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见我目瞪口呆,愈发怒了,厉声又问:“好大的胆子,朕问你话竟敢不回,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然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吗?!”
这时我看清了屋里的情况:这是间很普通的农家房,纸糊的窗户漏了几个窟窿,土炕上被褥凌乱,柜子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炕桌掀翻在一旁,像是刚被打劫过一般。
念苍生的地宫里怎么会有这种房间,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冒出个老疯子?
我回过神,心想不管怎么样,先编排点词把他糊弄过去,哪怕喊几声草民罪该万死也行,不料老头子倒是个急性子,嗷得一声怒吼:
“还不回话?你真是胆大包天,朕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我刚说出一个草字,就见到菜刀迎面劈下,想来个空手入白刃死中求生,发现双臂软绵绵得毫无力气,不由得心中叫苦:死在念苍生手里也就罢了,被一个老疯子砍死算怎么回事?
“父皇!”
一声尖利的女声让老头子的刀停在空中,一个农家少女从旁边的房间夺门而入:“父皇,敌军已经攻入城内,丞相抵挡不住已经阵亡,御林军也随时会全军覆灭!”
老头子蹬蹬后退几步,脸色由白转灰,嘴里不住地重复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少女倒是显得镇定很多,屈膝半跪在老头子面前:“江山危在旦夕,父皇乃一国之君,此刻应当速做定夺!”
老头子仿佛忽然醒悟了,连连点头:“对对对,趁敌军还未到来,你快随朕赶紧逃命。”
说完这话,他转身从衣柜里取出几件衣服,装进包袱皮里,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模样。少女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的头皮忽然炸开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怪从这少女进屋时就觉得她眼熟,我曾经在相册里见过一张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这不就是当年的她吗?那么这个老头子……岂不就是我外曾祖父?
这是什么情况,我在做梦吗?!
外曾祖父手忙脚乱的扎好包袱,推开窗向外张望了一下,一迭声的催奶奶赶紧随他走。奶奶却面沉似水,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父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您身为皇帝,此时此刻应当以身殉国,岂有逃跑的道理?即便您能寻得一条生路,亡国之君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不如我们父女与敌军决一死战,血溅七尺,也算雪国破之恨于万一!”
“你胡说八道什么?”听了奶奶这一番慷慨激昂,外曾祖父反倒气急败坏,“本朝建于我手,就算灭于我手,又关列祖列宗什么事?朕意已决,不许阻挡!”
奶奶的眉间现出怒气,非但没有缩手,整个人都挡在了门前:“父皇,请自重!”
外曾祖父双眼血红,发现推不开奶奶,竟然举刀便砍。刀光一闪,鲜血飞溅,奶奶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人头落地。
我整个人都傻了,奶奶被杀了?这不对啊!
外曾祖父杀气腾腾地转向我,阴森森地说:“小子,我不管你是谁,识相的便乖乖受死,敢反抗只会多遭罪。”
我对他怒目而视,万万想不到我心中的英雄居然是这幅德行!不是义薄云天的匪王也就算了,二伯说他虽然神经有问题,自封为皇帝,但也算得上敢作敢当的汉子,没想到竟是个既凶残又懦弱的杀人狂魔!
外曾祖父举刀要砍,突然旁边的房间传来撞门声,他的脸色顿时变了,见我满脸怒气,摆出殊死一搏的姿势,大概觉得未必能一下子杀了我,于是收手后退。
这时房间的门被撞开了,外曾祖父眼珠一转,大吼一声:“列祖列宗在上,朕已送长公主上路,现在朕以身殉国,来向祖宗请罪了!”
吼叫的同时,他把菜刀架在脖子上。叫声凄厉悲惨,他的脸上却浮现出得意的奸笑。
我明白了,他是想装疯卖傻逃脱杀人的罪责。
外屋的人们听到了他的吼叫,忽然安静了,我知道他们随时都会冲进来抓住外曾祖父,然后以为他精神有问题,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寿终天年。
我不能让他得逞!
虽然他是我奶奶的父亲,我的外曾祖父,但他更是一个卑鄙狡诈的杀人凶手。我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放过!
我的身体突然来了力气,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他握刀的手,用力一推,锋利的刀刃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他惊恐地瞪大了眼,想要挣扎,不过已经被怒火中烧的我完全压制住,只要我再一使劲,保证让他头颅搬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佘颖叮嘱我的那句话: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能轻举妄动。
来到这间屋子后,我疲倦至极,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根本无暇多想,因为眼见奶奶被杀,外曾祖父大耍阴谋,才会怒火中烧想要替奶奶报仇。
直觉告诉我,我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是一个险恶的阴谋。如果我杀了这个所谓的外曾祖父,肯定会造成极其可怕的后果。
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就跟点了几十次炮,终于自摸了一把清一色那般愉悦。一路上的郁闷尽数化成了关键时刻识破阴谋的快感。
我缓缓地放开了手,外曾祖父的表情变得很惊愕:“你……你想干什么?”
外屋的嘈杂声突然消失了,那些来抓捕他的人好像齐刷刷地不见了踪影。这更印证了我的猜测,于是我嘿嘿一笑:“我什么都不想干。”
他的脸骤然变得扭曲而狞恶:“很好,那我就杀了你!”
“请随意。”我耸耸肩,“弄出这么一番名堂,你够辛苦的,想要砍我几刀也能理解,来吧,不要客气。”
此言一出,外曾祖父的面孔忽然蒙上了一层黑气,黑气迅速扩展到全身,他像是变成了一个烧尽的纸人,散落成一团灰烬,消失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也起了变化。农家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阴暗的大殿。我站在大殿的入口处。
这间大殿非常高,足足两丈有余。我对面摆着一张供桌,桌上点了三支蜡烛,借着烛光向上看去,两截粗大的铁链自屋梁垂下,铁链上悬挂了一个跟远洋货轮的船锚差不多大小的钩子。
钩子的造型极其古怪,是英文的S型,两段都带有尖刺反钩。黑黝黝的毫不反光,不知是什么材质。
我正在寻思眼前的景象是不是幻觉,大殿的一角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定睛一看,佘颖蜷缩在供桌右侧的角落里,双手捂住脸,全身抽搐。
她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受的刺激已经不轻,再来一个幻象,我可实在承受不起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问她出了什么状况,她口齿不清地念叨着:“血……血……快给我擦去!”
见她双手在脸上乱抓乱挠,我赶忙握住,心说你半边脸缠着绷带,再把另半边给弄伤,真就变成木乃伊了。
掀开她的手,我看到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儿来的血?十有八九是和我刚才一样,被幻象迷住了。可惜身上没带水,来不了醍醐灌顶,于是我决定用古典式提神醒脑法,抡起胳膊给了她两个耳光。
虽然动机光明手段磊落,但我还是没敢太用力,万一打急了清醒后直接翻脸,吃亏的还是我。
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两巴掌下去,佘颖果然清醒了,可她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我的身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上的钩子,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着惊讶与厌恶的神情。
“是梦钩。”她喃喃自语,“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