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词 凡看唐人词曲,当看其命意造语工致处,盖语简而意深,所以为奇作也。
李太白 名白,贺知章号之为谪仙。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梯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古词妙处,只是天然无雕饰。
明汤显祖评点《花间集》卷一:芟《花间集》者,额以温飞卿《菩萨蛮》十四首,而李翰林一首为词家鼻祖,以生不同时,不得列入。今读之,李如藐姑仙子,已脱尽人间烟火气;温如芙蕖浴碧,杨柳挹青,意中之意,言外之言,无不巧隽而妙入。珠璧相耀,正自不妨并美。(《词坛合璧》)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集评】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五:徐士俊云:悲凉跌宕,虽短词,中具长篇古风之意气。
明顾起纶《花庵词选跋》:李太白首倡《忆秦娥》,凄婉流丽,颇臻其妙,为千载词家之祖。(《词苑英华》)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支窈窕,折旋消得君王。
【集评】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太白在翰林时应制之作。先言禁庭春暖,斗草奢华。后言歌舞邀恩,翩嬛旋折,以取媚君王,不惜腰支约瘦,如楚宫之服“息肌丸”,意殆讽谐弄之臣耶?
禁闱秋夜。月探金窗罅。玉帐鸳鸯喷沉麝。时落银灯香灺。 女伴莫话孤眠。六宫罗绮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游教在谁边。
【集评】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八:白乐天《长恨歌》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盖用李太白应制《清平乐》云:“女伴莫话孤眠。六宫罗绮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游教在谁边?”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一笑皆生百媚,宸游教在谁边”,怨而不怒,以解嘲为怨悱,可以《客难》、《宾戏》一例看。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意,沉香亭北倚阑干。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定向瑶台月下逢。
【集评】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上: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辞为?”遽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调辞》三篇。承旨,犹苦宿酲,因援笔赋之。
清沈谦《填词杂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此是太白佳境。柳屯田“拟把名花比,恐傍人笑我,谈何容易”,大畏唐突,尤见温存,又可悟翻旧为新之法。
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三首是一个整体,自不能哪一首特别好……以境界论,我觉得第一首最好。
白乐天 名居易,号香山居士。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香山词不求高而自高,骨高故也。看他只是信笔写去,绝不着力,而意识往复无尽。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集评】清许昂霄《词综偶评》:(后段)古乐府之遗。
王 建 有宫词百首,甚工。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 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集评】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三:《调笑词》、《转应词》、《宫中调笑》,三曲与《三台》同一调,有此异名。
胡蝶。胡蝶。飞上金花枝叶。君前对舞春风。百叶桃花树红。红树。红树。燕语莺啼日暮。
【集评】清王奕清等《词谱》卷二:此词凡三换韵,起用叠,第六、七句即倒叠五句末二字转以应之。戴叔伦所谓“转应”者,意盖此也。
罗袖。罗袖。暗舞春风已旧。遥看歌舞玉楼。好日新妆坐愁。愁坐。愁坐。一世虚生虚过。
【集评】清顾起纶《花庵词选跋》:王仲初《古调笑》,融情会景,犹不失题旨。
杨柳。杨柳。日暮白沙渡口。船头江水茫茫。商人少妇断肠。肠断。肠断。鹧鸪夜来失伴。
【集评】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四词节短韵长,独弹古调。
池北池南草绿,殿前殿后花红。天子千秋万岁,未央明月清风。
【集评】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辨》上卷:《三台》舞曲,自汉有之,唐王建、刘禹锡、韦应物诸人有宫中、上皇、江南、突厥之别。
鱼藻池边射鸭,芙蓉苑里看花。日色赭黄相似,不着红鸾扇遮。
徐昌图
沉檀烟起盘红雾。一剪霜风吹绣户。汉宫花面学梅妆,谢女雪诗裁柳絮。 长垂天幕孤鸾舞。旋炙银笙双凤语。红窗酒病对寒冰,永觉相思无梦处。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寒气如逼,末意出人。
张志和 字子同,婺州金华人。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著《玄真子》,亦以为号。每垂钩不设饵,志不在鱼也。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蒻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父棹歌连。钓车子,橛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
霅溪湾里钓鱼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着荷衣不叹穷。
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须忧。
【集评】宋楼钥《攻媿集》卷七十八《跋李晋明藏东坡书渔父词》:玄真子生为鲁公客,后又为坡、谷所称,至括其诗篇,大书之,其与屈灵均答问于江滨者何异耶?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涪翁称其“有远韵”,信然。
清黄苏《蓼园词选》:数句只写渔家之自乐其乐,无风波之患,对面已有不能自由者,已隐跃言外,蕴含不露,笔墨入化,超然尘埃之外。
温庭筠 词极流丽,宜为《花间集》之冠。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着绮罗襦。双双金鹧鸪。
【集评】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度”字含有飞动意。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隽逸之致,追步太白。
翠翘金缕双 。水纹细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绣衫遮笑靥。烟草粘飞蝶。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
【集评】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此首追叙昔日欢会时之情景也。
水精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日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集评】清张惠言《词选》卷一:“梦”字提,“江上”以下略叙梦境,“人胜参差”、“玉钗香隔”言梦亦不得到也。“江上柳如烟”是关络。
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一:梦境凄凉。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四:明丽。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集评】清谭献《词辨》卷一:“梧桐树”以下似直下语,正从“夜长”逗出,亦书家无垂不缩之法。
背江楼,临海月。城上角声呜咽。堤柳动,岛烟昏。两行征雁分。 京口路。归帆渡。正是芳菲欲度。银烛尽,玉绳低。一声村落鸡。
【集评】华钟彦《花间集注》:前阕六句,由天色未明说到已明,次序甚清。皆己亲见亲闻之景。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阑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集评】明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一:“帘外晓莺残月”,妙矣;而“杨柳晓风残月”,更过之。
清张惠言《词选》卷一:“兰露重”三句,与“塞雁”、“城乌”义同。
洛阳愁绝。杨柳花飘雪。终日行人恣攀折。桥下水流呜咽。 上马争劝离觞。南浦莺声断肠。愁杀平原年少,回首挥泪千行。
【集评】清陈廷焯《词则·放歌集》卷一:“桥下”句从离人眼中看得,耳中听得。
湖上。闲望。雨萧萧。烟浦花桥路遥。谢娘翠蛾愁不销。终朝。梦魂迷晚潮。 荡子天涯归棹远。春已晚。莺语空肠断。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
【集评】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七徐士俊评:或两字断,或三字断,而笔致宽舒,语气联属,斯为妙手。
刘毓盘《词史》第二章:其真能破诗为词者,始于李白之《忆秦娥》……极于温庭筠之《河传》词。
韦 庄 西蜀宰相。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集评】清张惠言《词选》卷一:此章致思唐之意。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集评】清许昂霄《词综偶评》:或云江南好处,如斯而已耶?然此情此景,生长雍、冀者实未曾梦见也。
顾宪融《词论》:(韦庄)《菩萨蛮》诸作,惓惓故国之思,尤耐寻味。盖唐末中原鼎沸,韦以避乱入蜀,欲归未得,言愁始悲,所谓“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也。
绿槐阴里黄莺语。深院无人春昼午。画帘垂,金凤舞。寂寞绣屏香一缕。 碧天云,无定处。空有梦魂来去。夜夜绿窗风雨。断肠君信否。
【集评】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一:亦“忆君君不知”意。
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柳吐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 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四:起笔冷,清绝,孤绝。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 新睡觉来无力。不忍看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
【集评】宋杨湜《古今词话》:韦庄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据,迭羁留之。庄有宠人,资质艳丽,兼善词翰。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词,强庄夺去。庄追念悒怏,作《小重山》及《空相忆》云:“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略)。”情意凄怨,人相传播,盛行于时。姬后传闻之,遂不食而卒。
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梦君恩。卧思陈事暗销魂。罗衣湿,红袂有啼痕。 歌吹隔重阍。绕庭芳草绿,倚长门。万般惆怅向谁论。凝情立,宫殿欲黄昏。
【集评】明茅暎《词的》卷三:雨露难沾,自是恩不胜怨。
独上小楼春欲暮。望断玉关芳草路。消息断,不逢人,却敛细眉归绣户。 坐看落花空叹息。罗袂湿斑红泪滴。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
【集评】明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与“梦中不识路”、“打起黄莺儿”可并不朽。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千山”、“魂梦”二语,荡气回肠,声哀情苦。
薛昭蕴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集评】明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俗笔。
倾国倾城恨有余。几多红泪泣姑苏。倚风凝睇雪肌肤。 吴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宫殿半平芜。藕花菱蔓满重湖。
【集评】明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与“只今惟有雨江月”诸篇同一凄惋。
春到长门春草青。玉阶华露滴,月胧明。东风吹断紫箫声。金炉冷,帘外晓啼莺。 愁极梦难成。残妆和宿泪,不胜情。手挼裙带绕花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
【集评】明茅暎《词的》卷三:怨女弃才,千古同恨。
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一:尚有古意。
秋到长门青草黄。画梁双燕去,出宫墙。玉箫无复理霓裳。金蝉坠,鸾镜掩休妆。 忆昔在昭阳。舞衣红绶带,绣鸳鸯。至今犹惹御炉香。魂梦断,愁听漏更长。
春满院。叠损罗衣金线。睡觉水精帘未卷。檐前双语燕。 斜掩金铺一扇。满地落花千片。早是相思肠欲断。忍教频梦见。
【集评】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卷一:意态便浓,斯谓翻陈出新。
牛 峤
南浦情,红粉泪。争奈两人深意。低翠黛,卷征衣。马嘶霜叶飞。 拈手别。寸肠结。还是去年时节。书托雁,梦归家。觉来江月斜。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马嘶霜叶飞”五字,足抵一幅秋闺晓别图。
舞裙香暖金泥凤。画梁语燕惊残梦。门外柳花飞。玉郎犹未归。 愁匀红粉泪。眉剪春山翠。何处是辽阳。锦屏春昼长。
【集评】清张惠言《词选》卷一:“惊残梦”一点,以下纯是梦境。章法似《西洲曲》。
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四:通首音节天然合拍,“剪”字妙。
张 泌
枕障熏炉隔绣帏。二年终日两相思。杏花明月始应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
【集评】清许昂霄《词综偶评》:不言而神伤。
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始应知”三字,想有所指,非空语也。对法活泼,导人先路。结句尤佳。
翡翠屏开绣幄红。谢娥无力晓妆慵。锦帷鸳被宿香浓。微雨小庭春寂寞,燕飞莺语隔帘栊。杏花凝恨倚东风。
花正芳,楼似绮。寂寞上阳宫里。钿笼金锁睡鸳鸯,帘冷露华珠翠。 娇艳轻盈香雪腻。细雨黄莺双起。东风惆怅欲清明,公子桥边沉醉。
碧阑干外小中庭。雨初晴。晓莺声。飞絮落花,时节近清明。睡起卷帘无一事,匀面了,没心情。
【集评】明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无一事”,不消匀面;“匀面了,没心情”,连匀面也是多的。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高绾绿云,金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还笑道,莫多情。
【集评】明茅暎《词的》卷一:更觉多情。
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卷一:妙在若会意、若不会意间,惜语近俚。
毛文锡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春水满塘生, 还相趁。 昨夜雨霏霏,临明寒一阵。偏忆戍楼人,久绝边庭信。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此种起笔,合下章自成章法,自是一时兴起之作,婉约无比。
清况周颐《餐樱庑词话》:语淡而真,亦轻清,亦沉著。
深相忆。莫相忆。相忆情难极。银汉是红墙,一带遥相隔。 金盘珠露滴。两岸榆花白。风摇玉佩清,今夕为何夕。
【集评】明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创语奇耸,不嫌高调。
红粉楼前月照,碧纱窗外莺啼。梦断辽阳音信,那堪独守香闺。恨对百花时节,王孙绿草萋萋。
春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 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辉。梁间双燕飞。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平珪词,婉丽不减南唐后主。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文锡词质直寡味,如此首之婉而多怨,绝不概见,应为其压卷之作。
牛希济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一本无“已”字 。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希济词笔清俊,胜于乃叔(牛峤),雅近韦庄,尤善白描。
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五:末二句诚属名句。
秋已暮。重迭关山岐路。嘶马摇鞭何处去。晓禽霜满树。 梦断禁城钟鼓。泪滴枕檀无数。一点凝红和薄雾。翠蛾愁不语。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嘶马”二句,好一幅秋林晓行图,惜下阕不称。
欧阳炯
落絮残莺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满炉烟。 独掩画屏愁不语,斜欹瑶枕髻鬟偏。此时心在阿谁边。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一:(末句)一问跃然,是贯领略“柔”、“醉”二字者。
忆昔花间相见后。只凭纤手。暗抛红豆。人前不解,巧传心事,别来依旧。孤负春昼。 碧罗衣上蹙金绣。睹对对鸳鸯,空裛泪痕透。想韶颜非久。终是为伊,只恁偷瘦。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贺明朝》诸词,后启柳屯田,上承温飞卿,艳而近于靡矣。
日照玉楼花似锦。楼上醉和春色寝。绿杨风送小莺声,残梦不成离玉枕。 堪爱晚来韶景甚。宝柱秦筝方再品。青娥红脸笑来迎,又向海棠花下饮。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把人惊觉,直而有致;残梦不成,婉而多风。
红炉暖阁佳人睡。隔帘飞雪添寒气。小院奏笙歌。香风簇绮罗。 酒倾金盏满。兰烛重开宴。公子醉如泥。天街闻马嘶。
【集评】清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卷六:欧阳炯词,艳而质,质而愈艳。行间句里,却有清气往来。
和 凝 石晋宰相。
蝤蛴领上诃梨子,绣带双垂。椒户闲时。竞学樗蒲赌荔支。 丛头鞋子红编细,裙窣金丝。无事颦眉。春思翻教阿母疑。
【集评】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卷一:以婉雅之笔绘秾丽之词,耐人寻味。
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此写才动春情之少女也。
晓月坠,宿云披。银烛锦屏帷。建章钟动玉绳低。宫漏出花迟。 春态浅。来双燕。红日渐长一线。严妆欲罢啭黄鹂。飞上万年枝。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宫漏”五字,名隽如摩诘之诗,贵品也。
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梦断锦帏空悄悄。强起愁眉小。 又一本名《长命女》。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冲寂自妍,末只一句尽却怨意。
春入神京万木芳。禁林莺语滑,蝶飞狂。晓桃凝露妒啼妆。红日永,风和百花香。 烟锁柳丝长。御沟澄碧水,转池塘。时时微雨洗风光。天衢远,到处引笙篁。
【集评】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和凝当石晋全盛之时,身居相位,此作乃承平《雅》、《颂》声也。
顾 夐
棹举。舟去。波光渺渺。不知何处。岸花汀草依依。雨微。鹧鸪相逐飞。 天涯离恨江声咽。啼猿切。此意向谁说。倚兰桡。独无憀。魂销。小炉香欲焦。 一本“汀草”下有“共”字。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好起笔。“天涯”十字,笔力精健。
拂水双飞来去燕。曲槛小屏山六扇。春愁凝思结眉心,绿绮懒调红锦荐。 话别情多声欲颤。玉筯痕留红粉面。镇长独立到黄昏,却怕良宵频梦见。
春色迷人恨正赊。可堪荡子不还家。细风轻露着梨花。 帘外有情双燕扬,槛前无力绿杨斜。小屏狂梦绕天涯。
【集评】王国维《人间词话·附录》:当为夐最佳之作矣。
幽闺小槛春光晚,柳浓花澹莺稀。旧欢思想尚依依。翠颦红敛,终日损芳菲。 何事狂夫音信断,不如梁燕犹归。画堂深处麝烟微。屏虚枕冷,风细雨霏霏。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设色蒨丽,意亦微婉。
孙光宪 南唐词人。
花渐凋疏不耐风。画帘垂地晚堂空。堕阶萦藓舞愁红。 腻粉半粘金靥子,残香犹暖绣熏笼。蕙心无处与人同。 一本“疏”作“零”,“晚”作“满”。
【集评】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七:此时闺人之蕙心,“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揽镜无言泪欲流。凝情半日懒梳头。一庭疏雨湿春愁。 杨柳只知伤怨别,杏花应信损娇羞。泪沾魂断轸离忧。
轻打银筝坠燕泥。断丝高罥画楼西。花冠闲上午墙啼。 粉箨半开新竹径,红苞尽落旧桃蹊。不堪终日闭深闺。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一:(末句)一句情却装裹得正。
木绵花映丛祠小。越禽声里春光晓。铜鼓杂蛮歌。南人祈赛多。 客帆风正急。茜袖偎樯立。极浦几回头。烟波无限愁。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南国风光,跃然纸上。
花冠频鼓墙头翼。东方淡白连窗色。门外早莺声。背楼残月明。 薄寒笼醉态。依旧铅华在。握手送人归。半拖金缕衣。
小庭花落无人扫。疏香满地东风老。春晚信沉沉。天涯何处寻。 晓堂屏六扇。眉共湘山远。争奈别离心。近来尤不禁。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一:气幽情快。
魏承班
罗衣隐约金泥画。玳筵一曲当秋夜。声颤觑人娇。云鬟袅翠翘。 酒醺红玉软。眉翠秋山远。绣幌麝烟沉。谁人知两心。
寂寞画堂空,深夜垂罗幕。灯暗锦屏欹,月冷珠帘薄。 愁恨梦难成,何处贪欢乐。看看春又来,还是长萧索。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上半阕极写寂静,下半阕写幽怨。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梦魂惊,钟漏歇。窗外晓莺残月。 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集评】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话》上卷:耆卿《雨霖铃》,惟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东坡喜而嘲之。沈天羽曰:求其来处,魏承班“帘外晓莺残月”。
鹿虔扆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集评】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九:花有叹声,史识之矣。
清谭献《复堂词话》:哀悼感愤。
阎 选
寂寞流苏冷绣茵。倚屏山枕惹香尘。小庭花露泣浓春。 刘阮信非仙洞客,嫦娥终是月中人。此生无路访东邻。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四:凄艳,已是元明一派。
尹 鹗
陇云暗合秋天白。俯窗独坐窥烟陌。楼际角重吹。黄昏方醉归。 荒唐难共语。明日还应去。上马出门时。金鞭莫与伊。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慧心密意,令人叫绝。
毛熙震
春光欲暮。寂寞闲庭户。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 含愁独倚闺帏。玉炉烟断香微。正是销魂时节,东风满院花飞。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东风”六字精湛,凄艳。
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仅为清稳之作,结意含蓄,自是正轨。
梨花满地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斜月照帘帷。忆君和梦稀。 小窗灯影背。无语惊愁态。屏掩断香飞。行云山外归。
【集评】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一:幽艳,得飞卿之意。
绣帘高轴临塘看。雨翻荷芰真珠散。残暑晚初凉。轻风度水香。 无憀悲往事。争那牵情思。光影暗相催。等闲秋又来。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等闲秋又来”,无限怊怅。
秋色清,河影淡。深户烛寒光暗。绡幌碧,锦衾红。博山香炷融。 更漏咽。蛩鸣切。满院霜华如雪。新月上,薄云收。映帘悬玉钩。
烟月寒,秋夜静。漏转金壶初永。罗幙下,绣屏空。灯花结碎红。 人悄悄。愁无了。思梦不成难晓。长忆得,与郎期。窃香私语时。
【集评】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六:词尾余情几许。
李 珣
入夏偏宜淡薄妆。越罗衣褪郁金黄。翠钿檀注助容光。 相见无言还有恨,几回拚却又思量。月窗香径梦悠扬。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词浅意深,耐人涵泳。
晚出闲庭看海棠。风流学得内家妆。小钗横戴一枝芳。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暗思何事立残阳。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一:情深无际。
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如画。“暗思何事立残阳”,其妙在说不出处。
露滴幽庭叶落时。愁聚萧娘柳眉。玉郎一去负佳期。水云迢递雁书迟。 屏半掩,枕斜欹。蜡泪无言对垂。吟蛩断续漏频移。入窗明月鉴空帷。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明月鉴空帷”,自表孤贞,意在言外。
回塘风起波纹细。刺桐花里门斜闭。残日照平芜。双双飞鹧鸪。 征帆何处客。相见还相隔。不语欲魂销。望中烟水遥。
【集评】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残日照平芜”五字,精绝,秀绝。
去去。何处。迢迢巴楚。山水相连。朝云暮雨。依旧十二峰前。猿声到客船。 愁肠容易丁香结。因离别。故国音书绝。想佳人花下,对明月春风。恨应同。
【集评】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一:一气卷舒,有水流花放之致。结六字温厚。
春暮。微雨。送君南浦。愁敛双蛾。落花深处。啼鸟似逐离歌。粉檀珠泪和。 临流更把同心结。情哽咽。后会何时节。不堪回首,相望已隔汀洲。橹声幽。
【集评】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深情绵渺。
有客经巫峡,停桡向水湄。楚王曾此梦瑶姬。一梦杳无期。 尘暗珠帘卷,香销翠幄垂。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集评】清况周颐《餐樱庑词话》:李秀才词,清疏之笔下开宋人体格。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集评】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一:宛行湘川庙竹之下。
韩致尧 名偓,昭宗朝翰林学士。
拢鬓新收玉步摇。背灯初解绣裙腰。枕寒衾冷异香焦。深院不关春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恨情残醉却无憀。
宿醉离愁慢髻鬟。六铢衣薄惹轻寒。慵红闷翠掩青鸾。罗袜况兼金菡萏,雪肌仍是玉琅玕。骨香腰细更沉檀。
李中主 名景。
碧砌花光照眼明。朱扉长日镇长扃。余寒欲去梦难成。炉香烟冷自亭亭。 辽阳月,秣陵砧。不传消息但传情。黄金台下忽然惊。征人归日二毛生。
【集评】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七:髀里肉,鬓边毛,千秋同慨。
李后主 名煜,字重光。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集评】明王世贞《艺苑卮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情语也。后主直是词手。
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一:一生恸歌,如闻哀猿,呜咽缠绵,满纸血泪。
王国维《人间词话》: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集评】宋马令《南唐书》卷二一《冯延巳传》:元宗乐府词云:“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九引《雪浪斋日记》:荆公问山谷:“作小词,曾看李后主词否?”云:“曾看。”荆公问:“何处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东流”为对。荆公云:“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又‘细雨湿流光’最好。”
王国维《人间词话》: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手卷珠帘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
【集评】明王世贞《艺苑卮言》:“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非律诗俊语乎?然是天成一段词也,著诗不得。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集评】明茅暎《词的》卷一:绝无皇帝气。可人!可人!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集评】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五:末二句从杜诗“江草唤愁生”句来。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暖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归去也,天上人间。
【集评】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九引《西清诗话》: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略)”含思凄惋,未几下世。
清郭麐《灵芬馆词话》卷二: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至深。
冯延巳 南唐翰林学士。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遍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集评】明茅暎《词的》:此词亦平耳,不知何以得名。
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风乍起”二句破空而来,在有意无意间,如絮浮水,似沾非著。
夜初长,人近别。梦觉一窗残月。鹦鹉卧,蟪蛄鸣。西风寒未成。 红蜡烛。弹棋局。床上画屏山绿。褰绣幌,倚瑶琴。前欢泪滴襟。
【集评】清刘熙载《艺概》卷四: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