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天生就有与外界的艰难环境进行搏斗的力量,而当艰难消减时,斗争也会停下来,这些力量便无处安置,反而成为生命的一种包袱。而为了抵挡无聊的痛苦,人们必须使这些力量运转起来。生活在上层社会的人是最容易受到无聊的折磨的。卢克莱修曾描写过那些被无聊找上门的富人的境遇,这些在现在的大城市中仍然存在:富人们厌烦在自己的家里待着,这样会加剧他们的无聊感,但他们在外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家。或者他们骑着马向着乡村庄园疾驰,就像赶着去救火一样,而一旦到了庄园,却又马上感到无聊,于是便打着哈欠睡上一觉,希望在梦里能够摆脱这些,然后再忙着返回城市。这样的人在青年时代一定都身强力壮,体力过剩,但年老以后,他们的体力会消失殆尽,思考能力再有欠缺,便会让自己沦落到悲惨的境地。而唯有欲念不会枯竭,它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受到刺激便会被激发出来。例如,人们用各种超级刺激的豪赌来刺激欲念,又难免陷入可耻的堕落。
大体上,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必然会选择一些自己擅长的娱乐来打发多余的力量,比如打球、下棋、打猎、绘画、骑马、打牌,或者写诗填词、雕刻印章、研究哲学,或者培养其他爱好,对于这些娱乐方式他们不必精通,有兴趣就行。我们忽略掉它们可能有的任何明确的目的,单纯研究这些爱好本身:这些爱好体现出三种基本力量即能力的发挥,也代表了三种不同层次快乐的来源。人们按照剩余力量的特点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爱好来获得以下三种快乐中的一种。
第一种是发挥新陈代谢能力而获得的快乐,来源包括饮食、消化、休息和睡觉。在世界的各处,这种快乐都具有典型性,几乎人人都要得到这种快乐。
第二种是发挥体力而获得的快乐,包括从散步、跑步、摔跤、跳舞、击剑、骑马以及从事其他各种体育运动中得到的快乐,有时甚至包括在军中格斗和战争中消耗体力。
第三种是发挥感悟力而获得的快乐,包括从观察、思考、感觉、鉴赏诗词等文艺作品、听音乐、学习、阅读、冥想、创造、研究哲学中获得的快乐。
对于这几种快乐的重要性、价值、效力以及可以持续的时间长短,可以说众说纷纭,在这里点到即止,留待读者自己去补足。不过大家都承认,我们所发挥的能力越出众,收获的快乐就越高级。
快乐的取得需要运用自身的力量,所以人类的幸福就存在于连续不断地获取不同的快乐之中。
没有人否认,发挥感悟力带来的精神快乐,要比其他两种快乐更高档。前两种快乐同时也能被动物所拥有,甚至动物可以获得更多的此类快乐;只有感悟力带来的快乐是人类所独有的,这也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地方。我们的精神力是发挥感悟力呈现出来的种种状态,所以说丰富的感悟力能让我们获得与精神力相关的快乐,这就是所谓的理智的快乐。感悟力越强,获得的精神快乐也就越多。
平庸的人只对刺激他们欲念的事投以关注,只要是能对他们有利的就行。然而,经常地刺激欲念并不纯粹是件美事,会有痛苦掺杂其中。拿玩牌这个盛行于上流社会的游戏来说,它就是作为一种刺激欲念的途径而存在的。由于它所刺激出的欲念短暂而肤浅,所以产生的痛苦也会轻微而短暂,也就是说,玩牌游戏对欲念只是进行了像搔痒一样的挑逗罢了。
相对应的,那些有智慧的人只关注与认知相关的事物,而不会被欲念所侵扰。这种关注是他们的必需品,能让他们远离痛苦,生活在天堂一样的宁静的世界里。让我们看看下列两种情景吧:
一种情景是普通大众的生活。这是漫长又无趣的斗争史。他们对微不足道的个人利益孜孜以求,为此倾注自己全部的精力,一旦达成所愿,到了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时候,生活立即受到无聊的困扰,各种功能停滞,只能靠疯狂和激情激发活力。另一种情景是精神力量强大的人的生活。他们思想丰富,精神世界充满活力又有意义,一旦能够自由地支配时间,便会立即投身于有价值、有乐趣的认知活动中,所以他们自身就是最高档快乐的源泉。这一类人发挥高级的才能研究自然的杰作、思考人生、研究历史并深刻理解其中的奥秘,而这些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外部刺激。
历史上的那些伟人最需要的就是这些知音——具备丰富的精神力量的人。他们能够让历史人物重新焕发生命力,而其他人只是崇拜伟人,对他们以及追随者的思想却不甚了了,只能人云亦云。有智慧的人比普通人有了更多的需求,他们需要阅读、观察、学习、思考,以及亲身实践,总之,他们需要自己的时间不受侵扰。正如伏尔泰所说的,没有真正的需要,就不会有真正的快乐。
正是智者们这些不一样的需求才使他们从感受大自然、艺术和文学的美中获得了其他人所没有的无尽的快乐。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不需要也无法欣赏这种快乐,就像垂暮的老人无法再坠入爱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