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色的人形是崔老二的爹?
这句话不仅把我听傻了眼,连老康也是满脸震惊。
“老二,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爹在四十多年前和我爹一起远走高飞,怎么可能是他?”
崔老二抬起手,在右侧脖颈下方比划了一下:“我爹的这里有个伤疤,刚才那个……人的身上也有一样的伤疤。”
“……你没看错?”老康还是难以置信,“或许只是巧合?”
“我还看清了,他的两只手都是六指。”崔老二木然道,“这个总不可能是巧合。”
老康铁青着脸,闭上了嘴。
我很清楚他的脸色为什么如此难看:在归神墓那口肉棺里,有一具双手都是六指的骷髅,凭借这个特征,老康断定是崔老二他爹的遗骸。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弄清那具遗骸为什么会作为灵引,出现在归神墓的肉棺里,如今在百里之外的沙漠中挖出的金属盒子里,又冒出个崔老二一口咬定如假包换的爹,换成谁都会觉得惊惧交加,头大如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康没有告诉崔老二归神墓里那具骷髅的发现,而此时此刻更不方便讲出来了,所以他见崔老二受了极其强烈的刺激,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也只能长叹一声,吩咐随从扶他休息去。
这时他注意到我背着佘颖,眉头皱得更紧:“丫头怎么又昏过去了,她不是只怕血么?”
我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老康又喊来个随从,让他接过佘颖背到马车上歇息,对我招招手:“咱们下去看看那个箱子。”
踩着粘稠的黑色液体,冒着刺鼻的恶臭,我跟在老康身后跳进坑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金属箱子前。
黑红色的肉壳被两次喷涌彻底撕裂,箱子的内部一览无余:密密麻麻被烤干了的肉须像是无数根刺遍布四周,中间空出了一个人形空间,那个黑色的人形之前就躺在这里。
我可以想象出箱子被挖掘出之前的情形: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一个人被红线组成的怪肉密密实实地积压在中央,埋藏在沙漠下的洞窟里,洞窟充满了红线分泌出来的液体。没有光明,没有声音,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崔老二的爹,他肯定在这里存活了很多年,如果他有意识和思想,该有多么的绝望?
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老康围着箱子转了几圈,细细地查看,脸色突然一变,喊来几个随从,要他们推倒箱子。箱子侧翻后露出底部,上边有两道贯穿的笔直凹槽,明显是人工挖出来的。紧接着他下了个奇怪的命令:腾出一辆辎重车,把箱子复原盖好,抬上车稍后出发时一并带走。
我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把我拉到无人处,嘎哑着嗓子道:“这箱子是一把钥匙。”
钥匙?
我愣了愣,想到了佘颖用来打开归神墓入口的那两块石头,石头一侧都有类似箱底的凹槽,以便打开巫教设计出来的被称为千钧锁的机关。
老天爷啊,这么大一个箱子当钥匙,与之对应的千钧锁该有多大,锁后边的空间岂不是能横穿地球?
“钥匙大,锁未必大。”老康向远处看了眼,崔老二呆呆地坐在篝火旁,随从们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污渍,“我有个很不好的想法,假如箱子里真是崔老二他爹,那可糟糕透顶。”
“怎么?”
“这口肉棺跟以前咱们见到的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由红线组成的,但它们似乎有感觉,会疼。”老康的脸色跟死人一样苍白,“里边爬出来的那个人,搞不好也有感觉。”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后,不由得目瞪口呆。
将肉棺埋在这里的人,知道它被挖出来后,一定会被打开,想要打开,便要先切开外表裹着的那层肉,发现里边的金属箱子被铁水浇筑,而且里边全是怪肉,则一定会用火烧。
在经历了长久的黑暗和绝望后,迎接来的是极度的痛苦与死亡。而这种痛苦与死亡,偏偏是由自己的子嗣所给与的。
这种比凌迟还要狠毒残忍百倍的手段,即便用在最穷凶极恶之人身上也让人觉得太过分。何况设计者者除了老康的娘,不可能是别人。
换成我是老康,在此情此景下,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崔老二。
我实在找不到安慰他的语言,只好劝他别往糟糕的方向考虑,或许归神墓里的才是崔老二的爹。话一出口便意识到矛盾,无论哪个是真的,也改变不了老康的娘杀了崔老二他爹的事实。
“先回车上吧。”老康疲惫地说,“我得好好想想,你也好好照顾丫头。”
随从很贴心地把佘颖放在角落的那摊兽皮上,她虽然双眼紧闭,但脸色不再似晕到时那般苍白,我摸了摸她的脉,心跳也比较平稳。
老康却不甚满意,他吩咐车夫找了条毯子来,裹住佘颖,放到了我的身旁,他自己一头扎进兽皮里,蒙住头不知是苦思还是打算睡觉。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以前光知道这胖子贪吃护食,没想到还护窝。
佘颖像是睡着了,睡得很沉。我凝视着她的脸,白布条缠住的半边脸上,被溅到的几滴黑色液体依稀可见。
我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股异样的冲动,很想解开白布条,看看下边究竟隐藏着什么。
以前我曾经对她遮住半边脸感到很好奇,因为各种意外迭出,外加现实世界中她的脸并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渐渐地淡忘了。直到刚才,她莫名其妙地晕倒令我重拾起这份好奇。
轻轻拢起她的长发,我的手指碰到她的后脑勺。一股柔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意识到自己摸到了她的脖子,不禁呼吸加快脸发烫,缩起手指向上摸索,找到了白布条的扣结。
只要解开扣结便可以得到答案,非常简单,非常容易。
可我却犹豫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退缩,惭愧?还是……畏惧?
“如果你真喜欢她,最好尊重她的秘密。给对方留点秘密,才是信任的表现。”
老康突然开了口,他的语气很平淡,却把正处于心虚状态的我吓得不轻。我慌乱地缩回手,以恼怒来掩盖尴尬:“你是不是有偷窥癖?我只是想帮她检查身体,你想到哪里去了?”
“检查身体?”老康戏谑道,“这个词不错,以后我要是和崔老二带来的那个大姑娘成亲了,洞房时大可以帮她也好好检查一下。”
我羞恼交加,这才意识到跟一个猥琐中年比拼下流等于自取其辱。多亏脑袋转得快,瞬间意识到这是个深入探讨的良机,于是暗运丹田气,让聚集在脸上的血液尽快散开,嘿嘿笑了几声:“老康,你知道我向来很尊重你,不过你保留的秘密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他用胳膊肘支起上身:“怎么说?”
“在归神墓里,你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那本书跟巫教毫无关系,可一路走到现在,见到的一切都跟巫教大有关系。”我耸耸肩,“你不想让我们知道内容没关系,但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瞒着我们。就算你不需要我们帮忙,至少交个底,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现在只找到一座五将窟,便闹得鸡飞狗跳,佘颖晕倒崔二哥丢了魂,继续下去我怕咱们全部遭殃。”
最后一句触动了老康的心事。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也没料到局面至此,怎么说呢……我好像是中计了。”
中计?
“我没有骗你们。那本书记载着一个东西的下落,它们是我继父的遗物,确实跟巫教没有任何关系。”老康谨慎地解释,“按照书上的记载,那东西就埋在这里。我原本想在寻找它的同时,顺带探查一下当年那伙盗匪的踪迹,未曾想却挖出了怪东西。”
我半信半疑:“你确定那东西跟巫教没有任何关系?”
他斩钉截铁:“绝对没有!”
我等了一下,看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书只是线索,那东西才是你说的事关重大的物件,而且绝对不能告诉我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为了你好。”老康的态度很温和,“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当然能够理解身居我这个位置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绝对需要保密的东西。”
难道说那东西是某种秘密武器,他准备拿去造反用的?不对,倘若是厉害的武器,他继父早就拿出来用在了血骑身上,部族也不会遭受灭顶之灾了。
可惜这个疑问只能在心里想,不能向他求证。
“你手里的那本书会不会是伪造的?”我嘟哝道,“你老娘知道它对你有莫大的吸引力,为了得到它,连归神墓那种鬼地方都敢钻进去,完全可能造出本假书来糊弄你。”
“绝对不会是伪造的。”老康断然否认,“我娘引诱我去归神墓是希望我葬身在那里,再加上那本书是在野猪肚子里发现的,她有什么必要造假?”
我一时无语,但心里仍存疑虑。
“最重要的一点,我了解我娘的性格。”老康微微一笑,“我讲公道的脾气随她,假如要用一件东西引人上当,肯定要用真货,绝对不掺假。就像草原上的猎手用羊羔引诱野兽,万一失手了,羊羔被叼走野兽没抓到,只能怪自己记忆不精。拿羊皮做假诱饵这种手段,真正的猎手是不屑于用的……有人来了!”
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警惕之色,车辕上的两个车夫也绷直了身体,齐齐向右后方看去。
不一时,我听到了马蹄踏在沙子上的扑扑声,马在车边停下,人滚鞍而下,来到车头深施一礼:“康大哥,属下有要事禀报!”
老康眯起了双眼,直视此人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
是孙先生,他又要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