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圆洞中央垂下的那根绳子很柔软,用力抓住也不觉得勒手。我以前没少爬树上房,不过从来没爬过这玩意,开始还担心会左摇右晃,但老康起到了定绳神球的作用,他故意减慢速度让我能跟得上,我跟着他爬了一段,发现绳子非常平稳,心中甚安。
低头向下看去,佘颖还站在那里盯着远处的洞穴出神,似乎颇为介意里边传来的咆哮声。我见洞窟里的火焰马上就要全部熄灭,喊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抓住绳子像只灵猫一样,三两下便赶了上来。
大概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站在地面向上看,没觉得这个洞窟有多高。如今真爬起来,刚到一半便感觉像是站在五层楼上,幸而那些尸骨都被绿水吞没,不然一览无余,更会令我觉得惊心动魄。
我虽然不恐高,但这不着天不靠地的处境实在也给不了人安全感。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打定主意不再东张西望时,最后一缕火焰也被绿水吞没,我们三人顿时被黑暗吞没。
这种感觉太要命了:每向上爬一下,都要先伸出手去寻找绳子,抓住后也不敢贸然松开另一只手,我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慢吞吞地向上爬,令我心虚得厉害。康胖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从头顶传来,我忍不住开了口:“老康你的体力行不行?别摔下来把我俩都砸成肉饼。”
“我体力比你好得多。”老康回答道,声音倒是很平稳,“到顶端还挺远,且得爬一会,你少说几句省点力气吧。”
我哼了一声,告诉他本少爷这是闲聊不误爬绳功,若不是他冒冒失失地把火把扔进那个洞里,大家也不至于摸黑运动。
“你小子是没长耳朵还是脑袋?”老康反唇相讥,“我说过这绳子怕火,你没听到么?”
“这不废话么,草绳子当然怕火了。”我不甘示弱,“你是一根筋么,我又没让你用嘴叼着火把,斜插在后腰上离它远点不就得了?”
他冷笑一声:“你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了?这种绳子只要三尺之内有火,马上就会烧起来,莫说火把,一颗火星就能点着它。”
“这不坑人嘛!”我怒道,“这到底是绳子还是导火索,谁发明出来坑人的?”
“当然是我那个聪明机智的老娘。”老康阴沉沉地嘿嘿了两声,“这种绳子是她专门用来架设大女巫帐篷用的,防止她睡觉时别人点亮烛火查看里边的情况。”
我心中一动,想到了他在白布上画出的那副恐怖的画:黑暗中出现了一张扭曲可怕的鬼脸,幼年的他和崔老二被一群球体围在中间……莫非他已经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了?
“她是不是在修炼什么绝世神功,怕见光,还担心别人偷走武功秘籍?”我故作戏谑地问,“不对啊,要是这样,她自己岂不是也什么都看不到?”
“也许她在帐篷里隐藏的秘密不需要用眼睛看。”老康的语气重返平淡,“就像她故意留下这根绳子,目的是让我没法携带火把,只能摸黑爬上去。”
他的回答太过暧昧,让我摸不清他到底想没想起帐篷里的经历。我想再试探一下,小腿被人拍了一下,当即明白佘颖不希望我多问,于是便闭口不言。
我不吭声了,老康却来了说话的兴致,只听他自言自语道:“我老娘虽然是个厉害人物,可她还是低估了我。难道没有火就看不到东西了么?如果连这种麻烦都解决不了,我这把年纪也算是白活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义无反顾选择这条路,是因为看出了他老娘的花招,也想出了破解的办法,誓要弄清老太太的秘密不可。
我一直觉得我和奶奶的关系算是人间奇葩,现在跟他们娘儿俩比起来,顿时觉得不算什么了,至少我和我奶奶从来没互相算计得这么厉害。如此一想,我心中的芥蒂化解了不少,同时也开始有点同情起老康来。
闷声爬了一段后,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来越重,我知道已经靠近了那个流淌绿水的洞口。这时我一抬手,摸到了老康的靴底,原来他停了下来,悉悉率率地在怀中摸着什么东西。
“份量应该差不多。”他嘟哝道,“好了,咱们继续爬。”
又向上爬了五六米的样子,腥臭味已经浓重得辣眼。老康要我们不要大口喘气,然后听到他一声低喝,空中忽然亮起一道绿光。
这道弧形的绿光划了个半圆,接着便分散成无数的颗粒飘向四面八方,遇到物体立刻粘在上边,发出萤火虫般的冷光。
光线虽不强烈,但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圆洞上方果然围绕着一圈半米多高的中空夹层,这个夹层应该是自然形成的溶洞,不知从何而来的绿色液体在夹层里缓缓流出,直奔地面。
我们此时的位置刚过夹层,身处在一个狭窄而竖直的洞内。我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去,上边依然是一片黑暗,完全看不到绳子的尽头。向左右一看,忍不住惊叫一声,差点吓得没握住绳子。
这个竖洞竟然像是个活物。
洞壁不是石头,而是一块肉,不,是无数块蠕动的肉组合起来的整体!
这些肉块一动一动,带着一股诡异而摄魂的旋律。尽管它们没有五官,可给我的感觉却比老康那幅画上的鬼脸更加可怕。我的脑海里没来由的想到那个从地下浮出来的棺材,在它外边那层厚厚的红线下,正是这种同样律动着的肉块!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很难感受到我的心情: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兽囫囵吞下,咽进喉咙,挂在食道上绝望而无助地等待死亡。
老康也吃惊不小,我听到他大声嚷道:“妈的,这是什么鬼玩意?!”
佘颖的反应却和我们都不一样,她厉声叫了起来:“别停,快爬!”
这一声尖叫惊醒了我和老康,我们没有质疑,本能般地听从她的指挥,开始拼命地攀爬。
虽然再次陷入黑暗,但我们的动作却毫无减慢,发挥出全部的潜力,手脚像装了机械一般,精准而迅捷地在绳子上移动。
我的脚尖忽然踢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恶心和惶恐之余,我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是洞壁变窄了还是……这些肉向我们涌了过来?
答案显然是后者。
佘颖又叫了起来,我从未听她用这种变调而嘶哑的声音叫喊,想必一定是危险迫在眉睫。
“快快快快!”
老康绝对是拼劲了全力,我的双手和绳子摩擦得像是着了火也没有追上他。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这既令我宽慰又令我绝望:前边还有路,路依然没到尽头。
就在我的双臂变得麻木,身体完全被恐惧驱动时,老康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感觉身体被猛地向上一拎,然后狠狠地落在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上。
有个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大地啊母亲,我总觉得这个题目很扯淡,但此时此刻,我总算明白了这个比喻着实贴切。
其实母亲,简直比母亲还亲。
老康手脚很快,我还没缓过气让他赶紧把佘颖也拉上来,耳边又是一声落地的动静,佘颖发出的闷哼让我彻底放下了心。
“老康,你那个点亮的玩意还有没,有的话赶紧再撒一把!”
佘颖全然没有脱险后的松弛,她语气紧迫地提出了这个要求。老康嗯了一声,绿光再次亮起。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祈祷这里千万不要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谢天谢地,这里只是一个单纯而狭窄的石洞,横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块影壁大小的方形石块,上边雕刻了两个奇怪的文字。
“……心室。”佘颖缓缓地读了出来。
我和老康诧异地看着她,因为她的声音僵硬得毫无生气,表情比死人还要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