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发现身处一个平缓的土坡上,地面零星生长着一些低矮的野草,形状各异的灰黑色碎石遍布各处,大如西瓜小如拳头,数量比野草多了数倍不止。
土坡的正对着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呼啸的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沙粒,扫得脸生疼。太阳斜挂在天边,给地平线镀上了一条金边,深蓝色的天空中布满了长长的,丝絮状的云朵,它们在不安地流转,躁动,宛如狼烟直入苍穹化为云霄。
回头看去,远方的阴山像是一条不安的巨蟒,起起伏伏横亘天际,其中一座山峰的顶端居然隐隐冒着红色的烟雾。我记得它,是归神墓所在的那座山……我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两眼冒火地瞪着孙先生,寻思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先前怀疑他是催眠佘颖的人,但始终没弄清他进入梦境的目的何在,现在看着他满脸皮笑肉不笑,肯定没打好主意。我双手横在胸前,摆出戒备的姿势,这家伙要是想对我不利,我也绝不会让他轻易得手。
“别紧张。”孙先生皱眉道,“我要是想把你怎么样,早就动手了。你把胳膊放下,被他们看到以为我对男人有兴趣,那可糟糕透顶。”
他们?
两匹马从山坡后缓缓走出,一匹无人骑乘,应该是孙先生的,另一匹上坐了两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孔,但其中一人的身形和长袍的颜色让我立刻认出了是佘颖。她伏在另一人的背上,不知是昏迷还是受了伤。
我的心一紧,想跑过去看个究竟,被孙先生拉住。
“放心,她没事,只是有点虚脱。”他的手像是铁钳,死死地夹在我的手腕上,根本无法挣脱,“我们路过这里时,发现你躺在山坡上,我找了个山坡碎石太多容易伤马蹄的借口,特地来和你单独聊聊,你可莫要不领情。”
“你想聊什么?”或许是碍于有旁人在,孙先生不方便对我动手,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心情稍定,“正好,我也想和你聊聊。是不是你操纵佘颖将我带回了这里?”
孙先生意外地看着我:“说什么鬼话呢,我操纵她把你带回这里?”
这时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就算孙先生是催眠佘颖的人,他想进入这个梦境也得让自己保持睡眠状态,那么我在诊所里听到的那个脚步声肯定不是他的,是他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
孙先生转动着眼珠,忽然笑了:“行了,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我懒得浪费口舌。你是不是很庆幸能重新回到这里?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我要告诉你的是,在不久之后,你会发现,以前我让你离开梦境,并且断了你回来的路,其实是最大的慈悲。”
这句话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深意?我凝视着他的双眼,他不加躲闪,同样直视我的双眼。在他的眼中,我没有看到任何不安与慌乱,在充满讥讽的笑意背后,似乎隐藏着钢铁般的冷酷与残忍。
“行了,跟我走吧。”他松开了手,“咱们要是聊得太久,那边该起疑心了。”
说完他不再搭理我,迈步走下山坡。虽然搞不清他想耍什么花招,但佘颖在马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了过去。
走到马匹近前,看到骑在马上的另一个人,我不禁又一惊:是崔老二!
佘颖伏在他的背上,神情憔悴双目紧闭,似是人事不省。
崔老二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孙先生,孙先生瞥了我一眼:“这小子从归神墓出来之后,趁乱溜走,因为南边有咱们的弟兄巡逻,他只能向北边逃,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以为摆脱了咱们的追捕便躺下呼呼大睡。”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么?”崔老二哑着嗓子问。
“应该是真话。”
“他会不会有什么同伙,来这里是为了接头的?”
“我仔细查看了周围,没有别人的脚印或者马蹄印。”孙先生顿了顿,“而且这地方离那里实在太远,实在不是接头的好地方。”
我听得又好笑又可气,好笑的是崔老二似乎把我当成了奸细,连接头和同伙这类的字眼都用上了。可气的是他跟孙先生一来一往说得起劲,根本把我当成了空气。
“崔二哥!”我走到马前,“怎么说咱们也是共同出生入死过,你怀疑我是奸细实在太不应该。”
“别老把这事挂在嘴边了。”崔老二冷笑一声,“跟我同生共死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果这些人我都毫不怀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孙有才,宰了这小子,咱们好继续赶路。”
此话一出,不单我,连孙先生都为之色变。他怔了怔,沉声道:“二哥,这么做是不是仓促了点?我认为还是带他去见康老大,再行处置比较稳妥。”
“仓促个屁!”崔老二不耐烦道,“杀个人而已,哪来的那么多罗嗦。”
“康老大发现这小子失踪后,没有下令追捕,二哥你让兄弟们搜寻他是为了保险,但如果擅自杀了他……不知道康老大会不会生气。”
“他生气又能怎么样,难道会让我给这小兔崽子偿命?”崔老二瞪起了眼睛,“孙有才,你是被这小子灌了迷魂汤还是怎么,舍不得杀他了?非要我亲自动手是不是?”
孙先生无奈地叹息一声,抓住我的衣领向山坡上拖去,边走边低声道:“待会我用绳子勒你的脖子,你挣扎一阵子再装死,演得像一点,不然骗不过他。”
我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这家伙到底是要帮我还是害我?
“停!”崔老二一声断喝,“你把他带那么远干什么,这里又没旁人,就地解决!”
孙先生停住脚步,手缩进袖子里,再伸出来时赫然多了根青色的手指粗的细绳子,胳膊一抖,绳子毒蛇般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等等!”崔老二又喊了一嗓子,孙先生立刻松了劲,我心中也是一喜,以为他改了主意,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我背过气,“用绳子勒不保险,万一没死透怎么办,拿刀割掉他的脑袋!”
我怒火中烧,崔老二你个王八蛋,我跟你又没有杀父之仇,至于这么狠么?挣脱开孙先生,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故意提高声音,又尖又利,心中暗暗祈祷:佘颖啊佘大小姐,你赶紧醒过来吧,趁崔老二对你没防备,一举拿下,否则我刚来到梦境就被杀了头,真是丢脸到家也。
大概崔老二好久没有被人这么耿直的对待过,气得口歪鼻斜,一拨缰绳,拔刀高举,要将我斩杀在马前。我吸了口凉气,准备要拿孙先生当盾牌使,佘颖忽然开了口。
“不要杀他。”她的声音很虚弱,“你不许杀他。”
崔老二的身体僵住了,刀定在半空:“可是……”
“……带他一起走。”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用完了全部力气,勉强张开一线的双眼重新闭合,再次陷入了昏迷。
崔老二恶狠狠地看着我,咬咬牙,收到入鞘:“孙有才,你带着这小子跟紧我!要是被他跑了,我饶不了你!”
不等孙先生称是,他拨马边走。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是什么情况,佘颖竟然能让崔老二唯命是从?
“走吧。”孙先生推了我一下,脸上再次出现了半阴不阳的表情,“你觉得很庆幸是么?等你见到康老大,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