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像大黄狗……
褚澜川的眉头像被寒冰凝结在一起,除了苦笑,做不出任何表情。
云昭枕着胳膊睡觉,发现小臂麻了才转醒,女孩清亮的瞳孔倒映着褚澜川此刻无措的举止。
“哥哥,你拿我的周记本做什么?”
稚嫩的女声衬得他的目的愈发不单纯。
“哦……”褚澜川镇定下脸上的表情,问的理所当然:“周记需要家长签字吗?”
“我自己来签字就可以了。”云昭只以为褚澜川带她过来吃个饭,慢吞吞收拾好书包后扭过头问:“我可以走了吗?”
褚澜川一瞬间觉得心情复杂,他蹲下身,漆黑的眸里并不是平静无澜。
“昭昭,你觉得伯母怎么样?”
她思考了一下,肯定地说:“挺好的,对我也……很好。”
但是云昭根本没往伯母会收养她这方面想,她一直被张呈玲视为“拖油瓶”,现在张呈玲和杨磬都意外身亡了,对别人来说她就是一个累赘吧。
褚澜川心下松了口气,他继而打开话题:“伯母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现在膝下无子,她很喜欢你,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或许,你能明白哥哥的意思吗?”
她觉得讶异,僵直着脖子一动不动:“伯母是想领养我吗?”
伯母从客卧出来,她看着空荡荡的家在云昭来了之后才呈现出一丝生机,便径直走到女孩面前,目光分外柔和:“昭昭,伯母能和你单独说说话么?”
云昭没有理由不同意,她坐在沙发上,一脸纯良无害。
伯母给她削了个苹果,很是慈爱:“小雅离开我之后,我就开始照顾澜川,不过他现在也忙工作,我不想打扰他。我一直很想再养一个女孩,如果你愿意,我会待你好,吃的住的用的都和亲生的一样,澜川过来看我时会来这边住,你也可以把他当哥哥,不要见外。”
“选择可能很难,只是你现在没了亲人,之后指不定还要吃怎么样的苦。”伯母拉着她的手去了房间:“你看,澜川告诉我了之后就开始布置的,就等一个小主人住进来。”
房间贴满了卡通图画,课桌书桌一应俱全,粉色窗帘是今早上刚装上去的,迎着傍晚的风飘扬,营造出一室温馨。
云昭垂下了头,她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伯母怕她不好意思开口,换了种方式说:“昭昭,你要是愿意以后都住在这里就点点头。”
伯母对她这般好,她没有办法拒绝的。
现在的自己就如同浮萍苇草,任何风浪都将她轻易吞噬。
云昭在思忖的一刹那,仿佛看见了张呈玲倚靠在卧室的墙上,叼着烟睨她,嘴角讥讽。
她想要逃离,逃离不愉快的低微家庭,逃离过去见不得光的身世。
强烈的情感驱使让女孩主动牵起女人的手,伯母保养得宜,手上的皮肤仍光洁细腻,手心暖和地贴着她的虎口。
纤细的眉峰舒展开来,云昭点头了,望着为自己准备的房间,终于再也看不见张呈玲。
褚澜川送她回南港取想拿过来的东西,一路上,云昭仍有几分心不在焉。一切好像梦一般,伯母领养了她,她马上可以住进专属于自己的“公主房”。
“哥哥,我以后会乖一点,不让伯母担心。”少女暗自握拳,巴掌大的脸上浮现出青涩的倔强。
褚澜川打完一道方向盘,看样子想与她闲聊一会儿:“小孩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十四岁的少年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褚恒对他的教育一直是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相信正义与法律不会迟到。
父亲于他而言一直都是英雄,哪怕经历了4.30缉毒案,也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云昭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觉得这个时候的褚澜川格外遥远陌生。
是她穷尽一生都有可能追逐不到的孤岛。
她喜欢数学,因为恒定的数字和有解的题目会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但眼下一百零一的平方是多少这样的问题并不会让她大脑皮层有所反应。
“因为……我想成为能和哥哥并肩的人。”
答案脱口而出,她从没觉得心情会是当下这般迫切,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又得好好隐瞒心尖上的秘密。
他似是没料到,舌尖抵着后槽牙,语气不冷不淡:“等你长大就可以了。”
褚澜川又补充道:“不过还是不要那么快长大比较好。”
车停在了居民区楼下,但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南港了。过了明天,张呈玲和杨磬的住所就要被房东收回,成为旧宅。
房东知道屋子里死过人只觉晦气,恨不得再多收租金,否则这房子之后因为风水问题别想轻易出租。
云昭自然还不知道,她现在如同温室罩下的玫瑰,风风雨雨都是褚澜川替她摆平。
她想上去寻找张呈玲的遗物,说不定里面就有有关于她身世的线索。
女孩极懂隐瞒,说话时连眼睛都没眨:“哥哥,我先上去拿东西,很快的,你在下面等我一会儿。”
怕被褚澜川看出异样,她步伐极快,几近喘着气爬上楼梯。
结果却在楼梯口与病弱的阴郁少年不期而遇。
“小家伙,好久不见。”
谈厌是天生的冷白皮,加上年幼时便病弱,浑身总是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
右眼眼下的泪痣随着他眯眼的动作起伏,似是能勾着人心般,叫人挪不开眼。
假如说褚澜川的内在包裹着焰火,谈厌就是令人噤若寒蝉的冰霜。
“谈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云昭无措地盯着他,生怕被人撞破她的小心思。
可少年的眸子如同积水空明,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他马上要去美国接受最先进的治疗,临别前,他只想来看女孩一眼。
由于身体状况,谈厌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也没能就读,他辍学在家,终日坐在那一小方阁楼上。阁楼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每一本他几乎都浏览过好几遍,但没有颜色的生活就如同一潭死水。
南港后面的住宅区地理位置空旷,只有一栋别墅。她曾经去那儿放过风筝,但风筝骨架太过脆弱,坏的彻底,还是谈厌出手相助,花心思帮她修好。
本着还人情的出发点,云昭送了他一堆糖,硬糖软糖棉花糖一应尽有。
“谈哥哥,谢谢你。”少女将包裹着糖果的手心摊开,脸颊染上了鲜活的蔷薇色。
当时,谈厌把云昭送的回礼悉数收下,却没告诉她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吃不了这些糖的。
后来,他习惯性在阁楼上看下面的路况,少女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这条路,算是他生活里唯一的一抹彩色。
“来看看你。”谈厌启唇,嗓音低冽。
云昭不知道从何说起,支吾了声还是决定告诉少年真相:“我马上要搬走了,去新的家庭里住。”
她对于谈厌的了解仅限于是位病弱的大哥哥,似乎很喜欢吃糖。
谈厌的眸子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悲哀,他不能长时间站着,此刻只能依靠在门板,将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她毛茸茸的头顶:“那哥哥会舍不得你的。”
欲说还休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谈厌轻哂了下,想着有些事情的真相还是别告诉云昭的好。
云昭收拾完了屋子里最后的痕迹,还是没能找到有关于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呈玲肯定认识她的亲生父母,人以群分,难道她的亲生父母也是穷凶极恶之人吗?
还没想通是还是不是,但反应过来褚澜川还在楼下等待,云昭就顾不得那么多,一路小跑回去,裙摆在空中飞扬。
谈厌没办法跑步,他跟着云昭身后,看着女孩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橄榄枝,他再也忍不住,躲到楼道后面隐蔽的位置开始剧烈地咳嗽。
瞧着手心攥着的手帕染上了一抹血红色,谈厌早已习惯,眉头都没皱一下,对着少女缩小的背影做了个口型:“再见小家伙。”
一回过头,她就发现谈厌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那一声最后的“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怎么了?”褚澜川不知道她在看谁,一眼望过去,除了一排老式居民区,都没见着人影。
本来就心虚,回答起来也没什么底气:“没、没什么了。”
不疑有他,褚澜川承接了伯母交待的任务,说是要给云昭好好补补身体。
他兜兜转转来了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对着一箱一箱的牛奶挑挑选选,做足了学术研究的气势。
“喜欢什么口味的?”
“唔……”她将食指放在唇上,一想到是褚澜川专程为自己挑选的,眼底的喜悦遮掩不住:“那就原味的好了。”
他拎着牛奶去前台付账,“记住每天要喝一盒牛奶。”
“哦。”
褚澜川比划了下女孩的身高,才到自己肋下。
竟然这么小只么,男人不禁哑然失笑。
云昭气呼呼看着他的动作,努力垫着脚,模样有些滑稽:“不准说我矮。”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褚澜川挑着眼尾:“哥哥相信你,会很快长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