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山被捕已经将近两个月了,秋意消散,凛冬已至。
我懒洋洋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倾听电视里的音乐。
天气太冷是个好借口,很多不是太着急的事可以暂且放到一边,所以诊所的生意比温度更冷。张大师嫌平房供暖太差,去北京猫冬了,二伯对佘颖的妈妈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温柔和关切,整天泡在她那里嘘寒问暖。
在立冬之前,二伯带我回了趟老家,把我打扮得像个暴发户家的少爷。一老一少皆是白衣袭身,神气活现地走进院子里,大伯和我爹第一眼看去吓得一趔趄,差点以为是去哪家奔丧的走错了门。
奶奶倒是很欢喜,开始扭捏了一阵,后来见我装痴卖傻,好像把以前的事钱都忘了,也就恢复了常态。只是看我的眼神总是有点不对,似乎生怕我变成和二伯一样的“妖人”。我颇为无奈,却又无从解释,只希望以后慢慢让老太太理解这个行当。
二伯惦记着去给佘颖妈妈送温暖,待了没几天就闹着回去,再三承诺春节一定带我回来过年,这才得以成行。
我睁开眼算了算日期,距离春节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想想老家过节时的热闹景象,心里不由得好生向往。
这时有人敲门,我不情愿地站起来,心想如果是来就诊的病人,就请他坚持到节后再来,不料开门一看,竟然是佘颖。
她穿了一套军绿色的棉服,头发扎着马尾,脸蛋冻得通红,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我倍感意外,随即感觉到不妥,“啊,我的意思不是你不能来……你不是说要在家好好陪妈妈一阵子么?”
“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电灯泡了。”她做了个鬼脸,“你二伯看我的眼神都快不对了,好像恨不得催眠了我,免得打扰他对我妈献殷勤。”
“小镇人民热烈欢迎的你到来。”我嬉皮笑脸道,“反正楼上有你的房间。”
她斜了我一眼,似乎在鄙视我的居心叵测,然后脸色一正:“我今天找你来还真是有些事。我打听了一下,陆定山的案子还在审理,这家伙非常狡猾,东拉西扯交待了一大堆很难查证的东西,就是不提要害。想要让他低头认罪,恐怕还要一些时日。”
“陆帆呢?”
“还在精神病院,不见好转。”佘颖双眉微蹙,“我几乎开始怀疑,陆定山是担心她经不住审讯,故意逼疯她,以此堵住她的嘴的。”
“不用怀疑,可以肯定这是他的目的。”我感慨道,“这老家伙狡猾而且没人性,跟他相比,老康和崔老二都显得很有人情味了。”
“难道你想他们俩了?”佘颖调侃道,“要不我再做个梦,咱们回去叙叙旧?”
我苦笑一声:“免了,有些人,有些事还是留在心里比较好。”
佘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你心里有事?”我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嗯……我一直在想,陆定山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喃喃道,“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呃……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好想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我吞吞吐吐道,“不过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能翻脸。”
“快说啊!”
我走到书桌旁,掏出了陆定山留给我的那把钥匙:“这是陆定山被抓前塞到我手心的,我想弄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就没声张。我记得张大师腰里的钥匙和这款差不多,觉得它可能属于镇上的某间屋子。这段时间我就到处寻摸着试了试,还真让我找到了那件屋子,离咱们和他会面的那个四合院并不远。”
佘颖盯着我,眼里露出半是诧异半是气恼的神色,似乎在谴责我居然瞒着她。
“你别误会,我是担心你会有危险才暂时没告诉你,你看我现在不彻底交待了嘛!”我慌忙解释,“他狡猾得很,肯定不会在那里留着罪证,所以我才没着急。”
“你进了那间屋子了?”佘颖没理会我的解释,急迫地问,“发现了什么?”
“一口锈迹斑斑的箱子。”我慢慢地说,“从外观上看,跟老康从洞窟里搬出来的那一口一模一样。”
佘颖的脸色变了,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是被巫教创造出的,被他们称之为念苍生的死亡暗示!
“我不知道那些字符的发音,所以看了也没关系。”我进一步解释道,“在梦里我看的不是很真切,只觉得有些符号和青铜盒子上很相似,经过对比,发现它们其实就是念苍生的一个组成部分。”
“你是说陆定山发现将完整的念苍生拆解后,放在青铜盒子上可以起到引人入梦,甚至是构建特定梦境的作用?”
我点点头:“最初发现这一点的是阿史德,青铜盒子也是她发扬光大的产物,没想到失传了这么多年,居然被陆定山再次挖掘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他把这个东西留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肯定没安好心呗。”我嘟哝道,“但凡对心理学有兴趣的,一定会忍不住研究这些文字除了死亡暗示,还有什么别的作用。那些巫师们知道的只有部分,所以一直没能兴风作浪,听过并且记下全部文字的只有大女巫,看看阿史德做过的事,有些时候真的以为她会操控人心的妖术。这可是现在的心理医生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我刚说完,后脑勺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喂,你这个思想很不对头。”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陆定山沉迷于巫术,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么大一个前车之鉴在这里,你不会视而不见吧?”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又不傻,刚才说的只是分析一下他的险恶用心,明知那么想会着了他的道儿,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口箱子?”佘颖仍然不放心。
我从裤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当废品卖了啊,而且特地要求回收站的大哥,把它砸扁粉碎,现在恐怕已经化成铁水了。”
佘颖这才松了口气:“嗯,这么做才对。”
“必须的。”我笑道,“真正的心理学应该是让人按照自主意识做出选择,青铜盒子制造出的梦境,虽然也有些效果,但那是操纵人心,遵循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的行为,我绝对不会认同。”
佘颖看着我,眼睛里笑意盈盈:“既然你发了五十块钱横财,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遵旨——”我拉长了声音,看看外边,缩了缩脖子,“不过天气太冷,我出去买菜前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来个同志加生死战友的拥抱!”
话音刚落,我一把将佘颖抱在怀中,她头发散发出的清香沁人心脾,令我感到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佘颖挣扎了两下,缓缓地抬起胳膊,也抱住了我。
我的心跳得飞快,似乎一切都陷入了静止。忽然间,一股阴冷的感觉从掌心向胳膊延伸,我意识到是手里还握着陆定山的那把钥匙,顺手撇了出去。
可是这种阴冷感并未就此消散,我的眼前一花,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凭空浮现,像一条条狂舞的小蛇,拼命地蠕动着!
难道这家伙在那间屋子里动了手脚,将念苍生的全部内容刻到了我的潜意识里么?
不行,我必须忘掉它,我一定要全部忘掉!
“你怎么了?”佘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身体的瞬间僵直。
“没事,没事。”我自言自语道,“万事有你,万事有我,一切都会过去。”
她推开我,双手抓住我的胳膊,仔细地端详我的脸:“真的没事?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说这句话了?”
我定下心神,露出笑脸:“其实我是想说,只要有你,我可以忘记一切。”
佘颖歪头看着我,展颜一笑,笑靥如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