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应神速,一个箭步跳过去挡在佘颖身前,然后拉着她一起躲在老康背后。
只见那些悬挂着的床单左右交错移动,气势汹汹,颇有些打雷下雨集体收衣服的壮观。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别的异样,我心中好生奇怪:按照武侠片的路数,这么费力的特效之后,至少该从里边飞出个手持宝剑白衣飘飘的大侠或者大反派。就算老康的娘审美比较独特,费了这么一番力气,总不会徒有声势吧?
从刚才手贱后,老康便站在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反应颇似我家养的大黄狗,闯了祸就犯傻装呆,风平浪静后再假装恢复神智。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无需站得这么笔挺,看来这些床单玩不出新的花样,咱们还是寻找出口为要。
一拍之下,他居然毫无反应,我纳闷地探出脑袋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正赶上他也低头向我望来,视线交错,我大惊失色,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佘颖察觉到我的反应,抓住我的衣领,像只猫似的带我一起向后跃开。
老康慢慢转过身,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脸上的肌肉抽动得此起彼伏,牙齿咬得咯咯响,愤怒怨毒的目光在我们俩的身上扫来扫去。
“他是不是又被催眠了?”佘颖半自言自语半征询似地问我。一路走来,她对我显然多了不少信心,没把握或者不了解的事终于也不用凭空迷惑了。
可惜这次凭空迷惑的人变成了我,我挠了几下脑袋,憋出一句话:“这不科学啊。”
佘颖没有问我哪里不科学,因为接下来的情况愈发不科学:老康把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到悬挂在墙壁的那块大白布。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从地上抓起把泥土,以手做笔,竟然东一下西一下的画起了画。
佘颖侧脸看看我,没出声,我知道她想问这又是什么状况,但我自己都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搞糊涂了。
从老康的反应判断,他显然是中了催眠术,潜意识里意思到了以往令他深恶痛绝的回忆,才会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然而尽管令人进入催眠状态的方法多种多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必须要得到被催眠者的配合。
身心足够放松,且对催眠师有着足够的信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越是精神坚定,主观意识强烈的人越不容易被催眠。虽然和我们相处时,老康还算平和,但能让心狠手辣的崔老二对他服服帖帖,他绝对不是个善茬儿,即便是他老娘设的局,也不该这么容易,一而再再而三的中招。
回想起地宫的经历,我愈发觉得奇怪。那个充斥着绝对黑暗的大殿不知是什么古怪,我和佘颖都被催眠看到了幻象,唯独老康安然无恙,非但如此,他还在我们神志不清时先去探了一圈路,可是随即陷入了催眠状态,分析起来十有八九是点燃蜡烛时着了道儿。
从那之后,他先是陷入了奇怪的昏迷,进而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来到此地之后,被那面镶嵌在门上的镜子折腾了一顿,现在又被这些晃来晃去的破被单搞得像是中了邪。如果说这些都是他老娘造成的,那么这些手法与其叫催眠术,不如说是邪法更加恰当。
如若催眠术能厉害到随意摆布别人的程度,以二伯那老家伙的性格,根本不会去开心理诊所,直接改成精神病院即可。甭管什么样的病人被送来,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一声“你的病治好了”,就能声到病除,立刻出院,投身现代化建设去也。
难道阿合台巫术并非什么另类心理学,而是门入灵通幽的邪法?
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判断有误,将巫教想得太简单,这时忽然接触到了佘颖的目光。原来她在我心中翻江倒海头脑一片浆糊时,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虽然五味俱全,但其中最明显的还是温柔信赖以及期待。
我从小到大哪里被人用这种眼神望过,一时胸怀澎湃,百感交集,万念复苏,鼻血上涌。我的妈呀,没想到这比被大美妞抛媚眼还要刺激百倍。
幸好眼前还有个手舞足蹈在作画的老康,我敛定心神,擦了下鼻子确定没出丑,一脸正气地告诉佘颖且容我三思,然后安定心神去观察这胖子在搞什么花样。
要说人不可貌相,平时看老康的手指,最细的也跟小萝卜差不多粗,如今做起画来却相当灵活。他左手摊开拖着一捧泥土,右手拇指食指并用,在白布上涂来抹去,还真有点笔走龙蛇的风韵。
细细看他画出来的东西,我心中不禁佩服:这胖子秀逗起来时宛如天线宝宝,画风也有点相似,颇有种简单朴素中透着狂放的涂鸦风。
他的大作居然是连环画:第一张图是两个小人并排而立,站在草原上眺望着阴山,旁边是匹比他们高出甚多的马,远处孤零零地立了个罐头盒子似的半圆不方的东西。第二张图是他俩来到了这个罐头盒子的面前,站在一个裂缝的面前。
“这是大女巫专用的帐篷,密封性很好,每当大女巫要独自冥想领悟巫术时,就独自支起帐篷,令巫师远远地四下把风守望。”佘颖低声对我解释道。
“他们不是特别喜欢钻山洞么,为什么还要在草原上费这个劲?”我不解道。
“类似这里的秘洞,只有紧急情况或者举行特殊仪式时才会启用,一般的仪式还都是在地面上举行。只是……”
“只是什么?”
“你看这两个小人,应该是小时候的老康和崔老二吧?”
“必须的。”我点点头,“他在这种状况下画出来的东西,一定是以自己为主角。”
“可是大女巫独思冥想时,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打扰。所以巫教传承了数百年,除了历任大女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帐篷里有什么东西。使用完毕后,大女巫会独自把帐篷收起来,驾马车运到一个绝对保密的地点藏好。就算这时的大女巫是老康的娘,也不可能允许儿子接近。你看这帐篷上的裂缝,倒好像是她要打开帐篷,让老康和崔老二进去似的。”
她说完这些话时,老康恰好完成了第三张画:果然如佘颖所说,帐篷上的那道裂痕变成了一个黑窟窿,看起来果然像是个门。而那两个小人儿也举步向帐篷里走去。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要是那顶帐篷真如佘颖说的那么神秘,接下来老康画的应该便是帐篷里的画面,而我们则成为除了历任大女巫和老康哥儿俩之外,唯二知道巫教机密的人了。这时我觉得手一冷,原来是佘颖握住了我的手,她估计也很激动,以至掌心里微微沁出了汗水。
我们的视线都跟随着老康右手的食指,只见那根指头在空中停留了很久,非但没画,反而垂了下来。要不是怕惊扰了他出现意外,我真想冲过去给他一巴掌:你一个好端端被催眠了的人还卖什么关子?!
噗的一声闷响,老康将拖着泥土的左掌整个拍在了白布上,再使劲一抹,糊出一大片黑黄色。就在我险些以为他要从涂鸦派转向抽象风的时候,他把食指伸进嘴里蘸了些口水,在那片土上抠了起来,敢情这是改玩雕刻了。
他笨拙的样子让我想笑,然而笑容刚绽放便僵死在脸上:老康的动作非常快,快得像是此前已经刻画过千百遍这个图案。
看到这个图案后,佘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变紧了,抓得我隐隐作痛。
我没有提醒她,注意力全被第三幅画吸引住:黑黄色的背景下,一个扭曲变形的脑袋大张着嘴,伸出蛇一样长的舌头,仿佛要冲出画面吞噬一切!
最初我以为这是个怪兽的头颅,可是她的两只眼睛细长而秀美,透露出无尽的风情万种,宛如出自名家的手笔一般精致生动,与整体画面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绝对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难道这是老康的娘,她怎么会长成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