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有缘啊,诸位虽素不相识,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中年男解决肚饿问题后,显然情绪大好,打开了话匣子:“先要谢两位师父的收留,再要感谢诸位的帮忙,我叫徐金华,浙江人,做点小生意。这是我太太欧蕙心,小女福囡,小儿亮亮。”
徐金华一一介绍着,眉目间带着些许油滑市侩,动作也稍显夸张,谈吐跟身上的尊贵行头颇不相称。
玉娇经常能看到他这样的男人光顾当铺,得志时猖狂张扬,到当铺买几样趁头的金表皮草装身,人五人六地出入赌场舞场,落魄时干得出偷老婆嫁妆换钱,甚至卖儿卖女的勾当,是不择手段自私自利的家伙。
玉娇细看欧太太,虽身披轻裘,骂起丈夫来却不像大家闺秀,眉目中有长三堂子里的风情。但欧太太即便自己瑟瑟发抖,却舍得把披肩留给孩子们,宁可自己挨饿,也填饱孩子们的肚子,这却令玉娇喜欢。玉娇没被娘疼过,在她看来好母亲都是好女人。
两个孩子吃光自己的那份,又把母亲那份吃了个干净,稍稍消停,又拣花绳翻了起来。
玉娇也是饿过了头,猪八戒吃人参果,现在肚子只垫了个底,嘴里啧不出半分滋味。就在她羡慕地看着小黑舔着地上大家掉落的渣滓,跟蚂蚁抢食时,盲老头也做了自我介绍。
盲老头姓李,是个老江湖,跟玉娇猜测的一样,老头会摸骨,会算八字,也会测字,。老人家虽盲,却丝毫不讨人嫌,非但有人问起,绝不主动说话。即便开口,也极有分寸。
“我叫冬至,这是我家的小姐,在周南——”冬至话还没说完,被玉娇一瞪,立刻把下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姓田,叫我玉娇就行了。”玉娇不想让陌生人太清楚自己,万一人家追问怎会单独跟长工出门,真不知怎么回答。
剩下的就只有卢项生没介绍过自己了,大家都看着他,他也只好随大流地报上姓名,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是刻意隐瞒警察身份。
“我叫元空,我师弟叫元觉。”小和尚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只是他年纪轻轻却称年过六旬的元觉为师弟,未免好笑。
“我师兄不到一岁就皈依了,长我一年。”元觉老和尚有些为师兄解释的意思。
“不知是我爹还是我娘,趁我睡着把我留在藏经阁里,夜里我哭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方丈说我与佛有缘,就收下我了。”元空没心没肺地把自己的事说出来给大家听。
原来是个孤儿,玉娇怜惜地看着元空,也就比她小几岁而已,至少她还有个爹,这可怜的弟弟却从小在寺里长大。
“元空,你想你爹娘吗?”玉娇问道。
元空摇摇头,不以为然地笑笑:“小时候想过,现在不想了,万事自有因缘,见与不见我随缘。”
“哥哥,方丈是你爹吗?”福囡拉着元空的衣角,稚气地问道。
“不是不是,菩萨面前可不能乱讲。”元空赶紧摆手。
“妈妈,什么叫与佛有缘?”亮亮拉着欧太太的手摇晃着。
欧太太不知怎么跟孩子解释,求救地看向丈夫。
“好说,与佛有缘就是跟菩萨有缘分。比如说咱们,开车走了几百里车都没坏,一坏就坏在寺门前,又遇到这么多好心人帮忙,才没被火烧死,现在又有菩萨庇佑,有吃有住,这就是与佛有缘呐。”徐金华心情不错,解释间还指着高处的三位菩萨跟孩子们说笑。
“老师父,既然是千年古寺,有没有密道什么的,可以通到讲经堂后边?”卢项生不甘心错过见到沈公子的机会。
“对对对,一般这种有年头的地方,都有密道密室什么的。”徐金华立刻附和。
“这我可不知道,我平时干的就是看门扫地打打杂。”元觉答到。
“求您再想想。”欧太太诚挚相求。
“实在是不知道,从没听人说过。”元觉扭着头,对欧太太说。
“那年空也法师来讲习所讲经,好像是……”元空摸了摸光头,努力回忆着。
“好像什么?”卢项生反应敏捷,不放过一丝希望。
“方丈领着空也法师到处参观,我跟着伺候,好像在讲经堂的下边,是有一条地道。”元空想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希望被再度挑起,每个人都盯着元觉。
“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入口在哪了。”元空面皮薄,立刻红了。
“我去找!”卢项生等不及了,扔出四个字人已经往外冲。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找找看。小兄弟,一起去伐?”徐金华干什么都要拉上冬至一起。
冬至看了玉娇一眼,玉娇也有兴趣。两个孩子见大家都出去了,拉着妈妈要出去玩,最后大殿里只剩下盲老头两口子照看元觉。
偌大的院子,大家四散开来分头去寻。
玉娇领着小黑,在院子里到处查看着,一旦闲下来,脑子里就全是爹。
小黑欢快地转悠,哼哧哼哧地跟在玉娇后头到处嗅,跟其他人比起来,他倒是收获最大的。先是从角落里叼出僵硬的死老鼠,又从枯叶堆下的泥中扒出只冬眠的癞蛤蟆,邀功般地全都摆在玉娇面前。最后在花坛杂草里,小黑发现半块开始发霉的饼,屁颠屁颠地叼到玉娇脚边,拿头蹭着她的腿,似乎是想请玉娇一起享用。玉娇被小黑弄得哭笑不得,见她没有要分享的意思,小黑才撅着屁股把饼给吃了。
举目四望,四周古树遒劲,放生池里干荷枯枯,入口会藏在哪儿呢?冬至也跟在玉娇后边,琢磨着嘴里还念念叨叨,地道地道,地地道道。
“地道,肯定跟地有关吧。”玉娇忽然停住了脚步:“冬至,你说是不是有暗格的地方,敲打起来声音跟实心的地方不一样?”
“对!我想起来了。”冬至回忆起来:“老板收老箱子老首饰盒的时候,总要拿把小铜锤东敲敲西敲敲,听听声音。有一次,从一个檀木首饰盒里找到个暗格,格子里还藏了张银票呢……”
“你去找个铜锤来。”玉娇做惯甩手掌柜,凡事只动脑,动手的事全交给冬至。
“铜锤?我找找看吧。”冬至为难地挠挠头。
冬至里里外外找了半天,别说铜锤,铁锤也没有,只从花坛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鋤。玉娇嫌邋遢不肯拿,冬至趴在地上敲打每一块青石地砖。
就在玉娇和冬至集中注意力辨别声音时,卢项生已经找过几处石质的古旧碑塔,徐金华则寻找一切看起来疑似机关的凸起物。欧太太也想帮忙,无奈两个孩子满院子撒腿跑,福囡要过桥亮亮要爬树,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福囡脚下一滑,差点掉进碧浪湖,徐金华气得大骂太太无用,两口子争吵不休。
玉娇累得腰酸,起身望着这对冤家,再吵也是人家的家务事,至少他们家人俱在。外边焚城的火还在绝望地燃烧着,眼下的境况就像是搁浅在岸上的鱼,虽然还能蹦跶,苟延残喘,能否保住这条小命还不得而知。玉娇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就在两口子快要打起来的时候,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撇开家长,悄悄跑到大殿里玩闹。
元觉痛得皱着眉头闭上了眼,元空累惨了,守在元觉身边打着盹,脑袋一垂一垂地,像在钓鱼。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绕过他们,又冲墙根下的盲老头做了个鬼脸,确定没人看见他们的行动后,大胆地玩起火来。福囡从香炉里捡来的香棍和没燃尽的香烛,亮亮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供桌的长明灯上,就着豆大的火苗,点燃。
火苗腰身一晃,登时变大,孩子们乐坏了,眼看着香烛一点点地短下来,快要烧到手,也不肯放。红色的蜡油像条小舌头,舔到了孩子葱管似的手指,亮亮疼得一把松开,香棍全都落到长明灯的油中。火焰扭了扭腰,立时大盛,铜制的长明灯前所未有地大放光芒,烟熏火燎的黝黑下,优美神秘的古雅花纹灵光一闪。
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视线,火焰好似得道小妖,一窜老高,撩得天花上悬挂的黄色丝幔轻轻舞动。说来奇怪,那火焰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光滑的石面地板忽然裂开一条寸余长的缝隙。
孩子们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