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五月,不知道朝廷是被范仲淹一次次的上书闹烦了,又或是当年的西溪盐仓监晏殊真说了好话,也恐怕只是普通的人事变动,朝廷忽然任命胡令仪为淮南转运使,重新考察捍海堰工程。
成温又惊又喜,事先做足功课,仔细研究了胡令仪的履历,发现他进士出身,虽然这次是从礼部员外郎转去淮南路的,但更早其实做过三年海陵知县,对辖下海安、西溪两个镇,附近的东台、丁溪、梁垛肯定都熟悉得很。那么,他会看什么?会如何判断捍海堰?该如何应对才能说服他重启工程?
滕子京兴头头地说要请司马观一起帮着说几句,成温忙说不必,大宋朝武人地位低,尤其在见识上被文人轻视,胡令仪是科举及第的士子,与安抚司又素无往来,肯定不买账!还不如让晏洛望多陪陪,有意无意多提提晏殊的关系!晏洛望慨然表示,一定使尽浑身解数,让胡令仪意识到晏殊侄子身份的不寻常,像当年兴化县令冯奂一样肃然起敬。那样捍海堰事就好谈了。王胡则建议,找群老百姓事先教好,到时拦住胡令仪的座轿请愿,钱三娘,董二家的,那都是能说会道的!陈延寿不赞成,说还是带胡大人看看西溪盐仓,每天进进出出的运盐船只车辆,让他切身体会淮盐的分量;蒋弘道立刻附和,也看看盐坊嘛,老百姓就是喜欢好盐……
范仲淹听众人七嘴八舌越扯越远,皱了皱浓眉,板着脸让大家不要乱来,只要老老实实,“不欺”即可。滕子京为首,面面相觑后没好多说:上次吴尊按视时不就是“不欺”的?结果被批!停工!挨罚!这次还“不欺”,坐以待毙吗?
王雀匆匆奔进,喊道:“大人!胡大人到了!进海口栈道了!”
范仲淹一惊:“这么快?”大步迎了出去,来不及备马,一行人沿七色街疾步往东。刚走过晏溪书院,远处尘烟飞扬,铁蹄声响,滕子京叹道:“难怪这么快,骑马来的!以为他坐轿哩!”
众人驻足望去,十几匹高头大马矫健如龙,风驰电掣般疾驰而至,很快到了面前。范仲淹忙躬身迎接:“大理寺丞,知兴化县事,监泰州西溪镇盐仓范仲淹,恭迎胡大人!”瞥见马队中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心中一喜,又高声道:“恭迎张大人!”
正是初夏时节,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背上,半空中几只鸥鹭盘旋,带来大海的问候。范仲淹望着睽别经年后张纶依旧英伟的面庞,依旧魁岸的身姿,依旧漫不在乎爽朗胜过艳阳的笑容,在腊月初八大灾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笑了。
吴尊之流,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情,永远不会理解这份友谊,恐怕也永远结不到这种同道之朋。范仲淹不会因为张纶担了责任,去婆婆妈妈询问,张纶也不会为事故后受责难的范仲淹蝇营狗苟。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
范仲淹坦然接受了胡令仪上下打量的目光,这个新上任的淮南转运使,瘦削矮小,不苟言笑,偶尔凝目看人,目光如电光灼灼。大宋路一级的地方官中转运使最为重要,所谓“漕、帅、宪、仓”,朝廷眼里管财政的“漕”也就是转运使比“帅”安抚使更要紧。胡令仪能够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不凡之处,范仲淹只盼他能够明白修捍海堰的利弊。
一路行来都是张纶问,范仲淹答,介绍西溪镇的海口栈道、海春轩塔、广福寺、牡丹亭、西溪河、晏溪书院,一样样如数家珍。胡令仪听到吕夷简和晏殊的名字毫无反应,对牡丹花,对“似曾相识燕归来”都只微微颔首,也没有高调支持教育多看看书院,反倒在八字桥前驻足良久,仔细观察询问了两座桥的架构,凝神沉思了一会儿。范仲淹猜想他是哪里碰到过类似问题尚未解决,果然他随即吩咐让人把桥的图纸抄录带上,干练务实。
之后在盐仓,他要了历簿自己翻阅,随手抽查核对几个数字,问去年盐额完成情况。还好陈延寿这几年管得极好,有条不紊地一一汇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海潮不时侵害,导致盐民不敢煎盐,无法煎盐,所以去年盐额差了一成;而八大盐场逃荒而走的亭户小火都有,今年申请了减额尚未获批……”
胡令仪皱眉聆听,立刻要了盐场亭户名录详细询问,包括张纶在内都很意外:转运司作为路一级的最高财政机构,手上一年几百万贯钱财货物进出,管这么细的事?还好陈延寿和晏洛望都不含糊,名单立刻取出,六百八十七家亭户的情况烂熟于胸,解释天禧五年时尚有七百一十八家,这几年陆续减了三十多家,一千二百名亭丁也降到了一千一百名,主要就是海潮一次次突袭,罹难的不多,大多是逃荒离开了。
“‘腊八事故’中亡故的呢?”胡令仪突然问。
大家都愣了愣,晏洛望连忙说:“事故死亡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兵卒一十九人,商贩——比如屠户向珙——十五人,农户三十二人,渔民二十三人,乞丐四个,僧侣三人,盐丁三十八人,其中小火锅户等上户十一人,亭丁实际二十七人,而属于西溪盐仓八大盐场的是九人,包含在以上减员数字中。”
晏洛望特意拉长了语调,众人都听出来,他是在强调逃荒跑掉的远远超过这次事故死亡的。胡令仪却没在意,侧头看看范仲淹说:“捍海堰的民工,各行各业都有嘛!”范仲淹下意识地点头,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夸奖呢?讽刺呢?还仅是陈述?想到这么多人信任自己,奋不顾身投入捍海堰,结果出了“腊八事故”!难过之余,唯一的想法是无论如何要让捍海堰复工,绝不能辜负这些百姓和亡灵。
时已过午,张纶建议用了饭再去看别处,见胡令仪不反对,挠头又问:“本地名菜是‘八大碗’,还分上中下三品,咱家就简单点,整个下品如何?”他对这个新来的顶头上司实在也拿不准。
胡令仪无可无不可地还是微微颔首,倒也没一定清高地斥责反对,成温忙一溜烟小跑去安排,就备在“棠斋最好的一间春棠阁。上了陈皮酒,胡令仪也端杯啜了一口,不知道是不喜欢那味道,还是酒量浅,之后就摇摇手示意不用,起身走到阁外,凭栏负手,眺望着远处出神。
范仲淹跟在后面,介绍不远就是东台,那是海安方向,西北即进兴化境等。胡令仪不言语,良久叹道:“范大人不用介绍,这一片我熟悉得很。”张纶哈哈大笑抢着嚷:“胡大人做过这里地方官,范希文你不知道吧?”说着被一口酒——或者汤——呛住了,咳个不停。
胡令仪听他咳嗽完,接着说:“早上骑马一路奔来,其实心里很难过。我做过三年海陵知县,和范大人你现在差不多的职位,那是景德年的事了,西溪附近,海安一带,都是出名的肥沃田地,每年收成都不错,无论是春天耕种时,还是秋天收割时,走在田野上都听见笑声歌声。”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讲这么多话,不明其意不敢吭声;张纶埋头正在吃土鸡,囫囵嚼着也诧异抬头,听上司难得地长篇大论。“这块地方偏于海角一隅,最大好处是战祸难以波及,唐末五代那么乱也没受多大影响。”胡令仪神情有些伤感,听到张纶百忙中高声附和“尉迟恭的母亲还来避祸哩”,领情地点点头,接着说,“百姓又勤劳能吃苦,鲜见游手好闲之辈,无论是耕织渔猎还是制盐,都勤勤恳恳地劳作,所以大多富裕殷实。又都小心谨慎,防盗防贼功夫做得比衙门还好。我那三年县令,当得好不轻松惬意。”
“那是,这里人最勤力”“最能吃苦”“还爱体面,都怕比人不如”“所以拼命干呐”,七嘴八舌的议论响起来。这还用说吗?范仲淹没吭声,想起那些追随自己在冬日海边修堤的四万多兵民,一阵阵心酸。
胡令仪举手遥指,缓缓说:“可是早上自北面沿海边一路奔来,是那一片吧?放眼芦苇苍茫,田野一片荒芜,看到丹顶鹤、白鹭、白鹳、绿头鸭,还有野狼、狐狸、兔子、黄鼠狼,就是没人!一个也没有!连炊烟都没有!太令人震惊。”
一片寂静,连张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范仲淹整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对胡令仪说道:“胡大人明鉴!早上晏知官讲的仅是西溪盐仓下辖亭户的逃荒户数,实际上泰州府每年农户、盐户、渔户等诸业因不堪海潮侵害逃荒而走的,高达几百户!若是捍海堰再不修筑,恐怕以后不仅是近海田野,连西溪镇、海陵县都要荒了!为四州百姓,为大宋天下,这捍海堰不得不修啊!”
胡令仪听到这里转过身,眯眼凝视范仲淹良久,没说话,若有所思地摆摆手,自回案前慢慢吃了碗芋头虾米羹。范仲淹也回席草草扒了碗饭,食不知味。
下午便策马出了西溪镇,一行人转盐场,看农户,访渔民,走安抚司,路边碰到行人包括乞丐、僧侣和商贩也都停下问询,小心谨慎,直花了两天时间。王胡一路暗暗庆幸还好没做手脚,胡大人这样访察,作假的话立刻被发现吧?那后果真不堪设想。还是范大人讲的对:唯“不欺”二字,可终身行走。他对百姓也是一样赤诚,所以捍海堰一事,问起来人人皆知,胡令仪诧异一边倒的答案:男女老幼贫富贵贱,都支持修捍海堰,挨了批的司马观固然随时愿意再派三千人去,那些死者家属也说应该接着修:吕大的老母亲扯着胡令仪的袖子问何时开工,她把远在海州的小儿子叫回来;董小郎讲想替代亡父多干些活儿,董二家的含泪看着儿子并不阻拦;向珙媳妇叹气家里人是派不出了,不过愿意日日送些吃的去工地……
胡令仪忍不住问:“你们不怨范大人吗?”董二家的口快,立刻说:“要不是范大人,死的岂止董二?咱一家子都不知在哪儿哩。”向珙媳妇诧异地说:“怨范大人,为啥?他是为咱家啊!”
路过草堰义阡禅寺,望见“武则天敕建”的青地大匾,几个人讲起这位唐朝武后都是感叹不已;当今刘太后垂帘听政,大宋也算是上下肃然国泰民安,尤其太后将天书同真宗一起葬入永定陵,为文人士子称道。这时寺里追出来两位和尚,硬塞了个包裹给胡令仪,说是方丈智衡长老所献,“唯愿捍海堰早日筑成,海天佛国,万民咸福。阿弥陀佛”。说着就合十转身回寺。
胡令仪打开包裹,竟然是十锭大银,总有五六百两,不禁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张纶却不以为意:“上次民工里有不少和尚吧?”范仲淹忙回答说有两百三十六个和尚参加工程,“腊八事故”中死亡三名,分属的三个寺院各自来人取回遗体安葬,还主动为一百三十四位死者都念经超度了。“了不起。”胡令仪简短地说了一句,不知是赞出家人的慈悲胸怀还是范仲淹的威望。
五月十七日,胡令仪、张纶一行辞别西溪,范仲淹直送出海口栈道,上了海滨官道。胡令仪还是和来时一样沉默寡言,上了马一抖缰绳,却终于回头俯身对范仲淹高声说:“你放心,我上告朝廷,捍海堰一定要复工!”
张纶哈哈大笑:“我就说嘛!该做的做,朝廷那些吃饱撑了没事干的人尽讲歪话,理他作甚!”胡令仪瞪他一眼,打马先行。张纶挥鞭追上,一行人渐渐远去,消失在尘土飞扬中。范仲淹整整衣冠,又恭恭敬敬施了三礼。
“会雨雪大至,潮汹汹惊人,而兵夫散走,旋泞而死者百余人。道路飞语,谓死者数千,而防不可复。朝廷遣中使按视,将有中罢之议。遽命公为淮南转运使,以究其可否。公疾驰而至,观厥民,相厥地,叹曰:‘昔余为海陵宰,知兹邑之田特为膏腴,春耕秋获,笑歌满野,民多富实。往往重门击柝,拟于公府。今蒹葭苍茫,无复遗民,良可哀耶!’乃抗章请必行前议……非公之同心,岂及于民哉?”
这一篇《宋故卫尉少卿分司西京胡公神道碑》,范仲淹写于二十多年后,胡令仪的这份恩德,范仲淹一直没忘,淮南路的百姓也一直没忘。捍海堰沿堤先后有数座“三贤祠”出现,都是当地百姓自发修建,西溪泰山寺附近的“三贤祠”至今香火不绝。矮小清癯的胡转运使居中而立,目光仍如一千年以前一样炯炯灼灼。明代著名诗人凌儒的这首《谒西溪三贤祠》代表了后世不少人的心声:
捍御勋名仰大贤,斋心今日拜祠前。
鱼盐地僻千年产,桑栝村成万井烟。
水国衣冠瞻瑞日,海滨耕凿戴尧天。
先忧久负平生志,独对春风思惘然。
艳阳明媚,照耀得西溪镇一片澄然灿烂,恰如范仲淹此时的心情,欢乐且满怀希望。两位大人物考察三天,结论如此一致如此毫不含糊,捍海堰复工指日可待!
缓步踱来,七色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鱼汤面馆香飘十里,刚浇上糖的大麻花如琥珀般透明诱人,藕粉圆子在汤锅中上下翻滚如活泼的鱼儿,老者捧着酥儿饼坐在八字桥栏杆上慢慢吃着晒太阳……范仲淹不时微笑颔首,回应一句“好”“吃过了”“您老都好”“您慢用”,仿佛看见楚、泰、通、海四州沿海繁华喧闹的将来,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只要捍海堰再修起来!
远远地望见三槐堂门口停着辆马车,一个青衫少年负手独立,卓然不群。范仲淹大喜,快步迎了上去:“彦国,你如何来了?”
真是富弼。千里迢迢地从应天府赶来,说是四方游学,却一口气直奔西溪,四月中出门,这就已经到了。范仲淹笑他来得巧,虽说自己还兼着西溪盐仓监,可大部分时间都在兴化县衙,这两天是陪转运司来人特意留在西溪的。富弼笑笑,并不解释其实是路上再三打听,已经知道范仲淹行止了的。
逢春乖巧地端上茶点,鱼汤面配刚出锅的油端子香喷喷的。富弼仍是一贯的从容舒徐,虽然赶路正饿了,还是有条不紊地洁面盥手整衣,才坐下缓缓用了。逢春卸下车上满满两箱书籍,富弼介绍都是书院新出的,有古人典籍,有时人新作,文史之外不乏经济水利农桑之类。范仲淹久在荒隅,缺的就是书,随意翻阅,闻着扑鼻的油墨香,心底的愉悦一点点散开,讲到刚送走两位转运使一致同意向朝廷上告捍海堰复工,只觉得欢喜无限。
意外地,富弼却没有随之欢欣鼓舞,反而问起范仲淹的打算。捍海堰要是复工,定非一两日之功,怕得要半年一载,又要没日没夜泡在工地上;兴化县和西溪盐仓的公务都已上了正轨还好,有没想过家怎么办?
范仲淹愣了愣:家怎么办?母亲和妻子都在宁陵,挺好的啊。看看富弼的表情,看看他风尘仆仆的衣冠,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追问:“怎么了?”富弼皱了皱眉,说起应天府的情形。
原来范老夫人一直身体弱,特别眼睛不大好,自西溪北上时坚持要绕道苏州,李氏、范吴拗不过,只好陪她上了天平山拜祭范家祖先。没想到她在亡夫墓前哀哀痛哭,直哭到昏厥,李氏和范吴费尽气力,又幸亏范仲温闻讯赶到,才负她回了车上。她却不肯进范家大门,执意在车中绕太湖经苏州城缓缓驶了一圈,便离开了。那之后眼睛基本上就看不见了,再加上千里劳顿,到应天府时已经病得不轻,就那样还硬撑着陪李氏回娘家,招呼李家上上下下,把西溪带去的土产一样样四处送到——逢春插话说临走老太太吩咐的,就是糖麻花、藕粉、麻虾酱那些——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李家自老太太起都敬重她这番心意,又见李夫人添了儿子,自然阖府欢喜,老夫人与范吴、明月先回了宁陵,李夫人留在应天府娘家住了段时间。本想住过新年,结果腊月里传来了西溪捍海堰腊八事故的消息,李夫人心急如焚,当即回了宁陵,吩咐范吴把关,一心瞒着老夫人。所以,老夫人至今也不知道范仲淹出了事,以为捍海堰就要修成,惦记着回西溪呢。可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眼睛看不见,以致三月里摔了一跤,一直起不了床。老太太极自觉,不声不响地不愿意多麻烦人,见李氏一直侍候在床前便念叨:“淹儿勿晓得哪能嘎?如盐耐还是去西溪陪俚吧?俚一个人老孤单,忙起公务来又勿吃勿喝勿晓得照顾自己,耐在俚身边总归好点。”还有小范纯祐,可怜两岁了也没见过父亲几次。到现在只会喊妈妈喊奶奶……
富弼如何得知?因李纮恰因公务巡查应天书院,富弼得以结识,谈起来发现都是范仲淹的挚友,又都年轻热血脾性相投,很快成了好友。且与李夫人熟悉,宁陵相距又不远,富弼常去李家范家拜望。四月里老夫人已经完全失明,催着李氏去西溪,见她只说走不开,就拜托富弼去看看“淹儿”。常言说母子连心,虽然都瞒着老夫人“腊八事故”的消息,可老人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范仲淹听到母亲上天平山就知道不好,再听她失明、摔跤、卧床、念叨“淹儿”,早红了眼圈。掩饰地起身走到窗前,随手推开两扇轩窗。窗外三棵老槐树伸展着枝丫,墙角古井旁芭蕉垂着阔叶,煮海和熬波在蕉下正剔翎,母亲若在,一定拎着木桶唤:“来食,来食。”她在的时候,院子里一派欣欣向荣;她离开了,怎么看都有些荒凉。
“希文公,回去看看吧?”富弼轻声劝。
对啊,回宁陵看母亲,握住她的手唤一声“娘”;陪陪妻子,牵着纯祐的小手领他走几步;看看职田上的家,兄弟朱谦朱诺是否安居;还可打马应天府,与富弼、李纮等好友高谈阔论,与戚舜宾等师长讲讲诗文经略。正好,此时的应天府知府就是同年状元蔡齐,十年睽别,何妨尽欢一叙?任职以来几乎没休过假,尽有理由申请获批。
“好!”范仲淹喜色萌动,张口就要吩咐逢春备马,然而视线落在墙壁上捍海堰的经画上,不禁皱起了浓眉。去的话少说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如果这时朝廷同意捍海堰复工了呢?
“滕大人、晏专知、成主簿、王县丞他们都在……”逢春看出了主人的心思,怯怯地小声提醒,“老夫人病重呢!”
范仲淹面色发白,神色黯然,半晌没有出声。母亲病重!捍海堰可能复工!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