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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生民赤子

范仲淹打马奔回兴化县衙,一路上,吴三千四惊心动魄的回忆总在眼前晃悠。原来西疆局势如此危险,城池不修,资粮无备,器械钝缺,士卒怠惰,一场战祸恐怕在所难免。大宋百姓固然遭殃,西夏人民又何尝安生?吴三千四最后一席话令人深思,要怎样,才能与西夏相安无事协和共睦?

此时的范仲淹不知道,十六年后他将作为主帅在陕西直面来犯的西夏大军,今日的思考为他奠定了宝贵的战略方针,那就是,积极防御。

“大人大喜!”成温和王胡喜滋滋地迎上来,等不及地恭贺。朝廷下旨,范仲淹才勘大用,京职擢升为大理寺臣,并命兴化县令之外兼任楚州粮料使。

“大理寺臣,正六品!大人!”王胡连连恭喜,毫不掩饰羡慕。举人出身的他,知道那是自己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监楚州粮料,掌一州文武官吏与诸军俸料,从今起,大人号令之处楚州百官莫敢不从!”

成温精于吏道,看重的是另一方面:“而且粮料使常迁为御史,一旦成了察官,那可就,可就能遂大人平生济国之愿!”

范仲淹沉吟不语,却问:“捍海堰的本钱呢,都下来了吗?”

成温一惊,暗暗佩服上司反应之快,朝廷好好地任命一个兴化县令监楚州粮料,什么意思,捍海堰钱不够,允他调用楚州国库钱粮!“大人,还没下来,恐怕,恐怕……”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担心和无奈。而王胡兀自在喃喃念叨:“正六品呐!正六品!”

踱步在厅堂上,范仲淹丝毫没有升迁后的喜悦,只觉得焦虑不安。捍海堰的本钱什么时候有?难道秋季也赶不上?楚州粮料使,能先用粮料院的钱粮修海堤吗?转念又想到吴三千四的话,想到大宋的边防,更觉得忧心忡忡。范仲淹叹口气,强敛心神,处理起案上的公文。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成温上前点上油灯,一边向范仲淹禀告见董小郎这孩子不错,亭户出身偏偏喜爱读书,性格又极憨厚老实,所以和董二夫妇商量了带他到县衙,算收个学生。讲着讲着瞥眼看见案上放的一碗鱼汤面早已凉成一团面饼,忙示意门子端下去换碗热的上来,劝道:“大人吃点吧?张大人素来守信,他说拨款就一定会拨的,早晚而已。反正才四月,还有几个月辰光,来得及。”

范仲淹皱眉不语,端起碗扒了两口,往日香甜的鱼汤面此时只觉得无滋无味。能怎么办?捍海堰只能干等,朝廷大计则事不关己吗?本来嘛,至今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京职称,朝堂上一品二品的大员宿老多了去了。

“大人,今儿的面怕不有点咸?汤热了好几遍,熬得有些久了。”厨子老宋挂着围裙搓着手,凑上来讪讪地道,“明儿我记得少放些盐。”

“少放些盐……”范仲淹怔怔抬头,呆望着面前的老宋。吴三千四说,六谷关里的犯人,士卒都只能食淡;党项人的百姓,军士也都没盐;本来交好的各个部落,为了盐不惜刀兵相见!林逋说,关了陕西和河东缘边的互市,不买党项人的牛羊马匹,不卖中原物产;丝绸他们可以不穿,茶他们可以不喝,盐呢?肉粮果蔬,统统任他们无盐而食?那所谓表正万邦呢?文德柔远呢?同俗至化呢?须知王者无外,有生之民皆为赤子,何蕃汉之限!

范仲淹猛地站起,吓了老宋一跳,见范仲淹皱眉停箸,自责得不行,连连道:“怪我怪我,今儿做得太咸了。”成温催促说:“快去换些吃的,别饿着大人。”范仲淹回过神,忙说:“不用,我吃饱了。再点盏灯,铺纸,磨墨!”

“臣闻:国之文章,应于风化;风化厚薄,见乎文章……故文章之薄,则为君子之忧;风化之坏,则为来者之资。”国家大计,从何谈起呢?范仲淹想来想去,决定先从皇太后看重的文章入手,“厚人伦,移风俗”,文风引领世风,文风文质相宜,就是救斯文之薄,就是厚风化。他想起董小郎那个亭户孩子,想起少年成名的富弼,想起晏殊书院和苏州府学中悬梁刺股苦读的学子,只要教育他们学六经典籍为本源,倡导他们教化仁义为内涵,引领他们传道佐政为目的,随着年轻人的成长,何愁大宋后继无人?

“臣又闻:圣人之有天下也,文经之,武纬之。此二道者,天下之大柄也……我国家文经武纬,天下大定……今天下休兵余二十载,昔之战者,今已老矣;今之少者,未知战事。人不知战,国不虑危,岂圣人之意哉?而况守在四夷,不可不虑……伏望圣慈鉴明皇之前辙,察陆贽之谠议,与大臣论武于朝,以保天下……宜复唐之武举,则英雄辈愿在彀中。此圣人居安思危之备,备而无用,国家之福也。”

范仲淹写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怦怦怦怦”上下跃动,像要随时跳出胸腔。吴三千四的弯刀在眼前浮现,那冷森的寒光像是党项骑兵的铁蹄,又像是关隘上熊熊的烽火,让人揪心,让人担忧。西夏人已经过了六谷,正沿着河西走廊一步步进逼,西疆边境的百姓,正处于缺衣少食水深火热的艰难之中。最糟糕的是,西夏人为此同样付出了沉重代价,年年征战,谁来生产?谁能生产?所以吴三千四一个海边小火盐户,一个杖脊刺配的犯人,都觉得党项人过得艰苦,那是由衷的同情,那是超越了民族差异的悲悯。唯一的出路,大宋必须有坚强牢固的武备,使得西夏也好北辽也好不敢小觑犯境,各邦才得安宁。“兵者凶器,食惟民天。前王锋镝,不得已而用之。”边事不息,困耗生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兵,绝不该战;然而却绝不能无兵可用,绝不能兵不能战。

武备,就是大宋和诸边各邦的捍海堰。

“臣又闻:先王建官,共理天下,必以贤俊授任,不以爵禄为恩……又,谏官,御史,耳目之司。不讳之朝,宜有赏劝……

“臣又闻:先王义重君臣,赏延于世。大勋之后,立贤为嗣,余子则以才自调,不使混淆……

“臣闻: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

“臣又闻:圣人宅九重之深,镇万国之望,以静制动,以重为威。如天之高,如地之深,使人不得容易而议也……”

思如泉涌,范仲淹抑制不住心潮澎湃,狼毫笔如走龙蛇,一条一条跃然纸上。仿佛大宋天子就在前方金銮座上,仿佛皇太后隔帘倾听,仿佛文武百官交相议论,仿佛黄门官捧着圣旨一道道昭告天下……范仲淹忘了自己只是个县令,忘了刚刚才升到六品京职,忘了身处淮南一隅,忘了其实开封府遥不可及,忘了西夏国更是远在天边。

仕途十年,范仲淹知道会有人怪他多嘴,会有人诧异他多事,就像四年前他提出要修捍海堰,冯县令责他“越职言事”一样。然而他就是要说,就是要管,吕小淘嘶声悲号“快跑”,董二抱着卤水桶潸然泪下,钱三娘牵着幼丁号啕痛哭,吕家兄弟扑腾在海中打捞动使,吴耐被杖脊得血肉模糊,魏七嫂抱着小二小三狠心离去,吕大蹲在救命墩上愁苦垂首,田亨携妻挈子狼狈而逃,还有吴三千四在六谷关饥寒交迫,吐蕃部落与党项人血战盐湖……

有生之民皆为赤子,我怎能无动于衷,我怎能不闻不问?虽然我只是个小小县令,虽然我只有六品京职。

“臣又闻:人主纳远大之谋,久而成王道;纳浅末之议,久而成乱政。方今圣人在上,贤人在侧,取舍之际,岂有未至?

“臣又闻:圣人之至明也,临万机之事而不敢独断;圣人之至聪也,纳群臣之言而不敢偏听。独断则千虑或失,偏听则众心必离。”

案上的油灯摇摇晃晃,灯芯即将燃尽,范仲淹抬手挑了挑,扬声唤门子换一盏。却见董小郎怯怯地端了油灯走上来。范仲淹刚才听成温介绍了情由,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坏,不枉董小郎读了这几年书,说是“收个学生”,小郎这孩子好学勤奋,人极憨厚淳朴,跟着成温学习历练,将来定能成为又一良吏。

刚刚燃着的灯芯散发出新鲜的绵草味,范仲淹看看灯火,视线落在案上一封书信上。远在应天府的富弼,一直鸿雁不断,不过从不讲婆婆妈妈的个人琐事,而喜欢谈论国事,“主少国疑刘后专政”“制命出于帷幄,然戚里宦官,未尝得以擅事”“斜封墨敕,授之匪人,委用渐大”,等等,对朝政了如指掌,也评得极当。范仲淹想起皇帝只有十四岁,自己这样长篇大论,他即使看到,也是不知所云吧?还有皇太后,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会理解自己这番苦心和壮志吗?剔了剔灯芯,范仲淹叹口气,提笔又写。

“然而臣下上言,密陈得失,未可尽以为实,亦当深究其宜……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者,其在此乎?伏望圣慈深为防虑,以存至公之道也。”

这一篇《奏上时务书》送出之后,范仲淹沉默了很久。朝廷会怎么反应?皇太后和皇帝会看到吗?毕竟只是个做了十年地方一线小官的县令,范仲淹知道机会不大。然而回想起奏疏中的一字一句,他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付诸实践。会有那一天的吧?改革大宋政治经济的想法在脑海中扎根,一点一点发芽长大。

十几年后,以这篇奏疏为蓝本,以此时思想为萌芽的革新开始实施,史称庆历新政。

一日日焦急的等待中,几个月飞逝而过。天可怜见,今年只发过两次稍大的海潮,而且恰好都在东淘海边,被捍海堰成功拦阻。晏洛望快马来报时,范仲淹不顾众人劝阻坚持奔去看视,眼见着滔天巨浪被牢固的海堰挡住,乐得哈哈大笑。晏洛望也笑,吴三千四、吕小淘、董二夫妇、吕家兄弟等所有的盐丁、农民、衙役、巡检都在笑。海潮,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再也不会侵我田地害我百姓,只要一段段捍海堰都修起来!

很快到了中秋,按例县衙放假一天,范仲淹本想也休息半天正好回西溪,可衙门里偏偏特别忙:秋收季节,稻谷玉米高粱都刚收下,各处要安排打谷晒场,缴粮纳税;盐场正在纳盐,同样有两税要算;还有渔民、织户、商家,在中秋时都铆足了劲要挣出下半年的花费;书院、寺庙、道观、神祠等地方也不省心,到处游人如织,要防火防盗防拥挤防坍塌。虽有一帮得力手下,范仲淹仍然忙得马不停蹄,从早到晚四处巡查生怕哪里出纰漏,忙到连对母亲妻子歉疚的时间都没有。就在忙忙碌碌中,成温突然来报,捍海堰的本钱下来了,直接拨到兴化县衙的,十万贯。

“下来了?”范仲淹惊得霍然而起,看见成温点着头肯定地说“是”,又缓缓坐了下去。十万贯,十万贯!虽然不是全款,想必会接着下来吧?就算暂时不到,今年收成不错,楚州粮料院也能筹措部分,不然朝廷何以任命自己任这个楚州粮料院的监官?

多年的梦想,眼见就要实现。

“张榜!募工!”范仲淹跳起来,高声吩咐,“捍海堰全段开工,按已定经画的线路,九月开工!”

林逋、朱宏儒陪着范仲淹,找到智衡方丈,几人再三斟酌,决定这次以草堰场附近的蒲子沙为起点,往南北双向修筑,并挑了九月十九为开工的黄道吉日,皇历上明明白白写着“吉宜动土”,范仲淹沐栉浴,整衣冠,早早到了蒲子沙现场。天还只蒙蒙亮,高远的蓝天中散布着几颗星星,半轮残月挂在天边一角,晨风斜斜飘拂,颇有些凉意。远处沙滩上一群丹顶鹤正在嬉戏,有的舞蹈有的金鸡独立,海面上水波微漾,东方的海平线上一道橙红,渐渐升高,渐渐腾飞至半空。吴三千四领着巡检们分散在场角,整齐的玄衣玄帽,项上披红双臂挂彩帽上斜插鲜花喜气洋洋,一百七十二人有的敲锣有的打鼓有的放鞭炮,彩带飞舞中锣鼓阵阵,不时“轰”“隆”响起二踢脚蹿上空中。成温、林逋、朱宏儒各站在西北南三个方向,身旁跟着王雀、王胡、武卫、蒋弘道等人,笑呵呵地准备迎接民工。东边天际越来越是红火,刚过卯正,晏洛望的马蹄声响起,高亢的“来了来了”满是兴奋,响在耳中简直是美妙的音乐。恰在此时,鹤群昂首振翅,发出一声声嘹亮的鹤唳,海面上万道金光闪耀,太阳蹦跳着自水中跃出。

“日月星同辉!大吉啊!上上大吉!”林逋高叫。

范仲淹负手远望,泰州、楚州、通州、海州四个州的四万民工自三个方向,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与海面上的金色光芒一道,丝丝缕缕地铺开,疾如闪电,势不可挡地交汇在蒲子沙的海滩上。随着晨曦缓缓腾空,又渐渐扩散开去,大鹏展翅般伸展再伸展,终于形成一个“不知其几千里也”的巨大方阵,如大鹏怒而飞起,傲然面对波涛翻滚的大海。看,吕小淘昂首挺胸,许二百九跃跃欲试,吕大富笑得憨厚,董二搓着双手,魏七踮脚张望,向珙挥手致意,还有祝二七、张三春、王路等都是新年才回家的吧,都赶来了?

四万民工沐浴着金色晨光,四万双眼睛诚挚热切地望着范仲淹,范仲淹清清嗓子,只觉得一颗心在胸口怦怦跃动,与民工的目光一样热烈而急切。海风阵阵,鹤群忽然腾空而起,扑棱棱展开洁白的双翼,昂首翱翔,迎向东方的太阳。范仲淹张口高声喊道:“捍海堰,开工!”人群一阵欢腾,声震云霄;吴三千四高喝:“队长,出列!”一百一十个身着黄色衣服胸前别着红花的队长应声出列,“在!”这是成温的主意,四万民工每四百人分成一个小队,又再编成十个大队,便于管理,每日的工程计划由范仲淹、林逋、朱宏儒等交待给大队长,大队长再传给小队长,进度和质量也唯队长是问。队长是民工们自己推选的,吕小淘、向珙都是大队长,霞光映在黝黑的面孔上,显出激动、骄傲、兴奋、期盼等各种神情。巡检们擂起锣鼓,咚咚咚战鼓般激越昂扬,队长们齐声高呼:“上工!”领着各自的民工队伍奔向捍海堰战场。

这一次,北起刘庄(今大丰境内),南至虎墩(今东台富安镇),全长超过一百八十里。林逋、朱宏儒和范仲淹一起仔细算过,如果同前面二十三里海堤差不多的进度,明年春末夏初应能完工,“那以后啊,再不怕海潮,永远民安物丰!”

范仲淹站在高台上,眺望四散而去忙碌筑堤的人群,想起两位耆老的话,回头吩咐成温:“传我令,东淘镇改名,以后叫‘安丰’。”

“安丰……”成温答应着去了,一边称赞,“好名!民安物丰!只要有捍海堰挡住海潮不捣乱,安丰人一定能做到!”

然而改名容易筑堤难,开工头两天很顺利,清风徐徐阳光照耀,四万民工干劲冲天,挖土垒堤玩儿一样,眼睁睁蒲子沙上捍海堰巍峨高起,南北延展出七十多丈,像条卧龙就要腾飞。范仲淹乐呵呵的,林逋、朱宏儒哈哈大笑;但是两天后天色突变,风向转成西北风,秋雨无情洒落,而且一直下个不停。就是毛毛细雨,从早到晚慢慢浸湿衣衫。民工们不在意,都是吃惯辛苦的,大多懒怠穿蓑衣戴斗笠,嫌干活不方便。没想到一个两个染了风寒,没多久就倒了一批,吕小淘带头,董二许二百九吕家兄弟,东台场的基本都病倒了。

范仲淹急得立逼着林逋看视熬药,亲自端到帐篷里,吕小淘挣扎着要起来,被两人按住连说“好好歇息”,触手额头和手掌都是滚烫。吕小淘喘息着谢过,直抱歉:“怎么突然就金贵了,禁不得一点雨,偏这节骨眼上倒了!耽误海堤,该死该死!”旁边的许二百九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说:“大人我好多了,让我下午上工罢!”后面董二咳嗽着说:“是啊范大人,这点小毛病不算啥,咱能干活!”吕大富也道:“林大夫的药灌下去保管没问题了,这就去筑堤!”

范仲淹还没接话,林逋已经斥道:“都不要命了?你们死在海堤上不要紧,连累多少人!家里怎么办?范大人更怎么办?异想天开!争气的,老老实实吃药,赶紧好起来!”几个人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各自低头把药一气喝了,望着范仲淹,满是歉疚。范仲淹好言安慰“筑堤顺畅着呢”“没停工,有人有人”,讲到这里与林逋对望了望,心底叹息:病倒的足有三成,余下的在绵绵细雨中干活又不利落,海堤进展极其缓慢。照这个速度,工期恐怕会大大延长。

“老爷!”幕帘一掀,范吴突然来了,双手拎着食盒,看起来分量还不轻。范仲淹诧异地迎上去,范吴却催他出去看看,范仲淹迈出帐篷,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举着竹伞,静静立在一辆大车旁眺望着前方大海,竟然是李氏。

“夫人!”范仲淹心中感动,轻唤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天一直忙捍海堰,和民工们一起住在营地帐篷中,兴化县衙还去处理过几回公务,西溪则好多日子没回了。三槐堂里怎么样?母亲好?儿子好?明月、逢春没淘气吧?煮海、熬波没事吧?

“都好,都没事。”李氏轻声回答着,嫣然一笑,随手将雨伞递给丈夫,吩咐范吴掀开大车上盖的雨布,将装的物事一样样卸下,交给成温。熬得浓浓的姜汤还冒着热气,切得细细的姜丝在汤中沉浮飘荡像一条条金鱼;雪白松软的肉馒头,肉香混着葱香;炸得金晃晃的虾池,油饼上插着手指粗的大虾……

成温领着几个衙役一一接过,还仔细记下数字,当即分派到病人手中,一边连连说“夫人费心了”。林逋很快从帐篷里钻出来,说大家拜托他来向夫人道谢。李氏又是嫣然一笑,淡淡地说:“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大伙儿筑堤辛苦才真。”

成温端了碗姜汤,送到面前请范仲淹也喝一碗。范仲淹摇摇头,望望依旧绵绵不绝的雨丝,让李氏早些回去。李氏微微颔首,与丈夫并肩而行,一边嘱他饮食留意,范吴拎来的食盒中都是他爱吃的,趁热用些。范仲淹举着竹伞,倾斜在妻子顶上,自己衣衫湿了半边,默默听着她温柔的话语,不知道说什么好。缓步走出老远,李氏不肯让他再送,驻足上车,范吴照旧坐在车辕上,车夫一挥马鞭,车轮滚动,马车“笃笃笃笃”远去了。

范仲淹举着竹伞,眺望着渐渐被细雨模糊了的车影,一动不动。刚才扶她上车时,她在耳边轻声说:“等你堰成回家。”

只有捍海堰成,才能回家。

只要捍海堰成,就能回家。

只要捍海堰成,所有人都能回家。

“嘿哟下雨咱不怕,一二!”“嘿哟打桩这就成,一二!”“嘿哟挖土筑坝又成河,一二!”远处传来民工们的号子声,轰轰隆隆的嘹亮,击穿了行行雨丝,也分不出是谁的声音。吕大吗?魏七吗?还是吴三千四和巡检们?范仲淹嘴角噙上了笑意,一扬手,竹伞飞落在沙滩上,迈开大步,急急往海边跑去。

待堰成,回家! IXaVlJ4HguU717DcgO4C8Pr97I1r5X2X6oC6ffIVlIU1XW6WOhLxhuRQ83qSd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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