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声,沈少爷手里的酒杯重重地落在桌上。
“翡翠姐,不是让你好好劝她的嘛。”沈少爷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我劝了,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她自己想不通我有什么办法。”浓妆女人一开口,吓了冬至一跳,这女人大模样还不错,可这嗓子怎么跟破铜烂铁一样,哪里能听。她倒毫不顾忌,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吃起菜来。
“少爷,要不要我再去说说?”贵友殷勤问道。
沈少爷不说话,只摇摇头,兀自喝一口闷酒,拿眼瞄着门口。
林青卫虎两徒弟干坐着,跟徐金华卢项生一样尴尬。冬至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一点院子里的情形。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声音,但能看出方师父苦苦哀求着,差点就要给小桃跪下。小桃已经哭了,不得已搀起父亲,父女俩抱头痛哭,看得人好生难受。
方师父这样的人,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然不至于……冬至忽然想起了小姐,田老板经营有方,不仅城里有店铺房产,乡下也置办了田产,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还不一样急着把小姐给嫁出去。
在沈少爷的坏脾气爆发之前,方师父拉着小桃进来了。
“怎么样,想通了?”沈少爷冷冷一笑。
“想通了,闺女从小跟着我,总有些舍不得。现在没事了,我已经劝好了。”方师父赶紧解释,拉着小桃在身边坐下。
小桃垂着眼,不肯看向沈少爷。
“好了,我也等得饿了,咱们就不说废话了。”沈少爷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诸位,在下沈非,这位是方小桃方小姐,今天是我们俩订婚的大喜日子,翡翠小姐做媒,这位,请问,您怎么称呼来着?”沈少爷问徐金华。
“敝姓徐,徐金华。”徐金华有些惶恐地说着。
“徐金华先生作证,我沈非今天跟方小桃定亲了。来,沈某请诸位共饮此杯,这桩好事就算成了。”沈少爷举起杯,一饮而尽。
在座各位,也纷纷举杯,卢项生的目光在沈非和方小桃身上转来转去,他对这桩婚事很费解。要知道沈非可是拒绝过许多位条件远比方小桃优秀的小姐,从大家闺秀到田玉娇这样的小家碧玉,他统统看不上眼,怎么偏就看上这个乡下妹子。联想起之前关于沈非的传闻,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小桃的八字跟他相合。
冬至也莫名其妙地喝下这本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定亲酒。虽是素酒,却同样辛辣,仿佛吞进一团火球,从喉咙一直烧到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暖了。冬至只喝下一小口,就不舍得放下这酒杯,惦记着小姐那双冰冰凉的手,要是能带点酒给她暖暖身子,那就好了。可惜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合适藏酒的地方。
“岳父大人,这是咱们说好的彩礼,银元两百,当着诸位的面,现在正式交给你了。”沈少爷给贵友递一个眼色,贵友立刻奉上一个丝质锦囊。
沈少爷拿着锦囊,故意摇了摇,里边发出清脆的银元碰撞声音。沈少爷把锦囊交给方师父,方师父脸色登时郑重起来,双手接过。
“岳父大人,要不要点点看。”沈少爷彬彬有礼。
“这怎么好意思。”方师父忠厚地笑了。
“不妨事,要是事后发现数目不对,或者成色不对,你们再把小桃要回去,那我该不好意思了。”沈少爷倒也坦然:“先小人后君子,总比先君子再小人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方师父应承下来,冲大徒弟林青使了个眼色。
林青拿过锦囊,把银元全都倒出来,跟师弟卫虎一枚一枚地清点起来,碰到辨不清成色的,还用指甲掐住银元正中,用力吹一口气,放在耳边听银鸣。抬手间不免露出二人袖口磨毛的边,内里的棉绒都从破口子里钻了出来,很不体面。
那沈少爷看小桃的目光说不出的淫邪,仿佛要把她连皮带骨头给吞下去,冬至看在眼里,心内有些难受,什么习武之人,什么富贵之家,把这上好的大姑娘当东西交易,跟那些赌棍流氓有甚区别。
天色已晚,贵友帮忙点燃了蜡烛,外边的满城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把整个厢房里也照得泛红。那些银闪闪的袁大头看起来带着淡淡血色,冬至发现在座的每一个人,眼睛里都被罩上一层异样的红光,稍显狰狞。
清点完毕,沈少爷请方师父在婚书上摁下手印,又让徐金华在证婚人名址上签上姓名,这桩婚事就算落定。
徐金华在签名时,冬至无意中瞥到婚书上有个妾字。看来这黄花大闺女嫁过去,还不是正室,不由得多看了小桃一眼。烛光下,这姑娘显得楚楚可怜。
“诸位不必拘泥,吃菜,喝酒,沈某先干为敬了。”沈少爷大喜,荣光满面,仰脖就是一杯。
贵友殷勤地帮沈少爷斟酒,邀方师父跟沈少爷干上一杯,翡翠也不阴不阳地端着酒,用她的破嗓子祝沈少爷新婚大吉,自己却先干了三杯。贵友给翡翠叫了个好,沈少爷也兴致大好,方才还有些冷清的席面上,片刻间推杯换盏起来。
卢项生不理众人,自顾自地夹着菜,不时瞄一眼沈少爷,心知今天是不便找他谈事的了。徐金华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想跟沈少爷套套话,问他在哪里发财。沈少爷无心回答,顾左右而言他。方师父得了钱,酒喝的爽快,笑容也多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不过说来说去,不外乎请沈少爷今后多多关照自己。只有方小桃毫无食欲,望着酒菜有些发呆。
一不小心,冬至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时惊讶地发现桌子下边,方小桃的手竟然跟林青紧紧地牵在一起。
冬至愣了一愣,抬起头后,意外地发现林青的目光正盯着自己,那目光竟有几分坦然。冬至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大口吃饭。
见沈少爷他们兴致正浓,冬至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徐金华和卢项生,提醒他们别忘了正事。徐金华心领神会,借口要上茅厕,提前下了桌。没多久,卢项生称自己不能喝酒,有些醉了,要去厨房找水喝,也离了席。剩下冬至,干脆借口米饭不够,去厨房拿饭来,也走了。
三个人在走廊里会和时,徐金华已经去把先前拿走的木桶给提了出来,三人来到柴房,却发现不见了元空。徐金华想先走,反正食物已经到手。冬至却坚持找到元空再走,理由是四个人一起来的,要走也一起走。
“我出个主意。徐大哥跟冬至小弟带着食物先走,别让那边的人等急了,我反正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留在这边找元空小师父,找到他我再一起走。”卢项生提议道。
“我看行,小老弟,我看你家那个娇小姐肯定也等急了。”徐金华一句话就戳中了冬至的担心。
“咱们还是等元空来了一起走吧,他一定是去给老师父找药了。”冬至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要不咱们去找找小师父?就是地方太大,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知道往哪边走好。”徐金华茫然四顾道。
就在三人商量时,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各位,少爷吩咐,东西任吃,不能带走。”
贵友一边说着,已经摇摇摆摆地来到了三人面前,伸出一只兰花手,也不知使的什么力,不动声色竟把那木桶给夺在手里。
“老弟,还请你多多通融,我老婆孩子都要饿死了。”徐金华笑着恳求道,一把抓住贵友的手。
“饿死也不关我事,又不是我老婆孩子。”贵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你还是不是人!”徐金华没把瘦削的贵友放在眼里,想要夺过贵友手里的桶。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劲,却发现那只细皮嫩肉的手竟纹丝不动。
“看来诸位吃饱了,我就替少爷送客了。”贵友只不过一拂袖,连冬至都没看清他做过什么,徐金华已经捂着手脖子疼得直吸冷气。
冬至和卢项生这才意识到,这个不入眼的贵友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贵友已经提着木桶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廊里却还回荡着一阵说不出名堂的脂粉气。冬至他们面面相觑,这男人太邪门了。
“你们怎么来了?”元空从冬至他们厨房里跑了出来,惊喜地叫道。
“你上哪儿去了?”冬至问道。
“我去给元觉找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去厨房里拿瓶芝麻油,听说芝麻油能治烧烫伤。”元空拿出手里的油瓶给大家看。
“我们怎么就没去厨房看一眼呢。”
“没准贵友就看不到我们了。”
徐金华和冬至都有些泄气,见到元空也是无精打采。
“怎么了?你们不是吃饱喝足了吗,怎么还没精打采的。天都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元空拉上冬至就往柴房跑。
冬至却挣脱了元空的手:“咱们打空手回去吗?东西都让贵友给抢走了。”
“快,都过来瞧瞧。”元空嘿嘿一笑,冲冬至他们招招手,身影一闪便进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