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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上路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快如抽风。

我迷迷糊糊地被带回自己的房间,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地听着院子里各种吵闹,迷迷糊糊地看到父亲走到窗前对我叹了口气。

“赶紧睡吧,明天跟你二伯走……以毒攻毒,或许还有救。”

这一夜我几乎没睡,瞪着天花板发呆。天刚亮,我那位打扮得酷似归国老华侨的二伯就进了屋,用他那根看起来特绅士的手杖捅了一下我很不绅士的位置:

“起来,上路。”

我捂着被桶得生疼的屁股爬起来,瞪着一双朦胧的大眼跟他出了屋。

院里站满了人。以我奶奶为首,大伯大妈,父亲母亲,我的两个堂姐分列两侧,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悲痛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我开追悼会。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茫然地看着她,痴痴地咧嘴一笑。

二伯拉着我的胳膊就走,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出了家门,拦了辆出租车,他钻进后座,抬起夹雪茄的右手向前挥了挥。

“老先生,是要去市里边的机场么?”司机被他这架势镇得不轻。

“嗯哼。”二伯庄严地回答。

“得嘞!”司机兴冲冲地应声,从这里到机场足有几十公里,一大早就拉到这么个大活,绝对是个好兆头。

横穿县城,绕过南关的广场便是高速公路的入口,这时一直在东张西望的二伯忽然开了口:“不去机场了,去县火车站吧。”

司机一趔趄,估计心里在想你们上车那地方离火车站顶多一箭之遥,绕了一大圈又要兜回去,这老头子是不是早饭吃撑了没消化?

到了火车站,二伯看看计价器,九块八,皱皱眉:“嗯,没零钱,不用找了。”说话间掏出个鳄鱼皮的钱包,摸出张十元大钞,往驾驶台上一拍,潇洒地下了车。

进了候车厅,他看看表,发现休息区的位置座无虚席,朝我屁股上蹬了一脚:“行了,小兔崽子,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了,帮我拎包!”

这一脚揣得着实不轻,我疼得龇牙咧嘴差点破口大骂:“你这老……你怎么看出我是装的?”

他不屑地笑了笑:“我要看不出来你是装的,能说你没救了么?真不知道你小子像谁,你大伯和你爹的心眼加起来都没你零头多。”

被他一言道破,我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二伯果然是个老江湖,虽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营生,但跟着他混总比在家里窝窝囊囊地过日子要好得多。

昨晚知道外曾祖父的光荣历史都是奶奶杜撰出来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发懵,期待了那么久的梦想骤然化成泡沫的滋味非常不好受,更要命的是,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我那些死党们没准哪天就能从网上知道真相,到时候我还不得被他们笑话死?

再说,我也知道总在家这么混着不是回事,我家这小地方没啥好玩的,早腻味了。看二伯这派头,跟他出去开开眼界,也不至于吃苦受罪。

于是我就借着那股懵懂劲儿,继续演了下去。二伯把我刺激傻了,他总得负责吧。

我们的老祖宗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别人的老祖宗也有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同时会为你伸出一条腿。二伯这条腿看起来又粗又长,我当时心里一合计,直接装傻充愣扮可怜,管他是妖人还是人妖,抱住这条大腿离开县城就行。

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不过二伯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还要狡猾得多。

我老老实实接过他的手提箱,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搞不好你小子随的是你外曾祖父的性格,胆子大,鬼心眼多,做起白日梦能做得像是鬼上身。”二伯上下端详着我,“你爹给我打电话时我隐约有这个感觉,现在一看,八九不离十。”

“二伯,我外曾祖父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我问。

说实话,单凭二伯拿出的那份材料,不足以让我相信,但是奶奶点头承认,我就不由得不信了,老太太脾气刚烈执拗,让她说不愿说的话比登天还难。尽管如此,老太爷子一下子从匪王变成了妄想狂,这种角色转换还是令我挺难接受。

这是广播里响起了登车通知,二伯拍拍我的肩膀:“先上车再说。”

凭二伯这身打扮,我觉得怎么也得是个软卧,没想到他居然买的是硬座票。他带着我挤进空气混浊满地瓜皮果屑的车厢,找到座位坐下来,旁边面对面坐着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女,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二伯,继续闭眼假寐。

这老家伙不会是虚有其表吧?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年头衣着光鲜口袋褴褛的人实在很多,看他这套牛气哄哄的打扮,怎么都不该是来挤硬座的档次。不过好在是亲二伯,倒不用担心他把我卖了,否则奶奶也不会放过他。

“我那地方不远,两三个小时就到,犯不着花冤枉钱。”二伯看出了我的心思,干笑一声,“咱接着说你外曾祖父吧。他肚子里有点墨水,农闲时当当教书先生,给附近的孩子启蒙识字。他总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屈居农舍田野之中,年纪大了有点魔障,就干了傻事……嘿嘿,不过他也算是条汉子。”

汉子?一个老神经病算哪门子汉子?

“老太爷子虽说有点疯癫,但当时一听说警察上门来抓人,大势已去,顿时就怒发冲冠。他宁死不当亡国之君,抄起一把菜刀就去砍你奶奶,打算先送闺女一程,接着自己也抹脖子龙御归天,真有点崇祯皇帝附体的架势。”二伯笑道,“吓得警察七手八脚把他按在地上才算保住你奶奶的命。这股不要命的劲儿,古往今来没几个皇帝赶得上。”

我越听越觉得丢人,示意二伯快别讲了。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倒多少明白奶奶为什么要编故事骗我了:老太太也被刺激得不轻,活在谎言里总比接受难堪的现实要容易些。

“你不用觉得丢脸。”二伯笑了笑,“世人哪有不想当皇帝的?我想当,你想当,就连……”他把脑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咱们旁边的这位,也想当。”

我看看那个正在闭目养神的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承认谁都做过白日梦,但那只是想想罢了,谁也不会当真。

二伯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凑到那个男人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个男人突然睁开眼,露出惊恐至极的神情,跳了起来。

“谁这么大胆,敢来谋害朕?侍卫何在,快来护驾,护驾——”

他先是扯着嗓子喊,接着原地又蹦又跳,最后干脆拎起旅行包砸起窗。列车员和乘警被惊动,三个人赶过来才好不容易把他给制服。

我吃惊地看着二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好整以暇地欣赏窗外的景色。

这老家伙几句话就把好端端的人给说疯了,究竟是何方妖孽? 8xu6kjqEg7lDvf8Oww4yjM0LpvXe9uw5qEx+zMrQ3pusQ8z0bjzy+X4HCNSMqa9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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