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跟武功一样,也是分各种境界的。大家通常以为说瞎话不脸红算是很高的层次,但前些日子被二伯强化培训时,他告诉我更高的境界是撒谎撒得连自己都信了。我好奇地问他最高的境界是什么,他笑而不语,恨得我牙根痒痒。
崔老二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货色,自然早就达到了脸皮恒久远,一色永流传的程度,至于能不能骗过他自己,我也没把握。
老左和孙先生的刀停在空中,他们像是被这个意外的情况搞懵了,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仰面朝天的崔老二。
我松了口气,看来我设想的果然不错,如果崔老二只是单纯的装死,那绝对骗不过这两位。然而他比我想象得厉害得多,面临生死关头,骗人的意志强烈得跟小宇宙爆发似的,确实算是个奇才。
用二伯的理论来解释其实就是四个字:心理暗示。以前有些所谓的气功大师,办一些现场治疗会,对腿部有疾病,坐着轮椅来的病人一顿发功,没过多久,对方就很快地站起身活蹦乱跳。其实这些就是心理暗示的效果,相信的意念越强烈,效果越好。
这些气功大师其实就是优秀的催眠师。不过催眠带来的心理暗示总有时效,时效一过,病痛又会卷土重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崔老二胜过很多催眠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除了需要没羞没臊之外,也需要相当的自信才能骗过对方,所以他虽然仓促上阵,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骗子居然飞快地骗到了自己,此时此刻他应该正处于龟息状态,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死人,至于多久之后才能醒过来,我也不知道。
我长吁一口气,但这种宽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老左和孙先生又开始动了。
他们放弃了崔老二,慢慢地转过身,两双充满暴戾与怨毒的眼睛向我直射而来。
我咽了口唾沫,知道留给我发挥的时间不会比崔老二更多,这两位大爷一旦铁了心要取我的小命,恐怕也就是一刀的事。
紧张令我满身冒汗,同时也令我兴奋不已。
二伯警告过我,虽然这是佘颖的梦境,但如果在梦里被人干掉,会发生什么情况根本无法预料:或许我会陡然惊醒,或许我会变成个白痴,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陷入长眠,变成与死人没有太大差别的植物状态。
所以现在对我而言,说是面临生死关头也毫不为过。
老左和孙先生缓缓地向我走来,虽然刀尖指向地面,但我依然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时候到了。
我我举起双手快速的揉了几下太阳穴,然后猛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如果被旁人看到我现在的状态,十有八九会以为我是自暴自弃,在向鸵鸟学习。实际上我确实在学习,不过学的不是鸵鸟,而是拼足了劲在胡思乱想。
没错,就是在胡思乱想。我在双眼被手蒙住的一片黑暗里,迅速地寻找自己在学校上课神游天外时的状态,那时真是非常纯粹的跟着感觉走,或是骑着思想的野驴狂奔乱跑,顷刻间就能联想到无数乱七八糟的事:从昨晚欧冠的比分到足球小将,从学校门前的小吃店到后山脚下池塘边的歪脖子树……毫无逻辑和关联,完全是一团浆糊。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拼命地想象着,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混成一团,画面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各种颜色气味声音拼凑在一起,组成杂乱无章的结构,几乎跟宇宙初生时的洪荒状态相媲美。
脚步声在我的面前停下了。尽管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依然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头顶到足底贯穿了身体。我猜这意味着他们俩已经举起了刀,准备将我一刀两断了。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开始想我的奶奶。
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威风凛凛地板着脸,对我厉声道:“你外曾祖父是远近闻名的匪王,你记住,绝对不能辱没了他的名声!”
我需要的不是这句话,因为它的内容纯属扯淡,我要的是她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劲儿,有了这种劲头,除非知道实情,不然天下没有人会认为她在撒谎,甚至不会有任何怀疑。
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我猛地抬头,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恰好对上了老左和孙先生的视线。
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手中的刀已经距离我不足一尺,要是稍微晚一点,那便是前功尽弃。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庆幸,把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自己的双眼,然后发出一声大吼:
“喝!”
由于太紧张,这一声喊得毫无威仪可言,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鬼哭狼嚎的意思,但效果没有打折扣。
老左和孙先生的目光忽然变得迷茫了,眼中的凶残之色消失无踪,随即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混乱。两个人呆了片刻,齐齐地丢下刀,双手捂住脑袋发出哀嚎,先是跪在地上,接着开始满地打滚,身体还扭来扭去,看上去跟电影里被劈头盖脸泼了一身狗血的僵尸差不多。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疲惫加上恐惧后遗症,顿时觉得全身脱力,一屁股坐了下去。
谢天谢地,居然被我蒙对了!
刚才我想通的事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崔老二让我当诱饵时,逼我喝下的那种药有将人陷入半梦半醒状态的效果,虽然不知为什么,对我效果不佳,但至少证明了一点:那个怪物对这种精神状态的人很敏感,所以才能把它引过来。而老左和孙先生因为挖土包被控制,更是证明它有催眠能力。
动物有催眠能力,对我来说倒不算奇闻。老家有个打过猎的人跟我爹闲聊时讲过,都说狐狸和黄鼠狼会迷人心窍,其实就是各种传说加上它们本身确实有种独特的生物磁场,不知情的人跟它们对视久了,会变得懵懵懂懂。
这怪物的催眠能力应该比狐狸和黄鼠狼强不少,但说到底总归是催眠,我记得在二伯的诊所恶补时,看过他笔记里的一段理论:如果有人被催眠了,一时无法唤醒,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来个二次催眠,没准就能把第一次的催眠给破解。
我从来没试过催眠别人,只是依稀对某本催眠学入门里的一句话有印象:以坚定的意志把自己强烈的意念用语言或者目光灌输给对方,便可能让他陷入催眠状态。
我最强烈的意志就是胡思乱想,而奶奶是我知道的,意念最强烈的人,甚至有时候我觉得都快强到怨念的地步了。
危急关头,我能把这些东西拼到一起,虽然看起来像是胡来,但效果不错,连我都不由得对自己敬佩得五体投地。
没准我真是个天才,比狐狸……啊呸,弗什么来的还厉害,再多练练,从理论到实践碾压二伯指日可待。
哼哼,到时候我先把他给催眠了,先问出这老家伙把钱都藏在哪儿了,然后让他把这辈子干过的见不得人的事统统坦白,有了钞票和把柄,他的诊所可就要改朝换代,任我称王称霸了。
我正在得意忘形,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呼啸的风声,一个黑影从我旁边的地里钻了出来。浓重的腥臭味瞬间钻进我的鼻子。
妈呀,我差点忘了那个怪物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