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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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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跟自己的拔河比赛,无论是理智战胜感性,还是感性击溃理智,都没有赢家。
六月,乐迢迢终于开始显怀。
据说许之行最近一直烦她烦得厉害,每天工作一结束就去她家小区门口守着,跟哨兵似的,害得她出门的机会锐减。
“我已经跟他说了无数遍,我不会和他结婚,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你打算就这么跟他继续拉锯下去?你们应该好好谈谈。”想起最近每次见到许之行,他那张又冷又臭的脸,我不觉叹了口气。
“谈什么?问他爱不爱我,他一定会说,我对你心动过。可乐薇你明明知道,那种类似于错觉的东西,我情愿不要。”乐迢迢固执起来,犹如一头蛮牛。
“那家里呢?家里总得有个交代……”我弱弱道。
“已经交代过了。”乐迢迢淡淡一笑。
“……一五一十全说了?”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跟二老说,孩子的爸爸已经意外去世,我妈边哭边骂我傻,又劝不动我把孩子拿掉,只好认了。怕我伤心,还不断安慰我说,没了爸爸,外公外婆一样疼。”
也是,父母终究是惯着子女的,不论她的决定是对是错,是否草率,他们都愿意竭尽全力保护她。
乐迢迢的青春尽管孤独,但却并非不幸。真好。
我抱了抱她:“既然你这么坚决,以后我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以我对许大哥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是啊,我知道……”乐迢迢喃喃,“那就让我看看,他究竟能有多坚持。”
周末,我陪乐迢迢去产检。
好久没开车,我紧张出一身冷汗。乐迢迢被我如临大敌的态度逗乐了:“你那么害怕做什么,真要出了什么事,保险也会赔付。”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我更担心的是你,把安危放在我这种三流司机手里,你真的不怕吗?”
乐迢迢大笑:“怕什么怕?我开车水平比你更臭,你忘啦!”
我一怔,这才想起我们初次相见,她停车追尾的糗事,不禁也跟着笑起来:“是哦,这样看起来,还是我更可靠。”
花了半小时,总算平安把乐迢迢送到医院,我松了口气。
“我预约过,所以不用等很久,你要是实在无聊的话,可以去外面走走,后门出去是一块很大的绿地,空气很好。”
“不,”我拒绝,“我想陪着你。”
“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怕的。说起来,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其实怕得要死,这些年我作息和饮食都不太规律,特别害怕宝宝因此不健康,好在他很争气,相信未来一定会是个坚强的孩子。”
“不仅坚强,还漂亮,你这么好看。”我插嘴。
“万一是个女儿的话……”
“那也漂亮。”
因为许之行很帅啊。其实直到现在,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始终看不清许之行对乐迢迢的感情,他不是我,喜怒哀乐通通写在脸上,但我却仍然私心里希望,这个内敛的男人能给乐迢迢一个圆满的家,因为当一个单亲妈妈,实在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我不禁想起我的妈妈杜月茹女士,直到现在,我才总算能理解她,这些年来她为我付出了多少,任何度量衡都无法计算清楚。
傍晚,乐迢迢产检结束,非拖着我出去吃饭,我不得不给裴子煜打电话取消今晚的安排,本来我们说好在家做晚饭。
电话响了好几声,一直没有人接听,我有些纳闷,除了跟我生气时故意不接电话,平时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恰好乐迢迢在一旁嚷嚷着饿了,催我快开车,我不得不挂断电话,发了条短信过去,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女人大概天生对坏事情有着敏锐的第六感,我的右眼皮开始突突直跳,连踩离合的动作都跟着不利索起来。还没开过路桥,天空便毫无征兆地下起瓢泼大雨,这样的天气在C市的夏天太常见,乐迢迢气定神闲地表示后备箱里备着伞,我也放下心。
到了那家湘菜馆,我先下车找伞,毕竟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孕妇淋雨。
等把伞撑开,我才批准乐迢迢下车。
“不就是怀个孕,哪有这么娇贵……”说话间,乐迢迢已一把挽住我的胳膊,“不过看在你这么照顾我的份儿上,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
“得了吧,湘菜又不贵,你要是真有诚意,就……”话未说完,我便感觉自己撞到了人。
只怪雨伞遮挡住大部分视线,而我光顾着和乐迢迢说话,更没有留心前面有人。连忙后退两步,想向对方道歉,但一抬头,我整个人便傻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没有接电话的裴子煜,此刻正站在我面前,更令我震惊的是,他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阿阮。
对此乐迢迢比我更懵,傻乎乎地问阿阮:“你来吃饭?”
问罢,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对,脸色刷一下惨白,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难道我要问他们,既然遇上了,是否一起拼个桌?就算我再蠢都已然明白,他们这样的组合是什么情况。
“阮小姐,”裴子煜将伞绅士地转交给一旁的阿阮,“我还有些事要谈,你先进去。”
阿阮不说话,只死死盯着我,眼中满是歉疚。
我依然沉默,乐迢迢主动把伞塞给我:“去吧,你们两个人好好谈,我和阿阮进去吃饭。”
说话间,裴子煜已经过来拉我的手,我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他格外用力,根本不是我能够与之抗衡的,索性也就懒得反抗了。
转身离开时,我只问了阿阮一句话:“这就是你之所以让我不要恨你的原因?”
无人回答。
雨势越来越大,我们一言不发地走着,甚至懒得撑伞,浑身被雨湿透。
“我们谈谈好吗。”裴子煜转过身,箍住我的双肩,谨慎地看着我的眼睛。
“好。”我发现自己是意料之外的冷静。
“到车上说吧,这里冷,会感冒的。”说着他拿过我手中的伞,替我撑开,但我知道,其实于事无补,就像我们之间岌岌可危、临近崩溃的关系一样。
车里暖气很足,缓了一阵子,我冻僵的嘴皮总算利索了一些:“你想谈什么?”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他看着我。
“没有。”
“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
“不问。”
“梁乐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你这样的话,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身不由己,阿阮是,你也是,所以我不会因此对你发脾气的。”
“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要?”我惨然一笑,“告诉我,裴子煜,除了接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就像我们心知肚明的那样,基于过去发生的一切,我们可能无法结婚,因为就算我们想,你的家人也一定会想法设法地阻止。但在他们的眼中,你总要结婚的,可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我,所以他们才会不停地给你找别人……我知道,你担心如果自己激烈地反抗,他们可能会因此变得激进,做出伤害我的事,但裴子煜,这改变不了本质,我们呀,还是没有未来……至少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未来。”
我知道我的话有多残忍,此刻的我们就像两个绝症的病人,他想要安慰我说,难过就哭出来吧。我却摇摇头,我不难过呀,反正总归一死。
是的,总归一死,所以我不难过,只是绝望罢了。
我没想到阿阮会特地找我,周一下班后,我刚从Carol的办公室谈完话出来,便接到阿阮约我在街角咖啡店见面的电话。
其实那天之后,我和裴子煜并没有吵架,甚至连争执都不曾有。我们依然住在一起,养着那只叫美元的哈士奇。闲暇的时候,他会陪我下楼遛狗。
美元大概是我见过最懒的哈士奇,常常跑了几步,就蹲在地上不动了,要哄它好久,才肯抬起屁股,继续跟我走。
玫瑰色的夕阳将我们的背影拖得好长好长,但我的心中,却再不会浮现关于未来的任何憧憬。
因为我知道,那些虚假的幻梦,永远不可能实现。
按照约定时间匆匆赶到,阿阮早就等在那里,见到我,她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点了一杯奶茶,等待着她发话。
“最近工作顺利吗?”
“嗯。”
“迢迢说你养了只小狗叫美元,这名字真逗,有空带给我看看吧。”
“好。”
“乐薇……”阿阮哀戚地望着我,“如果我说,我有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提议,你会接受吗?”
“什么提议?”我无波无澜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如果我说,我希望和裴子煜结婚,你会怎么样?”
刚端上来的奶茶还冒着热气,我手一抖,不小心将它全洒在了裙子上。阿阮手忙脚乱地给我递纸巾,我没有接:“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中其实有很多桩这样的婚姻,有名无实,为的是名正言顺地解决问题。当然,也有人更卑鄙,结婚仅仅是为了更明目张胆地玩乐。但你放心,裴子煜肯定不会,而作为她法律上的妻子,我也不会干涉他的私生活。”
“阿阮,你觉得以我的性格,会接受你的提议吗?”
“当然不会。”她笑着摇头。
“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想亲口听你拒绝我,斩断我自暴自弃的念想。你曾告诉我不要放弃,但我却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值得我继续坚持。”
“阿阮……”
“什么都别说,也不用安慰我,既然当初我选择放弃那个人,就应该承担现在的后果。所以你走吧,我已经对裴子煜的妈妈说,对他非常满意,并且不介意为此与你决裂,这大概可以为你争取到一周左右的时间。一周后,他妈妈发现我没有下一步举动,一定会准备别的人,那时候出现在裴子煜身边的女人就不会是我了,所以在那之前,你们最好想好对策。”阿阮伸手抱了抱我,“加油!”
可哪里有什么对策?阿阮。
在几经挣扎,决定重新和裴子煜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路不可能平坦。我一度满腔孤勇,以为就算是绝境,我也会辟一条路出来,和他走下去。
我觉得自己浑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己心底那个梦的力量。
是时候承认了,阿阮今天的一席话,恰好戳中了我的软肋。那个埋藏在我心中最深处的愿望,我一直假装毫不在意的愿望,我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这一生我最渴望的是披上白纱,做新娘,接受众人的祝福。
当然不是现在,但曾经的我从没有怀疑过,总有一天,我会实现这个心愿,嫁给全世界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
曾经我也固执地相信着,那个人只可能是裴子煜,不会是别人。
但这一切都在我听到许之行的那席话时被无情地击碎了。我忽然间能够完全理解,重逢以来,裴子煜对我所有的忽冷忽热,反复无常。虽然很多时候,我觉得他残忍得简直是个混账,但我知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其实我们谁也不会比谁好过。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跟自己的拔河比赛,无论是理智战胜感性,还是感性击溃理智,都没有赢家。
你永远是孤军作战。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手机几乎没有停止过震动,但我不想接。
该说什么呢?
我的思维一片混乱,生怕自己万一失控,做出会令明天的自己后悔的选择,所以还是暂时不要对话为好。
浑浑噩噩地把随身的包包打开,我准备随便开一间房住,但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我都找不到自己的钱包——身份证和钱都在里面。
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太急落在桌上了。一霎间,我丧气得想哭,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可笑,自暴自弃地蹲在路边,平复了很久,才强打起精神,打开手机电话簿,逐一翻过去。
阿阮自然是不可以的,许之行大概也会追问我乐迢迢的情况,还有乐迢迢,最近她被父母抓回老家安胎……我唯一能够求助的,竟然只剩下那个人。
按下拨出键的时候,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因为羞耻,也因为走投无路。
“池莫……”我竭力想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失败了,泪水没出息地爬了满脸,“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新牙刷和毛巾都已经放在浴室了,还有一件T恤,你当睡衣将就一晚吧,还有什么需要的,也一并告诉我。”
“谢谢,谢谢……”我除了说谢谢,竟找不到别的话。
池莫笑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就当日行一善吧。等下我还有设计图要改,你要是饿了,厨房冰箱里有速冻汤圆,不确定是不是你喜欢的口味,就勉强垫一下肚子吧。”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饿了,但我不好意思继续给他添麻烦,挣扎了一会儿,我决定先去洗澡。
等我洗完澡出来,桌上已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圆,紫玉板栗馅的,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我的嗓子眼莫名有点堵:“你这么照顾我,我会更内疚的。”
“少废话,趁热吃吧。”
“池莫,你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吗?”
池莫正在修改设计稿,听见我的话,愣了一下:“当然不。”
“那……”
“从前我很忙,忙到没空在意别人的感受。那时的女友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习惯了她为我做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跟我提分手,说抱歉,今后不能继续照顾你了。我才陡然意识到,原来的我有多自私。”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池莫微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能叫做往事。”
是啊,往事如繁星,缀满滚滚人生的长河。
我有些恍惚,似乎过了很久后,我听见池莫轻声说:“……所以我喜欢你,大概也是往事。”
整夜无梦,一大早,池莫便敲开了我的门,把我叫醒了。
他把昨天我故意丢在客厅的手机递给我,好几十通未接,有裴子煜的,还有阿阮的,对此我默不作声。
“回去吧,逃避一天叫做缓冲,一直逃避,那就是懦夫。”
简单地洗漱完毕,我说要下楼打车,池莫却坚持送我。
“这个时间段,这里没有公交也没有出租,我送你一程,就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话已至此,我自然知道他不会骗我,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用钥匙打开房间大门的时候,美元第一时间跑过来蹭了蹭我的腿,我矮下身去抚摸它,它看上去很高兴,“汪汪”地叫了好几声,不停摇尾巴,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没有回家,想念我了。
“你一整晚不回来,也不接电话,到底去了哪里?”裴子煜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温度。
我不愿看他的眼睛,却也不想撒谎:“朋友家里。”
“谁家?”
大概是感受到气氛不对,美元开始“啊呜啊呜”地哀鸣,我觉得心疼,把它抱起来,深吸一口气,说:“池莫。”
我以为裴子煜会气得过来给我一巴掌,但他站在那里没动,良久,他以一种让人心痛的语气问我:“为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单纯地借宿罢了。昨天我的钱包落在了公司,身上没有现金也没带身份证。我不想回家,也不想找阿阮和许大哥帮忙,迢迢又恰好不在……所以我才向池莫求助的。”
“你明知道……”
裴子煜的话没说完,我已经打断他:“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跟你撒谎,因为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而且我想过了,裴子煜,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应该谈谈,不能再装聋作哑,对什么都故作无所谓了。其实我骗了你,我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大无畏,说什么都不怕,那是假话,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在意……我不能嫁给你这件事。”
说出来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美元正卖力地舔着我的眼泪,这只笨狗,也不嫌咸。
我和裴子煜都没有说话,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就在门口站了多久,我们隔得不远,也就几步的距离,但有一个瞬间,我却觉得,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我走断双腿,也去不了他身边了。我非常沮丧。
忽然间,他开了口,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你饿不饿?”
我讶然,不可置信地看他,他居然继续说:“我下楼去买早饭吧,你不饿,我也饿了。”
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裴子煜,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他头也不回,似乎在满世界地找钱包,“我饿了,吃饱饭我们再谈。”
他这样坚决,摆明是不愿再跟我纠缠下去,我想了想,决定作罢:“好吧,我们吃完早饭再谈。”
很快他就拿上钱包出门了,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觉得胸口闷闷的,起身打开落地窗,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发现依然于事无补。正焦躁着,手机却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怀着满心困惑接起来:“你好?”
“是我,”林蓼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你现在下楼,我带你去个地方,有人想要见你。”
挂断电话,我打开衣柜,选了一条还算端庄大方的连衣裙换上。也亏我这样的状况还能有这样的心思,只是潜意识里,我隐隐觉得,裴子煜的妈妈一定不喜欢那种衣着随意,不修边幅的女孩。
林蓼蓝的车就停在楼下,也不知道裴子煜下来的时候看见她没有,但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情关心这些了。
我知道,这大概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把握。
见我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林蓼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还真以为我是带你去见家长的?我是带你去死心的。”
我梗着脖子,倔强地不肯搭话。
她便笑了:“看你这个样子,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算了,反正我一直在做坏人,也不差这一回。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去了,就知道。”
车比我想象中开得要久,上了高速,我才猛然意识到,林蓼蓝这是要带我回家,裴子煜的家原本就不在C市。
为了不被裴子煜搅局,刚一上车,我就关掉了手机。
林蓼蓝看到后冷笑一声,揶揄我:“你这样,我的手机搞不好会被他打爆。”
“那你也可以关机。”
“嗤,”林蓼蓝露出不屑的表情,“你大概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服务叫做呼叫转移,真不知道靠你的这点智商,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哦……我差点忘了,你的平安是用子煜三番五次的涉险换来的,这么看来,他倒比你更没脑子。”
只消一句话,林蓼蓝就可以准确地戳中我的死穴。我无言以对,只能低头。
“于心有愧?”她又笑。
我依然沉默。
“如果真这么觉得,就不该纵容自己回到他身边……没有你,他明明可以过得很好。”
“……你怎么知道?”
大概没料到一直不说话的我会反驳,林蓼蓝愣住了。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从一楼大厅往上左拐,便是裴子煜家的会客室。刚上楼,林蓼蓝便把我交给了管家,自己则转身去了相反方向的房间。
管家替我打开门,我便看见窗边贵妃榻上坐着的女人,又或者说,裴子煜的妈妈。
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暗,大概是因为窗帘拉上了,又没有开灯的缘故。不过这样沉闷的氛围,倒意外适合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
“请坐。”看得出,晏太太非常有教养,即便是讨厌我到骨子里,也绝对不会失了起码的风度。从她的举手投足间,我隐约可以看见裴子煜的影子,原来他的那点不可一世,是遗传自这里。
“你和子煜的事,我都听说了,所以我们就不必绕弯,直接切入正题吧。我自认不是古板的家长,所以根本不介意你们为何相识,又怎么在一起。他不算乖,但也不坏,所以有时候即便任性了些,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我想的是,要是他真喜欢,我也就认了。但你害得他受那么重的伤,甚至险些死掉……这件事,即便我做父母的再包容,也绝对不可能接受。”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没有任何理由推诿责任,所以无论今天您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
“认错倒是认得爽快,但可惜,没什么意义。”说罢,晏太太轻蔑地哼一声,和我料想中的一样坚决。
但我没有丧气:“是的,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我才更想知道,究竟怎样做,您才会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试着重新接受我?”
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样厚脸皮的女人,晏太太惊讶地瞪了我好久,才以一种极不自然却果断的语调说:“不可能。”
我没有回答,只是顽固地以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她与我对视了一阵,厉声道:“做人不应该不懂进退。”
“您说的道理我都明白,阿姨,所以今天来这里见您。其实我怕得要命,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爱他,我想留在他身边。”
“爱?”晏太太终于失笑,“在我这个年纪的人眼中,爱并不是像你们这样反复折腾伤害对方的,爱是自己强大的同时,还能够尊重与爱护对方。等你真正长大,学会用成熟的方式去爱别人的时候,再来跟我说要留在他身边吧!”
“那我们一言为定。”我起身,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什么?”晏太太一惊。
“我说,等我变得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也学会以你认同的那种方式去爱裴子煜的时候,我会再来向你请求让我留在他身边……因为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可以问心无愧地发誓,这个世界上,除了您,我一定是最爱他的那一个。”
回到C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裴子煜的车一早便等在和林蓼蓝约定的地点,见到我,他第一时间冲上来,将我从上到下检查了个遍:“没发生什么事吧?”
“你放心,我最近胃口不太好,没心情吃了她。”林蓼蓝没好气地翻白眼。
我拉住裴子煜的手,冲他甜甜一笑:“除了你妈妈依然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外,没发生别的事。”
听我这么说,他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把我塞进车里:“先跟我回去,等下我再跟你算账。”
“好好好,不过我要先吃饭,你家明明那么有钱,结果都不管饭,害我饿了一天,都快要饿死了。”
裴子煜气得弹了我脑门一下,我痛得直哼唧,等我再回头,林蓼蓝的车早已不知所踪。
我不由回忆起半路上她对我说的话:“于是你就这样没羞没臊、自作主张地和他妈妈这样约定了?”
“不,我是认真的。”
“好,就当你是认真的,那子煜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件事?”
“在合适的时候……”我慢慢将视线移向窗外,“我会自己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