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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朝阳

第九章

没有人死于心碎,所以有生之年,我们依然早睡早起,用心生活,用力工作,好好地活下去。尽管那颗碎裂的心也许再无法愈合。

1

从医院离开,我开着阿阮借我的车回家。

裴子煜一定没有留意到,今天我特意穿了他曾经送我的那双小红鞋。我曾经满心天真地以为,它一定会带我走向幸福,但最终等待我的,却是诀别。

深夜道路畅通,但这条看似好走的路,我却足足开了一个小时。不是我的错,只是眼中的雨下得太大,而车子的雨刷无法将它们擦干罢了。

中途经过面试那天追过裴子煜车的公交站,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个刹车,将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许之行说过的话反复在我耳边回荡:“你知道那时他的情况有多危险吗?医院下了两次病危通知,我就算想要瞒住他的父母,也不可能瞒得住。所以我没有骗你,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了又从鬼门关爬出来,捡回一条命。”

“平心而论,我很喜欢你,乐薇,既然我肯让你叫我一声大哥,就代表我真心当你是妹妹。但人都有私心,我的私心便是即使我喜欢你,子煜也喜欢你,但经历过这样的事,我打从心里不愿你们再走到一起。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就算是我,也会后怕,怕他因为你再遇见什么意外,这一次还会不会那么幸运?我们谁也料不到。”

“你想,连我都动过这样的心思,难道他父母没有?在你面前,他虽然向来自尊自大,脾气也挺坏,但该保护你的地方,他一直保护得很好。你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于彼此差距的压力吧?明明按理说,你们之间的差距不少,但从没有因此感到不快。你知道么,两个人的关系,总得有一方在努力经营,既然你没有,那这件事就是他在做。在你们分手之前,他已经考虑好了在什么时候带你去见父母比较合适……但意外一出,他的周全计划都成了泡影。”

“晏是他妈妈的姓氏,你大概不知道,在裴家子煜女士最大,这不仅基于夫妻间的感情,更基于晏家更强大殷实的背景。当时要不是我拦住,说一切等子煜醒过来再说,怕是你连顺利毕业都不可能。”

“自然,子煜醒来后与她妈妈有过一次长谈,具体内容我确实不知道,但交换条件我最清楚不过,那就是没有人会去惊动你,因为这件事向你兴师问罪,而他也绝不会再见你。至于改名换姓,这是他的主意,要的是你彻底死心,正好裴家有意在C市拓展版图,他也就过来了。当时我们都以为你会好好读书直至毕业,他甚至准备在你确定工作后,为你制造出国深造的机会,但你就这样突然告诉我要来C市……”

“有些东西大概真的是命运,我也质问过他,为什么还要与你纠缠不休,他告诉我因为舍不得。舍不得,又必须舍得,可每一次又狠心得不够彻底。明知道如果再在一起,等着的不是逆境,而是绝境,但依然怀抱着最后的幻想。所以我觉得这次他出意外或许是好事,至少再次惊动了他的家人,如果你还不肯放弃,等他们发现一切又是因为你,而子煜也打破约定,重新回到了你身边的话……一切大概会比当初还要糟糕。”

“我言尽于此,如果你还觉得不甘心,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大学毕业那天,他其实去观礼了,偷拍你的毕业照现在还放在他的钱夹里。”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平安幸福,但我由衷地不希望你们继续在一起。对不起,乐薇,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我被吵醒时,有人正拼命敲着车窗,我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哭到筋疲力竭,迷迷糊糊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手机里是阿阮与迢迢的几十通未接电话,进医院时,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

我吓得赶紧打开车门,就看见穿着家居服的阿阮与迢迢。我们几乎同时奔向对方,紧紧抱作一团,彼此都是哭腔:“你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没有力气开回家,就想在路边休息一下,没想到累得睡着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阮迅速调整好表情,重新露出笑容。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知道就好!”乐迢迢一拳揍在我胳膊上,痛得我龇牙咧嘴。

晚些我才知道,原来联系不上我的她们心急如焚,报了警,但因为失踪时间未满48小时,不能立案。阿阮没办法,只好叫了家里的保安帮忙,最后是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找到了阿阮的车。

她们原本以为我在车里做了什么傻事,怕得谁都不敢上来确认,这才有了保安拼命敲车窗的一幕。

我听完感动得要死,阿阮却白我一眼:“感动什么呀,我要是能征用全城警车,跟男主角似的闪亮登场,才值得你感动呢!”

“可那是违法的!”

“但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让日子有奔头啊,”阿阮无奈地笑笑,摊手,“我可不想跟迢迢一样没出息,吊死在一座冰山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阿阮说的是许之行。

但乐迢迢这次的反应却很奇怪,非但没有跳出来为许之行辩解,反倒更加沉默而专注地啃起了鸭脖,甚至塞了一块到阿阮嘴里:“吃吃吃。”

忘记说,就在刚才,我们三个女人临时起意,买了啤酒与鸭脖,决定一起到山顶看日出。

“这是我第一次在C市看日出……”我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专注地望着天边的那抹淡金色的光晕,“真神奇,好像不管遇到什么天大的事,只要想到太阳依然会升起,就没有那么绝望了。”

“你和超级大变态……”

“嗯,结束了。”

“据说人类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当你觉得难过的时候,听见别人的伤心事,就会好受些,所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阿阮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这其实是我第二次来这里看日出,上次来这里,还是两年前。这个地方也是那个人告诉我的,嗯……我们也结束了,因为他去世了。”

2

和裴子煜正式告别后,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恣意流泪的时间再也不是无限的,就算你哭泣到天亮,擦干眼泪还是要勇敢地推开门,上班去。

我记得我曾看过一本书,书里提到一款项链,一颗陶瓷心与一把银色锤子的组合。那是一颗随时会碎掉的心,但即便它真的碎了,这世上也没有人死于心碎,所以有生之年,我们依然早睡早起,用心生活,用力工作,好好地活下去。尽管那颗碎裂的心再无法愈合。

最近几天编辑部异常忙碌,代理主编受邀参加活动外出,Carol暂时全权负责整个团队。和池莫不一样,这位新领导特别热爱加班事业,一连好几天,不到晚上八点,没人能够走出编辑部的大门。

接到Broccoli的电话时我正在改稿,笔杆都要咬碎,被电话铃声弄得条件反射,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望着陌生号码,我不确定地问:“你好,请问你是?”

“Broccoli。”

我恍然,却还是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那天你们醉得一塌糊涂,安全起见,我记下了你的手机号码和出租车车牌。”

想起那天的事,我连连道谢,Broccoli也不故作客套,大方应承下来,并表示要请我吃饭:“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她顿了顿,“我知道这很唐突,但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希望你能抽空见我一面。”

她的语气十分焦急,我考虑片刻,答应了她的邀约。我们定好八点半在郊区一家花园餐厅吃饭。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家餐厅,非常偏远,却像独辟出的世外桃源,环境怡人,最难能可贵的是,菜的味道也非常好。

“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所有蔬菜都是有机的,你试试看。”Broccoli一边为我布菜,一边介绍。

“你太客气了……”我迟疑着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合适,毕竟她上去比我成熟许多。没想到Broccoli笑笑,仿佛一眼看穿我:“Broccoli。”

“Broccoli,”我顿了顿,“你在电话里说到的是什么事?”

“吃完再聊。”她拿起筷子,施施然笑道。

就这样,抱着浓浓的好奇心,我总算吃完这顿饭。

侍应生为我们上餐后点心时,Broccoli轻轻捻起一块,细嚼慢咽,这才开口:“那天我从你们的对话里大概听出你是从事媒体行业的,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从花园餐厅出来时,我捂着自己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好像最近我认识的女人们都不太明白我的职业,乐迢迢把我当娱记支使也就罢了,她本来就又笨又不可一世,但Broccoli按理说应该很有常识啊,居然也当我社会版……我无语泪先流,默默上了预约的出租车。

其实Broccoli有提出送我,但我婉拒了,既然这次应承下她的请求是打定主意偿情,也就不好意思再麻烦她。报上许之行C市公寓的地址,我短暂地闭上眼,决定眯一会儿。

许之行下楼时我正蹲在路边捧着刚买的烤红薯啃得专注,这是我最近的心头好。

“没吃晚饭?”

我讪讪地摇头:“又有点饿了。”

“看你胃口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再难过也不会死掉的。”我自嘲地笑笑,拍干净手,站起来,“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听完我的简单叙述,许之行看上去啼笑皆非:“嘿,我说你真行啊,刚来这边没多久,工资没见涨,破事倒揽下不少。”

他这么一说,我更不好意思了:“那要不我拒掉?因为上次她替我们解过围,我就想着试试问问你,你也知道,我不是新闻媒体记者,也没有别的资源可以帮到她……”

“我们?”

“嗯,就是上次迢迢喝醉闹出新闻那次……”

许之行怔然,静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许之行略显反常的反应,令我忽然想起那天在Dawn,我离开后,乐迢迢非要留下的事。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之后乐迢迢从没有提起过,我也就不曾过问。

而现在,我滋生出了好奇心,想要问许之行,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正当我为难之际,许之行发话了:“子煜出院了。”

“啊?”我愣了愣,刚才的好奇心一瞬间抛诸脑后,尴尬地沉默了很久,才低声答,“那就好,他没事我就安心了。”

“至于这件事,我会试着帮你查查看,既然她提供了当年遗弃婴儿的福利院的地址,那还是有希望找到的。”

“嗯……”许之行不知道,此刻我早沉浸在他刚才的话语中,再也没有丝毫心情关心其他。

“乐薇……乐薇?”见我没有反应,许之行叫了我两声。

“啊?噢!”我陡然一惊,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许大哥……那我今天先走了。”

匆匆低头,准备离开,许之行却又叫住了我:“乐薇。”

“嗯?”我不敢回头,怕下一秒情绪难以自持。

“乐迢迢……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我茫然地摇头:“没有。”

“是么,”他似乎是松了口气,笑笑朝我挥手,“我知道了。今天我还有些材料要写,就不送你了,到家告诉我一声。注意安全。”

“嗯,好。”

回到家,阿阮和迢迢房间的门都关上了,最近迢迢刚签了新的经纪公司,据说赔了恒一很大一笔钱,因此跟家里大吵一架。而阿阮呢,作为空降兵她虽然没有工作上的压力,但家里安排相亲的力度这半月里却加大不少,本周我知道的已有三场之多。

最近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我深深叹了口气,去厨房倒水,坐在沙发上发呆。

窗外不知从哪飘来时断时续的钢琴声,弹得实在太烂,我侧耳听了一会儿,怎么都听不出名堂,倒是被扰得越发心烦意乱,不得不起身关上窗户。

脑海中不禁再度浮现刚才许之行说的话……谢天谢地,裴子煜终于出院了。只不过这样想着,我便又没出地开始哽咽。

我知道,如果此刻我脖子上挂着那颗陶瓷做的心,那么它一定已被那把小锤子击得粉碎。

可心碎的我,却还在好好呼吸。

这才是世上最悲伤的事。

3

周二下午,出差回来的Carol第一时间把我叫去办公室。当她将池莫的资料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本该惊讶的我倒显得意外的平静。

这下换Carol惊讶了:“怎么,你早就知道池主编的背景?”她还是习惯叫他池主编。

我立刻摇摇头:“不是,是因为上周我刚好遇见池主编了,他提到了《Glamorous》可能会采访他的事,所以我才知道的。”

Carol的眼睛似乎一亮,但很快恢复如常:“原来如此,看来我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了。”说罢,又似乎心有不甘,轻声自语道:“早知道就不答应这周陪主编去外地参加活动了。”

抱着池莫的资料走出办公室,我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谁会料到,池莫竟然是瑞驰集团的少东。打开他华丽的履历表,十八岁之前的池莫几乎是标准的模范生,十八岁后的他,则更像一个任性的传奇。

从建筑改学服装,被家里切断经济来源,却丝毫未影响他顺利毕业;拿下当时学院的最高奖,人人都以为他会留下,他却一声不吭地回国;选了和自己专业无关的《Glamorous》工作,从实习编辑做起,只用三年时间,便做到《Glamorous》主编……而当大家都以为他会留下,巩固自己的事业王国时,他却毫无征兆地选择了辞职。

真是好任性的经历啊……我默默咂舌,从手机里调出池莫的号码,拨过去。

“池先生。”思虑再三,我决定用工作时惯用的语气,没想到池莫居然被我逗笑:“Carol今天正式通知你了?”

“是的,所以我和你商量一下细节,我们约什么时间地点比较好?”

“让我想想啊,”池莫似乎在仔细思考,末了,笑着答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

“啊?”我一愣,手里的资料差点掉在地上,果然是……任性啊。

傍晚,刚到下班时间,池莫的车就停在了公司楼下。为了避免拉仇恨,我刻意低调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可临走时还是被阿阮叫住:“干吗?今天不加班?老实交代,去和谁约会!”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我倒巴不得可以和谁约会呢,最惨的是我现在要去工作,还是那种超级拉仇恨的工作。”

阿阮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池主编约你采访啊。”

“是我约他采访才对,”我叹气,“我以为起码约个工作时间,结果他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今晚。现在好了,他刚才短信我车在楼下。你也知道,整个办公室都是他的脑残粉,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哈哈哈!”阿阮憋笑,“也对,自从池主编不做主编,Carol提到他的眼神也热切得明目张胆起来,这回把采访给你做,她心里一定后悔死啦!”

阿阮的话让我想起Carol下午的自言自语,我默然,更加下定决心,对于这次池莫的采访,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好不容易下楼,以最快的速度上了池莫的车,我示意他赶快开走。

池莫被我紧张的表情惹得忍俊不禁:“梁乐薇小姐,我们现在是去采访,你的表情好像要去干什么坏事似的。”

“我知道啊!”我紧张得四处张望,生怕被下班的同事发现,“可是大家都喜欢你,我可不想成为大家的焦点。”

“因为我最近确实很忙,”说到这,池莫倒不笑了,语气也正经了许多,“好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边吃边聊。”

最近大家都很喜欢约我吃饭谈事,我一边夹菜,一边暗自腹诽。

池莫此刻正坐在我对面接电话,从刚才起就来电不断,似乎如他所说,是真的忙。挂断电话,他抬起头打量我,见我没动几下的筷子,问:“胃口不好?”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没什么心思吃饭。”

他顿了顿,视线飘向窗外:“恋爱要谈,饭也要吃啊。”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才恍然记起,这餐厅有全城最好的夜景。

“我们没有恋爱……还有,一直没机会向你正式道歉,关于裴……嗯,晏亦非前段时间对你莫名的不友善和冒犯,我深深感到抱歉。”我低头轻声道。

“倒也不是莫名,”池莫抿了一口红酒,语气淡淡的,“我们在你家附近见过面。”

我看着他,一时有点懵。

“是的,”池莫颔首,“那天下雨,我在你家附近的多乐之日和他见面聊了一会儿,中途还看见阮洁和乐迢迢进来买东西,你们目前是住在一起吧。”

倏忽间,我想起那个雨夜,阿阮和乐迢迢鹦鹉学舌般的对话,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我们就这样对坐了好久,最后是池莫打破沉默:“你一句话都不说,还怎么采访?”

噢,采访!我这才想起来,我是来采访他的。只是刚才他的话令我方寸大乱,准备好的腹稿也早就忘了个精光,不得已,我翻出包里的小本子,准备重新梳理思路。

池莫,二十八岁,水瓶座,瑞驰集团独子,曾任《Glamorous》主编,现经营一家服装定制店,只接极少圈内人士或朋友的订单。

然而借着餐厅幽暗的灯光,我虽盯着纸上的字,心中惦记着的,却还是那天阿阮与乐迢迢的对话。

“我喜欢公平。”

“没有公平,我们的起点就不一样。”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裴子煜对池莫的过于敏感与抵触是因为什么,但我已什么都不能说。

“梁乐薇。”池莫叫我。

我犹豫着抬起头,就发现他正温柔地注视着我:“在这次采访结束之后,我有话对你说。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与立场,而不是你的上司。”

4

“阿阮……”打开门,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嘶哑。

阿阮似乎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见我一脸黯然,快步走过来,把我拉到一旁坐下。

“巧克力还是冰淇淋?”

“嗯?”

“有烦恼的时候,吃些甜的,会觉得轻松很多。”

“那……冰淇淋好了。”

一月的隆冬,窗外的枯树快冻成冰棍,我们却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分享一整盒朗姆葡萄味的冰淇淋。

“采访不顺利?”阿阮叼着勺子。

我摇头:“很顺利。”

“那……池主编跟你表白啦?”仍然是轻声细语,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极了。

“是你太迟钝了,”阿阮捏捏我的脸,“还记得吧,我和迢迢替你买止痛药那次,迢迢是个笨蛋,但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当初我拿不准他那份喜欢有多少罢了……所以只好用那种语气来试探你,没想到你倒好,完全没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还喜欢你。”

“可是……”

“可是你喜欢超级大变态!这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啊,池主编当然也知道。”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阿阮将空冰淇淋盒放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人类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当你觉得难过的时候,听见别人的伤心事,就会好受些……那我再跟你说一段我的伤心事好了。上次说的那个带我去看日出的,已经去世的人吧,他是我初恋,也是我至今为止唯一的恋人,但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你为什么没有钱呢?”

“过去的我听上去很势力吧,其实现在的我大概也没有改变,所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是个坏女人……知道我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挤进编辑部吗?因为我曾在家里举办的一场冷餐会上见过池主编,那天我非常失态,甚至把餐盘摔坏了。就因为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和那个骂我坏女人,然后死去的男人一模一样。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从海里打捞起来,我大概也会像你追逐晏亦非一样,疯狂地追逐池莫……乐薇,你比我幸运。”

在那一刻,阿阮眼角仿佛闪动着泪光,但很快,那泪光便被懒洋洋的笑容取代:“故事说完啦,我好困,要先去睡觉了。关于池主编的事,原谅我没法给你意见,但我却有一个自私的请求,那就是请不要做任何伤害池主编的事,就当是为了我吧。”

凌晨,穿着单薄睡衣的我站在阳台上,哆嗦着拨通池莫的电话。

“喂,梁乐薇。”他虽然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却丝毫不显得生分。

我深呼吸,说道:“关于你晚上对我说的话,我想好了,我……”

“打住。”

“为什么?”我不解。

“我晚上只是陈诉自己的情感立场,并没有想要你答案的意思。”他含笑的声音,令我不禁想起阿阮刚才的话,不由感到低落。

“那我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也不必因此负担,好好做完这个采访。而且看在我请你吃了两顿大餐的份上,你应该把我夸得天花乱坠,万分迷人……”

“你不用夸也是万人迷。”我轻叹。

“可惜没有迷倒你啊。”池莫莞尔。

“我……”

“好了好了,”他及时打断我的话,“很晚了,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就这样,打定主意想要拒绝的我,被稀里糊涂地挂断了电话。

池莫大概也是个高手,我躺在床上胡乱想着,不过是和裴子煜完全不一样的那种。

一切仿佛回归了平静,近一周里,我没有遇见过裴子煜,也没有接到池莫的电话。在反复修改了三次后,池莫的那篇专访终于成型了。

大概是我把池莫吹捧得深得她心,Carol今天心情特别好,除了恩准大家本周不必加班,还丢给我一张邀请卡。

“下周日八点到这个地方,”她傲气地抬起下巴,伸手指了指邀请卡上的地址,“记得穿礼服化妆。”

我受宠若惊,许久才反应过来,不停点头。

傍晚,好久没有准时下班的我搭阿阮的车送刚接了新工作的乐迢迢去机场。

一段时间过去,醉酒视频的影响终于淡化,和恒一国际毁约虽然对乐迢迢的人气有一定影响,但好在新公司在C市也还算小有实力,因此虽比不上从前,但乐迢迢也没有从此变为闲人,每个月依然全国各地四处飞。

“迢迢,你带晕机药没有?”

“带啦带啦。”

“替换内衣也不要忘啊,你这么蠢,上次就落在箱子旁边。”

“你才蠢呢!”乐迢迢恼羞成怒,红着脸瞪我。

我哈哈大笑。这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水火不容的我们已变成如此体己的闺蜜,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终于,目送乐迢迢平安无事地安检完,我和阿阮都松了口气。

“希望她这次记得吃晕机药,不会再吐在人家空姐的鞋上……”阿阮喃喃。

我抬头望了眼不远处暗蓝的天,和天空中交错的飞机云,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

许之行的电话在我们刚进市区时打了进来,看见他的名字,我才想过来,我们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最近一次见面,还是我跑去他家,唐突地请他帮Broccoli寻找多年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女儿。

按下接听,许之行久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乐薇。”

“许大哥……”不知为何,我竟然鼻头一酸。或许是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吧。

“朱珠……”许之行停顿片刻,突然道,“你让我帮忙找的人,和朱珠有关。”

是有多久没有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声音不自觉轻颤:“怎么会和朱珠有关,难道朱珠是……”

“不是的,”好在许之行立刻否定了我,“朱珠的身世没有任何疑点,更何况年龄也不符。我想说的是,朱珠去世后,她的父母收养了一个和朱珠离家出走时年纪相仿的孩子……”

“朱玥?!”我惊声道。

“你怎么知道她叫朱玥?”许之行比我更诧异。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稳住情绪:“因为她曾在我拜祭朱珠时去过她的墓地,后来我也又见过她几次,难道……”

这次许之行肯定了我的猜测:“是的,如果信息来源准确,那么这个朱玥,就是你朋友曾经遗弃的孩子。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知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办?是直接将这件事告诉你的朋友,还是再等等看……以我的观点,我觉得这件事暂时保密比较好,因为你需要考虑另一位当事人的情绪,或许她现在的家庭很幸福,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

许之行的话令我为之一震,是啊,既然我认识朱玥,我或多或少该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问题。可经过上次见面,我总觉得这个叫朱玥的女孩远比外表看上去有城府,但我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暂时对Broccoli保密,只是许大哥,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万一朱玥其实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很想见亲生妈妈呢……”

许之行轻声叹了口气:“但我们都不是上帝,你永远只能做自己觉得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5

就这样,我决定暂时对Broccoli隐瞒这件事,直至我有机会探听朱玥的口风,听听她对突然多出一个生母的看法后,再做决定。但很显然,最近一个星期我是没时间回家了,因为Carol交代我参加的小型晚宴,就在这个周末。

周六,阿阮一边逼着我选衣服,一边将那张邀请卡翻来覆去地把玩:“你说Carol为什么要找你去?明明办公室里比你有资历的人一大把。”

“我怎么知道……”

“需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阿阮坏笑。

“怎么?”

“因为她想跟你表明立场啦,笨蛋,池主编是她先看上的,带你去就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要不我们打个赌吧,明天的场合,池主编一定在。如果我输了,这个月我就负责做宵夜给大家吃。”

“别……”一想到阿阮曾做过的肉汤圆我就头疼,“不论输赢,这月都我来做宵夜。”

“这样不好吧?”嘴上如是说,阿阮却是一脸得逞的表情,“那今晚我想吃云吞面。”

“好好好。”我赶紧将这位大小姐推出房间,“你起码让我把衣服换回来,你一直杵在这里,我会不好意思的!”

周日傍晚,我如期抵达Carol所说的地方。为了尽量低调,今天我只穿了一件无袖的米色雪纺连衣裙,就连鞋子也只选了最不出彩的5CM中跟,如此知情识趣,Carol看见我,果然脸色非常和善:“一起进去吧。”

走进大厅,我第一时间看见站在众人中间的池莫,阿阮所言全中,我默默摇头,端着香槟酒往角落走去。

这种场合,如果我去跟池莫打招呼,才是自寻死路。

一路避开人群,我终于走到花园,落地窗没有上锁,稍一用力,便可以推开门。

二月天,室外寒风呼啸,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不消一分钟,脸颊就冻得发红。原本是想避免发生尴尬,但这里环境也过于恶劣了,想了想,我决定折返。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

我回头,便看见身旁站着陌生女人的裴子煜正对我微笑。摘下假面的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冷酷别扭的人,此刻他笑如春风,让我不禁错觉,下一秒全世界的鲜花都会因他的这个笑容而怒放。

“好久不见。”我抱着几乎冻僵的手臂,木然地与他对视。

“嗯,和池莫一起来的?”

“是的。”我点头,不知自己为何会撒这样的谎。

他耸肩,语气轻佻却又温和:“那,祝你们今晚玩得愉快。”说罢,他优雅地搂过身旁的女伴,转身离开。

我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竭力忍住了自己想追上去的冲动。

是的,我不可以这么做,绝对不可以。

因为如果这么做,那么他曾为我付出的,我想为他做的,就全部成了泡影。

池莫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着发呆。也没有哭出来,这个天气,若真流下两行泪,说不定还能冻成冰棍吃掉,我自嘲地想。

“再不进去就真冻傻了。”一件西服妥帖地披在我身上。

我没动。

“起来吧。”他说着,却没有靠太近,也许是害怕我反感。

“我还是没法眼睁睁看着他站在别的女人身边,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特别生气,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揍他。”

“可你忍住了。”沉默很久,池莫答道。

“是啊,我忍住了,或许多忍几次的话,就可以一直忍下去了……一生都忍下去。你说对吗,池莫?” wSm+tnu2QemJHUiwyqWHZl1nFkTmjQpFQtzKKOFPL6WQz2Z/bHGtbP5x/9NoIQ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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