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若幽找到六师弟小师妹时，二人正蹲在藏书阁一角整理书册。

看到她来，小师妹乐呵呵地朝她挥手，愧疚地道歉，让他们别担心。

六师弟则一脸苦哈哈的，听到她的来意后，表情更苦了，直念叨“师父不爱他了”。

若幽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心里叹息，如果她是师父也不会“爱他”的。

若幽走后，琉璃提着食盒巴巴望着守书人，大眼里满是期待。

守书人抿了抿唇，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屋。

明白对方是同意自己吃饭，琉璃喜滋滋地找了个离书较远的角落，才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比昨日更丰盛的饭菜眼睛一亮，小声朝正蹲在角落画圈圈种蘑菇的晴空说道：“晴空师兄，师姐带了好多，还准备了两双筷子，我们一起吃吧。”

晴空有些意动，耳朵动了动，又很快耷拉下去：“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回去还得炼一千炉丹药。

琉璃偷笑，也不勉强，朝守书人所在的屋子看了看，想了想，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屋中放着几个书架，中间则是几张桌子。守书人正拿着一本书看着，看到她进来，不着痕迹敛起脸上的阴鸷和戾气，虽然也看不出明显的变化。

“有事？”

琉璃灿烂一笑：“师姐给我送的午饭有些多，老爷爷一起吃吧，我师姐做的饭可好吃了。”

“不用，我习惯吃辟谷丹。”修为到了他的境界，一颗辟谷丹就可以坚持很长时间。

琉璃却摇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唯有米饭和肉不能替代。”

这是当初她在主峰大殿里最切身的体会。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处理浮尘派的俗务和教导弟子上，常常只吃辟谷丹。有一天，有人给她做了一碗寿面，她才想起来，那是她是生辰。寿面很难吃，琉璃却觉得很美味，一口气吃完了。突然大悟，修仙之路漫长无期，如果连享受生活都放弃了，还有什么意思。心态的明悟也让她从分神期进入了合体期。

琉璃将饭菜放在旁边没有书的桌上，将饭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到对面，看向守书人。

守书人看着她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又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久违的香味窜入鼻中，腹中竟升起了饥饿的感觉。

拒绝的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守书人抿了抿唇，坐到桌边。有些生涩地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任食物的美味在口中蔓延。

琉璃这才乐呵呵地坐下，拿起筷子吃饭，不慢却不失优雅。这是前世养成的习惯，作为浮尘派的门面，在外人面前任何时候都要摆好最好的姿态。

守书人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后，夹菜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几分。看到琉璃眯着眼满足的样子，眸光一动：“你不怕我？”

怕？琉璃一怔，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比他更凶更恶还丑的人，她上辈子不知道揍过多少，皮相这种东西，无非就是谁的更养眼一些罢了。

见守书人明显很在意这个问题，琉璃咬着筷子歪着头：“你会打人或者吃人吗？”

守书人怔了怔：“不。”

“噢。”琉璃点了点头，继续吃饭了。

守书人看着她，小丫头倒是比许多大人更加明悟。

两人各自无言吃饭，屋中只有咀嚼的声音，琉璃觉得有些别扭，找了个话题。

“老爷爷，你在这里多久了呀？”

守书人睨了她一眼：“别以为套近乎，就能逃过惩罚，三天，一个时辰都不能少。”

……

琉璃叹息，总有一些人，一开口就把天聊死了。

守书人又吃了一块软糯的肘子：“不过，看在你这顿饭的份儿上，你藏着的几个果子就不用还了。”

琉璃夹鸡腿的动作一顿，原来他都知道！大眼闪过心虚，果然拿人手短啊。她将桌上唯一的鸡腿夹起放进守书人碗中，并附上一个讨好的笑容：“鸡腿让给您，果子就送给我吧，我想给师父和师兄师姐带回去。”

守书人一贯凶冷脸上也不禁涌起诧异，他突然有些羡慕勿胖子了，收徒弟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两人吃了饭，琉璃收拾了桌子，守书人站起来，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肃冷：“下午你们把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书全部都整理好。”

琉璃点头：“知道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老爷爷，藏书阁里有没有记载门派以前发生的故事的书啊？”

守书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去找。”说完负手走了出去，似自言自语：“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嫌书无趣，却不知道，书中，自有万法。”

琉璃歪着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下午的时候，琉璃和晴空分工，琉璃负责整理一楼，晴空整理二楼。晴空原本是想表现师兄的义气，一人承担，但想到藏书阁浩瀚的书海，琉璃还是坚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吃的果子自然一起受罚。

她站在藏书阁一楼，抬头看着高及屋顶的书架，心中感慨。前世，为了掌握浮尘派各种功法以便指导弟子，她曾在这里待了很长的时间。浮尘派传承悠久，累极深厚，藏书阁共有七楼，数不尽的书籍，前世那么多年，她也只看了一半不到。

如果前世的师父知道有一天她再回到这里，是因为偷果子被发现，不知会气得从天上跳下来挠她不争气，还是会怒发冲冠将守书人的果园都摘了给她堆着吃。

还有他，从不舍得她多受半丝劳累，一定会气得将守书人的馥桃树都砍了吧。

连前世都很少想起的一些旧事重回脑中，琉璃有些好笑又有些怀念。想了想，她没有急着开始整理，而是沿着书架一直寻找。许久才找到了她的目标。

《浮尘志》，记录着浮尘派重要的人和事。

她翻开，找到三千年前她飞升的时候。

上书：掌门大弟子琉璃，飞升之劫失败，丧于雷劫之下，惜之。

她有些汗颜，好在书上没有写她渡劫时睡着了这样的话，留了几分颜面。

往后翻，都是些不关痛痒的小事，直到两千八百年前。

琉璃飞升失败后，几大仙门人才青黄不接，黑暗之主又已销声匿迹两百多年，黑暗势力群龙无首。妖族趁势而起，同时攻击修真仙门和黑暗势力。那一仗打了整整一百年，妖族一直占据绝对的优势，险些就一统了整个修真界。

当然只是险些。

最后一场大战，是在尧山。妖族大军已经杀到尧山山脚，正欲攻打浮尘派。门中长老开启了护山大阵，修真界各派弟子们都已经做好了共存亡的准备。

千钧一刻，消失两百多年的黑暗之主从天而降，大发神威，抬手间便灭了妖族渡劫期巅峰的几大头领，和无数精兵。

妖族大伤元气，惊惧欲退，却被已经结成联盟的几大仙门和黑暗势力围而灭之，妖族也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谁都没有想到，一场百年浩劫却在顷刻间就结束了。之后，黑暗之主再次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只是猜测定然不止渡劫期，却不明白为何没有引来天劫，飞升上界。

那之后，修真仙门与黑暗势力便由对立变成了和平共处，虽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再像以前见面就打的样子。

百年的战争，作为主力的浮尘派精锐损失大半，元气大伤，实力也从第一仙门掉了下来，凭借深厚的传承，才堪堪排了八大仙门第七。

看到这里，琉璃才明白过来，为何如今修真界会比当初和平许多。三千年前，妖族虎视眈眈，黑暗势力不可小觑，各大仙门都忙着争夺资源壮大自己。如今，两个敌人一个没了，一个成了友邦，自然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不禁感叹，没想到她死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精彩的事情。接着往下翻，后面的内容平淡，都是些浮尘派如何成为修真界第一土豪门派的发家史。

琉璃来回看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想找的人，心中惊异。那人再不济也是主峰亲传弟子，主峰上其他的师弟师妹多少都有些记录，可那人竟连名字都不曾出现，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人一般。

可是，她知道，那人在尧山上陪了她几十年。她被雷劫劈中的瞬间，他从天边赶回来，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明明存在的人为什么会被抹去存在的痕迹？琉璃想不明白，但她一定会找到真相。

一定。

那是她护了几十年的小师弟啊，师父飞升后，她最亲的亲人。

过了许久，琉璃才将书放回去，开始整理书籍。

傍晚的时候，琉璃和晴空出了藏书阁。晴空拉着她上了飞剑，回了谷中。

忘忧谷大殿里，勿虚黑着一张脸看着晴空，吓得晴空忍不住往琉璃身后躲。师父是个好师傅，但凶起来也不是人。

琉璃乖巧一笑：“师父别生气，我跟晴空师兄以后再也不去偷果子被人抓到了。”

符离挑眉，这话说得，甚是巧妙。不被人抓到，不代表以后不偷了。

琉璃从空间里取出藏着的三个果子：“师父，二师兄，若有师姐，这是晴空师兄特意给你们摘的。”

勿虚三人看着琉璃怀里的馥桃果，神色微动，偷果子还想着自己的小徒弟/小师妹，真是让人无法不喜欢啊。至于晴空，则直接被忽略了。

看着琉璃，勿虚黑沉的胖脸终于缓和浮起笑容：“小徒弟，这是你受罚换来的，留着自己吃吧。”

琉璃摇头：“我跟师兄都吃过了，这个是留给你们的，这个果子很好吃。”说完，直接放到了勿虚三人手中。

三人自然知道馥桃果好吃，不然守书人也不会那么宝贝了，山上不少人都打过这些果子的主意，却从来没成功过。

勿虚又瞪了晴空一眼，才慈爱地朝琉璃说道：“小徒弟，这次就算了。以后不管做什么事，要谋定而后动知道吗。在门派里，顶多受罚，若是在外面，被人抓住就不好了。”

琉璃笑眯眯的使劲点头：“嗯。”这话中之意深得她意，做什么不重要，不被发现就行了。

回头朝晴空眨眨眼：师父吃了偷来的果子，果然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晴空感动不已，发誓自己一定要对小师妹更好一些。

听到勿虚的话，符离和若幽却忍不住同时翻了个白眼，这么可爱的小师妹，不仅要被晴空带坏了，连师父也朝着奇怪的方向教导。

师徒几人用了晚膳，琉璃回到琉璃居。

院子里又堆了许多礼物，各峰的都有，其中属丹药最多。还有不少安慰的话，大意就是：小师妹别伤心，浮尘派就数丹药最多，不炼丹咱也不缺丹药吃。

看来都是听说她炼丹失败来安慰她的。琉璃好笑，她发现，现在浮尘派上下，都很喜欢送礼呢。

将礼物收了起来，琉璃回了屋，洗漱后钻进了舒服的被窝，噙着笑睡了。

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当小师妹果然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