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颖帮老康取下青铜盒子,他用胳膊支起身体,坐在石台上恍然地看着周围,迷茫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了清醒。
“不愧是我娘。”他摸摸后脑勺,发出一声苦笑,“千算万算终究没算过她,这老太太知道我疑心病重,故意卖个破绽让我以为识破了她的计谋,结果却被她的守株待兔之计给抓到了。”
“梦里的场景你都看到了?”我试探着问。
“嗯,其实我就在你们旁边,只是你们看不到我。”老康一跃而起,跳下石台,“段续,你小子说我娘要让我做出选择,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想?”佘颖也板着脸问,“我的分析到底哪里有问题?”
“假如她单纯想要老康的命,何必要让咱们看到那些梦?有给老康套上青铜盒子的时间,把他脑袋摘下来易如反掌。”我解释道,“她心机深沉,从来不会做无谓的举动,所以我认为那些梦是给老康看的,目的是让他对往事做出一个判断,至于是什么判断,咱们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再说如果我判断错了,她也不会放咱们离开,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阿史德的另一个计谋?”佘颖冷笑道,“她故意放咱们走,让你以为知道了真相,是想利用咱们给老康传递错误的信号。”
我纳闷地看着她,心想这位大姐是怎么了,刚才面对阿史德的时候情绪异常激动,现在对着我也是火药味满满,莫非做梦不误例假功,不早不晚,现在来了生理期?
我不吭声了,她仍不善罢甘休:“段续,在这段时间里你确实掌握了不少心理学知识,但千万不要因此得意忘形。知道了那些东西又怎么样?你了解女人么?你了解阿史德那种女人么?你根本不了解,还要自作聪明。等到发现中计了,哭都来不及!”
这一连串的质问噎得我直翻白眼,我气极反笑,请她来解释阿史德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很简单,她希望老康心甘情愿的赴死。”佘颖瞪着我,“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要维护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制造出那些梦境是为了让老康认为她所做的一切皆有苦衷。老康一旦被迷惑,心里一糊涂,觉得娘死了,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彻底上了当。这是典型的巫教摄心术的风格,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别吵了!”老康怒吼道,“我又没有要拔刀抹脖子,你们争来争去的累不累?先想想该怎么出去吧!”
佘颖被他吼得一愣,我凑过去低声告诉她,甭管老康他们母子俩感情如何,把他娘说的那么阴险毒辣,康胖子听了总不会好受,赶紧先控制一下情商低潮为妙。
她困惑地眨了几下眼,似乎也在为自己的表现感到诧异。
黑暗围绕着石台边缘,老康不知它的厉害,迈步走进去想要寻找出路。半个身躯刚没入,嗷得发出一声怪叫,踉踉跄跄地退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声音颤抖,“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没什么具体的东西,就是脑海中刹那间混沌一片,阴冷的感觉扑面而来,以前在战场上腥风血雨时也没感受到如此的恐怖。
在我们从梦境中苏醒后,石台旁的油灯又亮了,我凑过去看了眼,只有小半盏。用不了太长时间,诡异的黑暗会重新占领这里,那时我们避无可避,性命堪忧。
阿史德给我们出了一道选择题,而且还是道限时选择题,要命的是我还不知道题目的内容。
“老康,你猜没猜到你娘希望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不太抱希望地问。
“怎么可能猜到?”老康没好气地回答,“她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我们陷入了沉默,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灯中之油也在渐渐消耗。
该死,我对巫教的手段了解太少,明知眼前是阿史德制造出来的幻境,我们三个人全部处于她的催眠术之中,可是却想不出破解的办法!
催眠术?……对了,巫教的催眠术虽然诡异,但从根本而言,它脱离不了催眠术的基础理论。在我进入佘颖梦中时,二伯一再告诫我,要留意梦中奇怪的现象,越是奇怪的东西,越能暗示出某种对应的心理。
初到此地时,我曾经试着走进黑暗中,它并不是单纯的黑暗,更像是一种黑色的迷雾。
迷雾代表着内心中隐藏着的秘密,此处是阿史德为老康特意准备的,那么这些迷雾一定是老康内心秘密的具象化!
我兴奋地把自己的推测讲了出来,佘颖微微点头,老康难以置信。
“你是说我必须把心中的秘密全部说出来才能脱困?”他怀疑地看着我,“真的假的?”
“你随便讲一两个小秘密,看看有没有效不就得了?”
他咧咧嘴,伸长耳朵向远方倾听,口中念念有词:“哎呀,按说他们对我忠心耿耿,见我掉下来肯定会想办法来搭救,没准很快就来了,要不咱们再等等?”
我怒了,指着老康的鼻子咆哮起来,要他认清形势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他的那些手下要是能来早就来了,现在千钧一发,再磨蹭下去大家都得完蛋。隐瞒着秘密死在这种地方不是英雄,纯属狗熊,而且还是脑残的狗熊。
老康从未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呆了一会,总算意识到我绝不是虚张声势,吭哧了半天,一拍大腿:“行,就按你说的,我讲个小秘密试试看!”
我心里骂这家伙不去当保密工作者真是可惜了,生死关头还这么谨慎。
“我一紧张就要吃东西放松,这个你们都见过,不过原因世上恐怕没人知道。我就先跟你们讲讲这件事的原因。”他转转眼珠子,憋出这么个话题。
“行行,赶紧讲!”我紧张地观察灯油的剩余,催促他别再卖关子。
“我和崔老二一起离家出走后,混得挺惨,为了混口饭,从乞讨到坑蒙拐骗都干过。”老康陷入到回忆中,“直到我们到了范阳,遇见了当时的节度使张守珪,才找到了发达的机会。”
老康虽然对自己的经历吞吞吐吐,但一旦打开了话匣子,讲起故事倒是把好手。
他和崔老二到了范阳,去偷别人的羊,被发现后本来想凭借拳头暴力解决,不料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便把他们围在中间,一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将这两个小流氓胖揍一顿再送官严办。有几个好事的躲在人群里直嚷嚷,意思是无需劳烦官老爷,这两个一看就是惯犯,打死也不冤枉。
老康和崔老二听得冷汗直冒,觉得恐怕要命尽于此,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忽见有个当官模样的人路经此地,老康灵光一现,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吼一声:
“你们不想剿灭匪患,建功立业么?居然要杀我们这两个英雄好汉?!”
那个当官的正是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他一听这俩毛贼口气不小,或许有点本事。于是喝退众人,将老康和崔老二收用。他们俩凭借机灵劲儿,被张守珪任命为捉生将,也就是类似侦查员的角色。干了一段时间,老康的战绩格外突出,被提拔为偏将。张守珪见他长得白白胖胖,颇为可爱,顺便收了他当养子。
可是好景不长,老康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心放到了肚子里,终日大吃大喝,不消一年就变成了个大胖子。
“没想到我这个养父变了脸。”老康冷笑道,“最初他说喜欢我白白胖胖才收了我当养子,可是后来又嫌弃我太胖,见了我就没好脸子。这人在朝廷和百姓间的名声很好,可谁能知道,私下里也是个反复无常之辈。”
其中的原因我倒是猜到了几分:这大概跟买了只小香猪当宠物,结果一年后变成了大肥猪,失落感太大,导致那位张守珪老爷心理失衡。
“这些都不打紧,看我不顺眼,我可以躲着走,不去惹他生气。而且我每顿饭只敢吃个半饱,生怕自己变得更胖。为了讨他欢心,实在受了不少罪。”老康的脸色转阴,“最令我意外的是,三年后我讨伐契丹失利,他居然为了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名声,上书朝廷要将我斩首!幸亏皇帝还算讲理,只是稍作责备没有追究。”
“后来呢?”佘颖听上了瘾,追问道。
老康干笑了几声:“后来我这位清正廉明的养父,因为行贿事发,被贬值外放,心情郁郁,不到两年就一命呜呼了。晚节不保,倒也算是咎由自取。不过我也要感谢他,是他让我明白,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我的亲娘尚且对我动各种手脚,何况外人?”
“所以从那之后,你一紧张就要吃东西?”
“我忍气吞声奉承迎合,为了什么?”老康笑得很苦涩,“说是为了高官厚禄手握大权也不错,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周围的黑雾果然后退了几尺,露出了环绕石台周围的水沟。
结果可喜可贺,然而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灯油所剩极为有限,照此速度下去,恐怕要来不及。
于是我下定决心,准备冒险一试,直奔要害:
“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你准备起兵造反的原因么?”
此言一出口,老康的面孔上骤然笼罩了一层黑气,他盯着我,两眼冒出凶光:
“你听谁说我要造反的?”
“老百姓都这么讲。”
他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持续很短:“我提醒过你多少次,有些事知道了别说出来,对大家都好。你小子不是傻瓜,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