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了,我呆了,我晕菜了,我蒙圈了。
以前我在网吧玩游戏,喷队友时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是小白。现在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小白,彻头彻尾的小白。脑子小的小,大白痴的白。
世上最想让人狠狠抽自己的事不是做不到,而是忽略了。
初到阴山时,遇到崔老二带着几百号人马在草原上大围捕,我只顾着好奇他们的目标,所以我忽略了。来来回回在草原上转悠了几圈,没有发现一个牧民,听说他们是去躲避红线了,所以我忽略了。巫教的巫师们先后神秘失踪死亡,我只顾着去琢磨他们死亡的原因,所以我忽略了。至于念苍生地宫和归神墓那么大的工程,以及巫教那诡异的大女巫继承仪式,这一切竟然丝毫没有泄露消息,别说在今天这个信息社会,即便是放在几十年前也不可能实现。
然而如果这个怪梦的背景是唐朝,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天高皇帝远,草原是游牧民的地盘,地广人稀,只要不是起兵造反,即便闹出点动静也传不到朝廷的耳朵里。
我只注意了这个怪梦的细节,却忽略了它的背景。
我真是蠢到家了!在归神墓中探寻时,佘颖警告我不要多打探老康他们的身份,离开归神墓后,她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因为她发现了这些人的身份,所以才发现这场怪梦是个注定没有结果的死局。
成功地融合了佘颖分裂的人格后,发现中计,被催眠者利用。这时我应该有所察觉,以催眠者的心机深沉思维缜密,他设置出来的梦境绝不该有那么多诡异且不合逻辑的因素。
按照他的这种性格,想让我们在梦境中彻底失败,永远无法醒来,必然也要设置出一个能步步杀机,令我们输得无话可说的罗网。
我绞尽脑汁地分析梦中那些怪异事件背后的涵义,却唯独忽略了时间。
老康是安禄山,崔老二是史思明。
虽然历史知识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但我依然知道这两个名字。
我老家那一带没出过什么名人,除了我奶奶杜撰的匪王外曾祖父之外,也就剩下安禄山了。或许是为了培养我的乡土自豪感,小时候教我背书之余,老太太时不时会讲点他的故事给我听。什么安禄山把唐明皇哄得晕头转向了,认杨贵妃当干娘了之类的。讲归讲,同时也再三强调他起兵造反,把大唐搞得一塌糊涂,坑死了干娘,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完全不能和我外曾祖父的侠肝义胆相提并论。
我知道自己没有穿越,眼前的这位自称是安禄山的康胖子只是佘颖梦境中的人物,可依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哪怕他自称是我外曾祖父都能容易接受。
以唐明皇和杨贵妃为主题的电视剧我都看过,对里边的安禄山尚有印象:大胖子,满脸胡子,穿得金光闪闪,时而满脸欢笑时而一副凶相,可是他们的形象跟我眼前这个胖子完全不同,这家伙完全没有他们长得那么……戏剧化,除了胖和胡子之外,长相既不滑稽也不凶残,看久了甚至会有种想伸手去揉揉的冲动。
他是在逗我玩吧?
不,自从他认识我以来,虽然有时候说话闪烁其词,但从来没有开过这种玩笑,也根本没必要开这种玩笑。
那么,他说的是真的……
催眠者为什么要让佘颖在梦里见到安禄山和史思明?而且他亲身进入梦境,摇身一变成为名叫孙有才孙先生的角色,为他俩效力,自然绝不会是想让我们在梦中重温历史。
这其中一定蕴含着一个毒辣而可怕的阴谋!
“喂,你没事吧?”老康推了我一把,“老子的大名虽然比较如雷贯耳,你也不至于像被雷劈了似的傻愣愣吧?”
我回过神,喃喃自语道:“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该怎么称呼你,安将军还是安大人。”
老康一摆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叫老康就行,听着亲切舒服。我是胡人,朋友之间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咱们此行越低调越好,一切照旧,不必拘泥。”
帐外传来守卫说话的动静,他们似乎拦住了什么人。老康起身出去查看,回来时身后多了个瘦怯怯的女孩。
是佘颖!
她满脸倦容,刚进帐篷便无力地坐了下来,强打精神对我和老康笑了笑:“醒来之后见你们都不在,我就出来寻找。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帐篷里聊什么呢?”
老康呵呵一笑:“我在跟这臭小子商量,怎么砍了他比较痛快。你身体虚弱,当心受了风寒,快点回去休息吧。”
“已经好很多了。”佘颖顿了顿,“康老大,能不能让我和段续单独聊聊,我有点私事要跟他说。”
老康犹豫了一下,应允了,同时对我使了个眼色,提醒我莫要忘记刚才的承诺,千万别自作聪明惹祸上身。
待老康离开帐篷后,佘颖起身走到帐篷边向外听了听,确认守卫也和老康一同离去了。回到我对面重新坐下,一言不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我。
我被她盯得如坐针毡,口才和脸皮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吭哧了半天,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对不起。”
“干嘛要说对不起?”她虚弱而温柔地笑着,“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现实中发生的细节,但多少还是有些感应。事已至此,埋怨你也没有意义,先把经过讲给我听听,看看能不能理出个头绪。”
我小心翼翼,尽量婉转地将她如何摘下青铜盒子玩失踪,如何发现她的双重人格,以及治愈后才发现中了圈套的过程描述了一遍。边说边观察佘颖的脸色,生怕刺激到她。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得多,听完之后只是淡淡一笑:“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自从来到这个梦境中,我便感到自己跟以往有些不同。可以淡定从容地面对任何意外,有勇气接受任何现实,这是以往的我绝对无法做到的。”她低垂眼帘,睫毛微微颤抖,“有时我甚至不希望这个梦境结束,因为我担心那样我会再次变回之前的模样。听了你的解释,我才知道缘由,只是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双重人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
见佘颖主动谈论自己,我觉得机不可失,连忙趁热打铁让她回想往事,看看有没有缺失的记忆。双重性格的形成通常是为了逃避某段经历或是事件,如果能找到记忆断点的具体时间,等于得到了还原真相的钥匙。
她低头沉思了很久:“唯一记不得的,是我进入这个梦境之前的经历。我只记得得到巫术研究笔记后,很有兴趣地从头到尾读了几遍,接下来的记忆就是莫名其妙地到了草原,脑海里有个没来由却非常确定的念头,寻找并且发现巫教的秘密,让这个梦境顺利结束才可以离开。中间完全是空白,至于这段时间有多长,发生了什么,我完全记不得了。”
很显然,这是催眠她的人动的手脚,可是这跟她双重人格的形成没有关联。
“你小时候的记忆呢,都记得很清楚?”
“怎么可能,太久远的事任谁都不可能全记住啊。我刚才特地回忆了一下,并没有感到童年的记忆……有什么异样。”
说到童年的记忆时,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眼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一道阴霾。我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她摇头否认。
“真的没有,事到如今我怎么会再故意隐瞒?”她微笑道,“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商量比追寻往事更重要的东西。我刚才进来时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已经知道老康和崔老二的真实身份了?”
“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见到这伙人时我就觉得奇怪。我以前来过草原旅游,可以确定他们的装扮不是蒙古族的民族服装,但是我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追寻巫教的秘密上,没有在意。后来感觉到这个梦境的时间并非现代,不过并未猜到真相,只是隐隐不安。在归神墓里警告你不要追问老康的身份,正是因为这种不安。若说确定,是因为见到了灵引肉棺前的那只野猪。”
野猪?它怎么成了证据?
“巫师长袍上的兽纹,其实是野猪的头像。巫教是栗特文化和突厥文化混合的产物,而这只野猪,则是突厥传说中斗战神的化身图腾之一。巫教不信奉神明,将它演变成守护灵,我在归神墓里对你讲这个来历时,老康插了句嘴,你还记得么?”
我想了想:“对,有这么回事,当时正赶上我分神没听清,想问的时候被你打断了。”
佘颖苦笑道:“他说的那个词是‘昆轧荦山’,轧荦山是斗战神的名讳,前边加个昆的发音,是巫教的习惯,意为‘我名’。巫师时常用各种守护灵的名讳给孩子命名,孩子长大后,提到相应的名讳时便会加上昆。那么老康的全名应该便是康轧荦山,这名字我觉得似曾相识,感觉很不好,所以当你询问时便故意打断。后来见到那只大野猪,我忽然想到了以前在哪里读到过的一个故事。某女向轧荦山祈祷求子,之后妖星坠落,她成功怀孕,生出一子,乍一看长了个巨大的野猪脑袋,揉眼再看恢复了正常,于是起名为轧荦山。”
“这女的就是老康的娘?”
“是的,巫女阿史德,安禄山之母。”佘颖的笑容愈发苦涩,“这时我才发现这个梦是死局,离开归神墓后趁你不备,将你赶了出去。”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我紧张地追问,“为什么肯定是死局?”
“因为……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