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颖喊了老康几声,他毫无反应。我有些不耐烦,重施古典招魂术,对着他后背脖颈一顿拍打,老康总算有了回应。他拨开我的胳膊,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取出几块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都吃进肚子里后,神色木然地对我们点点头,意思是可以走了。
见他这般模样,我既感慨又同情。感慨的是如果他乔装改扮成八戒,钻进动物园,绝对会让喜欢拍打喂食的熊孩子们过足瘾,同情的是土匪头子的心毕竟也是肉长的,摊上这样的爹妈,深受打击的心情跟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们绕过石块,走到了有两个洞的石壁面前。我和佘颖各自站在一个洞前向里边望去。
石壁的那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里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赤红的浓雾又烫又潮,味道刺鼻,感觉跟桑拿房差不多,只不过桑拿房是石头浇水,而此处是水泼硫磺。
佘颖沿着石壁走了几个来回,在两个洞口之间停住,她拿匕首顺着一道不起眼的裂纹撬了几下,菜板大小的一块石板应声脱落,露出了一个散发出冷冷金属光泽的青铜盒子。
这个青铜盒子是镶嵌在石壁里的,佘颖稍作思索,飞快地在盒子的方格上按了几下,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洞里传出轰的一声闷响,红光渐渐减弱。
“等一会雾气散了再进去。”佘颖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青铜盒子是大女巫保存秘密的工具,轻易不会使用,咱们想必已经很接近归神墓的核心了,灵引应该就安置在那里。”
该死的,又是这个青铜盒子,上次它是作为念苍生黑暗大殿的锁出现的,这次则是把归神墓核心的机关。天知道进去后会遇到什么邪门的事。
话说回来,既然它是大女巫用来保存秘密的工具,怎么会套在佘颖的脑袋上,难道她的脸上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我凝视着佘颖,她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垂下头自称要闭目养神,等里边的红光全部消失了再叫她。
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斜眼偷瞧她缠着白布条的半边脸,心痒手更痒,若不是发现布条缠得又密又紧,很可能会冒着被狂扁危险一把扯下,看看里边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老康好像对眼前的情景全不在意,他缓缓地原地坐下,从怀里又摸出几块肉干,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我想起他自称啃羊腿是为了缓解压力,如今在这种地方还有心情吃个不停,那么压力绝对堪称山高海深。
换位思考一下,我倒是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即便老康的爹抛妻弃子令人不齿,可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实在太过狠毒,对老康来说更是莫大的打击。
跟他一比,我被奶奶骗了十几年的遭遇简直是小儿科,因为我清楚老太太很痛爱我这个孙子,否则也不会豁出老脸说出真相,请二伯回来让我不再荒废时光。
这么一想,我顿觉愧疚。养育之恩毕竟远胜于被骗的不爽,等佘颖的事处理完毕,我应该回去探望奶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让老太太知道我不再介意,如果……
我看了眼正在假寐的佘颖,都说女生是听觉动物,如果能顺利让她从梦中醒来,我谦虚低调毫不居功自傲,外加一顿酣畅淋漓体贴入微的精准马屁,大概能说得动让她假装成我的女朋友,去哄我奶奶开心。之后弄假成真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过程……嘿嘿嘿。
“嘿嘿嘿。”
这一声吓得我差点把口水甩到耳朵上,转头看去,老康神情诡异,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苦涩。我同情心大起,走过去想问声“康总,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么”,奈何连自己都觉得太恶心,于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聊作安慰。
老康愕然地看着我,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眼神变得很柔和,但转瞬即逝,旋即变得锋利如刀。
“不用担心我。”他沉声道,“我想通了。”
我想不通他想通了什么,可老康没给我多问的机会,他原地坐下,和佘颖一样闭上了双眼,把我晾在一边龇牙咧嘴。
石壁后的红光暗了很多,趴在洞上向里望去,雾气中的潮湿与热度消退了大半,然而依然无法看清里边的景象,瞪大了眼睛也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远处似乎有一个圆锥形的东西……那不会是老康他爹的坟头吧?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佘颖,她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嗯了一声,说不必多想,进去后自然分晓。
我又吃了个瘪,讪讪地坐回到她身边。
先前急中生智拿老康当人乩,回忆起了死纹的来历等等,若说这几件事让我觉得在佘颖面前找到了些自豪感,那么如今也流失的差不多了。
这邪门的阿合台巫术!先前的招数还能在心理学中找到对应的理论,从发现这里是归神墓之后,我便意识到自己恶补的那些知识还远远不够。二伯认为佘颖的梦境不管多怪异,一定会与现实有所对应,可归神墓这种匪夷所思的设计,压根和我知道的任何东西都对不上号。
硬要对号入座的话,我只能想到当年家里找来的那个号称齐天大圣上身的大神了,他咋呼了半天,收了钱后,自称还能请到我家历代祖先来开个会,我爹倒是有点心动,不过一听报价,吓得满面红光,断然打消了念头。
这门技术在西方也有同行,名字起得谦虚而狡猾:灵媒。顾名思义,施法者只是灵魂的媒介,既不称神也不称霸,区区一个容器和媒介,说对了理所应当,说错了非常骚瑞,要怪就怪你家祖先灵魂满嘴跑火车。
俗话说行行出状元,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芝加哥有个叫瑞秋的灵媒者,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她引灵上身数百次,从来不说骚瑞,每次都是振振有词将在场的人惊得一愣一愣,而且性格跟死者一模一样,鼎盛时连警察局的探员们都拜托她请凶案被害者的灵魂附体,以期一举破案天下太平。
这个伟大计划的后续记载不详,应该是没有成功。倘若开创了刑侦学新篇章的话,芝加哥警察局没有任何理由不张灯结彩莺歌燕舞大肆宣扬。
大失所望的警察没有找瑞秋的麻烦,因为她疯了。
确切地说,是人格大分裂。信仰她的弟子痛哭流涕,告诉世人,大师因为召唤灵魂太多,导致反噬,以至于三分钟前是密死脱史密斯,一分半前是密死贝克特,现在就变成了打狗脱惠灵顿。
而反方的论点刻毒而简单,一句话:糊弄不过警察,吓疯了。
二伯的观点跟他们都不同,他认为这位瑞秋小姐是位天才的表演者外加分析家,每次做灵媒前都会认真地研究死者的生平,而她的灵媒也不能说是纯粹的骗术,因为她使用的是自我催眠的技术,暗示自己便是死者,从而表现得极其逼真。
至于她疯掉的原因也不复杂:谈及往事可以含糊其辞,揭露凶手可不能信口开河。瑞秋小姐心力交瘁,外加之前自我催眠玩得太多,入戏太深,于是一疯了之。
所以二伯的结论是,历史上很多关于灵魂附体的记载,低级点的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高级些的则是自我催眠或者助手帮忙催眠,玩脱了把自己弄疯的也大有人在。
可是这些人召唤的灵魂要么是死者,要么是书本或者传说中有详细描写的神灵,不管是伪装还是催眠,都有个目标,就像那位请齐天大圣上身的大神打完哈欠就开始抓耳挠腮上蹿下跳。
念苍生则截然不同,它无影无形,别说星座血型三围身高,连性格秉性都无人了解。就算老康他娘公报私仇,使的是高级催眠术,没有参照,事关重大,巫师们又如何能相信念苍生的灵魂真的附在了这位倒霉蛋的身上?
除非……念苍生并不是虚幻的想象,而是真实存在的,巫师们亲眼见过,所以才确信不疑。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阿合台巫术又不是真的能通神入幽!
我纠结得脑仁生疼,忽听得身边传来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原来在我冥思苦想之时,洞里的雾气已然散尽,佘颖将青铜盒子的机关彻底解开。
那些金属格子跟地宫里的青铜盒子一样,向两侧退去,周围的石壁也纷纷碎裂,露出了一个桌面大小的洞口。
佘颖正想说些什么,光影闪动,老康毫不犹豫地擎着火把,率先钻了进去。
他怎么如此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