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生怕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老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看我是谁?”我稍微松弛了些,露出了比花儿还灿烂的笑脸,柔声问。这时候他要是管我叫爸爸,我保证能面不改色地承认,再走过去摸摸他的大脑袋,让他把所有秘密都讲出来一起分享。
但老康的反应让我颇为泄气,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让丫头给你两个嘴巴,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别捣乱,我有点事要想。”
我无奈地看了看佘颖,她翻过手掌做了个下压的姿势,暗示我沉住气。
比起这满地的无头骷髅,低眉顺眼思考人生的康胖子无疑要顺眼得多。我盯着他那张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盯便是十几分钟,最后他总算吁了一口气,还魂似的伸了个懒腰,左顾右盼了一番,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唔,我好像见过……不,我确实见过。”
“你见过什么?”我问。
“还能有什么,这些巫师的尸骨呗。”他摸了摸脑门,“真奇怪,以前我对这些事一点印象都没,来到这里之后却慢慢记起来了。”
“比如呢?”我又开始紧张了,“难道这些巫师是给令尊大人殉葬的?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什么都没看到,这里干干净净安宁祥和绝对没有骨头!”
“我爹哪儿有那么大面子!再说巫教也从来不讲殉葬……”老康没好气地反驳,第二句话刚说到一半,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露出暧昧的微笑,“小子,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你好像对我做过些什么吧,别说没有!我那时候脑子没完全糊涂。现在你又想套我的话,胆量和好奇心都不小哇。”
哎哟这死胖子够奸诈的,脑子没完全糊涂还任我摆布,一定是想知道我用意何在。幸亏我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难不成是因为叫了我声爸爸倍感不爽,打算找补回来?
见他步步逼近,我心中紧张地盘算,反正这里没外人,实在不行叫他声爸爸从此两不相欠,总比大家撕破了脸要合算。
“要不你帮我看看?”老康走到离我不到两三步远的地方时,突然变了表情,笑眯眯地说,“我好像还是低估了你,你小子倒真是有些我闻所未闻的本领。”
我哪里预料到他会玩个大变脸,一声爸爸吐出了半截,硬生生地从中间咬断,说出来的话改成了:“爸……把你的脸凑过来让我好好瞅瞅。”
佘颖哼出了一声介于咳嗽和喷嚏之间的怪音,我知道她是强忍住了笑声,心中纠结得又痒又疼:外曾祖父不是土匪令我万分失望,如今险些管一个土匪头子叫爸爸,老天爷是在成全我还是在逗我玩?
装模做样地掀开老康的眼皮看了半天,接着对着他的一对大鼻孔研究了一会,最后让他吐出舌头给我瞧瞧。
“你这是什么路数?”老康不耐烦了,“夸你几句你就闹妖?”
“天下武功出少林,人间医道源相面。”我一本正经道,“你的面相除了眼神散乱点,鼻毛多了点,口臭重了点,别的倒是没什么异常。先告诉我你到底想起了什么,让我好好分析分析。”
老康半信半疑地端详着我,迟疑了一会,开始讲述起往事。
先前他曾经对我们讲过,他娘当上大女巫后不久,开始变得异常忙碌,但是又不知道去忙了些什么。起初是深夜才会回来,后来经常夜不归宿,一出去便是数日,时不时地会把他托付给别的巫师照料。
“赶上我独自在家的时候,往往睡得特别沉,天一擦黑就呵欠连天,躺下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老康眯缝着眼睛,整个人都沉浸在记忆中,“小时候因为从没见过我爹,被别人嘲笑,我经常做各种噩梦,晚上睡不安生,所以那段时间我睡得太好,连个梦都没有。”
“你怀疑是你娘……”
“不是怀疑,是确定。”他硬邦邦地答道,“我娘出门前会煮一锅汤,嘱咐我晚饭时烧开了喝。我年纪小不懂事,只觉得能睡个安稳觉也不错。不过这种汤我喝的时间并不长,前后加起来顶多一个月,后来不喝这东西我也能睡得踏实。让我觉得奇怪的不是汤,是那段时间我自以睡得非常好,但刚才我却想了起来,有天半夜我娘回来了,轻手轻脚把我裹在毯子里,放在马背上。先是走了一段路,然后又背着我进了一个山洞,最后到了这里。”
“你看到了什么?”佘颖紧张起来,插嘴问道。
“十几个巫师,在这里走来走去,周围的地上躺满了死人,有的正在腐烂,有的已经烂成了白骨……”老康环顾着周围的尸骨,“他们像是没了魂,一直走来走去,累得摇摇晃晃也不肯停下……有人体力不支,倒了下来,别的巫师马上把他拉起来,骂他,打他,甚至还会咬他,要他继续走下去。”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佘颖瞪圆双眼,继续追问。
“不知道……”老康有点恍惚地摇摇头,“有人察觉到了我娘和我的到来,转过头看着我们,他们的眼睛非常可怕!那不是人的眼睛,是两个黑洞,不,是两个黑色的漩涡!”
我见老康情绪非常激动,赶紧用手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后脑手,他打了个哆嗦,呼吸平缓下来:“那时候我挺迷糊,只是因为场景太吓人才有印象,但肯定是这地方没错。”
“然后呢,你娘对他们做了什么?”佘颖看看我,我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询问了,“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她说……念苍生!”
说前两个字时,老康的声调格外低沉,当念苍生三个字出口时,嗓音变得尖锐而凄厉,他抬起双臂,仰面朝天,似是要迎接什么东西降临一般。
“念苍生出现了么?!”佘颖厉声问,脸上居然也出现了几分狰狞。
“没有!”老康全身猛地抖了一下,“可是那些巫师,他们都不动了,不,他们又动了,他们在地上铺上了白布,然后躺在上边,挣扎,扭曲,惨叫,然后……全都死了!”
老康的描述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惶恐地左顾右盼,这些扭曲在地面上的巫师尸骨,他们竟然是以这种诡异而悲惨的方式结束了生命的么?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死去,难道念苍生的名字蕴含着某种死亡的讯息?
佘颖顾不上照顾他的情绪变化,一迭声的要他继续讲下去。
“我很害怕,可是我还是迷迷糊糊地似醒非醒。”老康的精神从波峰跌落到低谷,有气无力地说,“接下来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你别催,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佘颖见他陷入了冥思,转身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疑惑,显然老康的回答不能令她满意。
我紧紧地咬着嘴唇,然后谨慎地说了一句话:“我认为他并没有真的来过这里。”
“为什么?”她眼睛一亮,期待地问。
“人的回忆无论再久远,哪怕是被封印了很多年后重见天日,也不会像他这样抽象和含糊。他的描述既不是真实的记忆,也不像是梦……”我斟酌着用词。
“会不会是被她老娘植入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我被她激发了灵感,“准确地说是植入的记忆。”
“谁的记忆?”
“当然是他老娘的。”我再次环顾四周,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那些扭曲的尸骨在隐隐躁动,虽然我知道它们不可能复生,但空气中确实多了种令我不安而又难以描述的气味。
“老康看到的,其实是他老娘目睹这些巫师死亡时的场景。”我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