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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山道

澳大利亚战时内阁时刻关注着巴布亚的战况。9月9日,陆军部部长福特建议布莱梅去一趟新几内亚,和罗威尔一起向内阁提交报告。9月12日,飞抵莫尔兹比港的布莱梅,在与罗威尔、艾伦等人会面后认为,目前新几内亚盟军兵力超过了30000人,后续增援部队第十六旅已在海上。而日军兵力仅万人左右,前线作战的两个联队可能不足6000人,他们通过陆路攻取莫尔兹比港的可能性不大,目前澳军面临的最大难题是补给不足。

布莱梅的报告尚未提交,9月16日夜,柯廷就接到了麦克阿瑟从布里斯班打来的电话。老麦直截了当地说,他对巴布亚的局势非常担心,目前困境的真正原因是澳军作战不力。新几内亚部队虽兵力占优,但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日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至今尚未扭转颓势。如果说补给存在问题,那么战线已拉出很长的日军该方面的问题会更加突出,但他们依然在奋勇挺进。如果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莫尔兹比港将成为第二个新加坡,“在新几内亚的盟军部队将重蹈马来亚的覆辙”。最后麦克阿瑟强调,日军兵力并不多,他们的补给已经达到极限。

对布莱梅提出的日军无力攻占莫尔兹比港的说法,麦克阿瑟并不认同,他对局势的看法远没澳军将领那么乐观。他告诉柯廷,为挡住日军的迅猛攻势,他正试图通过一切手段将美军地面部队运往巴布亚,那里的兵力很快将超过40000人。盟军完全可以守住现有防线并发起反攻。但如果他们不积极战斗,即使有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他提议布莱梅不能老坐在大后方,而应到巴布亚亲自坐镇。这不仅是出于军事需要,也是危急关头澳大利亚政府向民众做出的政治姿态。柯廷认可麦克阿瑟的说法,立即给布莱梅打去了措辞严厉的电话。

总理和战区司令官双双震怒,布莱梅自然不敢怠慢。为照顾前线将领的情绪,布莱梅仅带了几名参谋于9月23日17时再次飞抵莫尔兹比港。在罗威尔看来,此举明显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布莱梅直接插手指挥将使自己沦为一个普通的参谋军官。

9月25日,在视察米尔恩湾时,布莱梅命令克劳斯少将派部队进驻瓦尼杰拉,为修建新机场做准备。罗威尔对布莱梅越级指挥克劳斯的做法提出了严正抗议,两人在27日发生了激烈争吵。28日9时,忍无可忍的布莱梅告诉罗威尔,将解除他新几内亚部队司令官的职务,由埃德蒙·赫林中将接替指挥。对布莱梅提交的换人报告,柯廷和麦克阿瑟当即予以批准。心有不甘的罗威尔于28日离开莫尔兹比港回国。他的举动无疑极不明智,就在他和上司争吵之时,前线局势已发生了有利于盟军的可喜变化。

就在南海支队沿科科达小道向莫尔兹比港挺进的同时,拉包尔出现了重大变故。鉴于瓜岛局势急剧恶化,根据东京的指示,第十七军不得不转移作战重点。为增强川口支队的实力,8月29日抵达拉包尔的青叶支队已决定转用于瓜岛方向。9月8日,意识到瓜岛战局不容乐观的百武电令堀井,将第四十一步兵联队从前线撤出,于科科达一带集结待命。

考虑到南海支队主力远离登陆场,后方空虚,一旦盟军在布纳或巴萨布阿实施反登陆作战,后果不堪设想,百武下令堀井从前线抽调一个步兵大队驻防布纳。9月17日,原用于增援米尔恩湾作战的横须贺海军第五特别陆战队290人在巴萨布阿登陆,军衔最高的安田义达接过了布纳地区的指挥权。

9月中旬,堀井已从前来运送增援的海军那里得到了所罗门群岛战事不利的消息。16日占领伊奥利贝瓦之后,他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构筑防御阵地,同时告诫部下:“支队主力将在此地暂时停留,坚守阵地整顿编制,补充战力,之后给莫尔兹比港以狠击的一锤!”堀井相信,只要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最多10月中旬,预定投入新几内亚的精锐第二师团就会到来。两者合兵一处,居高临下一个冲锋,莫尔兹比港指日可下也。

但是川口支队对亨德森机场的攻击再次以惨败收场。第十七军与联合舰队就今后作战再次会商后决定:将原拟用于新几内亚战场的第二师团改派瓜岛,誓死夺回亨德森机场。9月17日,随着参谋本部的一纸电令,驻爪哇第三十八师团归入第十七军麾下,同时从关东军、中国派遣军、南方军和国内调来大批增援加强第十七军的实力。9月18日,东京大本营再次发出指示:东南方面作战以夺回瓜岛为中心,新几内亚战场暂取守势。百武随即制定了两大战场的作战方针:以第二师团登陆瓜岛夺回机场,彻底戡定所罗门群岛地区。南海支队暂退至科科达一线。待瓜岛作战结束后,以此为基地再次发起莫尔兹比港进攻作战。第二师团对亨德森机场的夺回作战如进展顺利,佐野忠义中将的第三十八师团则直接用于新几内亚方向。

9月23日,堀井接到了百武发来的最新指示:因瓜岛和米尔恩湾双线失利,为配合第十七军在瓜岛的军事行动,南海支队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得到有效增援。堀井必须转攻为守,第一四四联队主力退守伊苏拉瓦和科科达地区,占据下次重启战端的出发阵地。同时第四十一联队主力撤回滩头,重点加强布纳和戈纳地区的防御,保卫机场安全,防止盟军的反登陆企图。

接到百武发来的电令,精疲力竭的堀井仰天长叹,欲哭无泪。莫尔兹比港近在咫尺,现在却要掉头返回原来的出发地。回想一路进军之艰辛,此时堀井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日本海军正竭尽全力支援瓜岛,对巴布亚爱莫能助。堀井的士兵没有粮食,没有弹药,甚至没有鞋子,很多人因为没有军装,只披着毯子或米袋,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弃儿。士兵出发时仅带了半个月干粮,本拟攻下莫尔兹比港就地补给,现在转身撤退,谈何容易?

但军令难违,堀井也只好着手策划一次更艰难的撤退。前线几个大队长提议,无视军司令官的命令,发起一次孤注一掷的进攻,一举拿下莫尔兹比港。但堀井的部队早已成了一群衣衫褴褛的饿鬼,“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对面澳军已在伊米塔岭构筑了坚固的防御阵地,背靠莫尔兹比港的他们可以就近得到补给。犹豫再三,堀井还是决定遵命撤退。科科达战斗瞬间攻守易势。

其间,第四十一联队第三大队大队长小林朝雄少佐接到了回本土履新的命令,临行前,堀井嘱托他:“小林君,请务必向军司令官汇报这里的战况。”10月6日,返回拉包尔的小林向军司令部递交了正式报告,指出南海支队面临的补给困难,以及在盟军的持续压力下战斗和非战斗减员急剧增多,请求迅速向巴布亚运送补给。百武当然清楚堀井的艰难处境,之前他已协调基地航空部队23日在科科达地区空投了一批物资,仅此而已。

其间,盟军对布纳机场的空袭一直持续不断。9月25日6时40分至11时25分,布纳连遭美军B-17和B-26的五轮轰炸,机场遭到毁灭性打击,跑道已经无法使用。同日,堀井咬紧牙关,下达了26日夜间全部撤出伊奥利贝瓦的命令。堀江第一四四联队第二大队负责断后,控制沿途要道且战且退。

在伊米塔岭据守的澳军完全未曾料到,一路高歌猛进的日军竟会转身撤走,堀井的撤退完全达成了突然性。接到撤退命令,日军仅存的士气完全丧失。进攻时翻山越岭虽然艰险,但心中始终有目标存在,现在撤退行程因完全失去希望而备感艰辛。记者冈田清三说,日军的士气一直是靠荣誉感来维持的,现在他们必须麻木地开始撤退。他们一旦接受了痛苦的事实,就立即被求生的欲望俘获。每个人都想走得更快,他们走过同伴的尸体,那是9月初的战斗中留下的,现在已经爬满了蛆虫。第二大队小岩井如此描述当时的情景:“我们的身体极度疲劳。因为没能吃到足够的大米,所有人都步履蹒跚,看上去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行军十分缓慢,我们沿着石阶而行,每一步都气喘吁吁。尽管有少数勇敢的士兵克服了困难,但大多数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们的眼中含着泪水,我的心中满怀伤感。”

日军的撤退还算顺利。10月4日,第一四四联队主力撤至科科达。一直带病指挥的联队长楠濑病重不起,堀井下令将其送回后方,第一大队大队长塚本代理联队长职务。同日返回布纳地区的第四十一联队已开始部署滩头防御。

9月19日和21日,瓦西少将的第六师司令部和第十六旅陆续抵达莫尔兹比港,第十七旅受命进驻米尔恩湾,第十九旅则驻守本土的达尔文港。除了第十六旅暂时划归艾伦少将指挥配合第七师作战,第六师余部将全面担起莫尔兹比港的防务。

追击日军的任务由艾泽尔准将的第二十五旅承担,该部兵力共2624人。24日,师长艾伦少将亲临伊米塔岭。26日,澳军以维希中校第二十五营居中,布特罗斯中校第三十三营、邓巴中校第三十一营为两翼向伊奥利贝瓦挺进。翌日傍晚,澳军对日军阵地实施了炮火准备,对面竟然悄无声息。因日军主动撤出,澳军3个营在28日傍晚全面收复伊奥利贝瓦。艾伦据此认为,日军主动撤退是他们之前顽强抵抗的结果。

麦克阿瑟同样未料到前线出现的戏剧性变化,对澳军轻松收复伊奥利贝瓦并未盲目乐观。此时,他最担心日军在瓜岛取得胜利,随后全力投入巴布亚作战。10月1日,他颁布命令要求澳军乘胜追击,将日军赶至库姆西河以东地区,同时收复日军暂时盘踞的古迪纳夫岛,确保盟军的侧翼安全。在完成上述目标后,澳军继续向巴布亚东北海岸挺进,一举围歼日军于戈纳、布纳一带。目前困扰盟军的主要问题依然是补给,布莱梅命令前线第二十五旅和第十六旅继续沿科科达追击,尽快夺取科科达山口的机场,以便实施粮弹空投。

10月1日,澳军第二十五旅以第三营为先锋向北攻击前进,沿途发现许多被遗弃的日军尸体。小道行军极为困难。即使没有日军阻击,先锋营一天也只能走1500米。每天中午定时的暴雨将山路完全变为了泥浆。在一处山头,工兵用木头铺就了2000级台阶供部队行走,并美其名曰“金梯”。这一纪录很快被另一个山头的3400级台阶打破。每一级台阶约60厘米高,几乎每爬3级就要摔一跤,路边根本没有可供喘息的地方。一名澳军士兵沮丧地说:“你只听到自己的腿在嘎吱嘎吱作响,前边的路似乎无穷无尽,好像一生下来就在爬台阶似的。”

10月2日13时,澳军第三营尖刀连顺利进驻梅纳里,稍事休整,继续向艾弗吉挺进,一路未遭遇任何抵抗。营长卡梅伦少校汇报说,在伊奥利贝瓦和瑙罗之间曾有2000名日军驻扎的痕迹,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在吃树皮、杂草充饥,到处可见的便溺预示着日军中可能流行痢疾。4日下午,尖刀连抵达空无一人的艾弗吉。从曾为日军服务的土著那里得知,日军大队人马已经撤往科科达。随后两日,卡梅伦第三营和梅森少校——他已接替病重的维希中校——第二十五营先后进驻梅纳里。

“该死的山道”受到的诅咒比敌人还多。“湿漉漉”——这是澳军士兵对雨季的形象称呼。5分钟内下25毫米的大雨毫不鲜见,蒸笼似的山坡酷似地狱。军靴仅穿一周就烂成了破片,士兵普遍患上疟疾,裸露的手臂和腿上长满了可怕的丛林疮,引来成群蚊蚋叮咬。食品总是短缺,第五航空队每天空投的给养——士兵嘲笑说“饼干箱掉下来了”——落得到处都是,往往要深入丛林里去找,而日军狙击手或掉队的伤兵很可能就躲在那里。

“昆虫的生活,从蝎子到蝴蝶给人印象很深,”澳大利亚随军记者乔治·约翰逊生动地写道,“这只是暂时的,最后你逐渐对所有植物和动物甚至日本人都失去了兴趣。你的思维程序只让你意识到一件事,那‘该死的山道’。”在艾弗吉附近一段泥泞、散发出腐尸恶臭的小道上,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一副简易担架上,身上已经没肉,白骨爪子从破军装的袖口向外伸着。每名拖着沉重脚步走过的澳军士兵都会停下来,去握一下那唬人的白骨,说“你运气真好,伙计”,然后继续艰难迈步,向前走去。

10月8日,澳军先头部队终于在米奥拉和坦普尔顿山口之间与日军断后部队相遇。当天傍晚,澳军对日军后卫部队的攻击未获进展,第三营和第三十三营随即在米奥拉驻扎下来。艾泽尔下令放慢进军速度,他担心推进太快补给无法跟上。7日,他电告赫林中将,前线补给短缺,急需空投,每天不能少于50000磅。11日,艾泽尔令第三十三营攻打坦普尔顿山口。

艾伦少将率第七师司令部刚刚进驻梅纳里,就收到了布莱梅发来的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文,质问既然日军抵抗微弱,为何推进速度如此之慢,说如果觉得任务过于紧张,他可以立即派新师长来。艾伦一边就补给问题和布莱梅争辩,一边严令艾泽尔加快推进速度,同时派出一个营进驻爱奥拉溪口,尽快控制阿罗拉以取得空投场。刚刚抵达前线的第十六旅负责守卫米奥拉,在当地建成一个可供小型飞机起降的机场后,快速向前推进,越过第二十五旅阵地追击日军。

10月12日,第三十三营和第二十五营联手向坦普尔顿山口发起的进攻再次遭到日军的顽强抵抗。日军利用茂密的灌木和竹林掩护,居高临下进行阻击,澳军多次的进攻无功而返。战至15日,弹尽粮绝的日军逐步撤离阵地,澳军3个营于16日下午收复坦普尔顿山口。

第二十五营侦察兵库克巡逻时发现了一大块熟肉,但那股飘进鼻子里的异味让他差点儿吐出来。他将肉带回营部,交给了军医多南。多南之前曾鉴定过一大块肉,是从一种大型动物身上割下来的,具体是哪种动物,无法断定。多南再次仔细观察库克带回的这块肉的皮下组织,然后告诉库克:“没你的事了,归队吧。”随后,他在报告里写道:“这块肉无疑是从人体上割下来的。”两天前,另一位军医科隆比中尉也发现过3具澳军士兵的尸体,他们的致命伤分别在头部和胸部,但大腿和小腿上的肉都已经被割走了。

10月17日,艾伦在米奥拉设立了前敌指挥部。当天,他再次收到了布莱梅发来的催促电报,称麦克阿瑟将军对前线伤亡轻微的情况下进展如此缓慢极不满意。布莱梅敦促艾伦尽快夺取科科达机场,并强调“目前日军显然是以劣势兵力在阻挠澳军前进”。艾伦回电辩解,在强调补给不足的同时,说明日军的阻击正在不断增强,糟糕的地形和热带瘟疫导致部队非战斗减员日益增多。第二十五旅非战斗减员730人,几乎达到总兵力的1/3。艾伦的说法符合事实,起初担任阻击的仅堀江的一个加强大队。但在澳军发起大举进攻时,撤退中的桑田第三大队奉命转身与堀江一起阻击。10月13日,塚本又率第一四四联队主力前来支援。到20日,澳军面对的已是日军整整一个联队。

经半个月行军作战,第二十五旅的3个营早已精疲力竭,确实到了该调换的时候。20日清晨7时,第十六旅旅长劳伊德准将从艾泽尔准将手中接过了前线指挥权。截至被第十六旅替换,第二十五旅亡68人、伤135人。伤亡数字看似不大,但非战斗减员达到了惊人的771人。

10月下旬,澳军第十六旅接替第二十五旅,成为科科达小道上追击日军的一线部队。出发之前,到巴布亚视察的麦克阿瑟亲临现场,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激励演讲:“你们一定要重视对手!很多日本兵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是非常强悍的敌人。”麦克阿瑟告诉旅长:“劳伊德,上帝选中你来执行这项任务,整个西方世界的眼睛都在盯着你们。我完全相信你和你的部下,祝你们好运,加油!”

劳伊德手中有库伦中校的一营、埃德加中校的二营和史蒂文森中校的三营,合计1779名兵员。20日傍晚,第十六旅已在坦普尔顿山口集结完毕,次日开始向前攻击。当晚,三个营全面通过山口,将战线推进至爱奥拉溪口一线。为阻击澳军的快速挺进,日军第一四四联队代理联队长塚本下令控制俯视村落的山岭要点,对澳军形成了一夫当关之势。日军隐蔽的位置极佳,火力配备合理,澳军进军路线被死死封住,无法前进。21日,劳伊德收到师长艾伦转来的布莱梅的电令:“现在你必须认识到时间的紧迫性,美军第一二八团已在彭加尼一带就位。夺取科科达机场继续前进,与第一二八团在进攻布纳之前的呼应是整个作战计划的关键部分。”

也难怪艾伦气急败坏,他在同一天前些时候收到了一封令人难堪的电报,是布莱梅转来的麦克阿瑟的电报:“前线的作战报告显示,科科达小道进展情况令人失望。在我看来,我们部队的战术指挥是完全失败的。我们兵力对敌人占有绝对优势,但我们用于实战的只是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使敌人在实战某一地点似乎能用同等兵力与我们对抗。我们的补给比敌人好,天气情况对双方都是一样的。必须尽快占领科科达机场。全文完!”

不管后方领导如何催促,前线澳军依然无法打破僵局。随后几天,爱奥拉溪口地区连降暴雨,给澳军攻击带来了更大的困难。战至24日晚,第十六旅依然无法前进一步。急红了眼的艾伦命令艾泽尔准将的第三十一营、第二十五营、第三十三营全部前出至河口地带,支援第十六旅的进攻。直到此时,澳军连对面日军到底有多少人都没弄清楚。布莱梅指责前线始终以小规模部队发起进攻以至无法取得突破,当艾伦竭力为自己和部下辩解时,战局再次出现了戏剧性变化。

10月25日,堀井接到了第十七军参谋长二见发来的电文:“因瓜岛战局不利,原定支援巴布亚作战的第三十八师团无法成行。”堀井只有苦笑。最早说的是川口支队,之后变成了青叶支队,接下来是第二师团,最后连第三十八师团也成了空头支票。弄来弄去,巴布亚就南海支队在孤军奋战呀!堀井认为在补给不足且无增援到来的情况下,长期据守欧文·斯坦利岭区阵地毫无希望,于是决定将部队全部撤往库姆西河以东地带构筑防线。日军本可发电报或派参谋到前线传达命令,但尽职尽责的堀井还是带着小岩井第二大队第五、第七中队的92名残兵亲往前线组织撤退。26日9时,堀井抵达爱奥拉溪谷日军阵地,命令第一四四联队在击退敌军下一轮进攻后于28日晚撤至后方,小岩井部队负责断后。

虽然再次投入了新生力量,澳军的进攻依然毫无起色。28日13时,堀井下达撤退命令,右翼桑田大队随后放弃溪谷阵地,澳军这才终于占领日军据守6天的阵地。到29日上午,爱奥拉溪口战斗结束。10天的战斗中,澳军亡99人、伤192人。

战斗接近尾声,10月27日,艾伦再次接到了布莱梅发来的电报:“考虑到你在前方执行任务时间过长,兹决定由瓦西将军28日上午飞赴米奥拉。他抵达后,你应将前线指挥权移交给他,随后回莫尔兹比港履任新职。如果你方便,将在29日午前在米奥拉为你安排运输机。”

艾伦当然明白这就是最令人难堪的火线免职,他迅疾给布莱梅回了电报,“在形势已日趋好转的情况下,发现我在这个时候被调换实在令人遗憾。我宁愿留在这里,直到我的部队也被替换为止”。话虽如此,28日,瓦西抵达之后,艾伦还是于次日飞回莫尔兹比港。后来,当他回到澳洲,向麦克阿瑟当面说明他之前发出的电报给自己带来了多大伤害时,麦克阿瑟煞有介事地说:“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表扬你和你的部队,除此之外,就是在鞭策你而已。”艾伦翻着白眼,嘲笑道:“好呀!但这似乎不是鞭策澳大利亚人的方式。”

10月29日8时,瓦西少将正式接任第七师师长,立即下令库伦第一营继续向前追击,埃德加第二营紧随其后。在他们前方,堀井率第一四四联队主力和小岩井所部,于当日凌晨3时30分退入伊苏拉瓦。按照堀井的作战计划,主力部队将不做停留,继续后撤,小岩井所部在此担任阻击任务。

堀井要求断后部队至少拦住追兵2天以上。虽然名义上带有2个中队,但小岩井手下只有不到100名残兵。胆大包天的小岩井冒险做出决定:自己只率16名官兵据守伊苏拉瓦,其余尚能行动的人动手将伤员全部送到后方去。所幸澳军行动缓慢,小岩井于2天后安全退入科科达山口,于31日14时与主力部队顺利会合。

以前一直是自己追着美军跑,现在反过来被人家撵着屁股追,此情此景让心高气傲的堀井气愤难平。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轻率的决定:以支队主力在科科达以东和库姆西河之间的奥伊维一带构筑阵地,与尾随的追兵大干一场,以解心头之闷。已撤至布纳地区的第四十一联队奉命前来参加战斗。堀井下令,第一四四联队占据山口以东8公里的奥伊维高地,矢野率第四十一联队本部及第六中队、第八中队、第一大队逐步向奥伊维集结,准备据险与澳军决一死战。

30日13时,在确认日军已经远去之后,澳军第一营进占阿罗拉,随后先锋连马不停蹄,直趋伊苏拉瓦。从31日7时开始,盟军航空兵已经能够在阿罗拉实施空投。11月1日,瓦西令劳伊德率第十六旅向科科达快速挺进。与此同时,西路第二十五旅迅速向第十六旅靠拢。11月2日,从西路第三十一营传回了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布莱克中尉率领的一支巡逻队在战战兢兢进入科科达山口后,发现那里竟空无一人。从当地遗留的痕迹看,日军至少已经撤走2天了。

身穿沾满污泥的破烂军装,头戴多次煮过罐头的焦黑色钢盔的众多澳军士兵,鱼贯冲入科科达,他们本来预想这里会有一场激斗。成功夺回科科达机场,意味着盟军糟糕的补给将很快得到改善。一面由飞机空投的澳大利亚国旗在科科达行政楼前边的旗杆上缓缓升起。没有军乐队伴奏,也没有欢呼,他们已没有了叫喊的力气。数百名蓬头垢面的澳军士兵悄然肃立,许多人身上还缠着满是血污的绷带。一小时后他们必须再次进发。16时,艾泽尔准将的旅指挥部进驻科科达。

11月5日,澳军第十六旅逐渐进入奥伊维外围。第二营先锋连遭到第四十一联队宫本菊松少佐第一大队的迎头痛击。从遭遇火力的密集程度判断,他们撞上了日军防线的主阵地。日军的顽强阻击使澳军第十六旅伤亡日增,无法取得任何突破。战场南侧,库伦中校的第一营正沿与奥伊维平行的一条小路向前推进,目标直指奥伊维东部的南海支队司令部驻地伊利莫。

前线的胶着战况使瓦西少将焦急万分。如果短时间内无法取得突破,他可能很快就会回家里陪艾伦喝茶了。瓦西决定孤注一掷,冒毫无预备队的风险将第二十五旅全部投入战斗。瓦西使出了日军惯用的迂回战术:第十六旅继续从正面向日军施压,第二十五旅剑走偏锋,在伊利莫附近取得一个横跨科科达—布纳山路的阵地,切断格拉里附近奥伊维至伊利莫的主干道,建立库姆西河桥头堡,一举截断日军的归路。

11月8日11时50分,澳军第三十一营突然对驻格拉里的日军发起猛攻。此举等于在前线日军的左侧插上了凶狠的一刀。15时,随后赶到的第二十五营加入战团。当晚,大雨倾盆。9日,双方在格拉里拼杀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第二十五旅三个营依次在通向格拉里的斜路上向北展开。发现后路将被切断的日军立即发起反扑,一天激战之后,日军的防线逐渐趋向崩溃。眼见战况于己不利,堀井断然决定全线撤退。第四十一联队受命越过库姆西河的一条支流沿北岸撤退,当晚与主力失去联系。在格拉里陷入激战的第一四四联队主力决心打破澳军的封锁线,日军两个联队就此分开。

10日傍晚,第四十一联队接到了堀井发出的撤退命令。第五十五山炮大队第三中队中队长高木义文中尉受命就地掩埋火炮,所属炮兵负责协助运送支队司令部伤员。高木不愿亲手埋掉心爱的火炮,于是跑到支队司令部求情:“如果能够运送伤员脱险,请让我们把火炮也一起带走吧。”堀井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些东西撤退时只会变成累赘。高木没有争辩,回到中队召集部下说明了情况。众炮兵开始无声地拆卸火炮,将它们掩埋起来。高木示意大家先撤,他的部下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高木用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11日清晨,澳军各部发现日军试图突围向东逃逸,立即进行封堵。激战持续整整一天,日军奥伊维至格拉里的防御体系被彻底粉碎。正面强攻的澳军第十六旅压力骤减,说明日军已放弃了奥伊维一带阵地,于是撒丫子向前猛追。日军承担断后任务的依然是小岩井大队。日军残兵在向东的道路上一刻不停地奔走。他们没有粮食,个个蓬头垢面,拄着拐杖挣扎着前进,很多人因体力不支丢掉了武器和弹药,赤脚赶路。一些人裹着毯子和装大米的麻袋片,因为军装早已烂掉了。小岩井看到了路边的第五十五骑兵联队第三中队中队长川岛清喜中尉。川岛报告说,4名伤员死了3个,剩下1个奄奄一息,是否将他抛弃,否则所有人都得陪他一起死。小岩井木然地听川岛讲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他清楚,自己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第二天,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倒毙路旁。很多人连步子都迈不开了,还没解下身上的手枪。日军规定,不经允许丢掉武器要受重罚的。小岩井断然下达命令:“丢掉武器,你们才有希望走出大山。”所有人都不置可否,有人甚至用厌恶和恶毒的眼神盯着他。“我是第四十一联队第二大队大队长小岩井少佐,我会为你们保管好手枪。如果你们中队长问枪到哪里去了,就说被小岩井少佐收去保管了。”小岩井收缴了10名士兵的武器,暗地销毁。至于那10个人有没有活下去,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11月11日下午,瓦西令劳伊德率第十六旅留守奥伊维地区,艾泽尔第二十五旅在14日向东越过库姆西河向布纳挺进,劳伊德在15日随后跟进。虽然在奥伊维和格拉里之战损兵600人,但日军两个联队主力均成功撤出。沿山路主干道撤退的第一四四联队一路顺利。11月17日,塚本残部安全抵达吉鲁瓦。

18日傍晚,堀井率支队司令部和矢泽第四十一联队主力来到了平加附近的库姆西河河段。当晚天降暴雨,河水暴涨,日军只能在暴雨中等待渡河,他们早已成了一群饿得半死的乌合之众。一名随军记者对当时的惨状极为震惊:“士兵饥不择食——嫩树枝、草根甚至土块都吃。这些东西极大地伤害了他们的胃,以至于当他们后来被送进战地医院时,任何食物都无法消化,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呕血而死。”

19日,堀井决定带几名参谋先回吉鲁瓦,大部队由矢泽率领等待渡河。堀井乘木筏顺流而下,仅漂出2公里,木筏就被一棵伸向河面的大树掀翻,堀井等人只好弃筏登岸,继续沿右岸行走。他们意外发现了一条独木舟。支队勤务兵是渔夫出身,他驾独木舟将堀井和参谋长田中丰成中佐安全送到了库姆西河河口。

堀井很快听到了来自吉鲁瓦方向的炮声,他认为那里的守军已经与敌人发生了战斗。堀井不顾危险,坚持用独木舟出海,以便尽快回到吉鲁瓦指挥作战。当天下午,堀井等人遇到了热带风暴,独木舟被强风吹离海岸足有10公里远,最终在汹涌的海浪中倾覆。不会游泳的参谋长田中很快被大海吞没,堀井和勤务兵奋勇游向海岸。游出4公里后,堀井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告诉勤务兵:“我没体力继续游下去了。你告诉部队,堀井死在这里了。”他在水面上高举双臂,呼喊:“天皇万岁!”一个大浪打来,堀井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侥幸生还的勤务兵向上级报告了堀井和田中的死讯。小岩井——他是南海支队活到战后的唯一佐级军官——在回忆录中详细记述了勤务兵陈述的一切。支队长和参谋长双双溺毙,似乎预示着南海支队的最终命运。得知堀井死亡的消息,麦克阿瑟只说了一句话:“死不足惜!”

由于缺乏渡河工具,14日追至库姆西河西岸的澳军第二十五旅只能望河兴叹,他们身后的第十六旅也只好停下来,暂时休整。第二天,工兵竭尽全力,利用日军废弃的栈桥接岸残存部分,架起了临时桥梁,还拉起了两条滑轮吊缆。但澳军渡河的速度依然很慢。到16日11时,澳军两个旅才全部渡过河去。这就意味着日军7月21日登陆近4个月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科科达之战宣告结束,日军试图翻越欧文·斯坦利岭攻占莫尔兹比港的战略企图终成南柯一梦。

尽管在科科达和米尔恩湾双线失利,但战后美、澳战史均对日军在巴布亚的表现给予极高评价,称赞他们“具有坚毅和果敢的战斗精神”——此言不虚。以区区两个联队在缺弹少粮的情况下推进至距莫尔兹比港仅50公里,搅得整个西南太平洋战区天翻地覆,日军战斗力的确不容小觑。如果承诺给堀井支援的川口支队、青叶支队、第二师团、第三十八师团能有一支前来,在最后关头压上一根稻草,还真够老麦他们喝上好几壶的。

发生在巴布亚半岛的科科达之战是太平洋战争中鲜为人知的一次战役。尽管双方兵力投入不多,放在欧洲战场简直不值一提,但其艰苦性和重要性丝毫不逊于其他战役。和之前的珊瑚海海战一样,科科达之战不但使莫尔兹比港再次转危为安,而且使盟军的反攻基地澳洲大陆免受日军入侵的威胁。在澳大利亚战史上,科科达之役得以与加里波利战役、托布鲁克战役并列,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三大战役。 otD3dvVWTNQjUmdb+DMHMw6US2iJ3CzbfDl7w3EQ2u/t9vR+KDqm0c/LgJFGjv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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