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继续在扩大菜品种类的道路上行进着。
买完鲶鱼,隔不两日,竟又遇到那卖鱼的,沈韶光赶忙上前搭话。
那卖鱼的就住在城郊,如今忙过收秋,得了空闲,便偶尔去小河沟子网鱼。若网的多,便养在缸里,第二日晨间送进城来卖。
沈韶光又问,“每次能网多少?”
那人笑道,“小娘子问的外行话!这怎么说得准?一尺多长的大鱼有时候两三条,有时候六七条,巴掌大的要稍微多一点,但也有时候只能网到些一寸两寸的鱼崽子。”又说网到的以鲢鱼、鲤鱼、鲫鱼为主。
沈韶光笑问:“这么说,那日两条大鲶鱼是让我碰着了?”
卖鱼的大叔也笑,“着实是碰着了。网到鲶鱼的时候不多,这东西奸猾着呢,更何况那么大的。”
沈韶光跟卖鱼的商议让他每次网到鱼,直接送去自己的店里,不管大小,只要鲜活就好。
不用到处叫卖,卖鱼的自然千肯万肯,连忙答应着。
每次的鱼大小、种类都不一样,做法自然也不一样,菜牌上须不好写,沈韶光斟酌了一下,便只笼统地分两类,“银玉尺鳞”“锦口小鲜”,前者大,后者小,不分种类做法,按大小定价,简单粗暴。
今天沈韶光得了三尾一两尺的花鲢鱼,并些一两寸长的小鲫鱼。
小鲫鱼好办,照旧腌鱼鲊就是。
至于花鲢鱼,最好吃的是鱼头——个儿大、肉质细嫩,若是前世,放上剁椒清蒸,出锅浇花椒油,麻辣鲜香,不知道多好吃,但现在没有辣椒,那便只好加豆腐,用砂锅子炖了吃吧。至于鱼身,便做鱼肉丸子好了。
花鲢头炖豆腐没什么大诀窍,但好些人炖不出浓郁奶白的汤汁,卖相上便差了一层。
这奶汤的诀窍在于先油煎,加水后用大火煮沸。
所谓奶汤者,不过是油脂乳化的结果,旺火翻滚有助于脂肪微粒乳化、与水充分结合变成水包油的乳化液。若没有充分的油脂,或者像炖玛瑙肉一样始终“柴头罨烟焰不起”地微火慢炖,是出不来那样浓郁的奶白色的。
沈韶光看着面前如牛奶一般洁白浓郁的汤汁,啧啧两声,这不是一锅汤,这是一锅脂肪啊。
但毋庸置疑,它很好喝!世间最美味不过胆固醇,最不好吃的就是——健康菜,这话诚不我欺。
坊丁刘金、王青点了一角酒,炸兰花豆、凉拌香芹两个小菜,并两个大猪蹄子,只吃得满嘴流油。
阿圆奉上一钵鱼头豆腐。
刘金虽喝了不少,但还没很醉,“我们没要这个啊?”
沈韶光走过去笑道:“这是小店送的。平日多得郎君们照顾,小店才得以安生做买卖。”这说的便是那日两人带走无赖的事。
刘金个头儿不高,不大周正的三角脸,鼓眼睛,乍看有点像蚂蚁成精,却是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自有一股子精明,当下笑道:“小娘子恁的客气!”
沈韶光拿两个空碗,亲自给两人盛鱼汤。
刘金却颇有些惶恐,站起来接碗,笑道:“某自家来便是。”
同伴王青也后知后觉地站起来。
沈韶光到底帮两人盛了汤,笑道:“两位郎君尝尝,可还吃得?”
刘金先笑了:“这若还吃不得,街上卖的那些都该扔进沟渠了。”
两人到底都尝了,哪怕刚才被酒和肥厚的猪蹄子腻住了舌头,这会子依然被汤的丰腴鲜香激了一下子,“好!真好!”
王青低头猛吃,刘金却不忙吃,而是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无需担心太多,您是有福之人,自有祥云罩着。”
沈韶光笑着挑眉,这是怎么个意思?
这店主小娘子为何又送菜又亲盛汤的,刘金自然懂。那两个无赖儿是长安县法曹参军审的,作为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刘金在法曹参军那里多少有点儿颜面,故而知道那两个无赖是怎么判的。
吃人嘴短,刘金便实话告诉她:“那两人都受了杖刑,断不敢再来捣乱了。”
在宫里时,也曾看过一点唐律,打五十以下称为笞刑,六十到一百,才称为杖刑。这俩人受得刑罚不轻啊。
沈韶光点头,“想来那无赖儿欺我是女子,故而上门捣乱。”又摇头叹息,“女子立身于世,着实不易。”
许是喝得有点多,许是看美人叹气,有些不忍,当然,更主要的是卖某人的人情,刘金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小娘子提防些,听说是因着小娘子做食店,却卖酒肉,卖得又这样好,落了大酒肆的面子。”又故作神秘地用手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个“云”字。
沈韶光本来只是被迫害妄想症,随口诈一下,没想到竟然真是猫腻!自己的小店与云来酒肆差着段位呢,至于的吗?
沈韶光又要打听那笼罩自己的“祥云”,刘金却笑了,这怎么好说?那日来找自己的是京兆少尹林府的刘侍从,长安县法曹参军把那两个无赖汉判得这样重,想来也是因他在那里垫了话儿。这店主小娘子年轻貌美,那刘郎血气方刚,这个……
宰相门房七品官,林少尹虽不是宰相,却也是绯衣高官了,关键他做的还是这京兆的官,他的贴身侍从没看法曹参军都买账吗?关键,林府就在这坊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打好关系,没坏处。
更或者,那刘侍从是替贵人做的这事……那就不得了了!刘金眯一下醉眼看沈韶光,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儿,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造化呢?这长安城啊,从来不缺奇人奇事!
沈韶光见他不说,也就罢了。兴许哪位食客是深藏不露的大佬,比如当朝宰相什么的,当时义愤填膺了一把,救自己和阿圆两个弱女子于困厄之间?
弱女子阿圆一手拎着一袋米面进来,“小娘子,你来验看一下米!”
沈韶光答应着,又笑着让了刘金二人两句,便去了厨间。
晚间回去,相对泡脚的时候,沈韶光告诉阿圆两个无赖是别的酒肆派来捣乱的这件事。
对单个儿无赖敢挥拳头,但听说对上的是大酒肆,阿圆便有些胆怯,“若他们再出什么招儿怎么办?”
“怕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沈韶光笑道,“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只更小心些就是了。”
阿圆迟疑一下,到底说了自己的意思,“要不我们收一收,不卖那么多酒肉了?”
沈韶光跟她解释:“若依照他们的意思,我们只在坊门口卖煎饼才好。便是卖煎饼,恐怕也碍了有些人的眼。”说完,对阿圆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阿圆笑了,知道她说的是卢三娘。
“活在这世上啊,就可能有人觉得你喘了他想喘的那一口气儿,可我们也不能因着这个,就不喘气儿了吧?”
阿圆琢磨了琢磨,很是!不喘气不就死了?
“我们不但要喘气,还要光明正大地喘,大喘!特喘!”沈韶光凶巴巴地道。
沉默片刻,阿圆道:“听说大喘特喘,叫‘喘症’……”
沈韶光咬牙,拿起臭袜子,要砸她的头,阿圆笑起来。
沈韶光也笑,放下袜子,琢磨着怎么“大喘特喘”,既然食店卖酒肉不合规矩,那就扩大店面,正式更名,做酒肆算了——名正则言顺嘛。
当然,沈韶光也做好了人家掐脖子的准备,那就换个地方重打罗另开张摆摊儿卖煎饼呗,又不是没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