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都找遍了,没见着小姐。”冬至大汗淋漓地跑回家,给田德喜报告。
“快,再去找,老三你也去。”田德喜有种不详的预感,玉娇虽然贪玩,但从不会迟过晚饭还不归家。
冬至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跟刘三再次跑了出去。田德喜有种浑身血液倒流的感觉,想出门去寻,又怕错过女儿归家,在院子里走了不知多少圈,就像被人浇了桶冰水似的,越走越凉,手都发颤。
天黑得透透的,乌鸦在呱噪,田德喜心烦意乱地回了房,在玉娇娘的牌位前上了香。田德喜叹了口气,正向跟亡妻说点什么,外边忽然传来异响,田德喜赶紧出了屋。
院子里的地板上躺着根比擀面杖稍粗的竹筒,竹筒的一端绑着红色的绸带,十分醒目。这玩意儿分明是有人故意扔进来的,田德喜赶紧拾起来。绸带上写着几个字:田老板亲启。田德喜赶紧冲出屋去,昏暗的街面上并无熟悉的背影,来往的大都是刚收工的贩夫走卒。这个点的人都饿着肚子,匆匆忙忙。
田德喜盯着每一个路人细看,也没看出谁是可疑份子,北风劲急,吹得人脊背发凉,只好回去。哆哆嗦嗦地拧开竹筒,内有书信一封,字迹公正得过分,毛笔中楷,上书:贵小姐玉娇现在我处,跟田老板商借黄金十两,得金后定送小姐回家。江湖救急情非得已,请勿报警,否则后果自负。
字体极为拙劣,简直就像是刚学会拿笔的小毛孩写出来的,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笔迹。田德喜揉着眼睛把这封信反复看了三遍,生怕自己看错一个字。前不久才发生在梅老板家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时局动荡,歹人们为了钱什么法子都能使出来。田德喜自认平日衣食样样低调,没想到还是成了歹人的目标。
田德喜命令自己必须冷静,这事是谁干的,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察觉出一个重要信息,玉娇还活着。绑票的事也没少听说,绑匪就算要撕票,一般也要等拿到赎金之后。田德喜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会被轻易唬到。这世上能用钱办成的事,就不算什么难事,揣上几张银票,又带上些大洋,田德喜匆匆地出了门。
出门上了人力车,田德喜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看有没有人跟踪。路上倒是畅通,也没发现奇怪的人,他先到了一家相熟的茶馆,进包厢叫了壶茶后稍坐片刻,从后门溜走,再换一辆人力车,把帽檐压得低低的,这才正式改道去警察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慌,田德喜感觉警察局里气氛不对,明明是夜里了,办公楼里却统统亮着灯,人也特别多,有便衣有军装,个个表情古怪,走路全都急匆匆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卢项生被田德喜找到时,刚从会议室出来,正坐在办公桌前拧着眉头,不知在愁什么。
“找我有事?”卢项生的脸色不好看。
“卢少,借一步说话。”田德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卢项生把田德喜带出警察局,两人在街对面的馄饨店里坐下,田德喜把绑匪的信交给卢项生看。卢项生到底是干警察的,并不紧张,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问过玉娇离家时间,平日都爱去些什么地方。
“依我看,田小姐应该暂时没事,绑匪会再跟你联系,你去准备金子吧,先假装配合,交易时我带上弟兄藏在暗处,跟他们去落脚处,最后一举拿下,把小姐带回来。”卢项生十分老练地说道,仿佛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了。
“有劳卢少了,这么大的事,要怎么谢你才好。”田德喜大喜。
“谢就不必了,将来说不定还是亲戚。”说到这里,卢项生别有意味地笑笑,“不过这事我一个人办不了,兄弟们还得打点打点。”
“好说好说,我早备下了。”田德喜上道地掏出银票,塞到卢项生手里。
“等我把玉娇小姐救出来,再把绑匪一窝端了,怎么处置都听你的。”卢项生看一眼银票上的数目,立刻揣进怀里,随即压低声音:“不过你还得准备好十两真金,至少要蒙过绑匪,不让他们疑心,我们才能跟得下去。”
田德喜离开警察局时,心里总算有了点热乎气,招一辆人力车,准备回家,却又不想回去,玉娇不在家,他怎能在家里待得住。
车夫问了第二回,田德喜才作答,去开福寺。
开福寺是长沙城内的千年古寺,逢年过节田德喜都去烧香,香烛钱也从不吝啬,跟寺里的方丈也熟。虽说时辰不早了,为他开个门,让他去上柱香还是没问题。
接待田德喜的是个面熟的老和尚,对他很恭敬,一听说他是为失踪的女儿烧香祈福,立刻开了门。田德喜熟门熟路地来到前殿,诚心上香祷告,祈愿玉娇平安,宁可自己折寿。
“老师父,我还想去一趟后殿。”田德喜从蒲团上爬起来后,对老和尚说。后殿不仅供奉毗卢遮那佛,还供奉了五百罗汉,数罗汉测吉凶素来灵验。田德喜深夜来寺,除了烧香,还想问问吉凶。
“后殿……”老和尚有点迟疑。
“我女儿现在不知何处,我也是急得没法,要问不到个吉凶,今夜肯定睡不着,耽误您休息,请多多体谅,这些钱请代我捐功德。”田德喜素来懂得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奉上几个大洋。
“钱您收着,方丈不在,不敢代收这么多功德,请随我来就是。”老和尚犹豫片刻,点了头。
毗卢殿里烛光森森,比前殿反倒亮堂,五百罗汉高高低低地排列着,在烛光的映衬下,或喜或悲姿态各异,与白日来看,平添许多神秘,似乎那些夸张的表情下,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数罗汉的规矩很简单,随便挑一个罗汉,按照自己的年龄数,或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或正或斜,或蜿蜒辗转,全都随意,数完年龄数后,停在哪一个罗汉上,就去找罗汉脚下的编号,然后按照编号抽取封签。如同摇签一样,一切随机,均属天意。
进门前,老和尚交代过田德喜,殿里还有位女施主,也在数罗汉。
田德喜进殿后,还是有些吃惊。女施主穿一袭酱紫旗袍,外裹黑色披风,身量苗条,看眉目应是三四十岁了,整张脸在朦胧烛光下看不分明,却能嗅到一丝淡淡粉香,倒也素雅。田德喜接待过这样的女客,出手就是令人惊艳的宝贝。
田德喜来时,女施主已经数完了罗汉,正手持蜡烛去瞧那罗汉的编号。末了,从老和尚手里讨得一封签文,默默地看着。
田德喜选择从东边最下头的那个罗汉数起,紫气东来旭日东升,东边是个吉利的方位,能借点吉光也好。田德喜数了个斜线,从下往上走,一口气直数到四十六,他的年岁,最后数到的居然是大悲罗汉。
田德喜暗觉晦气,不过还是去查看了大悲罗汉脚下的号码,并把这个号码报给老和尚。老和尚手持油灯,仔细地把签文找出来,第二十一签,上签:阴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熊熊入梦总团圆。
“老师父,我是寻女,这签文是说我女儿没事,会平安成婚吗?”田德喜反复念了两遍,总觉得有点奇怪。
“放心吧,这支签说的是古人李旦龙凤配合,你女儿会平平安安,还会嫁个如意郎君。”老和尚解释道。
田德喜这才宽下心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一趟真没白来,连菩萨都这么说了,玉娇肯定没事。
离开时,田德喜跟那位女施主一道跟在老和尚身后。女施主忽然回头来,跟田德喜说了一声:“我也是来寻孩子的。”
“是嘛,可巧!”田德喜多瞧了女施主一眼,倒也被她的粗砺的嗓子吓了一跳。这女人的嗓子跟她的脸极不匹配,虽然声调刻意压低了,声带却如砂纸磨过一般。
“我的签也好。”那女人冲田德喜笑了笑,弯弯的眼睛,沧桑中竟带几分妩媚。
这女人犹如上了年头的翡翠,色浓正艳,在佛堂的烛光中熠熠生辉。田德喜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只是心里惦记着玉娇,无心闲话,出了寺门就急匆匆地走了。来到有路灯的地方,他又一次上了人力车,此时虽然差不多九点半了,却还不想回家。心里琢磨着,还得去见一次卢项生,既然将来可能是亲戚,那么玉娇被人绑架的事,就不能传出去。一个黄花大姑娘,被绑匪带走,还在外过夜,清白何存。
无论如何,也要堵住卢项生的嘴,田德喜打定主意,命车夫跑得再快些,他要马上赶到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