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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四)

盛君殊回到别墅时,天已如墨色浸染,层层黑下去。

“太太还在柜子里?”

郁百合为难地点了下头,脸色凝重地伸出两个指头一比:“我把那柜门哦,开了个小小小缝,就怕太太憋到了。”

盛君殊点了下头,洗了洗手,单手拎着个小花盆,径自往衡南房间去。

郁百合跟在后面,卧室房门就在她眼前“咔哒”关上了,吓得她心惊肉跳,双掌合十,祈求盛君殊不要动怒。

她还记得上一次太太钻了柜子,老板进去以后,太太哭得那个惨呦……

残暴没人性的盛君殊此刻正静静站在屋里。

房间里仅开着一盏复古式台灯,十分昏暗,但他知道衡南到底还是怕黑的,不然不会每天晚上都开着灯睡觉。

“衡南?”他的指尖摸到了郁百合开的那个小小小缝,轻轻拉开,里面的人惊觉响动,瑟缩了一下。好像在树下踩了落叶,惊动了其间栖息的野猫。

昏暗里,衡南已看到比寻常人亮得更加明显的双肩灵火,一左一右闪动,那是强大阳炎体的标志,一股干燥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柜子门已经敞开。

他要来叫我出去了。衡南知道,即使她不愿意出去,他会直接把她抱出去,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确认她正常地吃饭、睡觉,然后匆匆离去。

他好像总是很着急,总是在赶时间。

即使如此,他比她的父母还要耐心,还要细心,无论如何,他好像都不会抛下她不管,所以,她是那块他不得不去停下来安顿好的绊脚石。

可就是因为如此。

就是因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毫无怨言地安顿她的生活,又毫不解释,为什么属于另一个陌生人的人生,会平白无故落在她的头上。

她不工作,也不必上学,跟父母断了联系。她每天坐在床上无所事事,不记得过去,也不清楚未来。

她想不明白,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这个年轻男人对她在生理上的吸引力和亲和力,胜过她前半生所有的父母亲朋,可是,每次用力回想支离破碎的前因后果的时候,心口都会剧烈疼痛,她觉得整个心脏四分五裂开来。

整个下午,她昏过去三次,又醒过来,心脏还是在好好地跳动着,一切都是幻觉。

衡南抬起头,有些意外,因为盛君殊并没有开灯,只是在昏暗中注视着她。

然后柜门轨道响动,片刻后,热浪扑面而来,柜子承了力,吱吱作响。有人坐在了她身边。

“哗……”柜门合上了。

台灯的光被隔绝在外,柜子里一片漆黑。这个衣柜有整面墙大,里面的空间宽阔的很,但身量高大的男人整个坐进来,衡南骤然便觉得空间逼仄,仿佛被热浪裹挟着,站在中间的孤岛。

“可以了么?”近在咫尺的声音,平和地问道。

衡南抱着膝盖,紧攥着衣服角,赤足缩进裙摆里,鬓角冒汗,不知所措。

下一刻,有人把她的手拉开,往她怀里塞了一个花盆:“帮我拿一下。”

一股幽幽的香味扑面而来。

“嘤嘤嘤嘤……”熟悉的哭声细细地响在耳朵边。千叶吊兰的藤往上攀,盲人摸象似的,颤颤巍巍扫到了她的下巴,定了定,一勾一弯,扑在了她肩膀上,像个激动的拥抱。

衡南抱紧花盆,眼睛骤然睁大,看向身边的人。

不过黑暗里,她看不见任何表情和影子,只有他双肩橙黄的灵火,跳动着燃烧,烧得很安静:“不是说了吗?想要什么,直接管师兄要就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不说,我也猜不到。”

“……”

“衡南,你还想要什么?”

“……”衡南垂下眼,任凭吊兰精伸出藤,一下一下拨弄她的发梢。

盛君殊在这片黑暗里,觉得有点困。

可也无端地觉得放松,难怪衡南喜欢往柜子里钻。门一关,一片黑暗,小箱子就是整个世界。外面的一切纷扰,矛盾,难题,生离死别……

……都去他妈的,与我无关。

“今天开车走了二十公里,从公司回家,医院,派出所,再回来,走了个五角形。我说蒋警官绕路了,他不信。”

“……”

“见了两个二十岁小姑娘,跟你一样大,比你更不懂事。”

“……”

“植物精怪离了土,不久便会死。你抱着玩,别把它揪出来。”

“房间里空调很冷。”忽然清冷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小小地响在耳边。

盛君殊眼眸微睁,狠狠怔了一下。好半天,他缓过神来。压住呼吸,语气极平,在黑暗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今天你的喜糖,发得真不错。”

“盒子里的巧克力,不太好吃。”

“你喜欢吃什么味道?”

“酒心。”

盛君殊的拇指,轻微地蹭过下唇。平时心跳得极快时,他会这样暗示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

“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衡南垂下眼,细长的眼角骄傲地弯下:“小百合帮我夹了睫毛。”

盛君殊默了半晌,才辩出“小百合”是谁。随即诡异地想到,是了,衡南如果还是衡南,这一千年的光阴,郁百合在她眼里,可不就变成“小百合”?

“衡南……陪师兄吃晚饭?”

“……”骤然没了回应,盛君殊手心渗汗,后背冰凉,有些后悔。

半晌,一只细白的手,将柜门猛地推开,所有的光回归双眼,盛君殊眯了一下眼。衡南穿着过膝的棉布睡裙,怀里抱着千叶吊兰,赤足站在地板上,葡萄似的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郁百合贴在门口听了足半个小时,里面一丝声响也没有,心里正猫爪子挠一样的纳罕,门忽然被推开,怼得她后退数步,站稳了,捂着额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两人。

衡南眼睫垂下,安分分地让盛君殊牵着,正盘条理顺地站着,没哭,也没打瞌睡。

不睡……啊不不不不,不战而屈人之兵?

“忘记说了。”盛君殊的目光微有疑惑地扫过她额头上的红印,“我今天在家吃饭。晚上你休假吧。”

“好的!”郁百合一跃而起,一路跑到了厨房。

晚饭上桌时,差不多已经七点,里面有衡南喜欢的珍珠糯米丸。

“老板,太太,慢用。”

梦想了三个月的同框画面达成。郁百合拿手机拍了张照,眼泪汪汪地一鞠躬,回到房间,围裙解开,工服脱下,换上高跟鞋,快乐地去shopping。

两层楼的复式别墅,顿时变得空荡安静下来。盛君殊按遥控器,把餐厅墙上的投影仪打开,回头问衡南:“有没有想看的节目?”

衡南筷子上还戳着糯米丸子,看了盛君殊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戳丸子。她已经将近四年没有系统地看过电视了,于现在流行的节目和明星,也漠不关心。

盛君殊征询:“我拷了监控回来,看吗?”

衡南没甚所谓地点了点头,把丸子喂进嘴里。

餐厅富丽的水晶吊灯照耀着餐桌,色泽诱人的牛排、法式鹅肝、牛油果沙拉和焗蜗牛背后,摆着一盆千叶吊兰,藤蔓摆动着时不时地从衡南筷子里卷走一粒玉米。

盛君殊一面吃饭,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白模糊的监控录像。

墙上贴着一张符纸,盛君殊语气冷淡,却不是对衡南:“凝神,把那团煞气吐出来。”

摆在桌上的千叶吊兰,叶子微微一抖,叶片卷起,骤然抖动起来,好似被狂风吹动。半晌,一片叶子“啵”地落下来,漂浮在空中,其余枝叶气喘吁吁地颓然耷拉下来。

衡南的指尖迟疑地摸了摸精疲力尽的纽扣藤,藤尖儿昂起头来,卷起她的手指蹭了蹭。

这一边,叶片悬在盛君殊指尖,让他轻轻捏住,一碾揉,刹那间变成颗绿色的汁液凝成的水珠。盛君殊指法飞速变换,轻轻一弹,那颗水珠如同利剑,“嗖”地朝符纸飞去。

撞在符纸上的瞬间,破碎开去,由上到下,凝成三个圆点,重重点在符头。

“滋滋……”录像似受了干扰,先横条花屏了一阵,旋即,再度清晰起来。

盛君殊拉动进度条粉,画面一帧帧倒回。粉色裙子的李梦梦从小区一路退回了水果铺,一颗一颗放下橘子,盛君殊指尖微顿,画面暂停。

那天下了小雨,李梦梦就站在水果铺棚子下,棚外雨水沿着塑料布滴下,地上聚了一摊积水。

积水不断放大,再放大,水面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而这人影没有随着画面放大而变得模糊,慢慢地,轮廓清晰起来,昏暗的颜色也跟着鲜明起来,一个佝偻的、蓝色上衣的老妪的背影。那蓝色外套的形制,乍看上去,确实很像普通电梯工、水暖工的蓝色工服。

衡南的勺子悬在空中,一双猫儿眼,直勾勾地盯着画面一动不动。

盛君殊心里一沉,忍不住问:“怎么了?”

衡南的指尖,正点在蓝上衣背后的白漆玉兰花上:“舞蹈鞋。”

“什么?”

她跳舞十年,不知穿废了多少双软底舞鞋。压腿练功,穿鞋脱鞋,低头时总会看到的……

“芭蕾舞鞋的商标。” 6LrMxhOl6Rbfzul2CQnqQhBxiGQOoTgGuhK0wsKmw1ZQWmNg6ifkAp92vkdXRY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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