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穆斯塔法和妹妹法特美年龄相仿,弟弟最多长妹妹两岁。他俩相亲相爱,由于父亲年迈多病,兄妹俩总是齐心协力地做很多事情,以减轻父亲的负担。
法特美过十六岁生日时,我弟弟专门举办宴会庆祝,她所有的女伴都应邀出席。在父亲的花园里,她们吃着美味佳肴。夜幕降临,弟弟邀请大家登上他租来的游船到海上去转转。游船装饰得如同过节一般。法特美和她的女伴们欣然同意,因为那天天气很好。
从海上眺望,夜色笼罩着的城市分外壮观。姑娘们坐在游船上心花怒放,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我弟弟,让他把船开得离岸越来越远。穆斯塔法知道前不久这儿出现过海盗,不太情愿地答应了她们的要求。离城市不远有一个伸入海中的岬角,女孩子们还想把船开过去,在那儿观看海上落日的壮丽景象。
她们的船正要绕过岬角,就发现不远处有另外一艘船,船上的人全副武装。我弟弟料到事情不好,便让舵手赶紧掉头,拼命向岸边划去。他的担忧看来已被证实:那只船很快追了上来,在我弟弟的船前面行驶,因为他们的划手更多些。武装船总是堵在我弟弟的船前头,使他们无法划向岸边。
姑娘们看出处境危险,便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穆斯塔法安慰她们,劝她们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要在船上跑来跑去,要不船会翻掉,然而都没有用。最后,海盗船靠近了,姑娘们一齐朝船尾跑去,猛一摇晃,船就翻了。
这时候,岸上有人发现了那艘陌生船只的动向,加之前一段时间又出现过海盗船,已有一些警觉,因此对它产生了怀疑,便马上驶出几艘船去帮助我们的人。等他们赶到,只来得及把落水的人救上船,海盗船却已趁混乱溜走。获救的人分别待在两艘船上,只是谁也不清楚是否全都获救。两艘船靠拢后,才知道缺了我的妹妹和她的一个女伴!
与此同时,有条船上却发现了一个陌生人。经不住穆斯塔法的警告威胁,他承认他确实是海盗船上的,他们的船通常停泊在往东约两海里的地方。当时他正想帮助搭救落水的人,他的同伙却忙于逃命,扔下他不管了。他还说看见同伙把两个姑娘拖上了他们的船。
我年迈的父亲悲痛万分,我的弟弟穆斯塔法更是忧心如焚,责怪自己使妹妹和她的女友身遭不测。而且这女孩正好已经由她的父母许配给他,只因她家境穷困,出身卑微,我弟弟还不敢把这门婚事告诉父亲罢了。
我父亲呢,是个很严厉的人,一等悲痛缓和了一些,便把穆斯塔法叫到跟前,说道:“你的愚蠢使我失去了晚年的安慰和眼前的欢乐。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会诅咒你和你的后代!除非你把法特美给我找回来,我这个当父亲的才愿意收回对你的诅咒!”
我可怜的弟弟没想到父亲会这样,他原本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救回妹妹和她的女友。他只想恳求父亲赐福于他,谁料父亲却诅咒他,赶他出门。他本来 就够痛苦的了,现在又不得不承受额外的不幸,可这反而增强了他的勇气和决心。
我弟弟问被俘的海盗,他们的船打算开往哪里。他由此了解到,海盗们常去巴索拉的市场上贩卖奴隶。他回到家里,做出远门的准备。看来父亲的火气渐渐消了,让人给弟弟送来了一袋金币作为旅费。穆斯塔法含着眼泪,告别他钟爱的未婚妻佐拉伊德的父母,踏上前往巴索拉的旅途。
穆斯塔法走的是陆路,我故乡的小城没有船直达巴索拉。为了不比海盗们抵达巴索拉的时间晚太多,他不得不拼命赶路。他骑着一匹骏马,也没有行李的拖累,有希望在第六天傍晚到达。
谁知第四天晚上,他一人正心急火燎地在赶路,忽然向他冲来三个男人。我兄弟发现他们全副武装,并且身强力壮,看来贪图的是他的钱和马,而不是他的命,于是就朝他们喊愿意立即投降。三条汉子跳下马来,把我弟弟的双脚捆在马肚子下面,由两人把他夹在中间,另一个人牵着缰绳,二话没说就押着他跑了。
穆斯塔法深感绝望,看来父亲的诅咒将要在他这个不幸的人身上变为现实。如果他所有的钱被抢走,只剩下一条命,那还有什么希望去营救他妹妹和佐拉伊德呢?
穆斯塔法和那三个一言不发的押送者大约跑了一小时,就转入一道小山谷。山谷四周长满参天大树,一片柔软的深绿色草地是宿营的好地方。草地中央有一条湍急的小溪匆匆流过。
穆斯塔法确实看见那里搭着大约十五到二十顶帐篷,一些骆驼和骏马拴在帐篷的木桩上。从其中一个帐篷里,传出了齐特尔琴悠扬的琴声和两个男子悦耳的歌声。我弟弟觉得,选这样优美的环境安营扎寨的人似乎不会对他心怀恶意,所以不再害怕。他听从押他的人摆布。他们给他松了绑,让他下马,领他走进一顶帐篷。
这顶帐篷比其他帐篷大些,里面很漂亮,甚至说得上豪华。绣金的坐垫、精织的地毯和镀金的香炉,在其他地方足以显示一个人的富有和生活的舒适,在这儿却暴露出肆无忌惮的掠夺。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坐在一块软垫上,面目丑陋,皮肤棕黑发亮,眼睛和嘴角流露出奸诈狡猾,让人望而生厌。老头尽量想摆出威风的架势,穆斯塔法却一会儿就看出,这装饰阔气的帐篷并非为他而设,押他来的人的谈话似乎证实了这点。
“头儿上哪儿去了?”他们问小老头。
“他去打一会儿猎,”老头回答,“他委托我代他管事。”
“怎么在这个时候!”一个海盗说,“咱们可得赶快决定,是处死这畜生还是让他交钱。这事头儿比你清楚!”
小老头神气活现地站起来,伸出胳臂,想揪那个与他唱反调的小子的耳朵,并且揍他一下以示报复。可很快他就明白这是徒劳,于是破口大骂。真的,其他的人也毫不示弱,帐篷里吵得一塌糊涂。
忽然,帐篷的门一下子推开,走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人。他年纪轻轻,气宇轩昂,活像一位波斯王子。他的匕首镶满珍宝,弯刀闪闪发光,衣着却很简朴,武器也一般。他威严的目光和举止让人肃然起敬,却显得可怕。
“谁这么胆大妄为,竟在我的帐篷里吵吵闹闹?”他冲被吓破了胆的手下大喝。
好一阵子帐篷里都鸦雀无声,最后一个带穆斯塔法来的人汇报了发生的事。被称作头儿的人一听这话,气得脸红筋胀。
“我什么时候让你替我管事来着,哈桑?”他厉声呵斥小老头。
老头吓得缩成一团,显得比刚才更加矮小,悄悄地朝门口溜去。头儿使劲地跺了一下脚,老头儿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帐篷。
老头儿出去后,那三个强盗把穆斯塔法带到已端坐在椅子上的头儿面前,说:“瞧,你命令我们抓的人已带来了!”
头儿盯着俘虏看了一会儿才说:“苏里艾卡的总督,你自己的良心会告诉你,你怎么会落到我奥尔巴赞的手中!”
我弟弟听他这么一讲,一下子跪到他的面前,说:“哦,老爷!看来你搞错了,我是个可怜而不幸的人,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总督!”
帐篷里的其他人被我弟弟的话惊呆了,然而他们的主子却讲:“装蒜儿对你没什么好处,我要把认识你的人叫来。”他命令带祖蕾玛来。
人们引进来一个老妇人,头儿问她,我弟弟是不是那个总督。妇人回答:“千真万确。”她说她敢发誓,此人确实正是那个总督。
“看见了吗,卑鄙的家伙,你的诡计被戳穿了!”头儿火冒三丈,“你太无耻,你的血不配玷污我这么珍贵的匕首。明天太阳一升起来,我要把你绑在我的马尾巴上,让它拖着你在森林里面跑,直到太阳在苏里艾卡山后落下!”
我弟弟彻底绝望了。“都怪我冷酷无情的父亲对我的诅咒,我只有这样屈辱地死去啦。”他哭叫着,“你也没救了,亲爱的妹妹!还有你,佐拉伊德!”
“你装模作样有屁用?”一个海盗一边把我弟弟的手绑在背后,一边说,“赶快滚出帐篷!没看见头儿正咬牙切齿地死盯住他的匕首!你还想多活一夜的话,就快跟我出去!”
几个海盗正带我弟弟出帐篷,就碰上另外的三个海盗,他们也押着一个俘虏跨进帐来。“你命令我们抓的总督,我们捉来了。”他们边说边把俘虏带到头儿的座前。
俘虏被带过去的时候,我弟弟趁机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和他确实非常相像,只是新来的人脸上的肤色比他深,胡子也要黑一些。
头儿也对一下子抓来两个俘虏大吃一惊。“你们究竟谁是真正的总督?”他问,同时一会儿瞅瞅我弟弟,一会儿瞧瞧刚进来的人。
“你是指苏里艾卡的总督?”刚来的俘虏傲气十足地回答,“那就是我!”
头儿用他严厉的、令人生畏的目光久久地盯住他,然后一言不发地示意把他带下去。俘虏带下去后,头儿朝我弟弟走来,用匕首割断捆绑他的绳子,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真对不起,朋友,”他说,“我竟把你当成了那个坏蛋!你刚好在那恶棍自取灭亡的时刻落到了我弟兄们的手里,也算是老天的特别安排吧!”
我弟弟唯一的请求是获准立刻上路,因为任何延误都可能毁了他的事情。头儿询问什么事让他如此心急火燎。我弟弟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不幸。头儿劝他留下过夜,说他本人和坐骑都需要休息休息。第二天他会给我弟弟指一条近路,只要一天半就能到达巴索拉。弟弟接受了他的建议,并受到热情的款待,在强盗们的帐篷里舒适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醒来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帐篷里,却听见篷外好像是主人家在和那个小老头说话。仔细一听,弟弟不禁一惊,原来是小老头在拼命劝头儿把他干掉,以免他出去后泄露这儿的全部秘密。穆斯塔法马上明白了,小老头对他恨之入骨。由于他的缘故,小老头昨天才被搞得灰溜溜的。
头儿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说:“不,他是我的客人,礼貌待客是我的最高准则。再说了,我也看不出来,他会泄露我们些什么。”说完这话,他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真主保佑你,穆斯塔法!”他说,“来,咱们先喝点什么,然后你再上路!”
他递给我弟弟一杯凉茶,喝完以后,他们备好马,跃上马背就出发了。自然,弟弟的心情比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不一会儿,所有的帐篷都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他们走上了一条通向森林的小道。
头儿给我弟弟讲,他们在打猎时抓获的总督曾答应他们,让他们安全地在他管辖地区通行。但是几个星期前,他却背信弃义地抓走了他们中间最勇敢的一个弟兄,对他百般折磨,最后绞死了他。头儿派人埋伏了很久,才抓住了这个总督,今天就是他的死期。对此穆斯塔法不敢多言多语,能平安离去已经心满意足。
走出森林,头儿勒住马缰,把路指给我弟弟,然后就握住他的手,告别道:“穆斯塔法,你很奇特地做了强盗奥尔巴赞的贵客,我不苛求你要对你看到的和听到的保密。你不明不白地遭到死的威胁,对此我该赔偿。这匕首拿去做个纪念吧!一旦你需要帮助,就把它送回来,我立刻会去助你一臂之力。这袋钱你也收下,或许路上用得着。”
我弟弟感谢他的友情,收下了匕首,却没要他的钱袋。可奥尔巴赞再一次紧紧握住我弟弟的手,让钱袋掉在了地上,然后策马转身飞快地朝森林里奔去。穆斯塔法明白根本无法赶上他,只好下马捡起钱袋。
这是满满一口袋金币啊!主人如此慷慨大方,令我弟弟十分惊讶。他感谢阿拉救了他,希望他也庇护这位义盗。随后,他心情愉快地继续朝巴索拉城赶去。
上路后的第七天中午,穆斯塔法走进了巴索拉的城门。他来到一家商队客栈,一下马就急忙打听那个一年一度买卖奴隶的市场什么时候开市。让他失望的是,他刚好晚到了两天。大家替他感到遗憾,因为他错过了好机会:就在集市的最后一天,还送来了两个女奴,她们天仙般的容貌吸引了所有买主的注意。为了得到她俩,买主们大动干戈,自然她们的卖价也高得吓人,除了她们现在的主人谁也付不起。
我弟弟详细地问了两个姑娘的情况,深信正是他寻找的两个不幸的人儿。他还得知,买她俩的人名叫提乌里·科斯,一位上了年纪的有名望的阔佬,住在离巴索拉四十千米远的地方。此人曾担任过苏丹的海军大臣,现已退休,靠着多年积蓄的大量财富颐养天年。
起初,穆斯塔法想立即上马去追先走还不到一天的提乌里·科斯。但转念一想,自己单枪匹马,怎么斗得过那个有钱有势的买主?要夺回他手中的猎物更是不可能的。
他只好另想办法,不一会儿就有了主意:他酷似苏里艾卡的那位总督,为此差一点陷入绝境,何不冒他的名去提乌里·科斯家,想法救出那两个不幸的女孩。他赶快雇了几个仆人,租了几匹马——奥尔巴赞送他的钱恰好派上用场——还让仆人和自己都换上体面的衣裳。随后,一行人朝着提乌里·科斯的庄园走去。
走了五天,他们来到庄园附近。庄园建在一片平原上,四周高高的院墙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屋顶,环境优美。到了目的地,穆斯塔法立刻把头发和胡子染黑,还朝脸上使劲涂一种使肤色变成棕色的植物汁儿。这样一来,他和那个总督的模样就毫无区别了。
接着,他派一个仆人到庄园里去,以苏里艾卡总督的名义请求借宿一夜。仆人很快回来了,还带来了四个穿着讲究的奴隶。他们牵着穆斯塔法的马,将其迎入庄园,扶他下了马。又来了四个奴隶,领我弟弟沿着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向上走,去见提乌里·科斯。
提乌里·科斯上了年纪,但性格诙谐活泼,彬彬有礼。他让厨师做出最好的菜肴款待我弟弟。酒足饭饱,弟弟慢慢把话题转到新买来的女奴身上。提乌里·科斯对她们的美貌赞不绝口,但说她们总是郁郁寡欢,让他很伤脑筋。不过,他相信过一些时候,情况会好转的。我弟弟对他的接待非常满意,睡觉时心中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大约只睡了一个小时,他却被一股刺眼的灯光照醒了,翻身坐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因为奥尔巴赞帐篷里那个皮肤棕黑的小老头就站在他床前,手里掌着一盏灯,咧开大嘴装出笑脸,让人煞是讨厌。穆斯塔法赶忙又拧胳臂,又揪鼻子,想证实自己是否真的醒着。然而床前的那人却纹丝不动。
“你站在我床前想干啥?”穆斯塔法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大声吼道。
“别这么吼,先生!”小老头回道,“我多半已猜出您的来意。再说,您的尊容我也记忆犹新。确实,要不是我亲手参与了绞死那个总督,您也许就把我蒙骗了。我现在到这儿来,是有个问题向您请教。”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穆斯塔法以守为攻。老头识破了他的打算,使他很是恼火。
“这个我可以告诉您,”老头说,“我和头儿看法不一致,就离开了他。实话对你讲,你就是我们争吵的真正原因。所以,你得把你妹妹嫁给我做老婆,这样我也可以帮你逃跑。要是你不把她嫁给我,我就到我新主子那儿去,把你这个冒牌总督的事儿全部兜出来。”
穆斯塔法大吃一惊,简直气得快疯了。他本来以为已稳操胜券,却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这个无耻之徒,想破坏他的计划。要确保成功,唯一的办法是杀死这个老怪物。他一下从床上跳起,猛地朝老头扑去。想必老家伙已料到这一手,他扔下油灯,慌忙逃去。
灯熄灭了,黑暗中老头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命。
现在真不知如何是好,穆斯塔法顾不上救姑娘们,只有先考虑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他奔到窗前,看是否能跳下去。窗户离地面还相当远,即使能跳下去,还得爬过高高的院墙。他正站在窗前冥思苦想,就听见扰攘呼叫的人群,朝着自己房间走来。
转瞬间,他们已经到房门口,我弟弟只好急忙抓起匕首和衣服,不顾一切地从窗口跳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却觉得手脚都没受伤,所以一跃而起,朝着环绕庄园的高墙跑去。他爬上围墙,一下子跳到了墙外,令追赶他的人目瞪口呆。
他一口气跑到一片小森林旁边,才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
他考虑现在该怎么办?马匹和仆人只有丢了,万幸的是腰带里的钱还完好无损。
脑瓜灵活的他马上想出另一个主意去搭救姑娘们。他在森林里走啊走啊,最后在一座小村子里很便宜地买到一匹马,便骑上它很快来到一座城市。一到城里,他立刻寻找医生。人们给他介绍了一位有经验的老大夫。他花了几个金币,大夫就给了他一种药,说谁服了这种药,很快就会陷入沉睡,如同死去一般。可再服另一种药,又马上就会醒过来。
穆斯塔法掌握了这个诀窍,然后买来一副长长的假胡须和一件黑色长袍,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像模像样地装扮成了一个走方郎中。他把全部行头驮在一头驴背上,又回到提乌里·科斯的庄园。他有把握这次不会再被识破,假胡子使他完全变了样,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到了庄园门口,他自称查卡曼卡布帝巴巴大夫,让人进去通报提乌里·科斯。事情的进展正如他所料,他花哨的名字对那个老傻瓜起了非凡的作用,他立刻被待为上宾。
查卡曼卡布帝巴巴大夫和提乌里很快攀谈起来,不到一个小时,老头儿就决定请精明的大夫为他家所有的女奴检查一下身体。我弟弟几乎没法掩饰内心的喜悦,他可能就要见到亲爱的妹妹啦!他紧张地跟在提乌里身后朝里走,里面的房间异常漂亮,然而空无一人。
“您是叫查门巴巴还是什么来着,亲爱的大夫?”提乌里·科斯说,“请看那墙上的小洞,我所有的女奴都从洞口伸一只胳臂出来,请您摸脉检查她们是否健康。”
老头儿不想让大夫见女奴的面,穆斯塔法先不同意。但是提乌里说,他可以把女奴们平时的身体状况告诉他。果然,他从腰带里取出一张长纸条,开始一个一个地叫女奴的名字,每叫一个就有一条胳臂从洞里伸出来,让大夫摸脉。
先点了六个名,大夫都说健康。等轮到第七个,提乌里叫道“法特美”,马上从洞口伸出来一只白皙的小手,穆斯塔法激动得浑身哆嗦,一把抓住那只小手煞有介事地说:“这个女奴得了重病。”
提乌里一听非常着急,立刻命令聪明的查卡曼卡布帝巴巴大夫为她处方配药。
医生走出去,在一张小纸条上写道:
法特美,我是来救你的。但你先得下决心服一种药,服后你会死去两天;我还有另外一种药,能使你活过来。如果你同意这样做,只需说“这药一点儿也没用”,我就明白你愿意照我说的去做。
穆斯塔法一会儿又回到屋里,提乌里还等在那儿。他取出一点无关痛痒的药水,再为生病的法特美把了把脉,同时把刚写的条子塞在她手镯下面,药水也通过墙上的小洞递给了她。看来,提乌里很为法特美的病担忧,因此终止了其他女奴的体检,说是等到更合适的时候再进行。
从房里出来,提乌里语气沉重地问:“查帝巴巴,实话告诉我,法特美的病究竟怎样?”
查卡曼卡布帝巴巴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唉,老爷!愿先知安慰你!她得的是一种潜伏的热病,可能有生命危险。”
提乌里一听勃然大怒:“胡说,你这混蛋郎中!她就要死了,像一头母牛似的死了?我买她可花了两千个金币啊!告诉你,你要医不好她,就砍掉你的脑袋!”
我弟弟意识到把问题说严重了些,赶忙给提乌里一点希望。他们继续谈着话,这时从里面房间出来一个黑奴,对医生说:“那药水不起作用。”
“施出你所有的本事吧,查卡嵋达贝日巴,或者叫什么别的来着!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提乌里吼道。他害怕损失掉那许多的钱,几乎哭了起来。
“我要给她吃一种植物的汁,可以免她一死。”医生回答。
“行,行!给她服这种汁吧!”老提乌里抽泣着。
穆斯塔法高兴地取来他的安眠药,交给那个黑奴,并且告诉她一次应该服多少。然后他来到提乌里跟前,说他还得去湖边采几种有疗效的药草,说完就急匆匆地出了门。湖泊离庄园不远,到了湖边他立刻脱掉医生的长袍,扔到湖里,随它在水中自由地打转儿。他自己却藏在灌木丛中,待到了半夜,才悄无声息地溜进提乌里庄园旁边的坟场。
穆斯塔法离开庄园还不到一小时,提乌里已得到可怕的消息,说他的女奴法特美快要死了。他迫不及待地派人到湖边,想请医生回来。不一会儿,派去的人回来报告,那可怜的医生掉进水中淹死了,还看得见他的黑色长袍在湖里打转儿,他好看的胡须也在水波里时隐时现。
提乌里看到大势已去,女奴已没希望获救,便开始诅咒自己和整个世界,气得把胡子都扯了下来,还直把脑袋往墙上撞。但一切于事无补,法特美很快就躺在其他女奴怀中咽了气。提乌里一听到法特美的死讯,马上下令赶做棺木。他不愿意尸体停放在家里,便让运往坟场。抬到坟场后,用人们匆匆将它下了葬,随后赶紧往回跑,他们听到其他棺材下面传来呻吟和叹气声。
原来穆斯塔法一直躲在其他棺材后面,就是他吓得用人们飞跑了的。现在他走了出来,点亮他准备好的灯,接着摸出装着醒药的小玻璃瓶,马上去揭法特美棺材的盖子。灯光下,他看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真叫他大吃一惊!棺材里躺着的既不是她的妹妹,也不是佐拉伊德,而是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姑娘。
过了好久,他才从命运的又一次打击中镇静下来。恻隐之心终于战胜了愤怒,我弟弟打开药瓶,把药水灌入姑娘的口中。渐渐地,姑娘有了呼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好像在努力思索着自己究竟身处何方。最后她回忆起了所发生的事情,很快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头跪倒在穆斯塔法的脚下。
“叫我怎么感谢你呀,好心的先生!”她叫道,“是你搭救了我,使我摆脱了可怕的监狱生活!”
穆斯塔法打断她没完没了的感谢,问怎么不是他的妹妹法特美,而是她被救了出来。
姑娘惊讶地盯着他,答道:“我一直没想清楚怎么有人搭救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知道吗?庄园里的人都叫我法特美,这样你写的纸条和开的药都到了我手里。”
我弟弟急不可待地让她讲讲自己妹妹和佐拉伊德的情况。她说,她们俩都在庄园里,只是按照提乌里的习惯改了名字,现在分别叫作弥尔扎和努尔玛哈。
获救的女奴法特美看到,我弟弟被自己的失误搞得垂头丧气,就鼓励他,答应告诉他一个营救两个姑娘的办法。听她这么一讲,穆斯塔法又来劲了,又充满了新的希望,立刻请求她说出这个办法。
于是,法特美说:“尽管我当提乌里的女奴只有五个月,但从到的那天起,就在盘算如何逃离虎口。显而易见,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你可能注意到了,庄园里有一口井,它的水同时从十条管道里流出。我之所以留意它,是因为我父亲家里也有口类似的井,井里的水是通过一条粗大的水管引过来。为了搞清楚这口井的建造和我父亲那口是否一样,有一天,我故意在提乌里面前夸奖它工程巨大,并询问建筑师的名字。
“‘是我自己建造的,’提乌里回答,‘你在这儿看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水是通过一根拱形的管道引进来,水管起码有一人高,水源是一条小溪,离这儿至少有一千步。一切全是我自己设计建造的噢。’听他说完以后,我常常渴望自己拥有男子汉的力气,哪怕只拥有短短的一会儿也行,这样我就能掀开井边的石板逃出来,自由自在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现在就把那条水管指给你看,你可以在半夜通过它爬进庄园,去搭救她们。但你至少还得找两个帮手,才对付得了庄园里守夜的人。”
我弟弟的两次希望都破灭了,经她这么一说又鼓足了勇气,盼望安拉保佑他能实现女奴的计划。他答应把女奴一直送回家,条件是她帮助他进入庄园。还有一件事让他伤脑筋,就是上哪儿去找两三个忠实的助手呢?他蓦然间想起了奥尔巴赞送他的匕首和许诺:只要需要,他就会赶来帮助穆斯塔法。我弟弟随即和法特美离开坟场,去找那位义盗首领。
就在穆斯塔法乔装成医生的那座城市,他用剩下的最后一笔钱买了匹骏马,在市郊一个穷老太太那里为法特美租了间房子,让她住下。他自己则快马加鞭,朝当初碰见奥尔巴赞的山谷奔去,三天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他很快找到强盗们的帐篷,喜出望外地遇到了奥尔巴赞,后者友好地欢迎他的到来。我弟弟向他讲述几次营救失败的经过,一向严肃的奥尔巴赞忍不住地开怀大笑,特别在听见我弟弟装扮成查卡曼卡布帝巴巴大夫时更是如此。他对小老头的背叛行径深恶痛绝,发誓只要抓到他,一定亲自将他绞死。他答应,一旦我弟弟从旅途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就鼎力相助。
这样,穆斯塔法又在奥尔巴赞的帐篷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们就出发了。
奥尔巴赞挑选了三名最勇敢的手下,一个个装备良好,骑着高头大马随同前往。他们星夜兼程,只用两天时间就到了穆斯塔法将法特美留下暂住的小镇。他们带上她又继续前进,一直走到一个小树林里。从那儿可以就近观察提乌里的庄园,大家歇下来等待着夜晚到来。
天刚黑,一行人就在法特美的带领下悄悄摸到那条小溪边,水管的源头就在这儿,他们一下子就找着了。法特美和一个助手留下照看马匹,其他人准备钻进水管。他们正要朝下走,法特美喊住他们,又详细地叮嘱了一番,说穿过水井就到了庄园的内院,左右的角落上各有一座塔楼,另外那位法特美和佐拉伊德就被关在从右边塔楼数起的第六间屋里,由两名黑奴看守着。
穆斯塔法、奥尔巴赞和另外两个人带好武器和铁锹,钻到了水管里面。尽管水齐腰深,他们也毫不畏惧,一直勇敢地朝前走去。大约走了半小时,他们终于触到了井壁,马上使用起铁锹来。井壁又厚又结实,但终究抵挡不住四个男子汉齐心协力的撬挖,不一会儿就出现一个足够让人随便钻进钻出的大洞。
奥尔巴赞一马当先钻了过去,随后又协助其他人钻。他们四人已站在院子里,仔细地观察前面的情况,想找出法特美所说的那间房子。
究竟是哪一间呢?他们众说纷纭。因为从右边的塔楼向左数,他们发现有一扇门是堵死了的,不知道法特美计算时是跳过了它,还是把它也算了进去。奥尔巴赞却不假思索地喊道:“我锋利的长刀随便什么门都打得开!”说着就直奔第六扇门,其他的人尾随其后。
他们打开了门,看到六个黑奴躺在地上睡觉。显然他们搞错了,就想悄悄往回撤,谁料突然墙角站起来一个人,大声呼叫救命,那声音听起来很熟。一看正是从奥尔巴赞那里叛逃出来的那个小老头。睡觉的黑奴还没搞清楚出了什么事,奥尔巴赞已经一个箭步猛扑到小老头身上,扯断他的腰带,塞到他的嘴里,又将他双手反绑在背后。
在这期间,穆斯塔法和同伴也把几个黑奴差不多捆好了,奥尔巴赞回过头来一起制服了他们。然后,他把匕首抵在一个黑奴胸前,让他说出关努尔玛哈和弥尔扎的地方。黑奴回答就在隔壁。穆斯塔法赶紧冲过去,看见了法特美和佐拉伊德。她们已被响声惊醒,急忙抓起衣裳和首饰,跟着穆斯塔法出了门。
这时候,一同进来的两个强盗正在建议奥尔巴赞顺便大捞一把。但他不准许他们这样做,说:“不要让人抓住把柄,说我奥尔巴赞深更半夜闯进别人家里,偷金银盗财宝。”
穆斯塔法和两个获救的姑娘很快钻进水管,奥尔巴赞答应他们马上跟来。等他们一走,奥尔巴赞和他的随从就抓住小老头,把他带到院子里,用事先准备的丝绳套住他的脖子,把他吊死在了井栏的最高处。惩罚完可恶的叛徒,他们自己也钻到水管里,追上了穆斯塔法一行。姑娘们眼含热泪,感谢她们高尚的救命恩人奥尔巴赞。他使劲催她们赶快逃走,因为提乌里没准马上就会派人四处捉拿她们。
第二天,穆斯塔法他们和奥尔巴赞依依惜别。真的,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另一个获救的法特美乔装打扮后进了巴索拉城,然后从那儿乘船回家。
我的弟弟、妹妹和未来的弟媳愉快地踏上归途,没多久便回到了家乡。全家团聚使我年迈的父亲高兴得要命,第二天便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邀请全城的乡亲参加。他还让我弟弟向众多亲朋好友讲述自己的经历,大家对他和那个高尚的义盗首领赞不绝口。
弟弟讲完后,我父亲站起来,牵着佐拉伊德的手走到他跟前。
“现在,”他郑重其事地宣布,“我从你头上解除我的诅咒。接受这个姑娘吧,这是你历尽艰险获得的奖赏!接受我这个当父亲的祝福吧,祝愿我们的城市永远都不缺少你这样的男子汉,充满兄弟情义又大智大勇的男子汉!”
商队已走到沙漠尽头,旅行者们个个兴高采烈,终于又见到了他们久违多时的绿色草地,见到了枝繁叶茂、悦目赏心的树林。大队挑选了一处美丽的山谷当宿营地,虽然还不十分舒适凉爽,一行人却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愉快,更加亲热。因为只要想到已经脱离沙漠旅行的种种危险和困苦,所有人的心扉都敞开了,都有了说说笑笑的兴致。
年轻又乐天的穆莱跳起滑稽舞蹈,边跳边唱,甚至逗得严肃的希腊商人扎罗科斯也露出了微笑。穆莱不只用唱歌跳舞来娱悦自己的旅伴,还兑现他的诺言,给他们讲故事。
他跳累了,一等喘过气来,便开始讲《小矮子穆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