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佘颖一眼,她也正在看着我,眼中充满了不解。我明白她因何而迷惑:这幅画显然是老康在心中对他老娘妖魔化后的形象,然而他之前对我们描述他那位大女巫的母亲时,虽然语气并不热切,也可以说是颇为冷淡,但扔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或许算不上尊重,不过用敬畏来形容并不为过。
可画上的这个魔鬼似的女人,令我们感受到的只有恐惧与憎恨。
他和崔老二在帐篷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诞生出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
老康还在继续作画,我俩心中此时纵然有千般疑问,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他画完,以期在其中得到答案。
与上幅画相同,他要先把一捧泥拍在白布上,用抠去泥土的办法勾勒出线条。这无疑象征着帐篷内是非常黑色,而这种黑暗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才会不嫌麻烦的着重强调这个背景。
这次他用指甲抠出了两个小人儿,与前几幅画的小人不同,这两个小人不再是火柴棍一般的抽象线条,而是四肢俱全的完整体。
两个小人蜷缩在黑暗里,宛如尚未出生的婴儿,在母亲的子宫内甜蜜而温暖的睡眠。
我不禁有些迷惑,这幅画无论从风格还是内容,似乎与前边的都没有联系,难道是他们进入帐篷后便被催眠,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如果是那样的话,醒来之后不该有任何记忆,自然也无法画出来。
迷惑很快得到了解答:第五幅画与第四幅几乎相同,只是两个小人的姿势稍作变换,从蜷缩变成了蹲姿,背靠背地蹲着,乍一看超像陪伴了我整个高中生涯的爱迪达斯战靴的标志。
我靠,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我就要找二伯给我买双真正的国际名牌,要不每次看到鞋上的两个小人,就联想到老康和崔老二,甚至还会疑心老康的娘便是这山寨货的创始人,再好的心情也会荡然无存。
在我正在纠结要是二伯舍不得花高价,非要退而求其次,该选桥丹还是艾迪王时,老康已经完成了第六张画。
这张画的构图跟上如出一辙,两个小人依然摆着经典造型,唯一的区别是旁边多了些圆形的物体,乍一看跟足球差不多大,六七个球形物体将他们绕在中间。
不会真的是足球吧,难道连大女巫也懂得足球从娃娃抓起,把希望寄托在培养出锋线上一对黑白双煞,从此名利双收成为英雄母亲?
老康越画越娴熟,第七张画很快完工,我看了一眼差点没气歪鼻子:这幅画与上一张不同的是,球形物体上多了几根线,连接到了两个小人身上。
我真想走过去代表广大漫画爱好者抽他几个嘴巴:你以为只是在搞动画么?知不知道这种行为跟两个人物大眼瞪小眼,对话框里点点点,一默然就是四五张相同的图,还自以为文艺的骗稿费行为没任何区别?!
大概老康感觉到了我身上的杀气,他幡然醒悟,第八幅图画风陡然一变,从内景变成了外景:草原,帐篷,天空阴云密布,然后一到雷电劈到了帐篷上。
尼玛这是什么意思,心理悬疑片突然变成了自然灾难剧?
且不说草原上的帐篷被一道雷击中的几率有多大,就算老康的娘对他俩动手脚的时候,脸黑到遭了雷劈,这三位又不是超人,不死也得残疾,怎么能够安然无恙?
我实在想不通原因,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康身上,等着他画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然而第九张画完工后,我几乎背过气去:这张画完全是第一张的翻版,两个小人站在草原上,旁边一匹马,远处一顶烟囱似的帐篷。
老康啊老康,莫非你想告诉我们,你老娘有逆转时光的能力,发现被雷劈了就发动发出,让大家回到了不久之前?
“耐心点,接着看。”佘颖看到我满脸都是想吐血的表情,低声安慰道,“或许另有玄机。”
于是我们就耐心地看着老康将这一套连环画重新画了一遍,也没发现玄机在哪里。好在他像是画累了,停下来呼呼喘气,暂时没有再搞第三遍,不然我非找个东西把这闹心的胖子给敲晕了。
“你觉得……”佘颖犹豫着问我,她大概察觉到我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肯定不是超能力。”我毅然决然道,“不然这老太太还用躲在这里,早就跑出去当神奇女侠了!”
嘴上说得干脆,可我心里明白,老康的这种重复绝对不是大脑短路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原因造成了他对后边遭遇的记忆缺失。我怀疑过是他的老娘动了手脚,不过虽说催眠术可以屏蔽掉人的部分记忆,但如果真是如此,能够历经四十多年而不失效,老太太的手法一定相当厉害,现在想要唤醒老康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除非她亲自出马,否则很难奏效。
更诡异的是,她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想要让老康恢复记忆了呢?
我将来到阴山,见到老康后的经历细细地过滤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精心布置的局。尽管难以理解的地方很多,但一定有条贯穿始终的细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而这条线的终点便是那位末代大女巫的真实意图所在。
可惜即便我想破了头,只能隐隐察觉到它的存在,不能真正触碰到。
但我并非一无所获:我沉下心,将想不通的东西暂且放到一边,全力琢磨眼前能够把握住的线索。
我闭上双眼,竭力回忆在诊所的算算数天内读过的书籍和笔记。说来惭愧,二伯让我尽可能从基础开始,可是我实际上完全根据个人喜好,专挑感兴趣的内容看,完全是把抱着读小说的心态去对待的。
不过幸而用了这种心态,我这人最怕死记硬背,否则高中时也不会那么没有干劲。没有提纲,没有标准答案的玩意最合我胃口,哪怕看完了一时想不起来,只要它还在潜意识中,使劲挤挤,就能挤出来。
英雄都是被逼出来的,现在的我未必是英雄,不过还是逼出了灵光一闪。
“有了!”我一声大叫,要不是怕被佘颖当成神经病,险些脱口而出“朕悟到了”这四个字。
“你想到什么了?”她关切地问。
“他的记忆缺损确实是催眠术的结果,但这种催眠术的目的不是为了抹去他的记忆。”我看了眼那老康,一番作画后他的体力和精神损耗不小,还在喘气歇息,“而是为了在他的精神中打个记号。”
“记号?”
“咱们在念苍生大殿里遇到的那些陈年老皮,身体里带电。其中一只缠住了我们,另外四只趴在他的身上。虽然被救出去之后的昏迷是他伪装的,但那时他是真的不省人事。我始终想不通那些怪物为什么要电击他,直到刚才看到那张雷电击中帐篷的画,从那之后,他的记忆便中断了,所以我明白了,老康的精神中,被他老娘用催眠术打的那个记号便是电击。”
“这我就不明白了。”佘颖沉思道,“我只知道催眠术有暗示信息一说,被催眠的人见到或者听到催眠师事先设下的信息后,便会从催眠状态中醒来,或者再次陷入催眠状态。你说的记号跟这个暗示信息是一回事么?”
“不是。”我叹息道,“非但不是,而且相差甚远。这种记号,是在几十年前的一次心理学实验中被发现的,在那次实验之后,没听说过有谁再次使用过……因为那是一个禁忌的研究,特别是作为母亲的人,绝对不该在孩子的精神里打下这种记号。”
说到这里,我又瞟了老康一眼,他佝偻着身体,整个人显得苍老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