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端坐于草堂,苏代、范雎坐于堂前两侧,师徒三人在草堂话别。
鬼谷子道:“苏代、范雎,你二人进山十年,皆已学成,今日就可下山与苏秦、张仪一道顺势导势,平定乱势,使天下走向太平。”
范雎道:“师父,弟子今日就要下山,顺势导势,平定乱势,然弟子仍有疑惑。”
“有何疑惑?”
“列国凶险,弟子想知身处乱势,如何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范雎、苏代,学口舌之术,关键的一点是什么,你们可知?”
范雎、苏代揖礼同道:“弟子愚顿,还请师父详解!”
“既是口舌之术,那说出来的话就要有人愿意听,只有别人听从了你的话,你想干的事情才能成功。”鬼谷子略顿一下侃侃言道,“聪明人做事,一定会避免使用自己的短处,而利用愚笨人的长处,只有这样,才不会陷入困境。人们常说某个事物是有利的,那是因为是从它的长处来说的;说某个事物是有害的,那是因为是从它的短处来说的。带甲壳的动物在受到攻击时,它一定会用坚固厚实的甲壳来保护自己;带毒刺的动物在出动攻击的时候,一定会用到它的毒刺。禽兽为了保护自己,尚且如此,游说之人就更应懂得这些道理。”
苏代问道:“师父,在游说之时,对不同的人是否应该用不同的方法呢?”
“那是自然。”
范雎又问道:“师父,世上之人多种多样,对不同的人如何用不同的方法呢?还请师父详解。”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看他二人一眼又道:“对不同的人,一定要抓住他们的心理,分别对待。一般来说,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博者言依于辨;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愚者言依于锐。”
苏代脱口而出:“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是的。仁义的人,对财物看得很轻,那就不可以用物质利益来诱惑他,但是可以使其献出财物;勇敢的人,是不怕灾难的,因此不可以用祸患使其恐惧,但是可使其到危险之地去解除祸患;明白道理的人,很看重名声,因此不可以用欺诈的手段来蒙骗他,但可以跟他讲清道理,使之明其大义,顺应大势。总之,对不同的人一定要用不同的法。”
范雎进一步问道:“师父,智慧和才能的使用贵在隐秘,然计谋时,有时是需要与人商议的,又如何能做到隐秘地使用计谋呢?”
闻听范雎之言,鬼谷子娓娓道来:“如计谋时需与人商议,那就要尽可能的宿小它的范围。与多数人计谋不如与少数人私下计谋,与少数人私下计谋不如与当事人二人计谋。二人计谋可缔结同心,可以做到亲密无间。在计谋的使用方面,遵守常道不如使用奇计,奇计的使用就像流水一样,不可阻止。所以在游说君王之时,一定要用奇计,只有奇计才能引起他的关注;要是游说权臣,一定要谋划与他个人的利害关系,方可实施。总之,在游说时,只有抓住时机,掌握尺度,出其不意,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鬼谷子的话如醍醐灌顶,使苏代、范雎恍然大悟,只见他二人拱手揖礼道:“师父之言,弟子定会铭记在心!”
鬼谷子看着苏代、范雎嘱道:“你二人下山之后,且不可草率行事,要看清大势,顺势导势,用己之长,造福黎民,助推天下,走向一统。”
苏代、范雎起身跪倒在地,面对鬼谷子磕头叩拜:“弟子定不负师父厚望!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鬼谷子微闭双眼,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苏代、范雎面对鬼谷子再拜后,站起身来,眼含泪水,背起包袱,退出草堂。
苏代、范雎下山之后,云梦山里只剩下了鬼谷子,茅紫月、茅蒙、徐福、仇雪师徒五人。一日,仇雪独自一人在草舍内走来走去,片刻之后,只见她从床榻之下取出一个小匣子,将之放于案上,然后坐在案前,随手将小匣子打开,从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看了半晌。
“爹、娘,女儿终不负所托,多年的家仇就要报了!”
仇雪说着,就将葫芦的塞子拔出,从中倒出一粒如谷粒般大小的毒药丸,放于茶盏里,然后将茶水倒进盏中。片刻功夫,就见盏中的药丸溶于水里,盏中水呈现出橙黄色,与一般茶水无甚差别。
仇雪将葫芦放回小匣子里,锁好后又将之放于床榻之下,然后回至案前坐下。片刻之后,只见仇雪端起茶盏就往外走,可当她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仇雪站在门口,望着鬼谷子的草堂,想起了她在云梦山的日日夜夜,想起了鬼谷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仇雪拿着剑无精打采地从云梦山顶下来,走至鬼谷子草堂前停下。她想进去,可刚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草堂门口正在踌躇,忽听草堂内传出鬼谷子的声音。
“是雪儿吗?”
仇雪听到鬼谷子的声音,甚是惊奇。她不明白,师父是如何知道她站在门外的。
“师父。”
仇雪打起精神,迈步走进草堂,面对鬼谷子跪地叩拜。
“弟子拜见师父!”
草堂内,鬼谷子正在伏案看书,见仇雪进来,他抬起头,温和地说道:“雪儿,来,坐下说话。”
仇雪走过去,坐在一旁。
“雪儿,剑可有长进?”
“师父,弟子真没用。”
“雪儿遇到难事了?”
仇雪叹道:“师父一剑能刺中天上的飞鸟,可弟子连地上跑的一只兔子都杀不死,弟子就是一个废物。”
“原来如此。”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笑道,“当年亦是在山顶草原,老朽见一只兔子跑来,便撒开脚丫子去追,可追了好半天亦没有追上,你看,老朽如今……”
“弟子如何能够和师父相比呢?”
没等鬼谷子把话说完,仇雪就抢过了话头。
“雪儿,要想做好一件事情,就要有耐心,千万不可急躁。凡事都有过程,只要不放弃,终有成功的那一天。”
……
一日,仇雪来到草堂,面向鬼谷子跪地叩拜。
“弟子叩见师父!”
鬼谷子正在伏案读书,见仇雪进来,遂抬头言道:“雪儿来了,快起来,坐下说话。”
“谢师父!”
等仇雪坐下后,鬼谷子问道:“雪儿有何事情?”
仇雪道:“师父,弟子思前想后,决后以后还是以主学医术为好。”
“这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鬼谷子略顿一下道,“雪儿,你为何有如此改变呢?”
“师父,弟子乃一介女流,纵有远大志向,却也不能像苏师兄、张师兄那样纵横天下。还不如务实一些,就和师姐一样,跟随师父学医修道。”
“雪儿终于想通了?”
“想通了。”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道:“无论学医术、学剑术,还是学兵术、口舌之辩,其实,它们都有相通之处。”
“有何相通之处呢?”
“一是悟道,二是恒心。‘悟道’乃知为何所学,‘恒心’决定如何去学。苏秦、张仪之所以能出山入世,纵横天下,正是因为他二人目标专一。”
……
仇雪躺在榻上,从昏迷中慢慢地睁开眼睛。当她看到鬼谷子坐在榻边,茅紫月站在榻前,两人关切地看着她时,便想坐起来。可她刚抬起头来,便被鬼谷子用双手扶她重新躺好。
“师父。”
“雪儿,你醒了?”
“醒了。师父,我睡了多长时间?”
“师妹,你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哦!我如何睡了这么久?”
茅紫月道:“你浑身发烫,高烧不退,是师父守你一天一夜,每过两个时辰就喂你一次药。当时,你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不过,烧好歹退了,你总算醒了。”
仇雪深情地看着鬼谷子道:“师父,弟子……”
仇雪说着又要坐起来,鬼谷子忙用手把她按住。
“雪儿,烧虽已退去,然你甚是虚弱,要好好静养歇息才是。”
“师父……”
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鬼谷子,仇雪心里颤动着,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感动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想到这里,仇雪看一眼手中端着的茶盏,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两滴泪水滴进盏中。思虑片刻,只见仇雪将茶水倒入门外草地上,转身回到案前坐下,陷入沉思:她想报仇,然她却下不去手。鬼谷子既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又是恩重如山的师父。家仇不能不报,师父恩情难忘。家仇与师情就像两把利剑在仇雪的心中不停地搅动,她的内心疼痛地翻滚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沉思一阵之后,仇雪内心暗道:“二十多年来,师父关怀备至,恩重如山。仇雪呀仇雪,你如何能下得去手呢?”
仇雪想着想着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她拿出丝绢擦一下眼泪,又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只听她道:“仇雪,你为何来此云梦山?难道你忘了家仇?忘了临行前父亲的嘱托?”
此时,仇雪耳边仿佛听到了父亲含泪的话语,二十年前离家时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一日夜晚,智剑躺在榻上拉着仇雪的手道:“孩子,爹快不行了,可爹不能死……”
仇雪跪在榻前泪流满面地说道:“爹,您不会死的……”
“孩子,不是爹怕死,是家仇未报,爹死不瞑目。鬼谷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杀死了你的高祖父、大曾祖父。那年在燕国,你曾祖父侥幸逃脱,才保住一条命。可在鲁国,你曾祖父最终也没能逃出鬼谷子的魔掌。你高祖父、曾祖父临死前皆发过毒誓,智氏就是留下一个女子,也要报此大仇!”智剑停顿一下,看着仇雪问道,“孩子,你知道爹为何叫‘智剑’吗?”
仇雪两眼看着智剑,只是摇头。
“我们智家与鬼谷子有血海深仇,‘智’是我们的祖姓,‘剑’是有形的,是锋利的,是用来杀人的。若能用有形的剑杀死鬼谷子最好,然鬼谷子武艺高强,非常人能比。一旦不能用有形的剑杀死鬼谷子,就要用‘智慧的剑’报仇。智慧的剑是无形的,只要能报仇,任何手段都是‘剑’。这就是爹叫‘智剑’的原由。多少年了,家仇未报,祖上蒙羞。孩子,爹如今六十多岁了,且重病在身,今生怕是已没此能力。你的两个哥哥身子虚弱,先后都腰折了,眼下智家一门就剩你一个女子了,智氏能否报仇,爹就全靠你了!”
想到这里,仇雪低声自语道:“爹,雪儿错了!雪儿不该生情,不该忘记家仇,不该忘记此行的目的!爹,您放心吧!就算死无葬身之地,雪儿也要报此不共戴天的家仇!”
仇雪主意已定,乃起身走到榻前,从榻下取出小匣子,再回至案前坐下。只见她打开小匣子,从中拿出小葫芦,内心又暗道:“来时带的毒药小葫芦在初见鬼谷子时,慌乱间不小心弄丢了。费尽心思从洞中拿出来的毒药丸总共三粒,如今已废去两粒,眼下就剩这最后一粒了,机不可失……”。
想到此处,仇雪看一眼手中的小葫芦,急忙拔出塞子,将小葫芦里最后一粒毒药丸放到茶盏中,然后再倒入茶水。待药丸完全溶水之后,仇雪端起茶盏走出草舍,向鬼谷子的草堂径直走去。
鬼谷子正在草堂内伏案看书,见仇雪端着茶水走了进来,遂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师父,弟子给您烹好了热茶。”
“雪儿来了,快坐下。”
仇雪将茶盏放到鬼谷子面前案上,退回一侧坐下。
“师父,这是弟子刚烹好的茶,您品一下,看弟子有无长进?”
鬼谷子看一眼面前的茶,伸手从案上的葫芦里取出一粒药丸。
“雪儿烹的茶,一定是越来越好。”
“请师父吃过茶后,再做评论。”
“好,老朽正好渴了,那就先吃茶,后评论。”
鬼谷子说着就将药丸放进嘴里,然后端起茶盏看着仇雪。
仇雪看着鬼谷子手中的茶盏,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片刻之后,鬼谷子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放到案上。就在鬼谷子将茶喝到嘴里的那一刻,仇雪忽然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一件令她终身悔恨而又不可逆转的事。
仇雪急喊道:“师父……”
“雪儿,这茶……茶……”
鬼谷子话未说完,就见他两眼发直,身子倒向后面,顿时昏厥于地。
仇雪看鬼谷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昏厥于地,慌忙起身扑了过去。
“师父、师父、师——父——”
仇雪悲痛欲绝,扑过去,伏在鬼谷子身上,痛哭不已。
“师父,弟子错了,弟子错了!弟子不该在茶水里下……下毒,师父,您醒醒,您醒醒……您醒醒啊师父!师父,只要您醒过来,醒过来,您随意处置弟子,随意处置弟子……您让弟子去死,弟子替您去死!……”
仇雪哭得死去活来。仇雪的哭声传出草堂,传到茅蒙、徐福草舍,传到在河边洗衣服的茅紫月耳里。茅蒙、徐福听到哭声,扔掉手里的书,慌忙向草堂跑去。茅紫月听到哭声,扔掉手里的衣服,拼命向草堂跑去……
茅紫月、茅蒙、徐福相继跑进草堂,看到鬼谷子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已昏死过去,仇雪伏在鬼谷子身上痛哭不已,他们一个个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师——父——”
茅紫月、茅蒙、徐福跑过去,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茅蒙、徐福哭喊道:“师父……师父……”
茅紫月声泪俱下,嘴里不停地喊道:“师父!如何会这样?如何会这样?……”
仇雪痛哭流涕地说道:“师父……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哭有片刻,茅紫月感到事情蹊跷,忙止泪询问仇雪。
“师妹,师父如何会这样?”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师父的茶水里下毒!”
闻听仇雪之言,茅紫月、茅蒙、徐福如五雷轰顶,一个个睁大了惊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仇雪。
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仇雪抽泣着说:“师姐、师兄,是我在师父的茶里下了毒,师父才死的。”
茅紫月怒道:“仇雪!你……你为何……为何这么做?”
“师姐、师兄……”
“我不是你的师姐!”
“我们也不是你的师兄!”
茅紫月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仇雪,我问你,你为何下毒?”
仇雪跪在地上哭泣着向茅紫月、茅蒙、徐福讲述了智氏与鬼谷子的恩冤家仇:“我原本不叫仇雪,仇雪这个名子是我来云梦山时,临时改的。”
茅紫月道:“你为何要改名仇雪?”
“仇雪即报仇雪恨。”
“你与师父有何仇恨?”
“我本姓‘智’,是智瑶的第五代子孙。当年,我高祖父智瑶与韩虎、魏驹联合攻打赵无恤,眼看就要成功了,是师父游说韩虎、魏驹联赵反智,救了赵无恤。我高祖父智瑶战败逃往秦国,又是师父与赵无恤在半道上截杀,使我高祖父智瑶身首异处。多少年来,智氏子孙后代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可师父本领太高,都未成功。我大曾祖父、曾祖父皆死于师父之手。我爹将报仇的希望放在我身上,可我一个女儿家,如何报呢?为了能报仇雪恨,我……我丢掉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颜面,赤身裸体地在师父面前演了一出被坏人欺辱的好……好戏……就这样师父收留了我,我来到云梦山,成了师父的弟子。我想,常在师父身边,总有机会下手。”
茅紫月又怒道:“这么说,你并不是被坏人欺辱,而是串通好了,骗取师父的同情?”
“是。”
“那你为何等到如今?”
“师父是何等高人,要想成功,必须是在师父不曾防备的时候。如今,师父与我已是二十多年的感情,师父自然就……”
“就怎样?”
“就不会防备。”
“别说了,你这是感情欺骗!”茅紫月略顿一下道,“既是二十多年的感情,你竟然能下得去手?”
仇雪流着眼泪道:“这些年来,家仇与师情一直困着我的心,我迷茫,不知所措。”
“可你最终还是下手了!”
“就在师父喝下毒茶的那一刻,我的心碎了!我知道自己错了,铸成了大错,不可饶恕的大错!我对不起师父!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却害了师父。我有罪,我罪不容赦!仇雪任凭师姐、师兄处置!”
仇雪说完悲痛欲绝地磕头谢罪。
茅紫月怒气冲冲地说:“等安葬好师父再处置你!”
徐福道:“不如将她处死,以此向师父谢罪!”
茅蒙亦道:“让她以死向师父谢罪!”
只见徐福站起来,取下墙上挂着的剑,拔出剑来指着仇雪道“仇雪,你害死了师父,定要偿命!你去死吧!”
仇雪面对徐福刺来的剑,没有躲闪,只见她两眼紧闭,准备以死谢罪。
就在徐福将要刺中仇雪之时,忽然听到鬼谷子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可。”
闻听鬼谷子说话,他们四人皆低头看去,只见鬼谷子躺在地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茅紫月、仇雪、茅蒙、徐福齐声惊道:“师父!”
看到鬼谷子死而复生,茅紫月、仇雪一人扶着鬼谷子的一只胳膊将他扶起、坐好。
徐福扔掉手里的剑与茅蒙跪于鬼谷子面前。
鬼谷子低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仇雪哭道:“师父,是弟子害了您。”
“老朽这不是好好的吗?”
茅紫月不解地问道:“师父,这……?”
“师父,方才是……?”看着起死回生的鬼谷子,茅蒙、徐福一脸迷惑。
仇雪惊叫道:“师父!”
茅紫月又问道:“师父,这是如何一回事?”
“你们都坐回去,听老朽慢慢说。”
茅紫月、仇雪、茅蒙、徐福起身走过去,分别坐在鬼谷子面前两侧。
鬼谷子看一眼他们四人,缓缓说道:“你们不必担心,其实,老朽知道雪儿端来的茶水里有毒。”
“师父,那您为何还要吃呢?”闻听鬼谷子之言,茅紫月甚是不解。
“老朽是在帮雪儿。”
“师父,弟子不明白。”
鬼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月儿,老朽若不吃,就不会死;老朽若不死,雪儿就报不了仇;雪儿若报不了仇,就永远会被仇所困惑。”
“师父,弟子错了!”闻听鬼谷子之言,仇雪追悔莫及。
“这不是你的错。为先祖报仇,你没有错。关键是你并不了解当时状况。”
“我爹告诉我,高祖父智瑶是被师父杀害的,大曾祖父智元、曾祖父智顺亦是被您杀害的。”
“当时你高祖父智瑶水淹晋阳,一城百姓命悬一线,老朽若不将智瑶除去,一城百姓都会被淹死。你高祖父智瑶那是罪有应得。你大曾祖父智元为一己之私,挟持燕国国君,欲挑起燕与三晋之战,你曾祖父智顺为报家仇,置百姓性命于不顾,制造瘟疫,他们更是罪不可赦。”
“既如此,那弟子就更不应该给师父下毒。弟子糊涂,弟子罪不容赦。”
鬼谷子两眼看着仇雪道:“雪儿,老朽知道你的心情。若老朽不死,你的心结是永远无法打开的。此时,你家仇的心结打开了,就应该理解老朽的良苦用心。你不必内疚,也不应该有负罪感。经过此劫,你应该如释重负。”
“师父,弟子想知道,您是如何知道弟子在茶水里下毒的?”
“雪儿,老朽早知你是何人,只是没有挑明而已。自从上次你从老朽手中夺去茶盏之后,老朽就明白了。其实你并不想毒死老朽,你内心十分矛盾,老朽亦从中看出了你的良知。正因为如此,老朽才毫不犹豫地饮下了那盏毒茶。”
“月儿糊涂了,师父既是饮下了毒茶,如何又没事了?”
鬼谷子扫视一下他们四人道:“你们有所不知,老朽在饮茶前,吃了一粒解毒的药丸。只是这药丸需半个时辰才见效,故老朽饮下毒茶后,半个时辰内与死去无异。”
茅蒙、徐福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早有安排。”
仇雪道:“可把弟子吓死了。”
“月儿还以为……”
“以为老朽死了?”鬼谷子道,“老朽可没那么容易死去。苏秦、张仪、苏代、范雎还在列国游说,四海未平,天下未定,老朽如何能够死呢?”
看着鬼谷子谈笑风生,茅紫月、仇雪、茅蒙、徐福四人同道:“愿师父寿于天齐!”
再说张仪与秦惠文王商定谋楚之后,回至家中与夫人灵儿相对坐于堂中。只见张仪端起茶盏呷一口茶,随即将茶盏放于案上,长叹一声道:“唉,世上之事岂能两全其美?”
闻听张仪叹息,灵儿不解地问道:“夫君如今已贵为相国,还有何为难之事呢?”
“正因为吾已是大秦相国,所以更应大展鸿鹄之志。”
“何为夫君的鸿鹄之志呢?”
“助秦王一统天下!”
“如何一统天下呢?”
“使山东六国臣服于秦。”
“六国与秦皆诸侯,夫君又如何能使之臣服呢?”
“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定让六王俯首贴耳。”
“既如此,夫君为何还要长叹呢?”
“游说六王,就要离开秦国,离开夫人,因此长叹。”
“夫君欲往何地?”
“楚国。”
闻听张仪之言,侍奉在一旁的绾儿插道:“老爷且不可再去楚国。”
灵儿亦道:“夫君难道忘了向时在楚国之辱?”
“如何能忘?”
“既无忘,夫君为何还要到楚国去呢?”
张仪感慨道:“今日之张仪已非昨日之张仪。如今,吾已是大秦相国,代秦王出使楚国,楚国怎敢辱之?吾今去楚国,正是要雪昨日之辱,立今日之威!”
闻张仪要来楚国,楚令尹昭阳甚是惊恐,遂进宫面见楚怀王。
昭阳道:“王上,听说张仪要来吾国,不知可有此事?”
“张仪如今为秦相,代秦王而来。”
“张仪曾是臣的门客,不想今日富贵如此。”
楚怀王斥道:“张仪乃天下奇才,是不可多得的贤士。他当年在楚国之时,既是爱卿门客,爱卿为何不将其荐于先王呢?”
昭阳闻听,面有愧色。
“禀王上,向时臣有失察之过。”昭阳略顿一下道,“臣当年因和氏璧得罪于张仪,如今臣深感惭愧,已知无地自容。”
“张仪纵横列国,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他很快就要到楚国来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将如何面对吧!”
昭阳闻听,大惊失色,甚是惧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对楚怀王磕头谢罪:“臣请王上恕罪!”
“你说什么?恕罪?”楚怀王怒道,“若是张仪不依不饶,寡人如何恕你!”
闻听楚怀王之言,昭阳自知罪责难逃,惊恐之下,不觉心跳加快,脸瞬时没了血色。
据史书记载,昭阳因惧怕张仪的到来,楚怀王会问罪于自己,归家三日后发病身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春去夏来,得知秦国张仪使团来到楚国,楚怀王率上大夫靳尚、大将军屈匄、逢侯丑、客卿陈轸等群臣于大殿前降阶相迎。
张仪身着秦国官服于宫门前下得车来,昂首挺胸走在前面,众侍从紧随其后。看到楚怀王等群臣降阶相迎,张仪心中甚慰,乃走到楚怀王面前拱手揖礼道:“秦使者张仪拜见王上!”
楚怀王揖礼道:“张子才华盖世,屈尊至楚,敝邑生辉!”
“谢王上谬赞!”
随后楚怀王向张仪逐一介绍群臣,张仪与楚国群臣揖礼相见后与楚怀王一同拾极而上,走进大殿。
巍峨的大殿之上,楚怀王坐于王位,张仪及靳尚、屈匄、逢侯丑、陈轸等楚国群臣皆坐于殿前两侧。
大家坐定之后,楚怀王道:“楚国是一个偏僻寡闻的地方,张子屈尊而来,不知对寡人有何赐教?”
张仪揖礼道:“在下此来是奉吾王之命,欲盟秦、楚之交。”
闻听张仪之言,楚怀王道:“寡人难道不愿与秦国相交吗?只是秦国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楚国的侵略攻伐,是以不敢向秦国求亲。”
张仪问道:“大王可知今日天下之势?”
“今日天下之势如何?”
张仪侃侃而道:“如今天下列国虽有七雄,然能称得上大国者,只有秦、楚、齐三国是也。秦若东合于齐则齐重,南合于楚则楚重。齐重则楚弱,楚重则齐弱,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请问张子,那秦是想东合于齐,还是南合于楚?”
“这要看大王之诚意。”
“如何才能使秦王知寡人之诚意呢?”
“以在下之见,大王莫若关闭城关与齐国断交。”张仪略顿一下道,“大王若能与齐断交,在下可向吾王请求,将商君所取楚商、於之地六百里,皆归还于楚,使秦、楚约为婚姻,秦、楚两国娶妻嫁女,永久结为兄弟之国。大王,您仔细想一想,还有比这更好的计策吗?”
楚怀王闻听张仪这么一说,心中大喜,乃道:“秦国愿意归还楚国商、於之地六百里,寡人又何爱于齐国呢?明日寡人就下令,关闭城关,与齐废约断交!”
“大王圣明!”闻听楚怀王之言,张仪心中自是高兴。
见楚怀王态度坚定,靳尚揖礼道:“恭贺王上得六百里土地!”
屈匄揖礼道:“恭贺王上得六百土地!”
逢侯丑揖礼道:“恭贺王上得六百里土地!”
群臣皆揖礼道:“恭贺王上得六百里土地!”
楚国群臣皆在恭贺楚王,只有客卿陈轸独自摇头叹息。散朝之后,楚怀王留下上大夫靳尚、客卿陈轸坐于宫中谈论秦、楚之事。
楚怀王道:“陈爱卿,寡人不费一兵一卒,坐而得地六百里,众卿恭贺,唯你独吊,这是为何?”
陈轸揖礼道:“王上,张仪之言可信吗?”
“为何不信?”
“王上,秦国之所以这么看重楚国,是因为楚国后面还有一个齐国。如果关闭城关与齐国废约断交,那样楚国就会被孤立。秦国如何会重视一个孤立的国家,而献出商、於六百里土地呢?”
靳尚驳道:“如吾王不与齐断交,那秦国又如何归还商、於六百里土地呢?”
陈轸又道:“王上若在北面与齐断交,一定会在西面招致祸患。那张仪回到秦国,一定会背叛王上。以臣愚计,不如暗中与齐修好而在表面上断交,然后派人跟随张仪前往秦国,倘若秦果真归还我商、於六百里,到那时再与齐断交未晚。”
靳尚揖礼道:“王上,如此好事,千万不能错过,若不与齐断交,秦国如何肯归还我商、於之地呢?”
楚怀王点头称道:“靳爱卿所言甚是,张仪是不会欺骗寡人的。”
“张仪巧舌如簧,乃反复小人,王上决不可轻信!”
楚怀王怒道:“陈爱卿,你就住嘴吧,不要再说了,请看寡人得到土地吧。”
话说楚怀王与张仪坐于宫中,谈论秦归还楚六百里商、於之地一事。
楚怀王道:“张子,商、於之地何时能归还于楚呢?”
张仪道:“只要王上在北面与齐断交,即可遣使随在下入秦受地。”
“张子只管放心,寡人这就命北关守将勿通齐使,关闭城关,与齐绝交。”
张仪揖礼道:“王上圣明!”
“张子乃天下奇才,为楚谋划,使寡人坐而得地六百里,寡人甚是感激,特赐黄金千镒。”楚怀王略顿一下道,“向时昭阳屈冤于你,寡人已再四申斥。如今,昭阳已惧怕而死,楚国令尹之位空缺,寡人今日就改令尹为相国,并愿将楚之相印授予张子,请张子屈就。”
张仪闻听,跪地叩拜。
“臣谢王上错爱!”
“爱卿请起。”
“谢王上!”
待张仪坐下后,楚怀王又道:“寡人遣逢侯丑随爱卿入秦受地如何?”
“如此甚好,三日后,臣与逢将军便可启程,使秦王早些把六百里商、於之地归还于楚。”
“那就有劳爱卿了。”
张仪又揖礼道:“就请王上坐等受地吧。”
却说逢侯丑随张仪前往秦国受地,张仪与逢侯丑同乘驷马之车在前,其余车等在后,一路上浩浩荡荡,离楚入秦。车内,张仪与逢侯丑欢歌笑语,饮酒畅谈,亲如一人。
车队人马昼行夜宿,历经二十多日来到咸阳郊外。张仪与逢侯丑在车中吃酒,酒兴正酣,只见张仪再次举起酒杯,邀逢侯丑吃酒。
“逢将军,我们再吃……吃酒三杯。”
“张相,今日我们都……都多了,明日再……再吃。”
“就……就今日,我们一醉方……方休……”
张仪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马车突然加快,张仪身子往后一仰,坠下车去。逢侯丑见状,急唤马车停住,慌忙下得车来。只见张仪坐在路中,手指两腿,直喊疼痛。
逢侯丑关切地问道:“张相,摔坏了吗?”
张仪眉头紧皱,咧着嘴道:“吾两腿疼痛,不能行走,怕是足骨损伤,需急就医。逢将军可先在馆驿住下,等吾就医之后再拜见秦王。”
“张相快去就医。”
众人将张仪扶起,架与车中。张仪卧于车上,别过逢侯丑等人,先入城就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