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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轮盘

第四章

珍惜每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不论你们的交会可能是多么短暂,日后回忆起来,都是生命中最璀璨的宝物。

1

夜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变成了一只小羊。

上一秒,我还在开心地吃着草,下一秒,我的头顶却被乌云笼罩,我不解地抬头,便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乌云,而是晏亦非的脸。

“啊!!!”我顿时惨叫出声,惊醒过来。

睁开眼,窗外已天光大亮,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就在这时,门被阿阮猛地撞开,她嘴里还叼着牙刷,紧张地大叫:“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擦了擦汗,赶紧解释道,“就是做了个噩梦……对了,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点,”见我没事,阿阮松了口气,笑眯眯道,“等下我就要回家尽孝心了,否则耳朵都会被我爸念起茧。对了,乐薇,周末你不回家?”

“回,当然回!”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自从答应晏亦非那个随传随到,一年为期的不平等条约后,我总是三不五时做恶梦,人多少有些恍惚。

然而一周里,晏亦非却仿佛销声匿迹,除了法务部通知大家起诉取消,晏亦非这个人就再没出现在我的视野。

一切就像一场梦,对,梦,甚至在某个时刻,我渐渐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思及此,我终于觉得轻松了一点,起床收拾好,回家探望妈妈。幻想着她看见我时嫌弃又感动的脸,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吃过午饭,我和我妈正在就今后是否长期留在C市一事进行激烈的辩论,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正在气头上,胡乱抓过手机“喂”了几声,便听见一个陌生又怯怯的声音叫我“乐薇姐姐”。

我怔了怔,这才仔细看屏幕上的名字——朱玥。想了很久,我终于想起,在去C市求职前,我曾去墓地探望朱珠,朱玥就是那时候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的姑娘。

按她的说法,在朱珠去世后,朱珠的父母收养了她,她是他们的养女。

“是朱玥吧,”我向妈妈做了一个休战的手势,声音放缓,“找我有事?”

“呃,我就是想问问今天乐薇姐姐有没有空,上次你说我可以找你问姐姐的事,不知道……”

“当然没问题!”我急忙笑着打断她,“我这就出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直接过去。”

挂掉电话,我妈犀利地扫视我:“要出门?”

“嗯。”

“我跟你说,回来工作,我年纪也大了,你爸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希望你留在身边的……”

“一年,”我一边收拾包,一边低头道,“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证明我确实不适合现在的工作,我就回家。”

说罢,不敢等她的回答,我快步朝门口走去,“啪”一下将门关上了。

下电梯时,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给出“一年”这个答案。然而一瞬间,我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晏亦非的脸。我被自己产生的念头吓得禁不住一个寒颤,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晏亦非就是一个阴晴不定、莫名其妙的神经病!而在和他接触的过程中,我已经完全放弃了他是裴子煜的幻想。

正当我这样胡思乱想着时,我的手机再度响起来,我以为是朱玥,没想到接起来,却听到一个久违的,令我几欲撞墙的声音:“梁小姐。”

我沉默。

“梁乐薇。”

我依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乐薇。”

就在这一刻,晏亦非与裴子煜的声音彻底重合在一起,那些和他分享过的时光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恶狠狠道:“你给我闭嘴!”

顷刻间,电话里只剩下兹兹的电流声,我平复了好久,才能够重新开口说话:“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失态了……”

但晏亦非却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我饿了。”

我有点懵:“啊?”

“不是说好了随传随到,你现在给我送饭过来吧。”

他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我却由刚才的难过一下过渡到可笑。是的,可笑。难道他费尽心机地威胁我为难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他送外卖?

但我却明白,我不能跟他顶嘴,因为他随时可能因此心情不好,重新起诉我们。那时大概就算我跪着求他让我给他送饭,他也不会答应了。

可现在问题在于我并不在C市,就算想赶过去,也不可能立刻赶到。想了想,我决定说实话:“对不起,今天能不能麻烦你自己叫一下外卖?我回家看妈妈了。”

我以为他至少会问我家在哪里,但他沉默了片刻后,竟然“哦”了一声,直接将电话挂掉了。没多久,我收到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星期一开始,协议正式生效”。

前言后语统统没有,晏亦非还真是不可一世。

不过据说像他这种人都有两个手机,私人号码给熟人,我看了眼那个和上次不同的号码,嘴角多出一抹苦笑,我这算是混进熟人队伍了?

2

因为堵车,等我赶到时,朱玥的朱古力已喝了大半杯,隔着玻璃墙见到我,她的笑容依然礼貌而羞怯:“乐薇姐姐。”

今天周末,她没有穿校服,套在身上的是一条白色连衣裙。我看着她的脸,竟有些恍惚,走进咖啡店,仿佛推开时光机的大门,穿梭回我与朱珠在奶茶店里相伴嬉笑怒骂的绝版青春岁月。

其实在朱珠去世后,我与斯彤,单霓几乎不再提到她,如同避讳。明知会惹人伤心话题,谁会傻得一刀刀再往旧伤疤上戳。但我又真的想念朱珠,所以才会私心地把手机号留给朱玥。

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与我一起肆无忌惮地怀念朱珠,大概只有她了吧。

那天我终于有时间大概把朱珠的故事跟朱玥讲了一遍,她一直很安静地在听我说话,直到说到我们所有人再也不过圣诞节时,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对她笑了笑,然后发现她的眼角闪着泪光。

对此我并没有感到意外,世界上应该没人会不喜欢朱珠吧。我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别哭,朱珠活着的时候,最烦我动不动就哭,她说人一生的眼泪是有限度的,要节制,否则最重要的关头就再也哭不出来了。哭不出来的话,会比死还难受。”

说完这句,我自己也愣住了。我一直没发现,我可以把朱珠这些“歪理邪说”记得这样清楚。

仿佛她在我的鄙视下,坚持为顾客百度论文的日子还近在眼前,但一眨眼,一切又都早已烟消云散了。

周末结束,我第一时间赶回C市。刚打开公寓的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阿阮正坐在一大堆购物袋中间,愁眉苦脸地望着我:“乐薇,你总算回来了!”

“你这是刚血拼结束?”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啊,都是我妈拿来的,她说我在外面吃苦受累,要是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办?所以要犒劳我,可是……”阿阮翻个白眼,从纸袋里拽出一条雪纺镶钻连衣裙,“这样我就能穿暖了吗?你说这种衣服,我要怎么穿去公司啊!”

真是有有其女必有其母,我被她痛不欲生的表情逗得扑哧一下笑出来,前一天怀念朱珠的感伤,终于被冲淡了些许。

然而想起朱珠,我难免又有些感怀,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抱住阿阮的脖子,“阿阮,以后你要一直一直和我做朋友啊。”

“啊?”阿阮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摸我的脑门,“你怎么了,发烧了?还是被我妈的愚蠢惊呆了?”

我拼命摇头:“都没有,我就是觉得很开心……刚工作,就能遇见你把我当朋友,我真的真的非常开心。”

是啊,过去的那些日子,我也许犯过许多错,更没有得到过什么了不得的荣耀,但我却学会另一件令我受益终身的事,那就是珍惜每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不论你们的交会可能是多么短暂,日后回忆起来,都是生命中最璀璨的宝物。

3

周一刚到编辑部,我就被池莫叫进了总编室。

“你的脚没事了吧?”他的目光扫过我的高跟鞋。

“是的。”虽然偶尔还是会隐约作痛,但我也不能对他实话实说。池莫是我的上司,这一点,我从没忘记。

“那就好。既然身体没有问题,那我就可以放心安排新工作给你了。”

“那个……池总编,难道你不开除我?”犹豫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开除你?”池莫抬起头,脸上的惊讶比我更盛。

“可我不光把专访搞砸了,晏亦非还要起诉我们杂志……”

“最后不是没有起诉吗?”池莫淡然地翻动着手中的文件,“而且多亏了他的折腾,上期杂志销量涨了百分之二十。这么说起来,我反倒应该请他吃饭以示感谢才对。”

听罢池莫的话,我傻眼了,可还没来得及接话,池莫已抛出另个重磅消息。

“副主编昨天递了辞呈,人事方面因此会有所变动,Carol将升为首席,当然,你的职位暂时不会变化。”

编辑部人事大地震到他的口中竟只是如此轻描淡写,我默默咂舌,池莫则继续安排我的新任务:“乐迢迢你知道吧?最近蹿红很快的那个女明星,下篇人物专访就做她。我已经和她的经纪人Cindy谈妥了,具体则需要你去协调确认,她后天会参加一个宣传活动,酒店地址随后发给你,记得做个漂亮的专访给我。”

漂亮的专访……听罢池莫的话,我多少感到心虚,上个专访我险些因此惹上官司,这次不会也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见我许久不回到,池莫轻咳一声:“有问题吗?”

“没有。”我连忙摇头。

“那就好,我希望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心理负担。记住一句话,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做什么不重要,怎么做最重要,我自认算是个合格的上司,希望你也能做个称职的员工。”

池莫的一席话令我倍感羞愧,良久,我重重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一整天我都在忙于收集乐迢迢的资料。传说中她脾气坏,超高傲,一次有记者委婉地质疑她的鼻子是不是“调整”过,她二话不说就对着人家扮猪鼻子,然后翻白眼道:“现在你觉得呢?”

就是这样糟糕的个性,乐迢迢却红得一塌糊涂,因为她实在太美了。她所隶属的恒一国际旗下曾捧出过的无数当红女星,唯一能比过她的,大概只有已息影嫁人的孟澜。

将浏览器的全部页面关闭,我伸了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已经下班了。

今天是阿阮舅舅的生日,据说会有一场不小的家宴,她早早请了假回去准备。按她的说法,又有无数青年才俊等着她变相相亲。

我一边回味她说这话时悲痛欲绝的表情,一边刷门卡,下了楼,才发现早有人等候在大厅。

“晏亦非……”见到他,我脸上轻松的表情顷刻间收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他轻声答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我不得不唯唯诺诺地跟上,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周末他发来那条没头没尾的短信,“星期一开始,协议正式生效。”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也不是法盲,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但我更不是白痴,我知道挑衅他可能的结果,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而又或许,在内心深处,我依然存有私心。至于那私心是什么……我实在难以启齿。

“不要发呆了,”晏亦非不冷不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有空发呆,不如想想等下准备做什么菜。”

“你刚说什么?做菜!”我简直怀疑自己幻听。

这个男人,处心积虑为难我,难道真的是为了让我做他的保姆?走进超市时,我被头顶的灯光晃得眼花。

没错,我手里推着购物车,面前是玲琅满目的货架,而我的身后,则是一个面无表情,抱着双臂的男人。

“你……想要吃点什么?”我心虚地开口。

“你看着办。”

“红烧肉?”

“太腻。”

“西芹百合。”

“我讨厌芹菜。”

“咖喱牛腩。”

“不错,等牛腩烧好我可以直接当宵夜。”

“我去……”你大爷三个字被我生生咽进腹中,我堆起笑,近乎谄媚地转过脸,认真地看着这位大爷:“那你究竟想吃点什么?”

“你看着办。”

“……”

拎着大包小包上电梯时,我终于充分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也深深体会到,晏亦非想要报复我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我看看自己脚边那个足有三十斤的米袋,想起结账时问他:“你家里没有米了?”

他轻飘飘瞥了我一眼:“有。”

那一瞬间,我顿时明白了,原来他并不是想让我做他的保姆,而是他的玩具。

没错,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确定了这一点,我反而不紧张了,既然他喜欢折磨我,那就让他折磨去吧。

把三十斤米拖进屋,我打开灯,开始做饭。

我并不知道晏亦非喜欢吃什么,在经过了那一通毫无营养莫名其妙的对话后,我也放弃了解他喜欢吃什么。说起来,就连裴子煜喜欢吃什么,我其实都不大清楚。这听上去是一件多么令人伤感的事啊,可却是真的。我们曾用了那么多的时间来猜心,来博弈,来争吵,来误会,偏偏没有用足够的时间去相爱,去了解对方的喜好。他或许是了解我的,但我却从没有了解他……

“小心!”

我浑身一震,猛地回神,便发现本该切菜的刀已经切破了自己的手。鲜血噌噌地冒出来,我有些傻眼,正不知如何是好,晏亦非已经冲过来,拽起我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

意识到他的举动,“嘭”一声,我的大脑爆炸了,就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哆嗦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气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对、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道歉,晏亦非却迅速放开我的手,恢复到不动声色,走向客厅:“药箱在书房的第二层抽屉,你自己去拿。”

待我处理好伤口出来,厨房里已是另番景象。所有配菜都已经洗好切好,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晏亦非正在注意锅里烧热的油,看见我,也不过是挥了挥手:“一边去。”

“不是说我来做饭?”

“一边去。”他重复道。

我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再看了看他已经微微皱起的眉,立刻识趣地闪人。

饭菜端出来时,我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些天因为晏亦非的事,我分分钟都紧张得不得了,而现在,脑中绷紧的弦稍有松动,整个人也就疲惫得不行,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晏亦非用手推了推我,是毫不客气的语气:“起来。”

我仍然打着呵欠,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把饭做好了?!”

“嗯。”他把碗筷推过来,一副懒得再跟我说下去的样子。

“对不起。”我小声说道,这一次,我是真心真意的。

晏亦非听罢,瞥我一眼,拿起筷子,“吃饭。”

他今天一共做了三道菜,分量不多,味道却很好。我想起很久以前,裴子煜也是给我做过早饭的。那时他的手艺,除了让我惊艳,更令我惊讶。

思及此,我不由恍然,忍不住问:“你天生擅长做饭?”

“不,在国外读书时吃久了西餐太腻又上火,久而久之跟着菜谱视频就学会了。”

我一时鼻酸,呆呆地说了声“喔”,原本并不热络的气氛,因此落至冰点。可现在的我,早已顾不上思考这些,我满脑子都是和裴子煜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我从没有这样的机会,和他聊这样简单的话题。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饭一吃完,我就溜去厨房洗碗。洗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回过头,晏亦非正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好,这样我才有勇气开口:“晏先生,有件事我需要跟你报备一下……”

“嗯?”

“接下来两天我可能需要请假,不能随叫随到……”我顿了顿,“因为我要去一趟老家出差,采访乐迢迢。”

4

刚一出站,我就看见许之行等在那里。

“跟你说了不用特地跑一趟来接我了啊。”我有些无奈。

许之行笑着接过我的行李:“我也跟你说了,太久没见起码得一起吃顿饭,再说我下午也刚好要去你做采访的那家酒店开会。”

我自知说不过他,也就不再纠结,老老实实跟着他去取车了。一路堵得天昏地暗,许之行因此能够分神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我说到下午即将采访的乐迢迢,他愣了愣,摇头:“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惊讶。

正好一个红灯结束,许之行一脸坦然地踩油门:“梁大小姐,我工作忙得没空看电视,就算有,这种坏脾气的女明星也不是我的菜。”

“喔?那你的菜是什么样的,”我眨巴着眼,“斯彤那种?”

“梁乐薇你今天皮痒了吧。”许之行一个急转弯,我见玩笑开得过了,赶紧举手投降:“对不起。”

“不用道歉,”车平稳地开过桥,“很多事情,已经翻篇了。”

然而话虽这样说,接下来的气氛,却比刚才伤感了许多。

Kingsley许,他曾有这样一个好听的英文名。我想起斯彤曾跟我说过的关于他们相遇的那段往事,不知如今远在异国继续求学的她,会不会偶尔想起我们曾经历的那段岁月,而后像如今的我一样,感到快乐而惆怅。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驶入酒店的停车场,A区全部停满,许之行不得不沿着车道一路张望,看B区有没有空车位。

“乐薇你饿吗?”

“还……”余下的“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耳边便传来一声闷响。我有些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困惑地望向许之行:“怎么了?”

许之行挑眉,声音里满是无奈:“后面的车撞上来了,先下车吧。”

下了车,我才看清眼下是怎么一回事。一辆红色R8不偏不倚贴在许之行的路虎屁股上,停车场内灯光昏暗,车窗又紧闭,不过从身形看,驾驶座上坐的应该是个女人。

许之行轻轻敲了敲车窗:“你好,能麻烦你开一下窗吗?”

车内的女人却不为所动。

许之行向来绅士风度,依然耐着性子:“你好,这位女士,麻烦你开一下车窗,你的车撞了我的车,虽然问题不大,但还是需要你配合处理一下。”

车内的女人依然置若罔闻。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我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去,却不想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乐迢迢?!”阿弥陀佛,不怪我眼神太好,而是实在最近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她,想不立刻认出来都难。

听见我的惊呼,车内的乐迢迢终于有了反应,我以为她要下车了,没想到她竟然突地发动引擎,没错,她将车往后退了退,踩了油门!

无奈停车场内空间狭窄,而以她这样都能撞上我们的蹩脚车技……只见她挣扎了一阵,最后还是乖乖熄火,开门下车。

人气偶像就是人气偶像,就连惹了麻烦,都依然可以保持趾高气昂。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正面接触女明星,最大的感触竟然是,她的脸真小啊!而当我沉浸在“怎么可以这么小,真是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中时,许之行已经冷着脸发话了:“这位女士,本来追尾不是一件大事,留下联系方式报给保险公司处理就好,但如果刚才我没看错,你是想肇事逃逸吧?”

“……你不知道我是谁?”乐迢迢仿佛没听懂他的话,慢条斯理地摘下墨镜。

“你是谁?”许之行语气中已经难得有了嘲讽的意思。

“你看看清楚,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是乐迢迢啊!”乐迢迢不可置信地尖叫,“怎么可能有男人不认识我!你!对,没错,就是你,名字、电话留给我,我今天真是见鬼了。”

终于,许之行最后的风度也绷不住了:“乐小姐对吧,就算是要留姓名电话,也是我找你留,而且不光这些,还有驾驶证,请把你的驾驶证给我,别告诉我你是无证驾驶。”

乐迢迢气得险些跳起来:“我是开车水平烂,但我有驾照的好不好!”说着气呼呼地翻出手机,按下快播键:“阿咪?我在停车场,我这边出了点问题,你帮我在行李箱里找找,我的驾驶证放哪里了,呃,我给忘了……”

原来乐迢迢不光脾气坏,人自恋,车技烂,还有健忘症,站在角落里尽量减低存在感的我在心里哀叹,发现她如此多的秘密,大概这次采访也不会顺利到哪里去了。

我悲催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和许之行在餐厅吃午饭时,我接到了乐迢迢经纪人的电话,因为乐迢迢身体不适,下午的采访临时取消了,改在明天,具体时间再议。

我礼貌地挂断电话后,脸一下垮了下来:“许大哥,你这回害惨我了……”

“怎么了?”

“刚才乐女神大概被你气坏了,下午专访直接取消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复好心情,愿意见我。”

“乐女神?”许之行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哭笑不得地说道,“女神,我看是女神经病加自恋狂还差不多。”

因为下午的采访计划取消,我下午的时间一下子空了出来。跟Carol汇报后,Carol表示大好时光,偷偷懒未曾不可。

主编与副主编之争后,她对我明显没了抵触,大概作为池莫得力臂膀的她觉得我与她是同条战线吧。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挂掉电话,我决定按Carol说的那样,忙里偷闲,给自己放半天假。

但我死都不会想到,我的命运,会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彻底改变。

由于回来是出于工作,我并没有告诉我妈我回来了。但既然眼下计划有变,时间突然空了出来,我思前想后,决定去商场给她买份礼物,再回家吃饭,就当做给她的surprise。

然而当我拎着礼物走出商场,在路边等车时,却看见一辆保时捷自眼前开过,驾驶座上的女人,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忘记。

在余生都无法与之相比的那个绝望的夜,她曾疯狂地砸开过我房间的大门,气急败坏地掐住我的脖子,质问我:“梁乐薇你凭什么!凭什么!我可以不要他!但你把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啊!你变回去啊!”

那时我是怎么回答她的?我想想啊,我说的好像是:“对不起,我也很想把他还给你,你能不能先等我一天?等我找到他,再把他还给你。”

可现在,我找到了他,但他却似乎早已回到她身边。

不是悲伤,不是狂喜,而是荒谬,那一刻,我内心充斥的,竟然是这种名为荒谬的情绪。我希望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虚假的,但我耳边传来的车声人声却提醒着我,不,这一切全都是真实的。

刚才驶过我眼前的那个女人就是林蓼蓝,而坐副驾驶座上那个男人……我再一次感到荒谬,浑身止不住发抖,我应该叫那个人裴子煜,还是……晏亦非?

5

敲开许之行公寓大门的时候,我浑身已经湿透了。可笑的是,我居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直到房间里的暖气迎面扑来,一冷一热强烈的反差令我浑身战栗,我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衣服在滴水。

许之行看着我,震惊溢于言表,我也看着他,眼神迫切。

他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有事问你。”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起头,以更加肃穆的表情望着他,“你要诚实地回答我,不要骗我,就算是为……我叫过你那么多声‘许大哥’。”

许之行没有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任何变化,我无法,也无心去窥探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只能像个绝症濒死的病人,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卑微而渴求地发问,仿佛他的答案决定我是否能活过今天:“裴子煜他没有死对不对?”

许之行原本站立得笔直的身躯依稀是颤抖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他坚决地否定:“不,他已经去世了。”

我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不怒反笑:“许大哥,你不要骗我,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他了。”

“你看错了,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叹了口气,试图将我拉进房间,“外面雨那么大,你浑身湿透了,我先找件衣服给你换,然后送你回家……”

“不,这次不一样,”我摇头,“因为我还看见了林蓼蓝,他在她的车上。”说罢,未及他回应,我已经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转头跑开。

既然他不给我答案,那我就自己去找答案。

电梯一路下行,我又冻得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有了决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当初裴子煜急救的医院,我第一时间找到当时为他手术的科室。

然而这是深夜,除了值班医生,主治医生并不在。听我道明来意,值班医生劝我先回去,明天再来,因为一切的疑问都要等第二天上班后才能给我答复。

我点点头,没有反驳他:“好。”

然后我走出办公室,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动不动了。我决定在这里等天亮。

许之行来的时候,我正半闭着眼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打着盹,其间那个值班医生劝了我两次,见我坚决不走,也就无奈地走开了。

“你先回家,有什么明天再说。”许之行将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劝我。

我却依然摇头。

“你今天是不是说什么都要待在这里?”见我如此坚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偏头看着他,声音很轻:“无论你说什么,只要我找不到答案,就不会离开这里。”

“如果我说,你要的答案我能给你呢?”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便听他接着说下去:“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回家吧。别忘了,你回来是有工作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许之行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将魔怔的我劈醒了。是的,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我还有工作,我……思维混沌间,许之行似乎又一次伸手,试图拉我走,我却下意识地猛推他,转身便往门外跑去。

“你要干什么?”许之行急得赶忙追出来,我却动作更快,一转眼,人已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前。

许之行是对的,我不再是小孩子了,可为什么长大后的我,还是无法像个大人一样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会因为心痛,而难过得无法呼吸?

满世界的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我贪婪地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便听见耳边传来重重的抽噎。

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哭声。

一双手自身后重新稳稳扶住我的双肩:“听许大哥的话,让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明天我一定给你一个答案,一言为定。”

可我没有回家。虽然许之行不放心地将我送到小区里,目送着我上了电梯,但我还是在等待了二十分钟后,重新下楼回了酒店。

就我这副双眼红肿,浑身湿透的狼狈样,难保我妈不哭天抢地,误会我半路被人拖去怎么样了。我不想多生事端。

一整晚上,我都在修改乐迢迢那份采访纲要。

我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只会出现同一幅画面,裴子煜在林蓼蓝的车里,他在她的车里……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林蓼蓝爱了他那么多年,她曾对我诉说的字字句句,每一个笔画,都镌刻在我心底。

我不是不在意,我只是假装不在意。

我仍然能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裴子煜打着幌子,说要我替他摆脱相亲对象,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想带我给她看看,如同给她一个交代。

那时我是没把裴子煜的感情当回事的,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为了不受伤害,当时的我决定一概不当真。

可我不知道的是,唯有不怕伤害,勇敢去爱,才有资格被爱。在这点上,我是个胆小鬼,和能为他付出一切的林蓼蓝完全没法比,所以如果他终于爱上她了,我也……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越来越绝望,手里的草稿再也改不下去,我焦躁地起身,拉开窗帘,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终于,我熬过了这个生命中最漫长的夜晚,我几乎喜极而泣,赶紧将东西收拾好,洗了把冷水脸,冲出了酒店房间。

我在酒店大堂呆坐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才收到乐迢迢经纪人的通知,让我上楼准备开始采访。

来开门的是乐迢迢的助理,如果没有记错,叫阿咪。阿咪让我在客厅等候,说乐迢迢很快就出来。

说是很快,但我又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

等乐大小姐穿着展示会最新款的连衣裙与高跟风鞋情万种地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胃已经痛到近乎痉挛。

但现在的我不能表现出任何不适,挤出一个笑容,我对乐迢迢说:“乐小姐您好,我们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在例行地询问了乐迢迢准备好的问题后,我逐渐发现这场采访越来越不对劲……虽然乐迢迢有问必答,态度超好,和其他媒体所评价的耍大牌打太极完全不一样,我感到很庆幸,但好像她问我的,比我问她的还多吧……

“你是哪里人?”

“喔,那就是你是本地人,在C市工作对吧?”

“昨天和你一起那个男的也是本地人,在C市工作?你说他叫叫许之行对吧。”

果然,她还是认出了我,我在心中哀嚎着答道:“不,他在这里工作。”

“喔,这样啊……”乐迢迢若有所思片刻,“那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不是工作性质的那种哦,要私人的。”

说罢,向我抛了个媚眼,甜甜一笑。

“我只有一个手机号,你等我报给你……”虽然现在我已经胃痛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乐迢迢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我没有弄错,她的目的应该是许之行,但如果她真的看上许之行的话……还不及我多想,我的胃部忽然一阵抽痛,就这样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许之行正坐在我的身边。

“你醒了。”许之行见我醒来,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

“我好像忘了吃饭……”我讪笑着,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我猜到了,所以乐小姐刚让助理帮你叫了餐,你吃点缓一下我们再去医院。”许之行说着,指了指床头柜上还冒着热气的鱼片粥。

我心虚地点点头:“乐小姐呢……”

“在客厅等你醒过来。”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乐小姐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说顺便处理撞车的事。”

所谓一箭双雕是也,乐迢迢真是高手。看许之行仍然一脸无知的正气,想必还不知道乐迢迢的“居心”,我忍不住开始默默为他祈祷。

吃过东西,我的胃渐渐止住了疼痛,脸也多了些血色,和乐迢迢道过谢,许之行便要带我离开。临到门口,本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的乐迢迢忽然抬起尖俏的下巴,叫住我们:“对了,许先生,我的驾照可是给你了,保险公司处理好后,你得亲自把它还给我,记住了,快递我会拒收的!”

听罢她的话,我立刻偷瞥了许之行一眼,发现他的脸果不其然又黑了。

“做梦吧你。”门关上的那刻,许之行从牙缝里悠悠挤出这四个字,我不觉浑身一颤。

出了酒店,许之行的车就停在门外,他非要带我去看医生,我却与他僵持着,不肯上车:“你昨天答应我的事,要说话算话。”

他原本正要发动引擎,转头看见我执拗地表情,迟迟没了动作。

“你先上车。”他叹了口气。

我却狠狠地摇着头:“你不要再骗我了,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我这就去找当时的医生!医生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还会接着找,从殡仪馆,到墓区,我还可以找林蓼蓝,只要拼了命,我不信我找不到……”

“梁乐薇,”许之行忽然连名带姓叫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人的心愿是自己被当做死掉了呢?”

回到C市时,已经入夜,刚出车站,我便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晏亦非,不,裴子煜的私人号码。

按拨出键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路人好奇的目光不时落在我身上,我全然无视,抹掉脸上湿了又干的泪水,我终于听见那个在梦中思念了千万次的声音:“你的工作结束了?”

“嗯,”我极力想要克住自己的鼻音,可是很难,“你在哪里?”

“这好像不关你事,”他明明是戏谑的语气,可我不在意。

“无所谓了……”我说。

“无所谓?”他似乎愣了一下。

“是的,无所谓。”我深呼吸着答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都无所谓了,你为什么要装作死去,为什么换了名字换了城市生活,为什么明明相逢后可以再度避开我,却选择千方百计将我扯入你的生活,为什么又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如果是为了报复的话,那就好好报复吧,将我给过你的伤害,以千万倍的形式还给我,我一定笑着接受,万死不辞。

站在裴子煜公寓的门口,我心跳如雷,却没有丝毫怯懦。

这一晚,我不是来求证任何问题的,也不是来哭诉四年悔不当初的,我只是……来告白的。

我举手,毅然决然地按下门铃。

门打开的刹那,眼前的这个人,终于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当初我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直觉呢?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想起晏亦非啼笑皆非的那句“别拿脑残当有趣”,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大傻瓜。

“晏亦非……”我喃喃着他的名字。

但眼前这个自称晏亦非的男人,却抱着双臂,以一副淡漠的,置身事外的姿态打量着我:“你出差的内容是喝酒?”

我没有答话,只呆呆地望着他,贪婪地试图将他的每个神态镌刻入脑海中。

“梁小姐,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终于,他的眉头高高挑起,嘴角勾成一个嘲讽的弧度,“看来梁小姐你真的很喜欢喝醉后上不熟的男人家,上次你喝醉了也是死缠着我不放……可是怎么办,我对你这个人完全没兴趣,一丁一点,都没有。”

听着他极尽刻薄的话,我却渐渐开心地笑了,为什么任何时候,我都觉得他特别好看呢,就连讨厌我的时候,也一样。

我轻轻垫起脚尖,趁他不备,将嘴唇贴上他的:“你骗人。” x4z8mJBKMGXqoSQ2hk95yFJm9w1n44Jcwf59aN13tC0RSVaEuP7sDfVP7SPSfJ4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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