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所谓的脉道比之前的那条喉道要宽敞得多,地面和墙壁一样,非常平整光滑,只是踩上去有些黏糊糊的,我用手摸了摸,像是干了的止咳糖浆,放在鼻子下一闻,说不出的一股味道,像是中药跟老房子里陈腐味的混合。
佘颖跟在我后边爬了进来,她侧耳倾听:“老康跑得真够快,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我假模假样拔脚要追,被她拽了回来:“算了,他应该没危险,倒是咱们应该当心点。”
我会心一笑,跟在她后边向脉道深处走去。此时我们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从进入地下的那刻起,就在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牵引着前进。老康的娘好像能未卜先知,而且对我们的擅长之处非常了解。看起来我们像是在随机应变探查秘密,实际上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非常讨厌,除了讨厌,更有一种隐隐的恐惧:那个老太太在利用我们帮助老康前进,如果达到了目的,失去了利用价值,我们又将面对怎样的遭遇?
“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问。”我故意大声叹了口气,“问不好恐怕是要挨揍。”
“想问就问吧。”佘颖鄙夷地看着我,“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为了弄清原因什么事都敢做。”
“姑娘英明。”我干笑道,“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梦一直都挺有逻辑的,除了老康的娘。这老太太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咱们的存在似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要是真死了反倒更恐怖。咱们跟这么个开了挂的人物打交道,对她还一无所知,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发慌哇。”
“你这圈子兜得还真大。”她笑了一声,“其实你就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老康的娘造成的,从我开始沉睡做梦到梦境的内容,全部是她预先设计好的内容。你希望我告诉你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有何种渊源,对不对?”
“没错。”我见她脸色平缓,便承认了,“你说只要顺利地把梦做完,就会醒过来,但你敢确定这不是个圈套么?”
佘颖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在马车上我跟你说过,这个梦是我做的,但不是我要做的。你怀疑老康的娘跟这件事有关,我也有所怀疑,可惜我对她一无所知。我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把梦做完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如果中断便会发生难以预料的情况,我相信这个直觉。而且从心情上讲,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这一步,难道你不想弄清真相么?”
想,当然想,不然我早就去琢磨该怎么样拉着她溜之大吉了。
“不过咱们的怀疑未必正确。”佘颖沉默了片刻,“就算我是被催眠了,做了这么个怪梦,但你的到来却是个偶然,谁都无法事先预料。别多想了,还是先弄清楚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再说。”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出了这条脉道,前方忽然变得开阔,出现了一个比前边那上下两重洞窟加起来还要大的空地。
空气中飘荡浓雾,充满了刺鼻的酸味,火把的光也被阻挡得只能照亮方圆两三米的范围。我见火把已经烧掉了一半,心中有些焦躁,这样磨蹭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想要加快脚步穿过这里,被佘颖拉住了。
她指着旁边的一条半米宽的壕沟:“里边有油,先点亮了看清里边的情况,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
她把火把往沟里一杵,一道火龙轰然出现,气势汹汹地向空地深处冲去。火龙盘旋了几个来回,重新返回出口,在另一侧的壕沟里停住了脚步。
浓重的雾气被熊熊火光驱散,那股酸味也为之消失。等到雾气完全消散后,空地上的场景尽收眼底,我被惊得全身颤抖,佘颖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地上躺满了造型各异的……死人。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称呼他们才准确,因为他们的躯体全都变成了白骨,每一具白骨的身下都有一摊深褐色的凝固了的液体,液体上粘着破布片似的黑色碎片。火浪带动空气,这些破布片形状的东西竖起来颤抖着,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些白骨正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这些人应该死了很久。”佘颖的声音硬邦邦的,显见心中很不舒服,她俯身察看了几具白骨,“奇怪,这些液体是腐烂液化了的肌肉和内脏,皮肤也破碎碳化了。尸体一定被酸性物质浸泡过,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又转悠了一会:“头颅都不见了,看来都埋在悬挂着床单的那个洞窟里了。这地方应该就是阿合台巫师们的死亡之地,没想到传承了几百年的巫教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好不容易咽下了喉咙里泛起的酸水,平稳了一下呼吸,也走过去观察这些白骨。他们的姿态非常奇怪,有仰卧的,两条胳膊张开像是要拥抱什么东西,有侧卧的,蜷缩的像是个婴儿,有俯卧的,脊骨扭成近乎S型。虽然没有头颅,可我依然能感受到,他们临死前一定经历了极深的痛苦,因为每个人的指骨都深深地陷进了地面的泥土中……
“咦,你来看这是什么?”我忽然注意到很多人指骨的旁边,都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个反转的S型,便招呼佘颖来看。看完后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两个字:
梦钩。
没错,这种形状只会令我联想到念苍生地宫里悬挂着的那个梦钩。
念苍生是阿合台巫教最深的恐惧,而它在巫教的记载中,是由这个梦钩诞生出来的,这些死去的巫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在临死之前用最后的力气画出这个代表着念苍生的符号?
莫非念苍生在这里出现过,并且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佘颖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的死亡方式虽然差不多,但时间先后有别。老康说巫师们是渐渐失踪的,我认为他们是来到这里后,躺在铺在地面的被单上,因为某种不明的原因痛苦地死去。在他们濒临死亡时,被单被撤走了,所以他们最后留下的印记才会在地面上刻画得如此清楚。”
我手脚冰凉的看着她,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真是见鬼了!我原本以为老康的娘是暗中对巫师们施以暗算,一个个干掉,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自己来到这地方,按照佘颖的推断,他们更像是在用生命配合老康的娘进行某种隐秘而恐怖的仪式。
巫师们留下的黄褐色的汗水在被单上形成了凌乱的死纹,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虽然二伯也研究过,但他只是对形成的原理感兴趣,那些鬼画符似的东西总不会是一种密码吧!
不过我至少想通了一件事。
“老康被催眠并不是因为那些死纹。”我郑重的告诉佘颖,“他在小时候一定来过这里,见到了巫师们死亡前后的场景,这些记忆被他老娘用催眠术给封印了。再次见到那些印着死纹的床单时,记忆开始复苏,潜藏的暗示信息发作,才让他变得疯疯癫癫。”
“你的意思是……”
“老康的娘想让他有限度的回忆起一些东西。”
仿佛在印证我的说法,一个人突然从空地另一侧的阴影中冒了出来,他慢慢地向我们走来,在离我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是老康。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眼神里的狂乱和迷茫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