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有什么意思?
我强忍住一肚子恼火,笑容可掬地告诉老康,虽然他老娘设计的这个毁尸灭迹杀人灭口的机关着实巧妙,也足够叹为观止,但除了惊叹感慨,最好还是赶紧想个逃命的办法。即便是二十四孝里,顶多也不过彩衣娱亲或者卧冰求鲤,自杀殉母这种举动连那些大孝子也没胆量去做。
老康泰然自若,他告诉我不必担心,毁尸灭迹倒是可能,杀人灭口一定不会,这若是杀人机关,干掉百八十人都绰绰有余,对付我们三人实在浪费的很,只要认真寻找,必然能找到求生之路。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发现这家伙其实比世上大多数儿子对母亲更有信心。他未必对自己的老娘有多深的感情,却始终怀着一种“我妈妈是女强人,就算她想干掉我,也绝对不会这么罗嗦”的情怀。
情怀是一种美德,美德通常会得到回报,回报往往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
趁我发呆时,佘颖从我的怀中挣脱出来,她紧张地东张西望,突然发出一声欢呼:“看,墙壁裂开了!”
怎么又是墙壁裂开了,老康的娘当我们是兔子还是地鼠,非要钻洞不可么?
回头看去,果然,石块机关下边的洞壁上裂开了一个洞,这个洞比先前的要小很多,我和佘颖钻进去应该没问题,老康大概要费点力气才能挤进去。
我和佘颖挤在洞口边,将火把伸进去向里张望,里边是条倾斜向下的小洞,比前边的那条脉道要紧凑很多,洞里传来一股霉烂腐臭的味道,不知下边有什么名堂。
回头再看,洞顶上流淌下来的绿色液体已经覆盖住了将近一半的地面,巫师的尸骨在液体中咕嘟嘟的冒着泡,活人要是接触到这玩意,效果估计跟中了化骨绵掌差不多。
我自告奋勇先头探路,佘颖却不答应。
“你脑子好使,身手不行。”她说着话便往洞里钻,“真要遇到什么险情,我在上边救不了你。”
我抓住她的胳膊:“你别逞强,这洞又陡又窄,往下去跟坐滑梯差不多,根本施展不开。别说你,就算展昭白玉堂来了照样抓瞎。”
见她要反驳,我瞟了眼老康,他还站在原地欣赏老娘的大作,于是压低了声音对佘颖说:“大义凛然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是这场怪梦的正主儿,万一出了三长两短,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保护你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咱们就别争了。”
这番话是我的毫无修饰的肺腑之言,没想到她听了后眼圈却变得有些红,低头揉揉鼻子,再抬起头时,脸上浮现出一种愉悦又伤感的笑容。
“好吧。”她退后几步,“听你的,不过你千万要注意,你要是挂了,我即便能做完这个梦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无论噩梦是否结局,都毫无意义。”
她说得文绉绉,我却听懂了,心里不禁一阵热血上涌,觉得此时此刻做的是活到现在最有意义的事。我对她点点头,低头弯腰准备往洞里钻,忽然被人揪住衣领向后一拽,坐了个腚蹲。
抬头一看,佘颖已然把一条腿探进了洞里,她回头对我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眼见整个人就要钻进去。
一股强烈的恐慌填满了我的胸口,我的心慌得像是要冲出胸膛。虽然一路走来,佘颖数次只身犯险,但从来没令我萌生出这种感觉。
我的脑子恍惚了一下,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这一幕便是她和我的永诀,似乎我之前在何处见过这幅画面。
我没有时间多考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她下去。我伸手去抓她另一条腿,她灵巧地避开,双腿伸进洞口,两手一撑,整个人向里边滑了进去。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时,耳边传来老康的声音:“丫头,不能进这里!”
睁眼一看,老康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佘颖的衣领,硬是把她从洞里拖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佘颖焦急地观望着洞窟,那些绿色的液体距离我们不足十步之遥,“再磨蹭的话咱们都得送命!”
老康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注意到他的神色一扫先前的迷茫,双目精神炯炯,跟我第一次在帐篷里见到他时别无二致。
他没有解释,劈手将火炬从我手里夺过,扔进洞中,没过多久,里边轰然作响,一条火蛇冲了上来,在洞口卷了两下方才退散,热浪夹杂着臭气,呛得我们连连咳嗽。
火蛇退却后,洞里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痛苦又充满愤怒,与我以前听过的任何野兽的声音都截然不同。
“知道了吧。”老康拍拍手,“要是你进了洞,不被呛死也得遇见怪东西。”
佘颖的脸色变了变,上下端详着他:“你是不是又回忆起了什么?”
“没有。”老康转过身,继续望着那个流淌着绿水的圆洞,“我只是觉得前边的路过于顺利了,以我老娘的个性,肯定会出点难题。她让我记住了这里发生过的场景,又让我记住了那块石头,如果说是为了单纯指路,别说我不信,连你们都不信。”
绿水越来越近,我忍不住催促老康别卖关子,有什么想法快点说出来。
“如果一条路大家都觉得没危险,往往是最危险的,反倒是哪条谁都认为走不通的路,才有意外之喜。”老康仍是不紧不慢,“我老娘小时候告诉过我的话大多都记不清了,唯独这句我记得很牢。你看,那里还有一条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吃惊地发现那个流淌绿水的圆洞中央,居然垂下了一条细细的绳子。绳子似乎也是绿色的,在绿水的遮拦下几不可见。
“你疯了么,要沿着那根绳子爬上去?”我失声道,“这些绿水连骨头都能腐蚀,咱们还没爬上去就得送命!”
他微微一笑:“能腐蚀骨头的东西未必能腐蚀皮肉。世上最可怕的东西通常都不那么吓人,反过来也一样。”
撂下这句话,他解开腰带,把袍子罩在头上,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走上了绿水。
说来奇怪,那些粘稠的绿水虽然吞没了老康的脚踝,但他拔出脚时,皮靴居然完整无损。这些看来可以蚀骨销魂的绿水,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未必能腐蚀皮肉。
佘颖对我点点头,我俩效仿老康,用袍子罩住脑袋紧跟了过去。
这些绿水尽管没有止咳糖浆那么粘稠,可拔脚也需要花些力气,我们三人像是在粘稠的泥沼里一样缓慢行进,终于来到了圆洞的正下方。
那条绿色的绳子的长度正好垂到地面,老康用手拽了下:“上边固定的挺结实,这绳子是马尾加上几种叶子混合编制出来的,很有韧性,除了用火烧,寻常的刀剑都砍不断。”
这时洞窟壕沟里的火被绿水几乎吞没殆尽,光线越来越暗,黑暗中,那只发出奇怪叫声的野兽再次咆哮起来,声音传到这里虽然不算刺耳,但隐隐约约的更令人心中发毛。
“我攀爬绳子的本领比你们都好,就先上了。段续,你跟紧我,实在不行就抓住我的腰带。”老康边说边把腰带松了两圈,垂在身后拖了一大截,“丫头,你的身手应该没问题,就断后照顾这小子,以防万一。”
话刚说完,康胖子向上一跃,双手抓住绳子,双脚一夹,嗖嗖两下便爬了几米高。我看得暗暗咋舌,心说以后不能把这家伙当猪八戒看待了,这分明是个花果山的胖猴子。
我正要攀爬,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疑问:老康虽然看破了那个小洞的古怪,但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仍在他老娘的意料之中,这根绳子就是再切实不过的证明。
那个古怪的老太太,又会在前边设置出什么险恶的机关等待我们呢?
佘颖的心中应该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对我笑了笑,平淡而坚定地说了句话:
“人人都是向死而生的,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