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眼前三人齐齐愣住。
春归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啊!”
说完她又朝里喊了几声:“知行,快出来,去请一下里正家隔壁的李大夫!”
她这番焦急的模样,陈氏兄弟都不敢再耽误,两人扶着祁佑便往柳家走。
春归在前头开路,径直将人带进一间不大的房间,只一张空荡荡的床和两个大箱子。
两人扶着祁佑坐定,看着春归忙里忙外,从隔壁抱来一床被褥,没一会儿功夫便铺好了床。
这房间小,原是知行和他大哥小时候住的,后来知行渐渐大了,六岁时柳爹便把稍大点的隔壁清出来给孩子住,这间房便慢慢闲置下来,偶尔放些杂物,春归前两天便收拾了干净,本来打算等知平大了些便让他搬过来,不至于跟知行两人挤一起,如今正好让祁佑住下。
收拾好床铺,春归就让陈实两兄弟把人扶到床头。
知敏和知平也闻声跑了过来,两个孩子,一个年岁小,一个又是女孩子,看着祁佑一条腿血淋淋的,都眼泪汪汪地凑上来。
“小心些。”她一边看着一边手也虚扶着。
等人半躺下,春归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角的虚汗:“我去打盆水,知行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先忍忍。”
“知平知敏,在旁待着,不要怕啊。”
祁佑抿了抿唇角,静静看着春归嘴上安抚这两个孩子不要怕,自己却冒了一额头的汗。
春归说完人便出去了。
直到她拐出门口,祁佑才将目光收回来,看到陈实两兄弟歉疚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陈大哥,陈二哥,这事儿怪我,你们俩不必自责。”
陈实伸手捶了下桌子,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怪我俩,那陷阱便是我放的,过了个大旱天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祁佑摇摇头淡笑:“大哥不必多想,本就是我想跟着你们进山,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何况我应该没伤到筋骨,皮肉伤养几天便好了。”
他这样说,两兄弟却更加歉疚。
陈庆看了看门外,厨房那边正有炊烟燃起。
“倒是惹着春归妹子着急了。”
这话一出,原本淡笑的祁佑却收了笑容,望着门外,眉头微皱。
他转头朝知平和知敏招了招手:“敏敏,知平,不要怕,哥哥不疼。”
两孩子连忙跑上来,瘪着嘴巴,一人捏住祁佑的一根指头。
陈实陈庆两兄弟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在厨房忙上忙下的春归,互相对望一眼。
柳家一家子对祁佑确实真心。
春归足足烧了一大锅热水,被陷阱的利器割伤,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她心里又自责又慌张,明明祁佑是个读书郎,她还放任这孩子时不时地进山。要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拦上一把。祁佑也是,旱期在山上晃荡着也就算了,如今旱期早过了,还往山上跑。
一锅水烧完,她打了一整盆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正看到知行领着大夫小跑过来,后头跟着的还有里正夫妻俩和其他四五个乡民们。
李大夫跟里正媳妇儿是本家,又住在里正家隔壁,知行去请,连带着里正一行人都引来了。
大夫已经进了房间,剩下一群人细细嗦嗦地嘀咕着,春归细看,里头还有两个程家的远亲。
春归眼皮一跳,端着热水朝那一行人道:“里正叔,婶子,你们来了。”
里正催促道:“赶紧赶紧,去看看祁佑,腿要是伤到了筋骨,这科举路可就断了!”
本朝科举不许身有残疾的学子参加,里正一听到是祁佑伤了腿脚,又是急又是气。
春归扫过里正身后众人,心下明了,她端着盆转身冷笑,难怪,这些人想必是来打听祁佑伤势的。程祁佑孤身在外游荡没见有人过来给上一口饭,一听到腿伤了可能参加不了科举了,一个个倒是都紧赶慢赶地打听消息来了。
她进到房里,陈实兄弟已经给大夫让出了位子,看着祁佑因失血过多泛白的唇角,春归鼻子酸了酸,又叫了声知行,嘱咐他端一碗糖水过来给祁佑喝,此时人多,知敏和知平也被她哄着去了隔壁。
床头,祁佑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手捧进来一盆热水,心头不知怎么的,收缩了一下。
他尽力勾了勾嘴角,缓缓道:“春姐,蘑菇在陈大哥的背篓里,山上长了许多,这趟我便摘了满满一背篓,咱们能吃好久。”
春归放下那盆水,绷着脸不理他,只看着大夫用剪刀剪开一层裤子,小腿处有深深的一道口子,她皱眉道:“李大叔,祁佑这伤有否伤到筋骨?”
祁佑知她心中有气,刚想继续开口缓一缓春归的情绪,待看到春归身后又进来了一批人时,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地隐了。
春归只认出了其中两个程家人,她不知晓,这几个其实全是程家的族亲,表的堂的,都在祁佑的家谱上挂着呢。
祁佑收回眼神,垂下眼沉默着,手指轻轻摩挲。
里正看着带血的布条更急,凑上前又问了一遍,后边几个程家的族亲探头探脑地张望,引得春归一阵烦躁,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几人的视线。
李大夫动作快,处理了伤口,又敷了药,对着祁佑拍了拍肩膀:“你小子命大,只皮肉伤,养好了并无大碍。”
春归提着的这颗心总算落了下去,长长地吐了口气,瞥到祁佑淡笑的模样,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里正夫妻俩也松了口气:“没伤到就好,没伤到就好。”以祁佑的聪慧,若是因腿伤不能参加科举,实在是遗憾。
后头几人听到这消息不知道是何情绪,只一个劲儿地嘀咕着。
春归实在烦躁,偏过头道:“各位叔婶能否安静些,别打扰祁佑休息。”
没想到其中一人开口道:“我说春归啊,祁佑毕竟也不小了,住你这儿是不是不合适啊。”
“就是啊,你一个柳家的媳妇儿……”
春归还没反应过来,祁佑顿时眸色一冷,抬眼盯着那开口的女人道:“难不成堂姑想接我过去照顾到我痊愈?”
论辈分,这人算是他的堂姑,正儿八经的亲戚,把人接过去照料合情合理。
里正也转过身问道:“程氏,你可是这个意思?”
这话一出,剩下那几个人便停了嘀咕,眼神瞟了瞟说话的女人,忙不迭地后退几步。
程氏假笑一声连忙道:“不是还有天保夫妻在吗,这亲哥亲嫂哪儿抵得过我们这些旁亲啊。”
“我呀原是想着,若祁佑这腿好不了,我那儿子还有些用处,给找些活计也是行的。”
这话一出,周围人全冒了火。
程桂香底下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卖到员外郎那儿做了门仆,年年赏钱倒是高得很,这些年她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口头心头地挂着两个儿子。
如今倒是把祁佑一个读书郎比如卖身奴了?
里正媳妇儿气得上前指着鼻子骂道:
“你既然不愿照顾祁佑,来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里正媳妇儿揽过春归,气道:“程桂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这儿为着什么,如今祁佑腿无大碍,还能考科举,消息打听到了,还不赶紧各回各家?”
“你家有个卖了身当门仆的儿子你当个宝,我们祁佑却是步步高升当官的命!你那起子心思毒得没边了!”
至于她口中的程天保夫妻,压根无人想提。
程氏被戳了脸面心里不喜,却也不敢当着里正面儿骂他媳妇儿,便嘟嘟囔囔:“我们探听什么消息啊,只不过听人说这几日祁佑都是在柳家吃的饭,心里这不是急吗!你说春归一个柳家的媳妇儿,咱们祁佑过了年也十五了,过些时日还得考科举,我可是为咱们老程家的名声着想!”
里正媳妇儿“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柳家的媳妇儿,柳哥柳嫂当初把她当女儿养大的,若我们春归嫁了人,那今日便还是柳家的媳妇儿,既是没嫁,那就是柳家的女儿,你嘴巴是痛快了,可有想过女儿家的名声吗!”
春归只站着不吭声,当初里正早就试探过一回,也歇了心思。这些时日她所做的也足以见得真心,她不信里正会被这几句话影响。
这时长久未出声的陈氏两兄弟也开了口,陈庆性子直,直截了当道:“程婶子,有你这样的吗,自己不愿照顾还不让春归妹子照顾。人家虽不同宗,可这些日子咱们都看在眼里,春归妹子对几个孩子都是掏心掏肺的,您真没必要这么想!”
程桂香还想说什么,被里正一眼看过来,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里正皱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也知道祁佑这几日是在柳家吃的饭?既如此,你们做长辈的怎的不帮一把孩子?你们做大人的不出手,还不许人孩子互相拉扯一把?”
“祁佑在这儿吃饭,我一早就知道了,不过是为着与知行两人温习功课方便,春归也体谅他一人开伙艰难!若真为你们老程家的名声着想,当初祁佑被那程天保赶出来时,你们这些叔叔婶婶怎的不把人领回去?”
周围一片噤声,那几程家人倒是脸臊红了一圈。
里正却越说越气,走上前指了指这些人:“既然觉着祁佑在这儿有碍名声,那你们老程家便出来个人,把孩子带回去,看大夫上药,吃喝用度都包揽了!”
程桂香一下急了:“我也没那意思,就是提醒提醒。”她边说边腆着脸笑:“春归这孩子厚道,咱们这儿谁不知晓啊!”说着看向春归,伸出手想拉扯一把。
春归冷着脸不吭声,侧过身避了避。
剩下几人脸上都有几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