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二下地道,大家动作更利落了。
欧太太和玉娇趴在地道口,目送着大家下去。冬至下到底时抬头看了一眼,玉娇和欧太太的背后是绘着图案的天花,还能看到佛龛的一角,鎏金褪色漆皮斑驳,不复繁华。小姐的脸在这背景下,逆着光,只剩轮廓看不分明。
冬至裹紧湿透的丝绒帷幕,一步步地往前方的黑暗灼热中走去。说来也怪,冬至明明知道玉娇在身后几丈以外的地面上,却感觉越往前走,越靠近她。
依然是元空打头,不过手里的蜡烛换成了一盏油灯。前边更热,蜡烛会软得一塌糊涂,到时候手可捧不住。要是四壁炙热的烤炉里,没了亮光,那可就麻烦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在没有热度的前半截路中,四个人都加快了脚步。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目标,往共同的方向迈着步。因为是第二次来了,这次只花了不长的时间,就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热。
徐金华裹紧了丝绒帷幕,连大半个头和手指都藏在里边,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生怕再被烫伤。随着温度越来越高,大家也不得不减慢速度,试探着往前走。尽管脚底下有湿蒲草包裹住鞋底,还是能感觉到脚底下越来越热,蒲草中的水份被烤得吱吱作响,谁也说不清能否走完全程。
“奇怪了,怎么脚底下也热,火又不在下边烧。”徐金华忍不住抱怨道。
“以前的老地基全是用石头和木头,可能火把下边的木桩烧到了。”元空解释道。
冬至不想说话,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身上的湿帷幕开始变轻,与此同时,空气越来越闷窒。被高温炙烤出来的水蒸气,一部分从帷幕表面挥发,一部分往衣服里钻。冬至穿的是破僧袍,并不厚实,皮肤能感觉到一缕又一缕的热气像麦芒针尖,不断扎着,刺激着毛孔,冬至想得到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熟虾一样的红色。
脸上敷着的湿手帕已经干透,冬至赶紧把它取下来,往身上的湿布上拍拍,想再沾点湿气。手帕离开脸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灼热连带着热烘烘的霉味,这地道里特有的味道,熏人欲呕。
“快走,灯快不行了。”元空忽然喊道,说完就举起了手里的油灯,地道内忽然大亮。
冬至惊讶地发现,灯盏内的油全都烧了起来,原本的一星火光,变作小小火把,光芒大放,十倍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地道。
“别慌,千万端平,不然灯油一撒,落到身上大家都糟糕。”后边的卢项生大喊道。
这担心没错,空间狭窄不便闪躲,万一一个人身上着火,很容易引燃其他人,这四壁滚烫难当,慌张中擦着碰着也不得了。
每人都急出一头冷汗,不过汗水刚钻出皮肤,就被热气给烤没了。元空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只用身上半干的帷幕包住开始烫手的灯座。
好在最艰难的一段终于过去,气温渐渐降了下来,每人都舒了口气,但是灯盏里的油就快烧干,他不得不重新加快了脚步。
地道的尽头,是条类似入口的笔直向上的井道,大概是这头地势要高些,井壁比那一头短,只有几级石阶供人上下。顶上头却是一块两尺见方的方形石顶,年深日久布满青苔,不知有多深厚,以一人之力还移动不得。大家抖落了身上的帷幕,除徐金华手上有伤,不便用力外,冬至元空和卢项生三人合力,终于把头顶的石板顶开一条缝隙。
可惜集三人之力还是不够,缝隙只露出寸许,能看到一丝光线,却无法移动。
“这上边放了什么?”卢项生怒道。
“我也不知道。”元空老实答到。
“刚才我看到有扇门,好像是屋里。”冬至端起灯台,一边观察着墙壁一边说。
“我也来吧,多个人多点力。”徐金华不愿再等,亮出那只好手。
四个人七只手掌,冬至喊着一二三,数到三时,大家齐齐发力,缝隙再次出现。大家合力把石板往旁边移动,不过上边似乎放满了东西,移动得特别慢。一只只手臂在发抖,好在最终露出的口子,勉强够最瘦小的元空一人出去。
“小子,你上去后,赶紧把上边的东西挪开,别丢下我们。”徐金华不放心地叮嘱道。
元空靠一双手,加上冬至的托举,爬了上去。
“太好了,原来是柴房,厨房就在隔壁。”
元空惊喜的声音从上边传下来,给大家带来希望。冬至他们很快就听到上头搬运柴草的声音。不一会儿,上边清空了,不等元空动手,冬至和卢项生凭着四只手就把头上的石板给搬开了。
卢项生是第二个爬上去的,他拉着徐金华的手,加上冬至的帮忙,徐金华也很快上去。最后一个爬出地面的是冬至,大家最后把石板归于原位。
三个人拍拍身上的尘土蛛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柴房有两丈见方,四周堆满了煤饼柴草和木炭。虽然只是柴房,这里跟其他屋子也无甚两样,只是没有家具。元空领着大家去隔壁厨房,灶膛里还很热,锅台旁的小方桌上有个竹篾笊篱。笊篱里有几个冷馒头,一碟辣椒萝卜,一壶水。
大家早就饿坏了,见到食物立刻两眼放光。卢项生和徐金华毫不客气地抓起两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嗓子太干,很快把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两人抢着茶壶猛灌起来。冬至心里惦着小姐,只吃一个馒头,拿起一个用手帕包好,揣在怀里。元空到不急着吃,先喝了几口茶,拿了两个馒头揣好,又跑到门外去瞧了瞧。
“真是老天开眼啊。”徐金华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边说着,一边把吃食往怀里和裤兜里揣,很快口袋就鼓起来。
“你拿得也太多了吧。”卢项生不悦地看着徐金华。
“老弟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家可还有好几口子呢。”徐金华解释道,并不放慢手里的速度。
“我看,刚才地道里的那热度,恐怕孩子和老人都过不来。”冬至忽然说道。
“对呀,所以咱们还得把吃的带回去才行。”徐金华点点头,继续往口袋里塞。
“我去给元觉找药,一会儿在这里碰头。”元空说着就要出门,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嘱咐道:“你们别到处走,这边厢房还住着几位居士,其中还有习武之人,惊扰了他们可不好。”
元空留下的话,令大家猜想不已。
“习武的不也是居士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徐金华十分不快。
“怕是担心咱们分掉食物吧。”冬至发现这里存的米面也不多了,另外他还想起了元觉话里有话,似乎总想阻止大家过来。
“食物也不是他们的,是寺里的吧。说起来,元空才算主人。”卢项生不高兴地说道,心中却兴奋不已,居士,不就是沈公子嘛。至于习武之人是谁,他倒是不得而知,没准是沈公子的手下。他才不会乖乖听元空的话,一会儿填饱了肚子就去找沈公子邀功领赏。
面对宝贵的食物,徐金华站在冬至这边,才不理会元空的话,继续到处找食物,还弄了个木桶把口袋里盛不下的全都装起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赶紧把东西准备好,老的小的还有女人们都还饿着呢。”
徐金华的话说动了大家,冬至和卢项生都帮起忙来。不久,大家有了更惊人的发现,除了墙角的坛子里放着好几坛子的腌菜外,在橱柜里头还有油盐酱醋,和素火腿素捆鸡酱豆干之类耐收的斋菜,大家简直乐坏了。
“早就听说开福寺的斋菜做得好,今天有口福了。”冬至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徐金华内行地拿起酱豆干闻了闻,连声赞香。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是标准的北京官话,冷淡的音调中透露出不悦。
三人停下手,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位身着白色长袍的阔少。乍一看,那阔少年纪跟卢项生差不多,但是身量修长挺拔,气宇轩昂,虽然身处寺庙,三七开的短发用头油抹过,一丝不苟。
阔少本背手而立,见众人回头,便走进厨房掀开木桶盖,看看里边都放了些什么。抬手间,冬至到底是从小在当铺干活,一眼看到阔少的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个墨玉扳指。
“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不跟你们计较,要吃就吃,东西不能带走。”阔少冷冷环视一圈,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