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仪坐于车中,心里正在想着下山时与鬼谷子话别的场景,马车突然猛地一下停住了。马车一停,打断了张仪的回忆。只见张仪在车中摇晃了几下,急问道:“是何状况?”
各位看官,马车突然停下,是因为有人拦车。这拦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仪之舍人冯喜是也。但见冯喜骑马立于车前,大声呼道:“禀报相爷,大事不好!”
张仪在车中听到冯喜的呼声,慌忙下得车来。
“冯喜,你为何在此?快说,是何事情?”
冯喜下得马来,向张仪拱手揖礼道:“相爷,秦王他……”
不等冯喜把话说完,张仪就急切地问道:“王上怎么了?”
“秦王已薨。”
“你说什么?王上薨了?”
“薨了。”
张仪闻听秦惠文王病薨,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冯喜看到此状,急忙上前扶住张仪。
过有片刻,张仪缓过神来,两眼看着冯喜无奈地问道:“如今朝中,谁为王上?”
“太子荡即位,号为武王。”
“快……快回咸阳。”
“相爷,不可。”
“为何?”
“太子荡对相爷不满,趁此颁诏,罢免了相爷的官职。”
“如今朝中何人为相国?”
“朝中已没有相国。”
“没有相国?”
“太子荡改相国为丞相。”
“何人为丞相?”
“有两个丞相。”
“两个丞相?”
“是,相爷。武王命甘茂为左丞相,樗里疾为右丞相。”
闻听冯喜之言,张仪迫不及待地说道:“快,回咸阳,我们得赶紧回咸阳。”
“夫人就怕相爷回咸阳,这才叫小人连夜快马赶来拦住相爷。”
“夫人为何阻我回咸阳?”
“王上已薨,眼下太子荡即位。太子对相爷本来就多有不满,再加上朝中有些是非之臣,嫉妒相爷得先王重用,如今正在制造事端,挑嗦太子欲对相爷不利。”
张仪怒道:“一帮唯利是图的奸佞小人!”
冯喜又道:“夫人让小人转告相爷,早做安排,免遭商君之祸。”
张仪沉默一阵之后,乃仰天长啸:“苍天啊苍天!你为何如此不公?为何如此不公?如此不公?想我张仪云梦山拜师学艺,出山入世,为平定乱势,助四海为一,置身家性命于不顾,风餐露宿,历经坎坷,纵横列国,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诸王,眼看就要四海归一,天下一统!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功亏一篑?功亏一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回荡着张仪不甘如此,发自肺腹的呼喊声。
苏秦、张仪纵、横列国数十年,行捭阖之道,助四海归一,使无序之乱势渐趋一统,可天不随人愿,造化竟是如此弄人,眼看着就要一统的列国大势,却因诸多变数改变了神州历史发展的规迹。如果秦惠文王能再晚一些离世,如果张仪能再早一些时日游说成功,如国当时即位的不是太子赢荡。如果……如果……那列国的统一恐怕就会早上几十年,以后神州历史的发展也许不是这样!可历史毕竟是历史,没有那么多如果。
世上之事,多有不如人意。可怜张仪终因秦惠文王离世,太子荡即位,不得已奔走魏国,于一年后病逝。
秋风萧瑟,百草枯黄。一日,茅紫月、茅蒙、徐福、仇雪来到云梦山通天峰采药。午时过后,药篓尚未采满。
“转过这个山嘴,还有不少好药。”茅蒙道,“天色尚早,我们不妨过去再多采一些。”
茅紫月道:“你们三个去吧,我在此歇息一会儿。”
徐福道:“师姐,要不就让师妹在此陪您吧。”
“不用,你们三个都去吧。”
“师姐,那我随两位师兄去了。”
“去吧。”
茅蒙、徐福、仇雪背起药篓向前走去。看着他们三个走远了,茅紫月便坐在崖边一块石头上歇息。她拿起水葫芦,取出塞子,喝几口水,然后收起葫芦,看着眼前的多半篓草药,忍不住想起了当年与张仪一同采药的往事:
张仪背着药篓与茅紫月跟在茅蒙、徐福后面,为能单独与茅紫月多说一会儿话,张仪有意放慢了脚步。秋日采药,多为块根,又经茅蒙用手挤压,虽说只有大半篓,却有分量。走不多时,茅紫月看到张仪脸上竟渗出汗珠,便从袖中掏出丝绢,递给张仪。
“张子,看你都出汗了,来,擦一把。”
张仪充满情意地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丝绢,慢慢送入鼻下,轻轻嗅了嗅,然后递还给茅紫月。
“师姐这么香的丝绢,若是擦了张仪这身臭汗,岂不污了?”
茅紫月接过丝绢,伸手去擦张仪脸上的汗珠。她边擦边道:“什么香臭?丝绢就是用来擦汗的,你穷讲究什么?”
张仪如此近距离接触女人这还是第一次,他紧张到了极点,心砰砰地跳着,茅紫月身上女人特有的香味直入张仪心田。此时的张仪完全沉醉于爱的甜蜜之中,心里不觉涌出一阵莫名的感动。
张仪的心快速地跳着,他只感到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烫,一时难以抑制心中激荡的感情,忍不住声音发颤地叫道:“月儿……”
听到张仪叫她“月儿”,茅紫月感到莫名其妙,不觉两眼盯着他看了片刻。张仪看到茅紫月的眼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沉默一阵之后,茅紫月道:“张子,你这是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
张仪小声说道:“师姐,没什么,就是嗓子有点干。”
闻听张仪之言,茅紫月忙从身上取下水葫芦,取出塞子,递给张仪。
“张子,来,喝口水润润,兴许会好些。”
张仪接过葫芦,咕嘟咕嘟连喝几口,伸衣袖擦擦嘴,笑道:“好了,谢谢师姐!”
“张子何时学得如此客套?你替我背这药篓,我还没谢你呢。”
“师姐不用谢,张仪就是来给师姐当脚力的。师姐,张仪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就问呗。”
“师姐,要是……”张仪欲言又止。
茅紫月紧盯着张仪追问道:“要是什么?”
“要是……要是……”
张仪还是没有勇气把话说下去。
看到张仪说话吞吞吐吐,茅子月嗔道:“张子今日为何这般不畅快?”
看到茅紫月有些生气,张仪定定神,终于鼓起了勇气:“要是……要是……要是这个天下没有师父,没有师兄,没有师弟他们,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师姐一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云梦山里,师姐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到找一个人做伴?”
茅紫月扑哧笑道:“张子何出此言?”
“师姐还没有回话呢?”
“若是天下只有月儿一人待在这云梦山里,月儿自是害怕。”
“若是另有一人与师姐做伴呢?”
茅紫月又笑道:“嗯,这还差不多,不过,月儿要看这个人是谁喽。”
“这个人要是……要是……”张仪话到嘴边,愣是没有说出来。
茅紫月笑着问道:“张子今日如何这般吞吞吐吐?莫不是要给我猜迷吗?”
张仪红着脸说:“要是……是……是我张仪呢?”
茅紫月想到这里,猛一抬头,面前空无一人。
触景生情,茅紫月想起往事,难免伤心起来,忍不住流下两滴眼泪。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兔子从她面前窜过,消失在前面崖边的草丛里。
茅紫月用丝绢擦一下泪水,向兔子跑的方向望去,猛然间她看到面前不远处崖边下方约三尺高的斜坡上长着一棵硕大的人参。看到人参,她不觉惊奇地叫道:“人参!好大的人参!原先采药如何就没有发现呢?我今日要是能把它挖出来,师父见到一定高兴。”
茅紫月边说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攀着崖边的树来到这棵人参面前。这里是一个约三尺高、二尺宽的斜坡,人参就长在这个斜坡上面,斜坡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只见茅紫月谨慎地蹲下身去,用手中的小铁铲慢慢地挖起来。不一会儿功夫,这棵硕大的人参就被挖了出来。茅紫月将这棵人参拿在手中,兴奋不已地反复观赏着。
“好大的人参,怕是要几百年或上千年方能长成这样。”
茅紫月只顾欣赏手中的人参,竟然忘记了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就在茅紫月情不自禁地欣赏这棵大人参之时,天空突然刮起一阵狂风。茅紫月摇晃一下,慌忙伸手去抓崖上的蒿子。可风太大了,她一手拿着人参,另一只手用力抓住蒿子,由于用力过猛,蒿子被连根拔起。只见茅紫月脚下失去重心,身子向后一仰,被狂风推下崖去……
冬、秋之交的云梦山,寒气逼人,满目萧条,一眼望去,到处是飘落的枯黄树叶。鬼谷子与茅蒙、徐福、仇雪师徒四人肃立在茅紫月的坟墓前,悲痛万分。
鬼谷子眼含泪水,出神地盯着茅紫月的坟墓,久久不忍离去。
仇雪哭喊道:“师姐,你如何能舍得师父、师兄、雪儿,一人走了呢?师姐,都怪雪儿……都怪雪儿,要是雪儿当时能够陪着您……师姐……您也许不会……”
茅蒙含泪劝道:“师妹,请节哀!师姐走了,就让她安然地睡吧!”
“师父,师兄,师妹。”徐福含泪说道,“师姐走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吧!”
茅蒙擦一下脸上的泪水,看一眼悲痛中的鬼谷子,抽泣着说:“师父,回去吧!”
鬼谷子用衣袖擦一下眼眶里噙着的泪水,抬头再看一眼茅紫月的坟墓,转身向山下走去。秋风萧瑟的云梦山,甚是凄凉,满山遍野像是没有一丝生机。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上,只见鬼谷子在前,茅蒙、徐福、仇雪在后,师徒四人脸色凝重,默默地向山下走去。走着走着,鬼谷子禁不住想起了茅紫月在云梦山的诸多往事:
鬼谷子坐在草地上,茅蒙站在鬼谷子面前,只见茅紫月喘着粗气向他们走来。茅蒙扭头看到茅紫月走来,高兴地说:“姐姐、姐姐,先生让俺留下了。”
茅紫月一听,扑通一声跪在鬼谷子面前,磕头叩拜道:“月儿谢谢先生收俺弟为徒!”
鬼谷子道:“月儿姑娘请起。”
“谢谢先生!”茅紫月边说边从地上站了起来。
鬼谷子看着茅紫月道:“月儿姑娘,老朽是说,先让他留下来,至于是否能成为老朽的弟子,当下还不好说。”
茅紫月道:“俺弟可聪明了,他从小就爱读书写字,俺想他一定能成为先生的弟子。”
……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鬼谷子与茅紫月坐于草堂,因草堂内炭火旺盛,外面虽甚是寒冷,然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茅紫月道:“师父,庞师弟下山已快半年了,不知他如今怎样?”
鬼谷子道:“月儿,你是如何看待庞涓下山的?”
“庞师弟得师父教导,又读了《吴起兵法》,深得兵学之要。今魏国缺乏人才,月儿想庞师弟定能在魏国大显身手、建功立业。”
“庞涓的确得兵术之要,然他不悟兵道。以他好出人头地的个性,老朽担心他会过于残忍。”
“在悟道方面,月儿看,庞涓的确比不上孙宾。”
“这正是他二人的差别,这也正是老朽担心所在。”鬼谷子停顿下来,思虑片刻后道,“用兵之术在战胜,用兵之道在息争,在不战而屈人之兵。庞涓纵能百战百胜,然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
茅紫月问道:“师父是说,不担心庞涓战败,而担心庞涓会滥杀无故、挑起战争?”
“是的。以庞涓的才学,山外当是无人能敌,可越是这样,老朽就越担心。”
“师父为何担心呢?”
“庞涓好胜心太强,从不把他人放在眼中。如若当今天下无人能敌,没有人能去扼制他那膨胀的私欲,那天下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师父,天下果真无人能敌庞涓?”
“当今天下恐怕只有一人。”
“师父是说孙宾?”
“只有孙宾可敌庞涓。”
闻听鬼谷子之言,茅紫月思虑片刻后道:“可孙宾与庞涓都是师父的弟子,他二人又是患难中结拜的弟兄,他二人如何相敌?孙宾会加害庞涓吗?”
“孙宾自然不会加害庞涓,老朽担心有一天庞涓会加害孙宾。”
“师父,月儿糊涂了,他二人是患难中的结拜弟兄,庞涓如何会加害孙宾呢?”
鬼谷子意味深长地说:“月儿看到的只是表面,只是他二人在山上之时。在山上之时,他二人都是老朽的弟子,他二人自然没有明显的利害冲突,月儿也就看不到他的另一面。倘若有一天,他二人同朝为官,庞涓岂能容下孙宾的才能超越于他?”
“这该如何是好?”闻听鬼谷子之言,茅紫月不免担心起来。
鬼谷子感慨道:“庞涓若能悟道,他二人或许会免于纷争。”
“但愿庞涓不会加害孙宾。”
“人心叵测,庞涓怕是本性难移。”
……
云梦山溪边小路上,鬼谷子手拿木如意,与茅紫月边走边谈。
“师父,天下四分五裂,诸侯之间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打来打去,受害的是黎民百姓。”茅紫月略顿一下道,“这种混乱的纷争局面何时是个头呀?”
鬼谷子感慨道:“诸侯纷争,战乱频繁,民不聊生,天下不能再乱下去了。”
“师父,如何才能使天下不乱呢?”
“要结束这场乱象,必须经由大智慧之人。”
“师父是说苏秦、张仪?”
鬼谷子点点头。
沉默一阵之后,茅紫月问道:“依师父之见,当如何收拾这天下乱象?”
“天下混乱,皆因势生。势众必相冲,势乱必相混。乱势冲混,天下如何能治?若欲收拾天下乱象,使世道安泰,当从根本下手,驱使乱势归一,一统山河。”
“如何才能使乱势归一呢?”
“这正是苏秦、张仪要做的事。”
“此等大事,需中流砥柱之力,苏秦、张仪他们……他们有吗?”
“依老朽观之,此二人虽无中流砥柱之力,然在他们身上确有两件宝物甚是可贵。”
闻听鬼谷子之言,茅紫月忍不住问道:“他二人身上有宝物?”
“有。”
“是何宝物呢?”
“一是浩然正气,二是智慧过人。”
“浩然正气,智慧过人?”
“是。”鬼谷子点点头道,“有此二宝,当可引领众势。”
“苏、张二人果能成功,当是天下之福。”茅紫月停顿一下,抬头看看鬼谷子,迟疑片刻,然后问道:“只是,纵使苏秦、张仪有此造化,能够引领众势,这个纷乱天下……真能一统吗?”
“应该能的。方今天下乱势横冲,乱象纷争,皆是虚像。若以慧眼观之,透过纷争乱象,天下大势只有一个趋向,那就是一统。”
茅紫月闻听鬼谷子之言,恍然大悟。
“师父是说,一统天下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苏秦、张仪如果出山,不过是顺势导势而已?”
“正是这样。”鬼谷子侃侃而道,“乱势横冲,恰如江河横流,若不导之,必将泛滥成灾。苏秦、张仪若能顺势导势,就可控制乱势,使万流归川,至海为一。”
“假如实现一统,请问师父,天下真的就能国泰民安吗?”
鬼谷子看一下手中的木如意,然后抬头仰望苍天。
“老朽心愿如此。有朝一日天下归于一统,是否真能国泰民安,实非老朽所能料定。这一要看君王,二要看天意啊!”
沉默片刻之后,茅紫月忽道:“请问师父,苏、张二人何时出山?”
……
秋风送爽,天高云淡。一日,茅紫月坐在南天门前弾琴,鬼谷子坐于茅紫月对面,微闭双眼,沉醉在优雅动听的琴声之中。
茅紫月一曲弾罢,鬼谷子睁开双眼,若有所思。
“每次听月儿弾琴,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月儿的琴技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谢师父谬赞。”
鬼谷子两眼看着茅紫月,感慨道:“月儿天生聪悟,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当与苏秦、张仪一样,必能纵横于天下。”
“月儿不求身名显赫,只想在山中陪伴师父。天下有苏秦、张仪足矣。”
茅蒙看到鬼谷子迈着沉重的脚步低头缓慢地走在前面,心中甚是酸楚,遂心疼地唤道:“师父,歇息一下吧。”
茅蒙的话打断了鬼谷子的回忆,鬼谷子停下脚步,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看到鬼谷子坐下,茅蒙、徐福、仇雪也跟着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沉默一阵之后,鬼谷子哀叹道:“都走了,都走了……”
徐福不解地问道:“只是师姐走了,师父如何说都走了呢?”
“庞涓走了,孙膑走了,苏秦走了,张仪走了,如今月儿也走了!”
鬼谷子说着说着眼眶里忍不住又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仇雪劝道:“师兄、师姐已经走了,还请师父节哀!”
“月儿一心想看到列国一统,可如今天下乱势尚未平定……”
茅蒙劝道:“师父,平定乱势不是还有苏代、范雎二位师弟吗?”
“唉!”鬼谷子长叹一声道,“如此乱势,只凭他二人如何能成?”
光荫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毛遂、尉缭子慕名来到云梦山,拜鬼谷子为师,学艺修道。
一日,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端坐于草堂,毛遂、尉缭子分别坐于堂前两侧。
“毛遂、尉缭,你二人上山已三月有余。”鬼谷子道,“老朽看你二人甚是聪慧,今日老朽要问,你二人拜老朽为师,欲学何术?”
毛遂揖礼道:“回先生,晚辈想学口舌之术。”
尉缭子揖礼道:“回先生,晚辈想修兵学。”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道:“毛遂,你为何要学口舌之术呢?”
“当今天下混乱,诸侯纷争,狼烟四起,民不聊生。晚辈学口舌是想游说列国,息战罢兵,还天下太平。”
鬼谷子转问魏缭道:“尉缭,你为何要修兵学呢?”
“天下诸侯之争,多为不义之战,百姓因战乱食不裹腹,黎民由狼烟妻离子散。晚辈修兵学是想辅佐有能力之君王以战止战,结束战乱。”
“你二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志向,实为可造之才。”鬼谷子略顿一下道,“老朽有弟子苏秦、张仪,学的就是口舌之术,孙膑、庞涓,修的就是兵学。他们为遏制乱势,助推一统,于列国纵横捭阖几十年,顺势导势,已将无序之争引导为纵横之势。可战火未熄,天下未平,他们却先于老朽而去。可叹,可惜!”
鬼谷子说到此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毛遂道:“先生,晚辈十分敬仰苏秦、张仪,他二人游说列国,纵横天下,早已名扬四海。”
尉缭子亦道:“先生,孙膑、庞涓乃晚辈之楷模,若晚辈能像孙膑、庞涓那样,胸有兵术,定会助有志之君王,以战止战,平定天下。”
“平定天下,不能靠战争,要靠游说,靠口舌之术劝说君王,使之罢兵息战。”
“平定天下,要靠军队,要靠有才能的将帅去指挥军队,以战争制止战争,口舌之说如何能平定乱势?”
“此言差矣。苏秦、张仪行捭阖之道,靠口舌之术,游说君王,纵横天下,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如何不能平定天下?”
毛遂、尉缭子二人争论越来越激烈。他二人各坚持自己的观点,互不相让,一时争得面红耳赤。
鬼谷子手拿木如意,听着他二人的争论,用手捋一捋胡须,微笑着说道:“毛遂、尉缭,你二人之言皆有道理,然未免都过于偏激。当今天下诸侯各怀私心,皆贪名利,要平定战乱,一统天下,无兵不可。只有用正义之战去遏制非正义之战,天下方能太平。然面对如此乱势,若只知用兵,不能用智慧导引,天下之势,就如决堤的江河,必将四溢横流,泛滥成灾。要平定乱势,就要顺势导势,用口舌之术去游说诸侯,抓住其心,用四两拨千斤之功,使其看清天下,顺应大势。只有如此,方能减少战争,助推一统,还天下太平。”
毛遂、尉缭子聆听鬼谷子的教诲,心悦诚服,乃拱手揖礼道:“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使晚辈顿开茅塞!”
鬼谷子道:“你二人天资聪慧,且胸有大志,为天下之计,老朽就收你们为徒。”
毛遂、尉缭子一听鬼谷子答应收他们为徒,顿时心花怒放,赶紧起身站于鬼谷子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叩拜。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叩拜!”
看到毛遂、尉缭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叩拜,鬼谷子笑道:“你二人为何拜起来没完呢?”
毛遂、尉缭子同道:“拜师得诚心,要三跪九拜方可。”
“老朽没那么多讲究,你们起来吧。”
闻听鬼谷子之言,毛遂、尉缭子遂起身站于他的面前。
“毛遂、尉缭,你们坐下来说话。”
“是,师父!”
待毛遂、尉缭子坐回原处后,鬼谷子道:“尉缭既修兵学,可知兵学里既有兵术,也有兵道?”
尉缭子揖礼道:“弟子愚顿,还请师父详解。”
看着面前的尉缭,鬼谷子娓娓言道:“世间学问皆有道、有术。道是河,术是舟;道是方向、法则,术是方法、谋略。有道而谋,谋虽寡而能胜;无道而谋,谋虽多而愈败。就兵学而言,用兵之‘术’在于战胜,用兵之‘道’在于息争。故善用兵者,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兵学之‘道’在于化干戈为玉帛。”
“师父是说‘术’只是利器、是手段,‘道’才是目的、是根本?”
“是的,学问皆为术,万术为道御。如只重兵术,而不悟兵道,即使学问再大也是枉然。这样的人学问越大,对天下、对百姓的损害就越大。所以说,学术道为先。”
闻听鬼谷子之言,尉缭子拱手揖礼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鬼谷子转向毛遂道:“毛遂,学口舌之术的人,胆量一定要超过常人,方能成事。”
毛遂不解地问道:“师父,口舌之术与胆量有何关连呢?”
“毛遂,老朽问你,学口舌之术,将游说何人?”
“首当是诸侯国王。”
“既是游说诸侯国王,就要有强大的心理准备。话入国王心,自是无事,倘若话不投机,国王不能容你,你怕吗?”
“这……”
“说服国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遇国王暴怒,你还敢争辩吗?”
“这……”
“倘若事情紧急,而你又身处低贱之位,你敢越位直言吗?”
“这……”
在鬼谷子一次次地追问下,毛遂竟是哑口无言,满脸通红,汗珠顺着两鬓直往下流。
看着毛遂的窘态,鬼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都需要胆量,伴君如伴虎,说王即说龙。学口舌之术,说当今国王,没有超常的胆量是不行的。”
毛遂汗颜道:“师父,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学口舌之术,除胆量外,还要懂捭阖之道。知道何时开口说话,何时闭口不言。”
毛遂拱手揖礼道:“弟子定当铭记师父教诲!”
沉默一阵之后,鬼谷子又道:“毛遂、尉缭,老朽除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外,还有苏代、范雎两个弟子。如今,他二人皆已出山。老朽望你二人早日学成,与苏代、范雎共创大业,顺势导势,助推天下,走向一统。”
闻听鬼谷子之言,毛遂、尉缭子跪倒在地,磕头叩拜:“弟子定不负师父厚望!”
话说范雎、苏代自从离开云梦山,苏代由赵至燕,做了燕国的客卿。范雎便直奔魏国,欲游说魏王。然范雎虽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却因家贫,不能自通,也是时机未到,故不得魏王重用。无奈之下,他只好暂居中大夫须贾门下,做了个舍人。只道当初,齐湣王无道,乐毅纠合四国,一同伐齐,魏亦遣兵助燕。及田单破燕复齐,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恐其报复,乃与相国魏齐商议,使须贾至齐修好。须贾看舍人范雎才能高于众人,遂使其一道同行。
齐国临淄王宫大殿内,只见齐襄王坐于大殿之上,齐相国孟尝君田文、大将田单、中大夫冯贵等坐于殿前右侧,魏国使者须贾、范雎等坐于殿前左侧。
须贾拱手揖礼道:“大王威震四方,今外臣前来贵国,愿重修旧好。吾王愿与大王结为昆弟之国!”
须贾话音刚落,田单即道:“王上,魏国一向反复无常,如何可信?”
田文亦道:“魏王如有诚意,何不自来?”
“这……”
面对田单、田文的质问,须贾一时竟哑口无言。
闻听须贾之言,齐襄王怒道:“先王在世之时,与魏同兵伐宋,那时两国是多么友好。可乐毅纠合四国,一同攻伐齐国之时,魏国为何要遣兵助燕,与燕人和谋残灭敝邑?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齿腐心!如今你又以虚言来诱骗寡人,是何道理?”
“这……”
闻听齐襄王之言,须贾面红耳赤,更是无言以对。
“大王,此言差矣!”见齐襄王发怒,范雎拱手揖礼道,“吾先王与齐奉命伐宋,本约三分宋国,可上国却背信弃约,尽受其地,是齐失信于敝邑在先。尔后,诸侯畏齐之骄暴无厌,于是,服从乐毅之号令,昵就燕人,共同伐齐。然济西之战,乃五国同仇,难道是敝邑一国之兵吗?尽管是这样,魏国还是念齐之旧情,不为敝邑之利,不敢从燕于临淄,这是敝邑有礼于齐也。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启前人之绪,寡君以为桓、威之烈,必当再振齐之雄风,可以上盖湣王之愆,垂休无穷,故遣下臣来修旧好。然大王却只知责怪他人,从不自我反省,恐齐国今日又会重蹈湣王之覆辙!”
齐襄王、孟尝君田文、大将田单、中大夫冯贵、须贾等闻听范雎之言,皆感愕然。
沉默片刻之后,齐襄王道:“先生之言,虽不留情面,然句句在理,寡人知错了!”齐襄王随即转问须贾道:“这是何人?”
须贾乃道:“这是外臣之舍人,名叫范雎。”
齐襄王顾盼范雎良久,甚是敬重。
“范先生乃天下奇才也!”
范雎揖礼道:“谢大王谬赞!”
是日夜晚,齐国大夫冯贵奉齐襄王之命带人携物进入魏使所住公馆。此时魏使随从须丙恰好外出办事回来,看到冯贵进入公馆,不知何意,便悄悄跟在后面观看。当须丙看到冯贵携物进入范雎房内后,顿时心生疑惑,遂急到须贾房中禀报。
再说冯贵于夜晚带黄金百镒及牛肉、美酒悄悄来到范雎房内,二人揖礼,分宾主坐下。
范雎问道:“冯大夫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教于在下?”
冯贵道:“吾王慕先生是当今天下奇才,欲使先生留于齐国,当以客卿相处,望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范雎揖礼道:“在下谢齐王错爱。只是在下与须大夫一同出使上国,如今若不一同回去,乃是背信弃义之事,传扬出去,叫在下以后如何做人?”
闻听范雎之言,冯贵欲加敬佩。
“先生乃真丈夫也!”冯贵边说边打开箱子,将箱中黄金、牛肉美酒一同呈与范雎面前,“这是寡君的赏赐,万望先生收下。”
看着面前的黄金、牛肉美酒,范雎揖礼辞道:“在下无功于齐,断不能收取如此厚礼。”
“先生若不肯收下,叫在下如何回去复命?吾王定会怪罪在下办事不力。”
范雎看到冯贵面有为难之色,免强答应收下酒和牛肉。
“如此,那在下就收下酒与牛肉,黄金是万万不能收的。”
“也罢,请先生保重!”
冯贵无奈,只好携黄金叹息而去。
翌日,须贾将范雎唤于房内,直言问道:“昨夜,冯贵为何而来?”
范雎乃道:“齐王以黄金百镒及牛肉与酒赐在下,在下不敢接受。无奈冯贵再四强之,在下只好留下了酒与牛肉。”
“齐王为何要赏赐于你呢?”
“在下不知,或许是吾在主人之左右,齐王敬主人之故。”
“齐王敬我,为何独赏赐于你?一定是你与齐王有私。”
“在下岂敢有私?是齐王欲留在下为客卿,在下已断然拒之。”
“吾不与你计较,望你好自为之。”
范雎揖礼谢道:“在下谢过主人!”
春回大地,绿草如茵。一日,鬼谷子坐于云梦山顶草原的草地上,看仇雪练剑。仇雪站在距鬼谷子一丈开外的草地上,腾挪自如,身轻如燕,手中之剑,上下翻飞,左右挥舞。但见剑光闪烁,犹如银龙穿梭;翻身起舞,恰若鱼翔浅底;腾空跳跃,好似雄鹰展翅……
鬼谷子看着仇雪炉火纯青的剑法,用手捋一下胡须,微微一笑,满意地点点头。他看着眼前渐渐长大成熟的仇雪,忍不住想起了初次相见时的情景:
鬼谷子骑马一路前行,忽听有人喊救命,忙勒住缰绳,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右边远处荒草地里有两名男子把一名女子摁倒在地,欲行不规,遂急忙拨动马头急驰过去。
两名男子将女子身上的衣服扒掉,正要非礼,忽听到马蹄声传来,慌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人骑马飞驰而来,甚是惊恐,摁在女子身上的手慌忙松开。女子趁机爬起来,来不及穿衣,拔腿拼命地迎着鬼谷子跑来。
这女子赤身裸体,边跑边喊道:“救命……救命……救命……”
由于地上不平,女子心中慌乱,脚下打个趔趄,手里拿着的一个小葫芦不慎掉在草丛里。然为了逃命,她顾不上捡掉在草丛里的葫芦,踉踉跄跄地又向前跑去。
鬼谷子看到一名女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向他跑来,急忙跳下马,脱下身上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
女子看到鬼谷子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两名男子看到鬼谷子到来,心中害怕,趁鬼谷子下马解救女子之时,拼命逃窜而去。
看到这女子不停地哭,鬼谷子安抚道:“姑娘,别哭,等老朽去将这两个歹徒抓来。”可等鬼谷子抬头再看时,两名歹徒早已跑得无影无踪。鬼谷子正欲骑马追赶,这女子紧紧地抓住鬼谷子的衣服不放,哭喊着说:“老爷爷,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鬼谷子看歹徒已跑,也就没再追赶。
“姑娘,你叫什么?”
女子抬起头来,看一眼鬼谷子道:“俺叫仇雪。”
“仇雪,你是哪里人氏?如何会在这荒草地里遭歹人欺侮?”
“俺是魏国人氏,因父母双亡,流落在外,今日被两个歹徒追赶至此。”仇雪边哭边说,“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故遭人欺侮。”
“仇雪,你还有亲戚可投吗?如有亲戚,老朽可送你去。”
仇雪摇摇头道:“没有。老爷爷,俺没有容身之处,您就收下俺吧,俺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您若不收,俺又会被歹徒祸害。”
仇雪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鬼谷子看她可怜,又无去处,无奈之下只好将她收留。
“那你就随老朽上山去吧。”
闻听鬼谷子之言,仇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对鬼谷子磕头叩拜。
“谢谢老爷爷救命之恩!”
鬼谷子想到这里,用手捋一下胡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仇雪练完,收起剑,向鬼谷子走来。她看到鬼谷子坐在草地上,笑得甚是开心,不知何故,便问道:“师父,您是在笑雪儿吗?”
“雪儿,来,坐下。”
仇雪在鬼谷子对面坐下后问道:“师父为何笑呢?是雪儿剑练得不好吗?”
“雪儿,你的剑法已是炉火纯清。”
“那师父为何而笑呢?”
“老朽是在笑你……”
“笑我什么呢?”
“老朽是想起了与你初见之时的情景。”
仇雪不好意思地说:“羞死了。”
“那时你还是一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可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你已长大成人。如今的雪儿已是剑技一流,悟道颇深。若是一男儿,必当纵横天下。”
仇雪揖礼道:“弟子多谢师父谬赞,纵横天下自有苏代、范雎他们。弟子就愿跟随师父在这山中一辈子。”仇雪略顿一下又道,“苏师弟、范师弟下山都二十多年了,不知他们今日如何?”
鬼谷子沉思片刻道:“苏代承苏秦之志,欲合山东六国以摒秦,倒还顺利。只是范雎时机未到,怕是还要再受些磨难。”
“师父,他们都下山二十多年了,范雎还要再受磨难?”
“天行有道,人有命数,这急不得。”
却说范雎随须贾出使齐国回魏,须贾向相国魏齐禀报齐国之行,正赶上魏齐邀宾客数十人在客堂饮酒取乐。酒至半酣,须贾遂将齐王赏赐范雎一事告知魏齐。
须贾道:“臣此次奉命出使齐国,有一事要禀知相国。”
魏齐问道:“是何事情?”
须贾又道:“在齐其间,齐王欲留臣舍人范雎为客卿,并赐以黄金、牛酒。臣怀疑范雎已将国中之密事告于齐王,不然,齐王为何要赏赐于他呢?”
魏齐闻听,勃然大怒,乃高声呼道:“速将范雎拿来是问!”
家宰魏三揖礼应道:“奴才遵命!”
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家宰魏三率侍卫带范雎至堂前,使范雎跪伏于阶下。
看着跪在阶下的范雎,魏齐质问道:“范雎,你把国中之密事已告知齐王?”
“怎敢?”
“你若无私于齐,齐王为何会留你做客卿?”
“齐王使冯贵留雎,雎已断然拒之。”
“齐王赐你黄金、牛酒,你为何受之?”
“冯贵再四相强,臣恐拂齐王之意,免强接受牛酒,其百镒黄金确实不曾收取。”
魏齐勃然怒道:“你个卖国贼!还敢强辞夺理!接受牛酒之赐,岂无原因?”
魏齐边说边拿起案上酒爵用力投向范雎,范雎头一歪,酒爵从范雎耳边飞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只见他手指范雎,气急败坏地吼道:“速将此贼鞭笞一百!看他招与不招?”
魏齐话音刚落,就见众多侍卫一涌而上将范雎摁倒在地,用力鞭笞。范雎疼痛难忍,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须贾坐在堂上大声叱道:“范雎,你里通外国,还不如实招来?”
范雎呼道:“雎不曾有私,如何招之?”
闻听范雎之言,魏齐起身怒道:“为我笞杀此奴,勿留祸种!”
范雎被打得在地上左右翻滚,在坐宾客甚是怜悯,然看魏齐盛怒,皆不敢劝阻。再看众多侍卫轮换用鞭子猛力抽打范雎,范雎血流满面,痛极难忍,号呼称冤。
“相国,吾冤……吾冤枉啊……冤枉啊……”
无论范雎如何喊冤,魏齐概不理会,他一面与左右宾客用巨觥行酒,一面让侍卫用鞭子加力抽打。自辰时打到未时,可怜范雎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委地,只听得咔嚓一声,胁骨折断,范雎惨叫一声,闷绝而死。
侍卫看到此状,急报魏齐。
“禀报相国,范雎气绝。”
听到侍卫禀报,魏齐起身走下堂来,见范雎断胁折齿,体无完肤,直挺挺躺在血泊中不动,乃指着范雎骂道:“这个卖国贼死得好!好教后人看看买国贼的下场!快把此贼用苇薄卷之,置于坑厕间,大家可在他身上溺尿,做鬼也不能让他干净。”
在魏齐指令下,范雎被苇薄卷着,放置厕间。相国魏齐、中大夫须贾及众宾客皆在范雎身上随意溺尿。
因众人在范雎身上撒尿,也是范雎命不该绝,他渐渐地苏醒了过来。范雎从苇薄中睁开眼睛,偷偷观看四周,见只有一个军卒在旁看守,乃轻微叹道:“冤……”
守卒听到范雎叹声,甚是惊愕,遂慌忙走过来问道:“你还活着?”
范雎忍着疼痛,小声言道:“我伤重如此,虽然暂时醒了,恐怕也活不了多久,若你能让我死在家中,我家有黄金数镒,全部给你,以报答恩情!”
闻听范雎之言,守卒乃道:“你仍然装做死的样子,我去禀报,然后回来再想法救你。”
“多谢恩人!”
守卒看一眼苇薄中的范雎,转身走出厕间,向相国府客堂走去。客堂内,魏齐正在与众宾客把酒言欢。只见守卒小心翼翼地进到客堂,面对魏齐跪地禀报:“禀相国大人,厕间死人十分腥臭,不如扔到郊外。”
闻听守卒之言,魏齐将酒爵放于案上,醉意朦胧地说道:“就扔……扔之郊外,让野狗、秃鹫将其吃……吃掉。”
魏齐言罢,宾客皆散。魏齐在下人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回内宅。等宾客散尽,守卒乃起身,走出客堂。
等到黄昏人静,守卒回至厕间,用手拍一下苇薄里裹着的范雎道:“此刻夜深,人已散尽,我送你回家,路上你千万不可出声。”
范雎小声道:“恩公放心,我不会出声。”
守卒悄悄抗起范雎,走出厕间,小心翼翼地向范雎家走去。想不到守卒抗着范雎刚走至街上,忽见迎面来了两个巡夜的甲士。守卒看到甲士走过来,心里甚是害怕,忙用手敲一下苇薄里的范雎,小声言道:“勿动。”
甲士看到守卒抗着苇薄过来,急呼道:“停下。”
守卒心惊胆颤地站在甲士面前。
一甲士问道:“三更半夜,你去往哪里?”
另一甲士亦道:“你肩上抗着何物?放下查看。”
闻听甲士之言,守卒心中害怕,乃小声言道:“此乃死人,小人奉相国之命,将这个死人送往郊外喂狼。”
两名甲士闻听是死人,急忙掩口躲避。
“秽气!快走,快走。”
守卒不敢吱声,遂抗着范雎快速离开,向范雎家中走去。约一炷香的功夫,守卒抗着范雎来到其家中,将范雎放于屋内。范雎妻子、儿女解开苇薄,看到范雎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不禁失声痛哭。
范雎妻子哭道:“这是怎么回事?出去时还好好的,如何就成这样了?”
守卒止道:“莫哭,不要让人听见。”
范雎小声言道:“莫哭,快去拿金子给恩人。”
范雎妻子拿来五金交与守卒,守卒拿起苇薄转身走出门去。
守卒走后,范雎妻子、儿女将范雎身上的血肉收适干净,缚裹好伤处,置于榻上。看范雎被打成这样,范雎妻子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夫君,如何被打成这个样子?”
“须贾、魏齐恨我,置我于死地。今虽知我死,然恐其尚有疑心。我之所以能从厕间回到家中,是乘其酒醉。若明日魏齐酒醒,在郊外找不到我的尸体,他一定会到家里来找,那时,我怕就真乃活不成了。”
闻听范雎之言,范雎妻子甚是惊恐,乃道:“这如何是好?”
范雎七岁的儿子范斌拿起一个木剑来至范雎面前,愤怒地说道:“爹、娘,他敢来,我就一剑杀了他!”
范雎五岁的女儿范晓站在范斌身旁,亦稚气地说道:“让哥哥杀了他!”
范雎妻子急道:“小孩子休得胡说。”
范雎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女儿,眼角一湿,心里顿感一阵酸楚。
“斌儿,带妹妹睡觉去,阿爹与娘有事商量。”
范斌看一眼躺在榻上浑身是伤的范雎,不情愿地拉着范晓向内屋走去。
范雎看着妻子小声言道:“夫人,我有一个八拜之交的兄弟,名叫郑安平,就住在城西的一个巷子里,此刻乘着夜深无人,你去唤他过来,此事千万不能让人知晓。我在郑安平家养伤,估计月余当好,那时,我便可逃出魏国。”范雎略顿一下又道,“明日,你可在家中发丧,告知四邻,我已死亡。如此,可断绝魏齐之疑。”
闻听范雎之言,范雎妻子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默默流下两行悲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