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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直到午夜之后才回到家。一整天都在犯罪现场工作,还得协调其他警探和巡警队的工作,这让他疲惫不堪。在局长去应付商业区里聚集的摄像机和记者前,他还被叫去向瓦尔德斯局长汇报调查进展。最新情况说来十分简单:没有发现嫌疑人,没有逮捕任何人。

提供给媒体的这番说辞句句属实,但药店谋杀案的调查人员并非没有线索。谋杀和随后对商店处方药存货的劫掠行为都被药店内的三个摄像头拍了下来,彩色的录像画面记录下了罪犯的冷酷算计。两名枪手都戴着黑色的滑雪面罩,手持左轮手枪。从他们干掉老若泽·埃斯基韦尔和他儿子时的冷酷手段来看,这二人应该是早有预谋,并且制订了周密的计划。看到录像后,博斯的第一反应是这两名枪手是被雇来的职业杀手,盗窃药片仅仅是为了掩盖犯罪行为的真实动机。可惜的是,最初观看录像时并没能在两名枪手身上发现什么可用的识别特征。其中一人抬起胳膊朝老若泽射击时袖子向后甩,露出了白色的皮肤。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发现。

把车停在车棚后,博斯没有从侧门回家,而是走到前门去查看信箱。信箱钉在墙上,他看到箱子上面被一个厚厚的马尼拉信封给撑开了。他把信封抽出来,拿到门廊灯下查看信是从哪儿来的。

信封上没有回信地址,也没有邮票,连他的地址也没有。信封上只写着他的名字。博斯打开门,把信封带进屋。他把信封和收到的其他信件一并放在厨房柜台上,然后打开冰箱拿了瓶啤酒。

拿起琥珀色的瓶子喝了一口之后,他把啤酒放在一边,撕开信封。他从里面抽出了一英寸厚的成捆文件。他马上辨认出了这份绝密报告。这是一九八七年丹妮尔·斯凯勒谋杀案最初事件报告的复印件。博斯飞快地把文件翻了一遍,很快就确定这是当前调查卷宗的一份副本。

露西娅·索托来过。

博斯已经筋疲力尽,但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睡觉。他把剩下的啤酒倒入下水道,然后用克里格牌咖啡机煮了杯咖啡。这台咖啡机是他女儿在圣诞节送给他的礼物。他抓起那沓文件就开始工作。

自打女儿去读大学,家庭聚餐便成了稀罕事,于是博斯就将这座小房子里的餐厅当成了工作间。餐桌成了宽大的办公桌,足以摊开调查报告——有他从圣费尔南多监狱牢房里抽出来的案件报告,也有他私下里调查的案件报告。他在凹室两侧的墙壁旁还装了一组架子,上面摆放了更多的卷宗、关于法律程序的书、加州刑罚典、成捆的激光唱片和一台博士播放器。当他收藏的黑胶唱片和留声机里没有自己想听的音乐时,他便会用那台博士播放器。

博斯在博士播放器里放入一张名为《化学反应》的唱片,将音量调到中等。这是一张双重奏专辑,由使用次中音萨克斯的休斯敦·珀森与使用低音提琴的罗恩·卡特共同演绎。这是二人在音乐上的对话,是他们第五次,也是最近一次合作,博斯有所有他们之前合作录音的黑胶唱片。这张唱片非常适合熬夜工作。他坐在桌边自己常坐的位子上,背对着书架和播放器,开始翻阅文件里的内容。

首先他把文件按照新旧分开。丹妮尔·斯凯勒谋杀案的原始调查报告,很多都是三十年前他自己写的。他把这些报告放成一堆,把当前二次调查中准备的新报告放成另一堆。

他对原始调查仍记得很清楚,但他知道案件的很多小细节早已在自己的记忆中模糊了,为稳妥起见,他还是要从老的卷宗开始看,然后再看新的。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案件的序时记录表,这通常是案件回顾的起点。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份案件日志——描述了博斯和他的搭档弗朗基·希恩开展的调查行动,简要地标明了日期和时间条目。许多条目在总结报告里都会被扩充开来,但记录表是一步步概述调查情况的起点的。

一九八七年,整个劫案/命案组都没有一台电脑。报告要么是手写,要么就是用IBM打字机打出来。大多数时候,案卷的记录表都是手写在条格信纸上,作为案卷的第一部分。每个办案探员,无论是主办探员还是那些临时顶班或提供辅助支持的探员,都会把自己的工作记录下来,并附上自己姓名的首字母——尽管多数情况下,单凭字体便足以分辨出某个条目是谁写下的。

博斯正在看原始案件序时记录表的影印件,他认出了自己和希恩的字迹。同时,他也认出了自己和希恩的不同文风。作为队伍里更富经验的领导者,希恩用词简洁,常常写半句话;相比之下,博斯的报告更为冗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博斯的文风发生了变化,这是因为博斯学到了一个希恩早已烂熟于心的道理:少即是多——一方面,案头工作消耗的时间越少,就有越多的时间来追查案件线索;另一方面,白纸黑字的陈述越简单,就越不容易被辩方律师在法庭上利用。

博斯于一九七七年拿到警探徽章,之后在多个侦查处和犯罪调查小组待了五年,升职为命案警探。他最初任职于好莱坞分局,后来调到了位于市中心帕克中心的精英单位——劫案/命案组。在劫案/命案组,他被安排与希恩搭档,而斯凯勒案是他们牵头调查的首批谋杀案之一。

丹妮尔·斯凯勒的故事在洛杉矶十分常见,而她的身世则赋予了这个故事更多的讽刺意味。丹妮尔·斯凯勒由单身母亲抚养长大,她的母亲在佛罗里达州的好莱坞做一名汽车旅馆服务员。在选美大赛和高中舞台上的出色表现让斯凯勒获得了摆脱生活困境的机会。二十岁那年,她带着美貌和脆弱的自信,跨越三千英里,从佛州好莱坞来到了加州好莱坞。在这里,她发现自己与别人一样,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从全国各个小镇聚集而来的普通女孩子中的一个。能够获得报酬的工作本来就很少,娱乐圈里的吸血鬼又占尽她的便宜。尽管如此,她仍然坚持着。她在餐厅做服务员,进修表演课程,去一场又一场地试镜,只为争取一些通常没有几句台词的无名角色。

在这个过程中,她建立起了自己的圈子——一个同为成功和出名而奋斗的年轻人的圈子,其中很多人都是她在试镜或者选角的过程中遇到的。他们彼此传授在娱乐业和招待业(也就是餐饮业)工作的窍门。经过五年的奋斗,她已经在多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出镜,尽管都是些花瓶角色。此外,她时常在河谷地区的小剧院里登台演出,最终辞掉了餐厅的工作,成为一名兼职人员,为一位自由职业的选角代理做接待员。

在洛杉矶的这五年里,她先后搬了好几次家,换过好几位室友,交了好几个男朋友。其中小的比她年轻五岁,大的比她年长二十岁。当她被人发现遭到强奸,并勒死在托卢卡湖公寓的次卧时,博斯和希恩光是调查她之前的人生经历就花了好几周的时间。

通读案件序时记录的过程让博斯回忆起关于斯凯勒的若干细节,以及他与希恩办案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博斯感到,这个陈年旧案与早上的家庭药房杀人案一样,仿佛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想起了事件记录里列出的那些走访过的朋友和同事的面孔,也想起了他和搭档认定普雷斯顿·博德斯就是杀人凶手时的笃定。

博德斯也是一名拼命想在好莱坞站稳脚跟的演员,但他并非走投无路。不同于丹妮尔·斯凯勒这样每年如威尼斯海滩上的潮水一样涌入洛杉矶的数万逐梦青年,博德斯不需要做招待或电话销售之类的工作来维持生活。博德斯的家在波士顿郊区,他对演艺事业的追求获得了父母的资助。他的房租和汽车都不用自己付钱,信用卡账单也都直接寄到波士顿。这样他白天可以随时试镜,晚上则无尽无休地泡在夜总会,流连于数名像斯凯勒这样的女子之间,用自己阔绰的出手换取她们的莞尔一笑、莺声燕语,甚至是两情相悦的一夜欢爱。

根据序时记录表,博斯和希恩是在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也就是调查开始后的第九天——锁定博德斯的。那天他们走访了斯凯勒的一位熟人阿曼达·玛戈。彼时,玛戈也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年轻演员。站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来看,玛戈不可谓不幸运。她的影视事业获得了成功,不仅在几部电影中饰演小角色,还在一部大型连续剧中担任主角,饰演一位手段狠辣的命案警探。博斯曾读过她的采访,她说剧中角色对被害人的同情源自现实生活中一位被害好友的经历。

初次走访玛戈那天的情形对博斯来说恍如昨日。当时,这位年轻的女演员住在影视城的小公寓里,里面丝毫没有成功所带来的装饰。博斯和希恩坐在从二手商店买来的破旧沙发上,玛戈则是坐在她从厨房拖到客厅的一把椅子上。

两名警探一天内已经走访了被害人的四五位好友和同事,玛戈在他们的名单中排得很靠前,但是她之前已经在底特律汽车展上找到了一份为期一周的车模工作,在谋杀发生后不久离开了洛杉矶。所以走访时间就定在了她回来之后。

事实证明,玛戈是斯凯勒相关信息的重要来源。虽然不曾住在一起,但两人关系非常要好。谋杀发生时,斯凯勒的室友刚刚搬了出去,放弃了自己的明星梦,并回了得克萨斯老家,所以斯凯勒正在寻找新室友。玛戈的租约还剩下几个月,计划在新年后搬去和她同住。直到案件发生时,斯凯勒都是独自一人居住。不过她的家人曾对调查人员说她妹妹原本计划赶来和她一起过感恩节,在姐妹两人一起回佛罗里达过圣诞假期前,她妹妹会住在那个空房间里。当时她妹妹刚刚高中毕业,正在利用上大学前的一年空当到处旅行。

玛戈和丹妮尔是三年前在一家选角代理机构的等候室里认识的,她们都在等着试演同一个角色。两人非但没有对对方产生敌意,反倒是非常合得来。两人最终都没有得到出演机会,却在试镜结束后一起喝了咖啡并成了朋友。她们的职业和社交圈都很相似。她们相互照顾,交流潜在的工作机会以及哪些选角导演或是表演指导爱占女演员的便宜。

那些年,她们甚至与相同的男人约会,而警探们关注的正是这一点。证据和验尸结果显示,丹妮尔·斯凯勒死前曾被人粗暴虐待长达一整晚。有人反复将生殖器强行插入她的阴道和肛门,并致使她多次窒息。她的脖子上有多处细细的勒痕,有些已经穿入皮肤。这说明凶手将她勒晕后又唤醒了她,重新施暴,这一过程至少有六次,而刑具有可能是被害人所戴的一条项链。

丹妮尔的尸体上还发现了刀伤,凶器则是厨房里的一把刀。尸检认定,这些刀伤为死后造成,可能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在被害人死前的所作所为而故意留下的。

此外,案发的公寓被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样子。二楼没人居住的那个房间外面,阳台的推拉门敞开着,但是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人曾爬上过二楼阳台、打开门并进入房间。阳台的金属栏杆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烟尘,整个栏杆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这意味着闯入者必须翻过栏杆,且不碰到它,然后来到推拉门前。这种不可能的场景促使调查人员考虑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情形,也就是杀害斯凯勒的凶手是从前门进入的,而且没有遇到反抗。这也意味着凶手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认识的,而他想要掩盖这一点,不被调查人员发现。

在询问中,阿曼达·玛戈透露说,在斯凯勒死亡两周前的一个晚上,两名年轻的女子一起在玛戈的公寓里喝了些廉价红酒,还点了外卖。后来另外一位名叫杰米·亨德森的女演员也来了,她跟她们也是在试镜时认识的。当天晚上的某个时刻,她们开始讨论起男人,发现曾约会过几个相同的男人,而且都是通过表演学校、选角代理和才艺展示认识的。在酒精的作用下,这几名女子开始列起了她们一致认为不应该再次约会的“一次就够”的男子名单。

之所以名单上的这些人“一次就够”,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都过于苛求,有几个甚至存在“霸王硬上弓”的情况。玛戈解释说,一两次约会后就急着上床是很多男人的通病,但只有那些无法接受女方拒绝的男人才会被列进名单。

博斯和希恩从这个角度展开调查,终于得到了回报。尽管“一次就够”名单不过是女生之间酒后夜聊的产物,但玛戈还是保留了那张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并把它用带磁石的开瓶器贴在了冰箱门上。她把那张纸提供给了警探,并指出名单上有四个名字是丹妮尔·斯凯勒提供的。这些名字并不是全名,有的甚至只是绰号,比如“臭嘴鲍勃”。

斯凯勒最先给出的就是普雷斯顿这个名字。玛戈并没有记住这是名还是姓,但她的确还记得与这个名字相关的故事。丹妮尔说普雷斯顿是一名“奖学金”演员,也就是说,他有某种资金支持,并不需要另外打工。而且他认为,即便是男女初次约会,只要自己花钱请女方吃了饭、喝了酒,女方跟他上床就是理所当然的。丹妮尔说,她在公寓门前下车后拒绝了他,结果他变得非常生气,后来还回到门前敲门要求进屋。她拒绝开门,但普雷斯顿仍然坚持要求进屋,直到她威胁说要报警他才悻悻离开。

玛戈说,丹妮尔拒绝普雷斯顿发生在三个女人聚会那晚的前两周,也就是丹妮尔被杀前四周。当博斯二人要她提供更多关于普雷斯顿的细节以及他和丹妮尔可能在何处相识的信息时,玛戈只能说出二人应该是在某种工作场合结识,毕竟丹妮尔和普雷斯顿都是演员。

序时记录表显示,走访玛戈之后,找到普雷斯顿就成为调查的首要任务。博斯和希恩再次调查了已经被破坏的犯罪现场,回访了那些此前已经走访过的人,问他们是否知道名为普雷斯顿的男子,却一直没有突破。直到他们从斯凯勒做接待员的公司那里要来了之前三个月挑选演员的试镜记录,二人才时来运转。在女孩们夜聊前的几周,公司正在为一部关于医院急诊室工作人员的电视剧挑选配角。

一九八七年九月十四日的试镜签到单上,出现了普雷斯顿·博德斯这个名字。这张名单就放在代理公司接待员丹妮尔·斯凯勒办公桌的写字板上。

博斯和希恩就这样找到了那个让人“一次就够”的男人。 ZRc2+PVOSgWe3Kw5BBLRnDxpP7sLGBFKasha1CZ8FmhJ+P8gjqVYwY7N0ryixr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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