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康誓言般的宣告,崔老二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大哥,这东西看上去很邪门,当场打开恐怕不妥。”他低声道,“把它先运回去,再做打算比较稳当。”
老康似笑非笑道:“你一向胆大包天,难道是年纪大了,所以气魄变小了?”
“仅仅五个血骑就将整个部族几乎杀戮殆尽,凶悍可见一斑。咱们这些兄弟虽说都是好手,但动起手来未必能确保大哥安然无恙,何况……”崔老二斜了我们一眼,“将来还有重任需要大哥担当,咱们别冒这种无谓的风险。”
“你好像认定了里边是血骑,我倒觉得未必。”
“哦?”老康眉毛一挑,“大哥认为不是?”
“我说的是未必。”老康慢吞吞道,“这口肉棺和五将窟里的那口明显有差异,如果同样是血骑,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即使真是血骑,他醒过来后,胯下没有坐骑,杀伤力已然废了一半,再加上毒矢,当场毙了他并不困难。原封不动的带走,半路上发生了异变,岂不是更被动?”
崔老二思忖了片刻:“好,就按大哥说的办,不过一会开封时,你必须要离得远些,让我亲自动手。”
老康露出感动的表情,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可要多加小心……对了,说到毒矢我才发现,孙有才怎么不见了?”
“走到半路,他说似乎有人掉队,返回去查看。”崔老二东张西望了半天,发现孙先生确实没了踪影,也是非常诧异,“这兔崽子难道临阵脱逃了?”
“算了,先不用管他。”老康注视着那口奇形怪状的金属箱子,“这些肉是红线组成的,应该怕火,先架起火堆烤它一会再说。”
崔老二领命而去,喊了几个随从从辎重车上取下木柴,在金属箱子周围架了一圈后点起火。这些怪肉果然和前一口肉棺一样怕火,疙瘩孔里冒出来的肉须见火即枯干萎缩。过了一会,金属箱子被火焰烤得灼热,里边的怪肉耐受不住高温,纷纷从孔里钻出来,立刻又被烧焦,但是后边的源源不绝地朝外边钻,一时间这个金属箱子像是个超大号的绞肉机,肉须前赴后继络绎不绝,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我和佘颖本来因为孙先生的突然消失充满了疑虑,觉得这家伙绝对又是去扇阴风点鬼火去了,但猜不到他打的什么算盘,心焦得很。看到金属箱子被烧烤后的变化,惊异和恶心的情绪一起涌上来,反倒将孙先生暂且置之脑后。
“老康说得对,里边确实不像是血骑。”佘颖轻声道,“否则落入敌人之手,血骑即使已经醒来,无法自行脱困,便是眼前的下场。”
我的想法亦是如此,然而里边若不是血骑,那会是什么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要得到解答了。
烧了一段时间,金属箱子的底部微微发红,肉须也不再汹涌而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孔里有气无力的挤出一小段。老康认为差不多了,下令撤掉木柴,向盒子下部泼水降温。
十几个水袋同时泼了过去,咝咝声中,白色的水蒸气腾空而起。水气尚未散尽,金属盒子发出咔嚓一声响,距离顶部半尺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整齐的横向裂缝。
“被我猜对了,这东西看来是在封好后,又重新加了层融化的铁水。”老康笑道,“等它冷下来就可以撬开了。”
在崔老二的坚持下,老康不情不愿地向后退了十几步,四个随从站在他的身前充当肉盾,其余的悉数围在坑边准备应付各种情况。我和佘颖好奇地凑过去,躲在人群身后,想要从缝隙里亲眼目睹崔老二的考古直播。
崔老二围着箱子转了一圈,选了个比较宽敞的位置,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掏出铁钩再次套到顶部的金属环上,绕了几圈系好,把铁索扔给坑边的随从,让他们用力向后拉。
这次比将箱子从洞里拖出来要轻松得多,五个人一使劲,箱子盖发出了继续开裂的咔嚓声,崔老二用刀在裂隙上划了几刀以助力,轰的一声盖子被拖起来,重重地砸到地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层黑红色的硬化肉壳,看来刚才那一顿烧烤盛宴已经彻底杀死了怪肉。崔老二见到这般情景,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举刀扎进肉壳,纵向一割,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肉壳下方居然是空心的,被割裂之后,一股黑烟伴随着腥臭无比的气味,嗤地喷了出来,升腾得将近半丈之高。
崔老二大惊失色,向后纵身跃去,众人也纷纷躲避,我跟佘颖捂住鼻子转身就跑。负责守卫老康的四个随从更是尽忠职守,一边两人,半架半拖地把他向后拉去。
老康挣扎着,大声喊叫,要崔老二赶紧爬出坑。他的吼声尚未平息,坑里传来砰的一声,我回头一看,一大股黑色的液体从金属箱子里冲天而起,四处飞溅。
这股液体来势迅急细密,除了老康因为远离未被波及,其余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到了一些。我的运气不错,只有肩头上沾到了两滴,佘颖因为见我忽然停住,回头拉我时脸上被溅射了一串,幸而命中的是用白布缠住的那半边脸,没有和皮肤直接接触。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佘颖的表情发生了恐怖的变化:她瞪圆了两只眼,表情变得恐惧异常,嘴巴大张,似是要发出惨叫,可是惨叫还未发出,黑眼珠就向上移动进眼眶里,她瞪着只剩下眼白的两只眼睛和我对视了片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抬起手在空中狂乱地挥舞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她不是只恐血么,怎么对这种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血的黑色液体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莫非这东西有毒?
我慌乱地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液体擦去,一股猛烈的恶臭差点将我熏晕。与这种味道相比,老家巷子口号称臭翻天的炸豆腐简直跟法国香水一样芬芳。
周围的随从发出阵阵干呕,他们的脸上身上溅到了不少液体,可是却无一人昏阙,显然佘颖的昏阙并非是因为中毒。
不管什么原因,先把她背回马车上再说。
我打定主意,弯腰将她驮在后背,就在此时,坑里有人嗷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恐惧。
是崔老二发出的叫声。
即使在面对饵虫和念苍生之鞭的追杀时,我都没有听他叫得这么难听,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汉如此恐惧?
一个浑身黑色的人手脚并用地从坑里爬了出来,他的姿态狼狈异常,若不是手里攥着个铁钩,我绝对想象不到那会是崔老二。
另一个黑色的人紧随在他身后爬了出来,他的动作非常奇怪,身体柔弱无骨,扭了几下便追上了崔老二,胳膊一身,整个身躯缠住了崔老二。
崔老二僵住了,手一松,铁钩落地。他像是吓破了胆,连挣扎的欲望也消失了。
黑色人形的脸正对着崔老二的面孔,他缓缓张开嘴,下巴扩展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几乎贴到了脖子上,仿佛要一口吞掉崔老二的头颅。
“老二,低头!”
老康的吼声让我回过神,在所有人都呆住的时候,老康冲了过来,挽弓搭箭,瞄准了黑色人形。
然而崔老二依然魂飞天外,一动不动,眼见黑色人形脖子向后仰去,即将一口咬下,老康蹲下身拉开角度,弓弦声响起,箭矢斜斜向上射去,自黑色人形的后脑穿入,从天灵盖穿出,擦着崔老二的头顶飞向远方,隐没在夜色中。
这次轮到黑色人形僵住了,他停止了动作,就在我猜测他怎么还不倒下时,他爆炸了。
没错,爆炸了,炸成了一摊液体。
沙石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酷似焰火的图案,黑色的焰火。这就是那个谜一样的人形留在世上的最后的痕迹。
崔老二仍然一动不动,老康快步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开了口:
“老二,你没事吧?我……我猜错了,里边竟然真的有血骑……你倒是说话啊!”
崔老二终于有了反应,他非常缓慢地摇了摇脑袋,用更缓慢的速度说:“不是血骑。”
“不是血骑是什么?”
“是……”崔老二发出一阵怪异而陌生的干笑,“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