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漆黑,我觉得自己犹如腾云驾雾般向下坠落。不知是距离老康太远,还是他手中的火把已经熄灭,低头向下看了眼,完全见不到任何光亮。
我闭上双眼,紧抓着佘颖的手,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
我从来没有跳楼的经验,无法从坠落的时间判断出这里的高度。空气中的腥味非常刺鼻,其中还掺杂着些许臭气,颇有种海鲜市场里切榴莲的滋味。
这个念头尚未从脑海里完全划过,我的双脚着了地,居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冲击,像是落在了弹簧床上,原地蹦了下,换成屁股先落地,只觉得臀下是个湿滑柔软的斜坡,身体被惯性牵引,向一侧翻去,佘影拼命地拽住我,我顾不得许多,顺势伸出胳膊抱住她,组成个双人无敌风火轮,沿着斜坡向下滚去。
惊险刺激又捎带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尚未来得及感受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就重重地摔进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里,撑地爬起来时觉得双手沾满了浓痰一般的液体,赶紧在衣襟上一顿猛擦。
轰的一声,一团火光亮了起来,原来是先行落地的老康点燃了火把。
有人说光明可以驱散恐惧,但我看清周围的情况时,恨不得把说这话的人立刻抓来,揪住领子让他食言而肥。
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鬼地方:这是一个和公共厕所差不多大小的空间,但是比我见过的任何茅房都肮脏恐怖。地面是一层直没脚踝的黑色液体,刚才沾了我满手的正是这玩意。四周的墙壁上同样布满了这种液体,头顶上挂着个由烂肉条组成的蛛网状的玩意。最恶心的东西在蛛网中心的正下方,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缩胆涨心跳快,汗冒眼疼嗓子紧。
那是一个棺材型的肉块,一个已经开始腐烂的棺材大小的肉块。
这东西的视觉杀伤力太强,连佘颖看到后都脸色发青,唯独老康面不改色。他解除了催眠术后跟打了鸡血似的,百鬼莫近万毒不侵。
“灵引应该在里边吧?”他指着那个肉块问佘颖,双目炯炯。
“看位置应该是。”佘颖生涩地说,“不过这地方太不对劲了。按理说周围都是红线组成的肉块,上边那个网连接着灵引的肉棺,按照巫教的移灵术,只有这样才能讲灵引和归神墓融合成一体,起到禁锢念苍生的作用。现在这些红线还有灵引的肉棺,它们竟然都死了……”
确实是太奇怪了,正是由于那些红线的生命力极其顽强,近乎不生不死,才会被大女巫当做建造归神墓的重要材料,怎么会化成这种恶心巴拉的液体?
我心中一动,直怪自己糊涂。跟康老二逃亡时,他告诉我念苍生之鞭要死了,我当时确信他在胖女人的尸体里下了毒药,念苍生之鞭吞噬掉胖女人尸体后毒性发作,狂性大发,化作一股席卷草原的黑潮,可见那毒药的效果极其猛烈。莫非这里的红线是被同一种毒药弄死的?
把这个想法讲给他们俩听,佘颖听完后低眉沉思,老康却不以为意:“我只是根据老娘心中所写,派崔老二去饵庙引出念苍生之鞭。至于他用了什么手段去对付那玩意,我一无所知……不过那些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那本书。”
我默默地瞥了眼那个被粘稠液体覆盖,时不时还冒个泡的肉棺,果断地转过身:康胖子你够狠,这种恶心至极的东西也能下得去手,我承认自己没种,你爱折腾尽管折腾去吧。小爷我怕留下心理阴影,只能非礼勿视了。
佘颖的心理素质虽然比我强不少,然而这种尺度也超出了她的上限,她迟疑了一下,转过身与我并肩而立。
“丫头,我还得继续借用你这把匕首。”老康笑了一声,“你若是不想要了,回头我选几把吹毛利刃赔给你。”
佘颖没吭声,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背后传来噗的一声响,显然是老康把匕首插进了肉棺里,接着响起了霍霍的切割声,他一边切一边骂骂咧咧,抱怨肉棺太厚刀太短,我发觉自己要忍不住开脑洞联想,连忙跟佘颖搭话:“在咱们前边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孙先生?他抢先一步将红线毒死,到底是为了救咱们的命还是破坏老康他娘的计划?”
“我不知道。”佘颖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这伙人给我的感觉不太妙,我担心……”
“担心他们杀咱们灭口?”
她摇头否认:“恐怕比杀人灭口还要麻烦……哎,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你俩鬼鬼祟祟地嘀咕什么呢?”老康生了个狗耳朵,我俩背对着他,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居然被他发现了。
我转了下眼珠:“我担心你打开这个肉棺材,里边会窜出个怪物,万一是念苍生,咱们全都完了。”
老康哈哈大笑:“我一直以为你小子不信邪,怎么却说出如此泄气的话。告诉你,巫教里唯一令我畏惧的只有我老娘,那些传说巫术什么的,在我看来完全屁用没有,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言过其实了吧老康。”他的气壮如牛让我想要回击一下,“这个归神墓是巫教数代人建起来的,好歹也算个大工程。”
“工程再大又有什么用?”老康的笑声骤然变冷,“说到底是为了他们自己。我从小与那些巫师为伍,他们的所谓巫术确实有挺邪门的地方,但是真遇到了天灾人祸,自保尚且不能,更不用说救助旁人了。”
我吃了个瘪,无言以对。老康像是触动了某种回忆,一边切割肉棺,一边唱起了歌。
这应该是首草原上的民歌,我听不懂内容,只感觉旋律苍凉悠远,加上老康略带沙哑的嗓音,使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慨和悲伤。
令我意外的是,老康停下来后,佘颖接着唱了起来,这首民歌被她唱得清亮无比,一扫之前的忧郁,充满了慷慨激昂的味道。
“丫头,你怎么会唱这首歌?”老康诧异地问。
“唔……在巫教的那本书里见过。”她含含糊糊地回答。
老康没多问,继续干他的活,我察觉到佘颖态度异样,低声问她歌词的意思是什么。她咬着嘴唇,满脸惊疑不定,抬起眼皮看看我,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回答,这时一声惊叫替她解了围。
“这不可能!”老康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之烛,“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了?”我没敢马上回头,紧张地问,“里边真有怪物?”
“不是怪物,是人的尸骨。”佘颖已经转过身,一个箭步窜到了肉棺前。
我硬着头皮慢慢转身,发现那个肉棺被老康拦腰切断,里边充满了透明的液体,近前一看,棺底赫然躺着一具完整的白骨。
我松了口气,眼前的景象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看来这一路的历练,让我的极限高了很多,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可以向法医看齐。
“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我注意到肉棺里只有尸骨,根本没有老康说的书的影子,“书呢?”
“我被那老太婆耍了!”老康咬牙切齿道,“该死的,书如果不在这里,还能藏在哪里?”
见他满脑子只想着那本书,我心中不禁大为鄙夷:“老康,这好歹是你爹的尸骨,至少磕几个头拜一拜嘛。”
“他不是我爹。”老康脸色铁青地指着白骨,“你们看,此人双手都是六指……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位是崔老二的爹!”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爹怎么会成了灵引?”
“我怎么知道!”他瞪视着我,“他爹跟我爹是好友,都不是巫教中人,当年他俩一起玩的失踪,大家认定他们是合伙离开草原鬼混去了。”
“那么他娘呢?”我想起崔老二曾经对我说他家跟巫教颇有渊源,难道是在骗我?
“他娘嘛……”老康的神情很复杂,迟疑了一会才继续说,“崔老二的娘你俩其实已经见过了。”
“在哪里?”
“地下水脉的那间石屋里。”
我跳了起来:“那具胸腔里有大女巫头颅的白骨是崔老二的娘?!那她,她……”
“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大女巫最可能的继位者,后来在寻找濒死的大女巫的过程中神秘的失踪了。因为当时竞争者只有她和我娘,所以我娘成功继位。”老康笑得很奇怪,“你想的没错,很可能是我娘暗害了他娘。”
“这种关键的历史你怎么不早说?!”我嚷道,“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忠厚人,没想到骗起人来比崔老二还厉害!”
“你问过我么?”他理直气壮,“再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跟我寻找那本书没任何关系。他娘和我娘当年那些说不清的事,崔老二都知道,他要是记恨我们母子想要报仇,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四十多年?”
“你们别吵了!”佘颖断喝一声,“这里是争论的地方么?既然书没找到,咱们应该赶快想办法出去!”
老康怔了怔,笑道:“不错,还是丫头脑子清醒。我刚才弄这口肉棺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那堵墙后边是空的,或许书藏在那里。咱们加把劲,仔细找找我们要的东西,然后破墓而出!”
他说到破字的时候,那堵墙上出现了一道裂隙,说到而的时候,裂隙变成了蛛网状,出字一出口,墙壁轰然倒塌。
一个庞大而狰狞的脑袋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