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草丛里,月光在漆黑的天空中显得格外皎洁。一阵夜风掠过,吹乱了额前的头发,我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如果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草开始变得枯黄,我几乎以为自己重新返回到了怪梦的起点。
这是老康的梦?为什么和佘颖的梦如此相似?
想到佘颖,我意识到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她,她成功进入了么?
当我在附近的草窝子里发现她时,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怎么还是阴山?”佘颖揉着眼睛嘟哝道,“好像季节不同了……咱们得找个人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催眠者在时间背景上动了手脚,让我们吃了大亏,所以她的想法和我如出一辙。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骑着一匹马,慢吞吞地向我们这里走来。我和佘颖一惊,钻进了草窝子里,准备先看清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再考虑打探情况。
“好像是个老人。”佘颖凑到我耳边说,“嗯……是个老太太。”
此时她已经距离我们不足二十米,我也看清了,确实是个穿了件皮长袍,枯瘦的老太太。胯下的老马比她丰满不到哪里去,尽管走得很慢,依然颇为吃力。
怎么看这个老太太都像是人畜无害的模样。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疑心她是老康的娘,但转念一想,这个梦境是她构建起来的,想要找到我们易如反掌,自然没必要装腔作势。于是缓缓站起身,走上前对老太太鞠了个躬,朗声道:“老奶奶,你好。”
可是老太太充耳不闻,像是没看到我这个人似的。我心中有气,在她经过身边时,伸手去抓缰绳,一抓却抓了个空。
我的妈呀,难道她是个孤魂野鬼?
佘颖皱了皱眉,也伸手去抓,仍然落了空。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蹲下身去拔野草,结果仍然抓了个空。
我们才是鬼魂?!
这个意外的变故实在太刺激了,刺激得我无法接受。佘颖却保持着冷静,问我:“你认为有没有这种可能,老康的娘让咱们进入了梦境,只是希望你我当个旁观者?”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太过于担心她的安危,以至于脑子乱了套。清醒过来后,我意识到她的观点切中要害:草原如此广阔,这个老太太为什么偏偏在此时从我们身边经过?
“看她的袍子!”佘颖又有了新的发现,“五瓣袍襟!”
从背后看去,两片袍襟搭在鞍座后,在前方根本无法察觉。
只有大女巫才能穿这种袍子,难道我预料错了,她真是老康的娘?
“跟她走吧。”我说,“既然要咱们当旁观者,那就用不着客气,看看到底有什么好戏。”
这匹老马走得比牛车还慢,跟起来毫不费力,我非常纳闷老太太怎么如此有耐心,用这种速度前进还不如步行。观察了一会,发现了原因,原来她的身体似乎非常衰弱,呼吸时不时变得非常粗重,要是换成一匹健壮的坐骑,搞不好会把她直接晃下去。
我壮起胆子跑到前方观察她的脸,在头巾的阴影下,整张脸枯干如黄叶,皱纹密如蛛网,两只浑浊的眼睛仿佛凝结在了眼眶里,要不是嘴唇偶尔抽动一下,简直无法想象她是个活人。
我越看越觉得她是老康的娘,回到佘颖身边:“你对草原的环境比我熟,能看出她要去哪里么?”
“面北直奔阴山,好像是去归神墓的方向。”
归神墓?我勒个去,那倒霉地方我可不想再进第二次!
我正在叫苦不迭,前方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不多时,三匹高头大马迎面奔来,在大女巫的对面停下。
为首的年轻人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身材魁梧,相貌英朗。他见了大女巫没打招呼,开口便问:“你今晚要去见那个人,真的确定没问题?”
他的腔调高高在上,毫不客气,可是大女巫回答的语气很恭敬:“是的,您尽管放心。”
年轻人皱了皱眉:“我还需要等多久?”
大女巫细声细气地笑起来,她说话的嗓音本来就很尖,这么一笑,简直跟指甲划玻璃的动静差不多:“在您有生之年内。”
年轻人脸色一沉:“有生之年?我看你这幅模样,随时可能死,你要我怎么相信这种保证?”
大女巫笑得更尖锐:“随时会死倒是不至于,我还能再活个一年多,不过您要是不相信,尽可以杀了我,反正我早活腻了。您与其要我保证,不如把心思用在那个人身上。我老了,但眼睛没瞎,您应该相信我的选择。”
年轻人板着脸,沉思了很久,点点头:“好,我信你。不过要是以后出了纰漏,我一定会把你的巫教彻底铲除,杀得一个不剩!”
大女巫没有接话,弯腰深鞠一躬。年轻人哼了一声,转身拨马而去。
我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有些眼熟,佘颖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困惑,似是同样在考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等到年轻人消失在夜色中,大女巫忽然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彻底铲除巫教?嘿嘿,这件事恐怕还轮不到你去做……”
念叨完后,她伸手拍了拍马脖子,老马继续有气无力地向前走去。
她不是老康的娘!
听他们的意思,此时巫教尚在,老康的娘早在改嫁前便将巫师彻底根除,这个老太太当然是另一个大女巫……莫非是老康他娘的前任?听她话里的意思,怎么感觉像是对老康他娘的作为早有预感?
老马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归神墓所在的山坳前。我的预感得到了验证:上一次来到阴山时,此处颇为荒凉,遍地砂砾,而眼前却是野草茂密,一条由东向西的小河在右侧转了个弯,直奔阴山脚下。想必这就是老康说的,他小时候游泳的那条河。
山坳门口的黑色石门仍在,门梁完好无损没有垮塌,不过通向上方的坡道铺满了黄沙。我俩跟在大女巫后边慢慢晃悠,对她此行要见的人心里大概有了几分把握。
进到山坳里那片空地时,我看到先前那些石块砌成的围墙里搭满了帐篷。老马停了下来,大女巫吃力地翻身下马,走向最靠外的那一顶。
此时的地面跟我见过的有些不同,很多野草从砂砾中探出头,形成了一块一块草窝。她来到帐篷前,也不打招呼,掀起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帐篷里有三个人:一个年轻的少妇坐在毯子上,抬起头看到这位不速之客,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坐在她对面的年纪仿佛的女人反应倒是毕竟镇定,迅速露出笑容,恭敬地行了个礼。坐在墙角的男童茫然地看了眼,又将注意力转移回手里木雕的小刀上。
笑得很甜的女人率先开了口:“哎呀,没想到您会来。您用过晚饭了么?要不我先给您倒碗奶茶解解渴?”
大女巫摆摆手,对她的殷勤表现得很冷淡:“没你的事,回去吧,我要跟她单独谈谈。”
女人的笑容僵住了,不过迅速恢复了自然,恭敬地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临出之前,回头看了眼,眼神里充满了疑虑和嫉妒。
大女巫没有说话,似是在等待她走远。少妇也没有开口,低下头避开大女巫的视线。这时我端详了一下她:大约二十三四岁,相貌清丽,睫毛很长鼻梁高耸,佘颖虽然很漂亮,但是比起她仍略为逊色。
专心玩刀的那位小童有些瘦弱,脸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对眼前的人和事毫不关心,只顾着拿着木刀各种比划。
佘颖拍了拍我的肩膀:“美女共欣赏,想看就多看几眼,别顾虑我。”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有句话说的一点没错:世上或许有不吃饭的女人,但绝没有不吃醋的女人。然而也有些窃喜,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异性为自己吃醋,而且还是喜欢的女孩,心里美滋滋的。正要解释几句,被大女巫的一句话打断了。
“阿史德,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讲,让你儿子出去。”
我记得佘颖告诉我,安禄山的母亲名叫阿史德,眼前的这个少妇果然是老康的娘阿史德!那个男童就是老康!
归神墓里老康曾经对我们讲过,他五岁生日的那天,大女巫夜间来访,我们看到的就是当时的情景。
她为什么要让我们见证这段经历?
阿史德遵从了吩咐,连哄带劝地把有年的老康打发了出去,神情凝重地重新回到大女巫面前坐下,好像对谈话的内容有所预感。
“两年之后,我会死去,到时我要把这个位置传给你。”大女巫直截了当地说。
“请您原谅,我拒绝。”阿史德的回答也非常干脆而坚决。
帐篷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异常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