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被阔少的气势给镇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凭什么呀?这人谁呀!”徐金华第一个开腔。
此人正是沈非沈公子,但是卢项生没敢立刻相认,刚才沈公子的目光分明是掠过他,他没有点名,说明他把自己跟身边这些普通人一样看待了。卢项生很担心沈公子忘记自己,其实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望着阔少消失的背影,他若有所思。虽然很想立刻追上去,但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跟他说,稍安勿躁,等待时机。
冬至留意到卢项生的眼神,只当他这个在警察局公干的人都看不出对方的底细。冬至不会看人,却能识货,那枚墨玉扳指质地上佳,不像民间之物,应是大内所出,这几年总有来历不明的北方客带着这类的尖货到处找下家。冬至估摸着,阔少若非京津一带的皇亲国戚,就是跟那些大军阀有着难以预测的关系,反正不管是哪种人,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管他那么多,咱们把东西抬到隔壁去吧。一会儿小和尚回来,咱们就赶紧回去。”徐金华冲冬至招招手。
冬至刚把木桶提出门,又碰上两位面生的年轻人,这二位的打扮就朴素多了,跟刚才的阔少相比简直天上地下,粗布衣裤,跟冬至也没多大差别。
“放下。”其中一位稍微瘦些的年轻人命令道。
“师弟,还是先问个清楚的好。”壮实些的年轻人面善得多。
冬至当下愣住,不知是进是退,卢项生和徐金华闻声出来照应。
“请问,你们是这寺里的什么人?”冬至问道。
“我们不是寺里的人,但是你们手里的东西,却是沈少爷的。”壮实些的年轻人说道。
“沈少爷?”徐金华不解地看了眼卢项生,想从他那里找到点支持。可惜卢项生根本不看他,而是打量着来人,似乎认识。
“没错,沈少爷今日定亲,我们大家都在厢房那边忙着准备,方才少爷发现这边有人,特意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你们居然在偷东西。”瘦些的年轻人话里带刺。
“不是偷,别说这么难听。”卢项生立刻反对。
“是元空小师父同意我们拿走的。”徐金华搬出了元空。
“元空?他知道什么,沈少爷是方丈的贵客,谁也怠慢不得。”瘦些的年轻人颇为傲慢。
“是嘛,那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可真要失礼了。实不相瞒,我们那边还有老有小,大家都要饿坏了。这桶里的东西,必须得带走。”徐金华想来硬的,接过冬至手里的木桶就要往外硬闯。
两位年轻人动作异常敏捷,眨眼的功夫,已经一前一后拦住了徐金华。冬至和卢项生看得眼前一花,不过立刻明白了元空说的习武之人正是他们。
“喂,会功夫了不起伐,这点东西值多少钱,我加倍跟你们买好了。”徐金华虽然还嘴硬,气势却已经弱了许多。
“林青,卫虎,有话好好说。”
身后传来一个底气十足的男声,大家回头之际,两位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收了势,齐声唤道师父。
“诸位,在下方刚,这两位是我的徒弟,多有得罪了。”方师父四旬左右,生得结实粗壮,着一身青色棉袍,袍子面已经泛白,却浆洗得干净笔挺,不比阔少的富贵姿态,却自有一份练达。说话间一拱手,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连冬至这种外行中的外行都能看出他是个练家子,老江湖。
方师父把三人打量一番,忽然看到卢项生,“这位爷好面熟,似乎在哪见过。”
“您看错了吧,我可不记得见过您。”卢项生立刻认出方师父,但他可不想表露身份。田老板让他带人去把田小姐抓走的那晚,跟方师父照过一面,好在那是深夜,光线不明,自己又是制服一身,现在换了便装,希望方师父认不出自己。眼下他可不想找麻烦,只觉奇怪,这帮人怎么也跑到开福寺里来了,他们就是小和尚说的习武之人?
“你们会功夫的人不是最讲究德行义气嘛,现在危难关头,我们拿点吃的给老人孩子救救急怎么了,不行吗?”徐金华强辩道。
方师父还是感觉卢项生面熟,听徐金华说完,他想了想,说道:“救人危难理所当然,只不过我们并不是这些东西的主人,诸位要想带走,还是等物主亲自应允比较合适。劳烦诸位,跟我走一趟吧。”
方师父做了个请的动作。卢项生徐金华和冬至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
“谁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要害我们怎么办。”徐金华后退一步。
方师父哈哈大笑:“我也是信佛之人,不会做昧良心的事。今天是我闺女跟沈少爷的定亲之日,大喜的日子,请诸位放心过来,方某请诸位喝杯喜酒,高兴高兴。”
冬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眼下全城大火,这旷世奇灾中,居然还会有人定亲?用田老板的口头禅说,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摔到了脑壳。
方师父看起来倒也豪爽可信,徐金华很想去见识见识,卢项生也想再见见沈少爷,冬至只好跟他们一起走。
三人灰头土脸地跟在方师父后边,穿过寺里的小径,往一处别院厢房走去。
说来也怪,还真有人定亲。别院的墙上门窗上,贴着好几张红双喜,看起来格外怪异。冬至他们人还没走近,就听元空气呼呼地跟某人在争辩:“佛门净地,怎么能办喜事?这真不行。方丈要是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
“小师父,凡事不要拘泥嘛,现在是非常时期,方丈要是知道,你就说是我拿的主意,他不会为难你的。”说话的人正是那位沈少爷。
“你就通融通融嘛,不在这里办,你让我们上哪儿去办?外边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呀。”站在阔少身边的还有个粉面油头的男人,面皮比阔少还要白上两分,拿腔拿调地说话,叫人怪不舒服。
元空正犯愁,一眼瞥到冬至他们,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们在柴房等吗?”
元空的话引得沈少爷也看向冬至三人,不知何故,他的目光叫冬至好不舒服。
方师父忙把刚才的一幕说了出来,还说出自己请冬至他们来喝酒相庆。
“岳父大人,您要请客没关系,可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吧。万一酒菜不够,岂不扫了大家的兴,又丢了您的面子?”阔少不动声色地说道。
方师父不知接什么话好,一时有些尴尬。
徐金华见势不妙,口甜舌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不吃酒,有缘相见来道个喜,恭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我们这就回去。”
徐金华拉上冬至和卢项生就要跑。
“且慢。”阔少一出声,身后那位粉面男人已经闪出去拦住了三人的去路,阔少斜眼望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打哪儿来,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元空只好把大殿那边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徐金华补充了自己拉家带口,还有老和尚元觉急需药物的现状。
阔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良久才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今天就凑个热闹,喝杯薄酒再走。正好,我还少位证婚人,这位先生,可否请您赏脸担当?”
“我?证婚人?”徐金华惊讶不已。
“这里除了我岳父,就数您年长,我看挺合适。”沈少爷说着说着,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可我没当过证婚人。”徐金华挠着头,心中欲走。
“不怕不怕,我看这里除了您,就只有我岳父是成过亲的,总不能让岳父给女儿证婚吧。”沈少爷边说边看着徐金华,剑眉星目,一扫之前冰冷印象。
徐金华看了卢项生和冬至一眼,见实在推托不掉,只好点头应下。
“来的都是客,诸位请到隔壁入座,酒席马上开始。”沈少爷大手一挥,做了个请的动作,小声吩咐身边的跟班男:“贵友,你去催催翡翠,快把小桃带来。”
贵友立刻躬身退了出去,卑躬屈膝地,一动作小指就不自觉地翘起,手里还捏着块丝帕,瞧人的眼神也总感觉不正道。冬至直到坐上了酒席,还觉得周遭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议。半个时辰前还在大殿那边干着急,怎地穿过地道,就跟换了个世界般,这边一切都好端端地,桌上还摆着大大小小八九个菜,每个菜还像模像样,每人的杯中,都还有酒。
闻着那突兀的酒香,冬至觉得自己已经喝醉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有人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地方定亲呢?
沈少爷安排方师父坐在上首,自己坐在方师父左边,请徐金华坐在方师父右边。卢项生又挨着徐金华,因为穿得最不体面,冬至被安排坐在下首。
下首是靠近门的位置,一般上菜上酒都从这里来,紧挨着风口,是最不好的位置。冬至倒无所谓,在当铺,伙计是不能跟老爷小姐同桌吃饭的,如今有碗饭吃就不错了,他倒是惦着小姐,该怎样把这饭菜也带些给她就好了。元空死活不肯同桌吃酒,留在院子里,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没多久,贵友回来了,谄笑着禀报:“小桃来了,来了。”
所有人都盯着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墨绿旗袍的浓妆女人,拧着腰靠在门口,还没出声先朝众人抛了个媚眼。那女人皮肤白皙,被墨绿旗袍和猩红唇色一衬,更是白得吓人,看得冬至心里一咯噔,怎地小桃这般老,骨头也有毛病,不论站还是坐,不是往左歪就是往右扭,没个正相。
翡翠站得离冬至最近,冬至看得暗自摇头,这女人脸上的粉也不知有多厚,一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就跟刀刻上去似的。真没想到这少爷年纪不大,口味倒挺重,跟这把年纪的女人成亲?当妈都嫌老。
冬至正打算挪开眼,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穿着桃灰色的棉袄,深灰色粗布的棉裤,被浓妆女人拉到门口。姑娘的两颊泛着健康的桃红,皮肤也白,却不是脂粉抹出来的白,而是剥壳的鸡蛋那般,嫩得能掐出水来。再加一把油亮的麻花辫,末尾绑着根桃红头绳,随意地搭在胸前,着实好看。这姑娘打扮虽土,一双眼像是汪着两口泉,亮晶晶的,丝毫不怯,大大方方地扫一眼屋里的人。
冬至见过不少乡下姑娘,但这么好看的乡下姑娘还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看呆了。这姑娘要是能换上小姐的衣裳,没准能跟小姐一般漂亮。
“小桃,你终于来了。”沈少爷眼前一亮,忍不住起身相迎:“快来,快坐下。”
那姑娘却狠狠地剜了沈少爷一眼,哼了一声,用力挣脱浓妆女人的手,要往院子里逃。
沈少爷二话不说,只看方师父一眼,方师父立刻追了出去。
徐金华,卢项生,连同冬至和元空都惊讶地看着这两父女,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