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伯母给她做的长寿面都凉透了,云昭也没能等到褚澜川回来。
她捏着新裙子的裙摆,尽量表现出无事发生的状态:“伯母,谢谢你给我过生日,我很开心。”
于蔷欣慰地笑了笑,只要以这孩子目前的精神状态,她相信过不了多久云昭就会融入这个新家庭。
她解开精美的包装,是双层慕斯蛋糕,上面还有两根蜡烛。
“来吹蜡烛,许个愿。”
“不用等哥哥了吗?”
失望之情一瞬间从眼底流转,女孩仍然问的小心翼翼,生怕于蔷窥出什么多余的端倪。
于蔷露出为难的表情:“澜川可能是警局有事耽搁了……昭昭快些许愿望吧。”
那种从早上上学持续到傍晚回家的期待,就像在煮一锅粥。
但艰难的等待将这锅粥熬得超了火候。
最后只弥留了十足的苦味。
“好,那我开始许愿了。”
云昭双十合十,这场面很像少女的祈祷,圣洁不暇。
那一刹那,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人,张呈玲杨磬、秦柏、谈厌……但光明破晓而入,褚澜川穿着板正的警服,回过头对她笑:“小孩儿,怎么还不快点跟上?”
她在心底默念:“希望伯母身体健康,一生平安,哥哥……”
如果人的一生运气是均等的,那她还是愿意把接下来所有的好运气都给褚澜川。
李晓芝坠亡的现场被迅速封锁。
何巍然和卓停率先赶到榕园小区,一路上卓停连话都不会说了,昨天才见过的人,还没把人给捉拿归案,眨眼间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何巍然坐在警车副驾驶,冷不丁接过卓停递的一根烟:“她可是孕妇,自己不想活了,这一跳就成了一尸两命。”
卓停也不过刚从警一年,知道干这行的不图前程似锦,但求一生平安,但还是头一次对生死这种话题感到震慑。
“我记得昨天我和澜川去见她时,她的精神状态很稳定,怎么看都不会是要跳楼的人……”卓停又回忆了会儿昨天的情形,咂摸道:“按理来说,她在我们的保险承诺上签了字,我们的目的肯定是没有暴露的,所以畏罪自杀未免太过牵强。再说了,她要真是凶手,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吧。”
还没出生的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同一时间,褚澜川知悉情况后也在往榕园小区赶,现场围观的群众已经被卓停给疏散了,偌大的小区,空荡荡一片。
法医老高看了一下尸体的位置,判断说:“尸体四肢出现下意识弯曲,骨节处有严重断离,基本判定致命伤是坠楼身亡,具体的还要等我回去做尸检再证明。”
褚澜川把八音盒放在副驾驶,环顾了一下现场。楼层与楼层的密度并不密集,李晓芝尸体所在位置也符合从2栋坠亡的事实。
“师哥,案发目击者是谁?”
何巍然从背后提溜出一个发抖的胖子:“就是他,也是2栋的住户。”
褚澜川拿出录音笔开始取证:“你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者,能讲讲现场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胖子吓得直哆嗦:“我……我就是下楼扔个垃圾,谁知道就遇上了这种事情。”
何巍然把他提溜到尸体跟前,指着问道:“你别害怕,过来认一下,坠亡的女人你认识吗?”
胖子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认识我不认识。”
何巍然:“……”
“人的脸都没看见你就说不认识?”
胖子都快哭出来了:“警官大人,我平时就喜欢宅在家里,隔壁住的什么人我都不知道,何况是同一栋的了。”
卓停安抚了一会儿人的情绪后就把送回家了,下楼说无奈地说:“这胖子还真是个死肥宅,门外面堆的都是外卖盒快递盒子。”
从目击证人这儿获取不了什么有效信息,褚澜川只能去找小区物业调取监控。
监控视频显示,李晓芝站在二十楼顶层,这本是方便居民晾晒被子的地点,她身后空无一人,不过脸上的表情……
褚澜川单手撑在桌面上,“暂停一下,在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这里放大。”
不错,她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赴死前还还带着笑意?只有两类,一类是最穷凶极恶的犯人,他们已经不畏惧死亡;第二类是在思想上由自己或通过他人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褚澜川认为,李晓芝很明显属于第二种。
此时,兵分两路的另一路何巍然卓停已经赶到了李晓芝家中。
家里打扫干净,整齐如新,客厅里婴幼儿用品准备齐全,沙发上还搁置着她亲手织的小袜子,还是半成品。
在卧室里的储物柜里还发现了许多吴沛海的画作与摄影集,由此可见,尽管吴佩海在婚内生活不忠,李晓芝在此之前仍期盼过他能回心转意。
卓停骂了一句脏话,心想着等吴沛海逍遥回来,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褚澜川按了电梯上来,在整齐有序的家里,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客厅里的小袜子,果不其然,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看样子是李晓芝的遗书。
我选择这种方式结束我的生命,是我前几十年人生从没想过的事情。大学相识,我陪他渡过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可事实却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经常夜不归宿,说工作太忙,我能理解,因为自主创业很明显不是像在学校任教那般一帆风顺的。但结果呢,我接二连三地发现他的暧昧对象,一个两个三个,我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只是想要维系现在的家庭。
接下来她的书信中交待了作案事实与动机,最后一段是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愿你投胎去一个幸福的家庭。
至此,江城连环杀人案以李晓芝“畏罪自杀”结束。
但褚澜川心里清楚,张呈玲杨磬之死,是有人刻意模仿李晓芝的犯罪手法,且两人均身中数刀,足以可见凶手对两人的恨意之大。
且就在破案关头,李晓芝跳楼身亡,死无对证。
于是,凌晨回到江城公安后,他果断申请将第四起案子单独立案。
韩岭虽知道第四起案子存疑,但为了江城公安的名誉,只能把褚澜川单独叫进办公室。
他老人家平时没什么爱好,最喜欢的只能说是文玩书画类,连办公室都裱着“廉洁为公”四个书法字,还有一副万马奔腾图。
“这是我从黎城带回来的上好茶叶,你品品。”韩岭拿出上好的茶具,给两人都小酌了一杯。
他沉声劝说道:“澜川,我明白你想追查真相的迫切心情。但是世界上很多事情就和你父亲当年的案子一样,我们需要的仅仅只是个结果。”
需要的仅仅是个结果。
所以就可以在只有物证没有人证的情况下断定褚恒出卖警方。
所以七年之间,母亲抑郁身亡,他被迫寄人篱下,背负同学异样的眼光。
他竭力控制好情绪,可脖颈处早已起了青筋一片:“韩局,您用我父亲的案子来打比方,真的就合适吗?”
“如果你还想继续当警察,这件案子包括你父亲的案子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自她生日那天起,云昭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褚澜川了,她正常上学放学,也在电视里看到了连环杀人案破获的消息。
一潭死水,仿佛从未改变。
晚霞印着满天红,飞鸟腾空而过。
云昭坐在天台的防护栏杆上,六楼,不是很高,但从这里俯瞰,芸芸众生,都无比渺小。
夏日暖风熏人,她鬓角的头发贴在白净的脸颊。
远处,学校的柿子树将会在秋天成熟,结出累累硕果。
褚澜川接到于蔷的电话,说女孩今晚没准时到家,让他去学校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在警校训练过,体能没的说,一路跑到楼上教室没找着人,就直奔天台而来了。
他往前靠近几步,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心中异样的情绪愈发升腾。
这几天晚上他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所以瞳孔里布了些红血丝,是云昭此前从未见过的疲态。
“哥哥,你怎么来了?”少女晃动着笔直的双腿,声音格外沉静。
褚澜川刚经历过李晓芝的跳楼现场,此刻真的有些PTSD了,他哑着嗓子,脑海里有了进一步偏离预期的猜测。
那就是,云昭的心理是一直有问题的,只不过她从未在他和伯母面前展现出来过。
他略微凌厉的眉眼转为柔和,蔓延的热风似无形的躁动让人从低迷中醒悟。
“来,到哥哥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