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七点半,博斯就进了作战室,结果发现卢尔德早已开始在会议室的其中一块白板上梳理案件细节和任务清单了。
“早啊,贝拉。”
“嘿,哈里。小队那边有壶新煮的咖啡。”
“我现在还好,你有睡会儿吗?”
“睡了一点。四年来,我们第一次碰到新发谋杀案,睡不着啊。”
博斯从会议桌一头抽出把椅子坐下,方便看看她在梳理什么。她在左边列了两列,中间用竖直线分开。其中一个标为“若泽”,另一个则是“小若泽”,每个被害人的名字下面都罗列了一些关于他们的基本事实。他知道谋杀当天下午,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陪伴两位被害人的妻子及母亲身上,收集了这个家庭的很多动态情报。小若泽刚刚从药学院毕业,住在家里,但是因为生活和工作安排问题与父母不和。
卢尔德这会儿正在第二块板上写字,列出调查线索,以及需要分配和执行的任务。她有些用了黑色的笔,有些则用了红色。其中有尸检和弹道信息。药店里事发前三十天的监控录像已经获得,但需要几个小时进行检查。近几年洛杉矶还发生过其他的药店抢劫案,也都需要复查以确定是否有相似之处。
“为什么用红色?”博斯问。
“表示高优先级。”卢尔德回答说。
“MBC是什么?”
她用红笔写了这几个字母,还加了下划线,之后画了个箭头指向自己的首字母缩写。这条线索是她要去追查的。
“这是加州医疗委员会的缩写,”卢尔德说,“昨天我在小若泽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MBC的回信,信上说他们已经收到了他的投诉,将会在调查员审查后和他联系。”
“好的,”博斯说,“为什么这个要优先?”
“两个原因。首先是他把这封信放在了自己房间的一个抽屉里,似乎是要把信藏起来。”
“为什么?不想让父母发现?”
“我还不知道。另一个原因是他母亲透露说,小若泽和他父亲最近有争吵。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知道是跟工作有关。他们在家里都没有提起。我的直觉是这可能跟他向医疗委员会提交的投诉有关,似乎值得去查一查。”
“我同意。查完了告诉我。”
门开了,西斯托和卢松走了进来,特雷维尼奥警监跟在后面。三人手里都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
特雷维尼奥五十多岁,胡子花白,剃了个光头。他身穿制服,每天都是如此,但在博斯看来这似乎总是很突兀,因为他负责侦查处,而这里没人穿制服。在警察局里,大家都知道他明显就是后备局长,但是没有迹象显示已经在镇上住了一辈子的局长会调到其他地方去。博斯觉得,这让特雷维尼奥非常沮丧,于是他便把这种情绪转化成了对规定和纪律的墨守成规。
“我就来旁听一下,之后向局长汇报,”特雷维尼奥说,“他去参加一个商业领袖早餐会了,不得不去。”
在圣费尔南多这样的小镇,局长必须同时扮演警察管理人、政客和社区啦啦队长的角色。在商店和社区聚集的主要街道上发生双重谋杀案自然会成为热门话题,瓦尔德斯需要在调查过程中消除紧张情绪,提升大家的信心。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和调查本身同样重要。
“没问题。”博斯说。
博斯一开始来到警局的时候,和特雷维尼奥的相处并不融洽。警监根据博斯在洛杉矶警察局的历史,把他看成不受束缚的大炮,必须时刻加以监督。这对博斯来说没什么意义。大约一年之后,随着博斯和卢尔德成功抓到一名危害圣费尔南多女性居民四年之久的连环强奸犯,博斯和特雷维尼奥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了不少。随后的宣传报道使警局获得了社区的广泛支持,而由于特雷维尼奥负责管理侦查处,大部分功劳都归到了他身上。自那之后,对博斯在城里旧监狱调查并翻阅悬案卷宗和证物箱这一行为,特雷维尼奥乐于放手不管。不过,博斯注意到特雷维尼奥对自己仍有怀疑,一旦他发现关于博德斯的情况,肯定会向局长告密,要求博斯走人。
“为什么不从看药店的录像开始呢?”博斯说,“不是所有人都看过。然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总结昨天的工作,以便特雷维尼奥警监能够让局长跟上进度。贝拉?”
卢尔德伸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白板对面墙上的一块屏幕。药店的录像已经被做了标记,因为博斯和卢尔德昨天晚上回家前已经看了好几遍。
药店里有三个摄像头,但处方柜台上方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最完整地记录了这场谋杀。作战室里的五个人安静地盯着缓慢播放的录像。
屏幕上,若泽·埃斯基韦尔和他的儿子都在药品区的柜台后面,他们正在为当天的生意做准备,因为药店只有他们两个人运营,除了周日,每天早上十点开门。老若泽正在清点塑料篮里的几个白色小袋,里面是已经装好的等待病人来取的处方药。小若泽正站在柜台末端的电脑前,显然是在核对药品办公室新送来的处方药。店里没有其他雇员。根据前一天问询的情况可以确定,这对父子是店里仅有的全职员工。店里还有一名兼职雇员,只在一周中最忙的日子或者埃斯基韦尔父子二人中有一人不在的时候到店里帮忙,不过她并非药剂师,主要负责收银结账。
根据录像上的计时器,十点十四分,两名男子打开前门进入药店。他们脸上早已戴好滑雪面罩,双手戴着手套,拿着武器。他们分别走进两条零售走道,并没有跑动,而是快步走向店铺里面的柜台。老若泽第一个抬起头,看到了从走道里向他走来的男子。从摄像头的角度看不出他是否认识这两个人,但他立刻往右挪动,用前臂推了下儿子,将他从电脑前推开,警告他有危险。
尽管录像并没有声音,但很显然,老若泽朝自己的儿子喊了句什么,然后小若泽便往右手边那扇门转过身去。那扇门连接着走廊和后门,看起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会让自己撞上从另一条走道里过来的人。小若泽开始朝走廊跑去。枪手从走道里走了出来,紧随其后,两人都进了药店后面,消失在了镜头里。
另一名枪手继续向柜台走去,并举起了武器。老若泽掌心朝外,举起双手投降。枪手将枪伸向埃斯基韦尔举起的双手间,几乎算是近距离地朝他胸口开了枪。子弹贯穿胸口,射进了他后面的储藏柜。老若泽倒退一步,撞在储藏柜上,然后瘫倒在地,双臂仍旧举过肩膀。
“天哪,这也太残酷了。”西斯托说。他之前没有看过这段录像。
没人回应。他们在震惊所带来的沉默中继续往下看。
埃斯基韦尔遇害后不久,第二名枪手从后面的走廊里走了出来,出现在镜头中,大概是已经射杀了小若泽。他来到柜台边,伸手拿起下面的白色塑料垃圾桶,将里面的垃圾倒在地上,然后走向药品储藏柜,拉开抽屉,把里面存储的药片和胶囊倒进垃圾桶。另一名枪手双眼紧盯前门,两手拿着武器,随时准备开枪。博斯再次意识到没有更多的被害人是多么幸运的事。顾客很可能会漫步走进药店,对等待着他们的危险毫不知情。这些杀手显然没打算留下目击者。
这原本可能是一场大屠杀。
从前门进来一分半钟后,枪手们走进了后面的走廊,在后门出口处消失不见。
卢尔德说:“我们认为他们肯定在巷子里准备了一辆车,还安排了司机。有人要再看一遍吗?”
“不了,谢谢,”特雷维尼奥说,“他儿子被枪击的地方有录像吗?”
“没有,后面的走廊里没有装摄像头。”卢尔德说。
“街上呢?”特雷维尼奥继续问,“我们有那俩狗杂种不戴面罩的画面吗?”
“什么都没有,”卢松说,“商业区两头倒是有摄像头,但是它们屁都没拍着。”
“我们认为,他们是在巷子里下的车,然后从后门进了三王酒吧。”西斯托说。他说的时候,用的是和药店隔着两家店的那家酒吧的英文名。
“他们穿过酒吧,从前门走了出来,”卢松说,“之后来到家庭药房,并在进门前戴好了面罩。”
西斯托补充说:“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也知道摄像头的位置。”
“三王酒吧描述了他们的模样没?”特雷维尼奥问。
“那伙人可不怎么合作,警监,”卢松说,“我们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有酒保说看到两个人非常快地穿了过去。他说他们是白人。就这些。”
特雷维尼奥皱起了眉头。他非常清楚,三王酒吧经常呼叫巡警,不是斗殴、赌博、酗酒、骚乱,就是其他犯罪行为或者破坏事件。那家店就是商业区的一处旧伤疤,社区多年来一直在要求警局对那里做点什么。瓦尔德斯局长会例行公事般查看警局的检查名单,将这里单拎出来采取积极的执法行动,也就是说,他希望每一班巡警都要到酒吧里走上几趟——不论是酒吧,还是酒吧顾客,都不欢迎这一举动。之后,警察和酒吧管理人以及酒吧顾客的关系就不怎么样。在这个案子上,三王酒吧肯定不会提供什么帮助。
“好吧,还有其他的吗?”特雷维尼奥问,“这能和城里最近发生的案子匹配上吗?”
他是指洛杉矶。圣费尔南多的大多数居民都会称圣费尔南多为镇上,称洛杉矶为城里。
“我们有两个类似的案子,”西斯托说,“都发生在城里,我今天能拿到案件细节和录像。不过基本情况是一致的——两名头戴滑雪面罩的白人男子,司机在外面候着。唯一的不同是,另外两个案子里没有人受伤,都是简单直接的抢劫——一起在恩西诺,一起在西山。”
博斯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特雷维尼奥注意到了。
“不是我们的嫌犯干的?”警监问。
“我认为不是,”博斯说,“我认为我们的嫌犯希望我们认为是。但这案子是有预谋的谋杀案。”
“好的,”特雷维尼奥说,“那我们的焦点呢?”
“在儿子身上。”卢尔德说。
“为什么?”警监问。
“唉,据我们所知,这孩子非常耿直,他去年才从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的药学院毕业。没有被捕记录,没有帮派关系,在他高中的班里是最可能成功的人。不过,埃斯基韦尔夫人说,因为家里的生意,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不太好。典型的新鲜思想撞上老派做法。”
“我们还知道什么别的吗?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目前还没有,但是我们正在调查。我需要再去拜访一下埃斯基韦尔夫人,昨晚时机不对。”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认为这跟那孩子有关呢?”
博斯指了指屏幕,上面是老若泽伸着四肢被枪杀在自己店里的画面。
“录像,”他说,“看起来当父亲的似乎看出来了要发生的事,还试图让儿子离开那里。另外就是过火行为——当父亲的被开了一枪,孩子则被开了三枪。”
“还有,没什么比屁股上的那枪更有针对性了。”西斯托补充说。
特雷维尼奥想了想这几点,然后点了点头。
“好的,后面我们怎么做?”他问。
工作任务被分配给大家,卢松负责尸检和弹道调查,这需紧急处理,以便找出杀人武器是什么,看看是否能和数据库中其他含有弹道资料的案子匹配上。西斯托负责录像,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从药店拿到的录像,以调查两名枪手在当月早些时候是否有去药店附近踩点,并且研究父子两人的关系。西斯托还要到洛杉矶警察局确认那两起类似的药店抢劫案,看看能否拿到那两起犯罪行为的录像。
卢尔德说,她会继续调查儿子的背景情况,调查他向加州医疗委员会提交的投诉。博斯则作为案件协调员,在卢尔德外出调查时支援她。
听完这些后,特雷维尼奥向所有人做了最后指示。
“这次调查的是谋杀案,所以分量很重,”他说,“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包括我们的枪手。我知道我们警局很小,但是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谁也不能单独出门。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情况。听到了吗?”
大家齐声确认,对他做出了回应。
“好了,”他说,“把这两个家伙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