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太太在走廊里焦急地踱来踱去,完全没顾上福囡和亮亮正抢着穿徐金华的紫貂大衣,他们才不管衣服价值几何,只在乎有没有玩具。
亮亮手快抢到了大衣,学着大人披在肩上,爬到高处扮大人,挥舞着袖子。福囡抢不到,气得跟在后边使劲踩,好端端的一件大衣,被两个孩子在地上拖来拖去,又用脚踩,片刻就邋遢得不成样子。
自打冬至他们下去,时间仿佛都变慢了,玉娇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是正午十二点半。按照迷信的说法,这个时间段,是一天之内阳气最足的时候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既然是千年古寺,这里肯定死过人,还不止一个两个,说不定下边有什么高僧的……传说有些高僧仙去后就把尸体放在一个瓮里,还有的死而不腐,弟子们就直接塑个金身……
玉娇正胡思乱想,估算着冬至他们大概走到了哪里,小黑忽然跑到地道口,冲着下边一阵大叫。玉娇脸色微变,忙冲欧太太喊道:来了,出来了。
欧太太跑过来时,卢项生已经出来了,正蹲在一边伸手把徐金华拽上来,徐金华疼得龇牙咧嘴,也不理太太,捧着烫伤的手往大殿飞奔而去。
“侬受伤了?”欧太太心系丈夫,大喊着追了过去。
“烫伤,小问题,别担心。”卢项生略微不屑地冲欧太太喊道。
等到冬至和元空都爬上来,徐金华已经跑回了大殿。
还好,至少冬至看起来四肢健全,除了满头大汗面色潮红外,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样?”玉娇再也按捺不住,问了起来。
“路是能走,可走到中间那一段,热得不行。徐老板的手在墙上碰了一下,就给烫着了。”冬至汇报道。
“渴死了,小师父,还能弄点水喝吗?”卢项生嗓子哑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口渴,还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抽光了大半包的烟。
“有,请稍等。”元空用袖子擦了把头上的汗。
卢项生愤怒地捧着水壶,这里边本来还有半壶冷茶,却刚被徐金华浸过手指,方才在地道里是他提议说什么烫伤后要泡冷水,眼下可好,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小师父,还有能喝的水吗?”卢项生不能发作,只好再求救于元空。
“井水有,就是没炉子,烧不了热水。”元空接过被弄脏了的水壶,看到徐金华把壶里的粗茶都给捞出来敷在自己的伤处。这茶本是打算留给元觉喝的,元空不悦,却无法抱怨。
“小赤佬!把老子衣服拿来。”徐金华受了点皮肉伤整个人连气焰都高涨了,对孩子们也是呼来喝去的。
“有话好好说嘛。”欧太太抱怨着,把大衣从孩子们手里夺来,帮徐金华披上。
不穿衣服还好,徐金华一抖喽大衣,忽然发现内里的紫貂毛居然被弄得乌七八糟,沾满尘土,怒得甩了亮亮一个巴掌:“败家东西,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卖了你也赔不起。”
亮亮刚刚还跟福囡在嬉笑,忽然间挨了个大嘴巴,被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半天没回过神来。福囡虽然没挨打,也被吓得不敢动弹。
“要死了你!打儿子!”欧太太惊讶极了,立刻把亮亮护在身下。
亮亮回过神,立刻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指着徐金华说:“妈妈,这个爸爸坏,我不要他,我要原来的爸爸。”
徐金华完全没料到亮亮会这么说,惊讶之余立刻用余光扫视着旁人。
玉娇惊讶之余亦释然,何以徐金华对两个孩子并不亲切,赶紧转过身子回避徐的视线,假装帮冬至擦汗,心里却还在揣测着欧太太和徐金华的关系,平日除了还珠楼主,她也爱看程小青的霍桑探案。
刚要睁眼,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姐,你怎么了?眼睛迷沙子了?”
瞬间,世炎刚刚在脑海里浮现出的形象烟消云散。玉娇睁开眼,不悦地看着打断她遐想的家伙,冬至却丝毫没意识到,还在继续说:“小姐,要不要我弄点水给你洗洗脸?”
“不用了。”玉娇没好气地说。
“还是洗洗吧,你眼角有点不干净。”冬至小声地说着。
玉娇伸手一摸眼角,居然有眼屎,忙掏出手帕擦拭。冬至去井里打了些冷水来,让玉娇洗把脸。
冬至跑腿的功夫,大家讨论着怎样安全地通过地道。
“热成那样,我看就算了。”元觉打起精神插了一句:“石头那玩意儿蓄热,我认识一个打铁的师父,他冬天睡觉都不生炉子,把灶膛里的几块热炉石放碳盆里,一整晚屋里都有热乎气。”
“不如咱们浇水吧。水能解热,咱们人多,一人接一手地传,多浇几桶,肯定有用。”元空对地道也颇有兴趣。
“好!这个办法好。只可惜,我的手伤了。”徐金华正好看见冬至帮玉娇打来洗脸水,忙道:“不过我愿意付钱,小伙子,想赚点外快伐?”
“什么?”冬至不明就里。
“不要老是提钱好伐,财不露白。”欧太太拉拉徐金华的衣角,压低声音道。
“不行的,热蒸汽一样会烫伤人,我们在学校做过实验。”玉娇不等冬至回答,已经做出了否定的判断。
大家又苦恼起来,眼下唯一可供利用的资源就只有水了,浇水也不行,这可怎么是好。
“可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阿拉肚皮饿瘪,别说抬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徐金华心急地抱怨道。
他人虽讨嫌,这句话却说得有道理,再坐等下去,大家的气力只会越来越少。更何况这里有老人孩子,还有元觉这位重度烧伤的病人,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每分每秒伤势都在恶化。
虽然上一次进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的事,大家已经全都饿了,原本就没有吃饱,那点食物不过聊胜于无。
元空又提了壶井水来,虽然没法烧开,大家都将就着喝了个水饱。不久,每个人的肚子里都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福囡跟亮亮觉得稀奇,被这声音给逗笑了。
“我听人说,遇到火灾时可以把棉被打湿披在身上,冲出火场。”
说话的是盲老头,他一直沉默待在角落里。
“这个办法好!”卢项生一直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我看行!”徐金华立刻支持。
“可是,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了,打湿衣服后着凉怎么办?”欧太太担心道。
“不用打湿衣服,大家看——”卢项生指着大殿两旁的丝绒帷幕,质地厚实容易吸水,一共有八片,每一片都有两米来宽,长度几乎都垂地,裹在身上足够了。徐金华也不再继续摆弄他的手指,而是试着拽了拽那些帷幕。用力一拽,一整片帷幕掉了下来,灰尘四起。
“让我试试吧。”卢项生跃跃欲试。
“我也去。”徐金华立刻响应。
“小姐,我也……”冬至期望地看着玉娇。
“去吧去吧。”玉娇无奈地答应,她明白无论自己同意与否,冬至都想去。
“还是让我打头阵吧,元觉,必须给你找点药来了。”元空摸了摸元觉的额头,发现他开始发烧了。
四个人组成的探险队再次成行。大家先是七手八脚地把四边的所有丝绒帷幕全都拽了下来。除了四个人每人一片外,剩下四片分给大家御寒。盲老头和元觉分得两块,还有欧太太和两个孩子分得两块。原本没有玉娇的份了,盲老头心好,自己挪到元觉身边,两人共用一块,省下一块给玉娇。
把帷幕弄到手后,需要取水浇湿,徐金华嫌从井里取水太慢,径自去了碧浪湖,把帷幕往水里一抛,再拖上来就已湿透。大家看他的办法省不少力气,纷纷效仿。
女人们也没有闲着,玉娇提议拆掉一个蒲团,把蒲草打湿后给大家裹住鞋。欧太太更是体贴,把自己的丝帕拿出来沾湿水,让徐金华蒙住口鼻,减少一点热空气的灼伤。
玉娇的口袋里正好也有手帕,学着欧太太的样也把手帕打湿,让冬至覆在面上,只露眉目。冬至难得见小姐对自己这么好,立刻精神抖擞浑身是劲。
玉娇看他那挺得过分直的脊梁有些好笑,正巧被卢项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调侃:“田小姐真是体贴,请问还有没有手帕,我也怕热气。”
玉娇懒得理他,只是望着冬至,这里鱼龙混杂,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他了。
“小姐,我给你带吃的回来。”冬至蒙着脸,闷声说着。
“留点心,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玉娇特意压低了声音,瞟了徐金华和卢项生一眼:“谁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你是我的人,必须活着回来。”
玉娇的脸有些红,可惜冬至看不到,不过听到这句话,他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