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仪在苏秦相府大堂受气蒙羞,掷黄金于地,愤然而出,气呼呼地回至客栈,一屁股坐于案前。
只听张仪满脸怒气地说道:“气死我了!”
绾儿将茶水端上,关切地问道:“老爷,为何这般生气?”
张仪怒气未消,伸手接过茶盏喝一口茶水,随即将茶盏放于案上,长叹一声:“唉!”
见张仪如此怒状,灵儿问道:“夫君,今日可见到同学苏秦?”
“休要提他,苏秦、苏老二什么东西!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贼!”
“夫君,莫不是苏秦不愿相助?”
张仪随将与苏秦相见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绾儿听后气愤地说:“苏秦是个什么东西!”
灵儿劝道:“夫君,何必为这样无情无义的小人生气呢?如此同学,没有也罢。等我们回到魏国,再作打算。”
张仪叹道:“夫人,吾还有何颜面再回魏国呢?”
“魏国有我们的家,不回魏国要到哪里去呢?”
“吾要到秦国游说。”张仪停顿一下,沉思片刻道,“当今天下七国之中,唯秦最强,或许在秦国能够实现我的愿望。”
“奴家愿随夫君,可秦国路途遥远,我们的盘费即将用尽,如何去得?”
闻听灵儿之言,张仪又叹道:“想我张仪满腹学问,视金钱如粪土,今日反被盘费所困。上苍啊上苍,你怎就如此不公啊!”
因房门未关,张仪的话恰好被刚走进客栈的贾舍人听见。贾舍人见房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来。
贾舍人道:“先生没有见到苏相国吗?为何这般叹气?”
见贾舍人到来,张仪、灵儿忙起身揖礼相迎。
张仪道:“在下不知恩人到来,望多见谅!”
贾舍人还礼道:“先生可曾见到苏相国?”
“什么苏相国,苏秦、苏老二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贼!”
闻听张仪之言,贾舍人甚是迷惑不解:“先生与苏相国难道不是同学?为何这般说话?”
灵儿道:“贵人请坐!”
贾舍人揖礼道:“谢过夫人!”
“快给贵人烹茶。”
“是,夫人。”
贾舍人坐于张仪对面,绾儿端上茶水,侍立于旁。
张仪待贾舍人坐下后,便将与苏秦十年同学乃今日相见情景细说与贾舍人,贾舍人听后甚是不平。
“苏相国如此倨傲不恭,实乃寡情之人。当初原是小人撺掇先生来的,不想今日却是这般状况,都是小人连累了先生。不如小人备下马车,送先生回魏,先生意下如何?”
“此番吾被苏秦这般羞辱,还有何颜面再回魏国?”
“先生不回魏国,要去往何处?”
“在下打算去往秦国。”
“先生欲往秦国,莫非秦国还有同学兄弟吗?”
“非也,吾往秦,幸得秦王重用,一可实现吾之愿望,二可报苏秦今日羞辱之仇。”
“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奉承。若去秦国,小人正好要到秦国贩卖皮货,先生依旧与小人同载,一路上彼此得伴,岂不美哉?”
张仪闻听,十分高兴,以茶代酒与贾舍人同饮。
“人世间竟有如此高义之人,这足以令苏秦、苏老二羞愧至死!”张仪略顿一下,感慨道,“你我萍水相逢,竟如此情深义重,不如你我今日行八拜之交,结为兄弟!”
闻听张仪之言,贾舍人欣然应道:“能与先生结为兄弟,小人求之不得。小人三十有七,不知先生……”
“吾四十有三,长你六岁。”
贾舍人起身跪在地上,面对张仪、灵儿磕头叩拜。
“大哥、大嫂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张仪、灵儿起身,边扶贾舍人边道:“贤弟,快快请起!”
三日后,客栈门前,张仪、灵儿、绾儿身着贾舍人送的裘皮外衣,与贾舍人一起坐上辎车,由仆人御车,驰出邯郸城,一路向西去往秦国。
张仪、灵儿、绾儿与贾舍人坐于车内,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上甚不寂寞。
张仪道:“此次被苏秦羞辱,愚兄颜面尽失,幸有贤弟相助,甚是欣慰。贤弟之举,堪比雪中送炭。”
绾儿道:“那苏秦与恩公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苏秦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张仪枉和他同学一场!”
“夫君,这样的同学,没有也罢!”
“张兄如何会有如此同学?”
“唉!日久情薄,想不到,想不到呀!”
叹息之余,张仪忍不住想起了他与苏秦的诸多往事:
夏初的一日傍晚,洛阳一客栈内,一身商人打扮的张仪,闲着无事,信步走出客栈。他刚走出客栈三五步,忽见一人,身着婚服,迎面跑来。他躲闪不及,就被那人一头撞上,险些把他撞倒。
这迎面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后与张仪一起纵横天下的苏秦。
苏秦结结吧吧地说道:“客……客……客官,有……有……有人追……追……救……救……救我!”
闻听苏秦之言,张仪不知何况,遂一把抓住苏秦,急速跑回客栈。
张仪拉着苏秦跑至客栈房间内,让苏秦坐下。
“你在此躲藏,我到外面看看去。”
苏秦冲他点点头。
张仪把苏秦藏在自己房间,关好房门,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站在客栈门前。这客栈前面乃是一个三岔路口,张仪刚刚站好,就见有三、四个男人飞快地跑到客栈前停下,东张西望。在这三、四个男的当中,有一个年长者,约五十多岁,名叫苏虎,是苏秦的父亲。
苏虎左右看看,不见人影,乃气愤言道:“看着逆子就跑到了这里,可不知是从哪条路跑走的?”
张仪见状,乃迎上前道:“你们是在找人吗?”
苏虎问道:“你看见有一个人从这里跑过去吗?”
“看见了,他险些将我撞倒,向那边跑了。张仪说着用手指向左边的路。
那三、四个男的不知是计,遂向张仪手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张仪骗走了那些追赶苏秦的人回到房间,站在苏秦对面,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他们为何追你?”
苏秦结结吧吧地说道:“吾……吾……吾叫……叫苏秦,他……他们……逼……逼我成亲。”
“你慢点说,成亲是好事,你跑什么?”
“吾……吾不想成……成亲。”
“你口吃,是个结吧?”
苏秦点点头。
张仪又道:“你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你总不能永远不回家。”
“吾……吾不……不回家。”
“不回家,你到哪里去?”
“去云……云……云梦山。”
“你去云梦山干什么?”
“拜……拜师……学……学艺。”
“找何人拜师学艺呢?”
“鬼……鬼谷子,他是天……天下奇……奇人。”
“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秦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张仪。张仪接过书信,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鬼谷先生,在下游至洛阳,偶见一士子,名为苏秦。这个苏秦虽然口吃,然吾观之,其天资聪慧,有浩然正气,若加以雕琢,日后必成大器,或是纵横天下之士。吾今将其荐于先生,望其能成为先生弟子。
墨翟。
张仪看完,将信还于苏秦,苏秦将信又藏于袖中。
张仪沉思片刻道:“苏子,我叫张仪,魏国人,我也是无家可归,不如和你一起去云梦山拜师学艺,如何?”
“你……你也是……逃……逃婚吗?”
“不是逃婚,吾是为躲避兵祸战乱。”
“那……那你家……家里……还有……有人吗?”
“没了。”张仪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魏国连年征战,我父兄都已死在战场,如今魏国又选征虎贲军,凡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的,都在选征之列,娘亲为使我活命就让我逃了出来。”
“那……那你……娘……娘亲呢?”
“就在我离家之前,娘亲伤心过度,已气绝身亡。我葬好娘亲,就逃了出来,不期在此遇上了你。”
张仪说着禁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张……张子……对……对不住!”
张仪擦擦眼泪,抬起头来,看着苏秦说道:“都过去了。苏子,在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亲人,今日碰到你,也是缘份,不如我们就结为兄弟吧!”
“吾……吾也正有……有……有此意。”
“那好,我们今日就结拜,吾今年刚满二十岁,你呢?”
“吾……吾二十……十……二十有……有一。”
“你年长我一岁,苏兄,请受小弟一拜!”
张仪说着跪倒在地叩拜苏秦。
苏秦急忙扶张仪起来。
“贤……贤弟,快……快请……请起。吾……吾去买……买些酒……酒肉。”
张仪边起边道:“苏兄,你不便出去,还是小弟去安排,今夜我们兄弟饮酒畅谈,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赶赴云梦山。”
“就……就依贤……贤弟,免……免得夜……夜……夜长梦多。”
……
鬼谷子坐于草堂,苏秦、张仪坐在堂下两侧,师徒三人正在谈论天下时势。
“马陵一战,使孙膑、庞涓的棋局有了终结。可怜庞涓聪明反被聪明误。”鬼谷子停顿下来,沉思片刻后道,“庞涓一生只重兵术,不悟兵道,只看到了有利的一面,却不知祸藏其中,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可叹!可悲!”沉默一阵之后,鬼谷子看看苏秦、张仪,又道:“马陵一战,齐国虽胜,然孙膑却没有一丁点的喜悦。齐王为其加官封地,他却婉言拒绝。他集经验与智慧,自成一体,写出兵书一策,献于齐王,隐居石闾之山,从此不再过问天下之事。可怜!可惜!可堪!”鬼谷子又沉默片刻,再看苏秦、张仪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苏秦、张仪,倘若有朝一日,你二人出山,且不可如此,断不能伤同学之情。”
“谨记师父教诲!”
“谨记师……师父教……教诲!”
沉默一阵之后,张仪问道:“师父,我二人何时可以出山?”
“老朽问你,如果你二人出山,何以存身立命?”
“弟子既学口舌,自当以口舌之辩存身立命。”
“你们可知,口舌有巧有拙,辩才有高有低?你二人如何看待自己?”
“巧设机辩,无理也胜三分。”
“此辩可以说人,不可以说家。”
“出口成章,言必成理,沉着冷静,对症下药,自圆其说,滴水不漏呢?”
“此辩可以说家,不可以说国。”
此时,张仪有些着急,脸不觉红了,只见他抓耳挠腮,在想更好的陈辞。片刻之后,张仪又道:“用飞箝之术,察言观色,趋吉避凶,择其善者而说之,其不善者而避之。”
“此辩可以说国,不可以说天下。”
闻听鬼谷子之言,张仪、苏秦不觉大惊,二人对视片刻,皆不知所措。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笑问二人道:“你二人还有何辩?”
苏秦道:“师……师父,弟子进山已有十……十多年,远……远比孙兄、庞兄时间长……长得多,可是为……为何……”
鬼谷子问道:“你是说他们二人为何出山那么早吗?”
苏秦点点头。
“老朽这就告诉你们。世上之事,千变万化,凡事不可一概而论。”鬼谷子略顿一下道,“人有高矮,学有所长,器有大小,术有专攻。孙膑、庞涓所习,皆为兵学。兵学之要在于应对天下战争。天下战争,皆可具体为事,是以兵学亦称事学,有战即事来,战毕即事去,故兵学无需更多时日。口舌之辩却是大有不同。口为心之窗,舌为心之声,口舌之要在于应对天下人心。善于口舌者,当要首服人心。而人心难测,况瞬息万变,这根本没有规矩方圆可循。”
“请问师……师父,如何方能服……服心?”
“若要服心,首要入心。言语入心,小可心想事成,大可化干戈为玉帛;言语不入心,小可反目成仇,大可伏尸累万,血流成河。是以,一言以兴邦,一言可灭国。”
张仪、苏秦闻听,甚是惊愕。
“师父,如何做到入心呢?”
“把握命运。”
“如……如何把握命……命运呢?”
鬼谷子沉思片刻后道:“所谓命运,可分四类,一是个人命运,二是家庭命运,三是邦国命运,四是天下命运。把握一人命运者,可入一人之心,服一人;把握家庭命运者,可入一家之心,服一家;把握邦国命运者,可入一国之心,服一国;把握天下命运者,可入天下之心,服天下!”
苏秦低头想一时,仍然不能明白。
“请问师……师父,四类命运是一……一样的吗?”
“要是一样,就不是难事了。这么说吧,就一人而言,所处环境是命,所逢时机是运;就一家而言,所逢时机是命,家庭和谐是运;就邦国而言,周边环境是命,所逢天时是运;就天下而言,所处天时是命,天下人心是运。《周易》之所以占往察来,是因为演绎的是命运的生息转化之道,是以知《易》可知天下。”
“师父,弟子如何才能把握天下时运?”
“审时度势,善察民心。换言之,就是审天下之时,度天下之势,掌民心向背。”
“何为天下时、势?又如何掌民心向背?”
“所谓天下之时,就是天下大势的运动趋向。所谓天下之势,就是推动天下大势的各种力道。如果把天下比做无边的大海,那海上的风向是时,因风而动的波涛潮流就是势。把握时势,就是弄潮。天下时势,扑朔迷离,瞬息万变。”鬼谷子略顿一下道,“所谓掌民心,就是要于瞬息万变的乱中,看清风向,善于导引,借风弄潮,乘势而动。故圣人知时识势,因时用势,因而治世。奸贼逆时弄势,因时生势,因而乱世。”
苏秦、张仪闻听鬼谷子这番高瞻远瞩的博论,二人惊呆了,过了好半天,方才醒过味了。
“师……师父,如何才……才能做到知时识……识势,因时用……用势?”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道:“明日晨起,随老朽到通天峰,站在那里,你们就都知道了。”
“是,师父!”
“是,师……师父!”
苏秦、张仪揖礼拜别鬼谷子,走出草堂。
……
一日,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端坐于席,面前摆着一盘棋局,局上纵横是道,却无一粒棋子。苏秦、张仪分别坐于两侧,目不转睛地看着鬼谷子。
张仪道:“师父,出山之后,弟子倘若遇到难事,该当如何决断呢?”
鬼谷子道:“要知如何决断,须知何为决断。”
苏秦、张仪齐声问道:“师父,何为决断呢?”
“所谓决断,就是选择。天下诸事,皆因选择,亦皆由选择。人生之妙,正在于此。万事万物,涉及决断的只有两种,一是易决之事,一是难决之事。”
苏秦道:“师父,何为易决之事?”
“易决之事就是当下之事,天下诸事,大多属此。”
苏秦又道:“师父,易决之事可有因循?”
“易决之事可分六种:一是值得做之事;二是崇高之事;三是成人之美之事;四是不费力即可成功之事;五是虽费力却不得不为之事;六是趋吉避凶之事。”
张仪道:“师父,那难决之事呢?”
“难决之事也有因循。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张仪又道:“师父,若是再三权衡,仍旧无法决断,又该如何?”
“求签问卦,听从天命。”
张仪迟疑道:“天命可信吗?”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看着他二人说道:“天命不可违。捭阖诸术,术术相通,术为道御,道为根本。诸术之间,相互关联,由一而生十,由十而达一,万不可孤立使用,否则,就会墨守成规,丧失变化之本,陷入泥沼而不可自拔。”
闻听鬼谷子之言,苏秦、张仪二人揖礼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鬼谷子拿出黑、白两盒棋子,将黑子递给苏秦,白子递给张仪。
“拿起棋子。”
鬼谷子声音虽低,然听起来却似有千钧之力。
苏秦、张仪相视一眼,各自拿起一粒棋子。
“苏秦、张仪,天下犹如棋局,治天下犹如奕棋。棋局在此,棋子已在你二人手中。这棋局该如何下,你二人可有盘算?”
苏秦、张仪又相互看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鬼谷子目光如炬,直视着苏秦、张仪。看着鬼谷子犀利的目光,苏秦、张仪心中有些慌乱,一时竟不知所措。
沉默片刻之后,苏秦硬着头皮言道:“弟子愚顿,请师父指点。”
“你二人既然不肯开口,那老朽就指点一二。”鬼谷子将目光从苏秦、张仪身上移开,两眼看着面前的棋局,侃侃而道,“棋如天下,治天下亦即奕天下。你二人皆是奕中高手,如何落子,如何定势,如何布局,如何攻防,如何收官,种种方术,自不用老朽多讲。”鬼谷子略顿一下又道,“天下棋局扑朔迷离,要想奕好天下之棋,须知何为棋,何为奕棋之道。”
苏秦、张仪皆瞪大眼睛看着鬼谷子,不觉异口同道:“师父,何为棋?何为奕棋之道?”
“何为棋?棋为奕,为时空之变数。天下万物之数,皆从一而起。棋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这一就是棋局之主,它据天元之位,运动四方。剩下之三百六十,象周天之数;它分而为四,以法四隅;隅各九十路,象季之日数;外周七十二路,法周天之侯。这三百六十棋子,黑白相半,法阴阳。局方而静,棋圆而动,动静相适。由是观之,棋之道,上连天,下立地,中通民心,沟通天、地、人,堪为三者运数变化之根本。”
鬼谷子有意停顿下来,用手捋着胡须看一眼苏秦、张仪,苏秦、张仪全神贯注地听着鬼谷子的教诲,他二人如何也没有想到日常棋局竟有这般玄妙。
……
苏秦、张仪走出云梦山,眼前便呈现出一条宽畅的官道。
苏秦道:“贤弟可是前往楚地?”
“苏兄何以知晓?”
“‘风萧萧兮过矣……’当是楚地民谣,贤弟时常吟之,可见谋楚甚久。”
“苏兄揣摩之功果是历害,在下的确谋楚已久。楚国腹地广阔,物产丰饶,人民殷实,进可攻,退可守,当是作为之地。吾观列国,能一统天下者,非秦即楚,今在下就赌楚国了。”
张仪说完,转问苏秦道:“苏兄欲往何地?”
“在下没有贤弟看得远,想先回洛阳探望父母,之后再作打算。”
“苏兄将出山之后的第一粒子落于天元,真乃奕棋妙手。”
“贤弟何出此言?”
“苏兄欲行假道灭虢之计,何能瞒住在下?”
“此话怎解?”
“周室虽衰,可名义上仍是正宗王室,堪为天元。苏兄回至洛阳,必去游说周天子,举周室大旗匡正天下。周天子未必用苏兄,苏兄大计亦不在周室,但苏兄匡扶周室,力挽狂澜之报国壮举,必将传扬天下。之后,苏兄便可载誉至秦,一展宏图。”
“贤弟筹算,在下叹服。看来,什么事也瞒不住贤弟。”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两条路。一条是正南的官道,一条是西南的小道。
“贤弟,我们该分开了,去洛阳,要走小道,至楚国,须走官道。”
“苏兄,多少年来,神州大地,诸侯纷争,乱势横冲,你我今日就要带着师父的嘱托置身其中了!”
“诸侯争战,黎民蒙难之事必将结束。贤弟,试看明日,你我纵横天下!”
张仪揖礼道:“苏兄,就此别过!”
苏秦回揖道:“贤弟,后会有期!”
苏秦、张仪说完,分道而去。
车沿官道一路向西,奔向秦国。车内,贾舍人看张仪半天低头不语,乃问道:“张兄,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贾舍人问话,张仪抬起头来,低声说道:“就是想起了初次与苏秦相见,结拜为兄弟及同在云梦鬼谷求学之事。唉!”张仪唉叹一声,接着说道:“如今,已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灵儿道:“苏秦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夫君为何还要想他?”
张仪又叹道:“人心难测,不想也罢。”
绾儿大声说道:“等老爷到咸阳当了大官,气死那个苏秦!”
话说张仪来到秦国咸阳,经樗里疾引荐,在秦宫拜见秦惠文王。秦惠文王甚悔上次失去苏秦,因而对张仪此番到来,态度大有所变。
是日,秦惠文王坐于宫中,张仪坐于客席,樗里疾坐于张仪对面。时虽寒冬,然因炭火旺盛,屋内甚是暖和。秦惠文王、樗里疾看到张仪手中拿着羽毛扇,心中甚是不解。
樗里疾道:“天气如此寒冷,张子为何还要拿着羽毛扇呢?”
张仪道:“在下的羽毛扇不是用来防暑的。”
闻听张仪之言,秦惠文王不解地问道:“莫非张子的羽毛扇有奇异功能?”
“回禀大王,草民这羽毛扇只是个借助思虑的物件。”
秦惠文王又道:“张子一年四季都要拿着它吗?”
“草民习惯了”
“奇人就是奇人。”
“草民让大王见笑了。”
“不,不。寡人甚慕张子奇才。”
“草民谢大王!
一阵寒暄之后,秦惠文王直入主题:“张子是当今天下旷世奇才鬼谷先生的高徒,才华四溢,今日来到咸阳,不知对寡人有何教诲?”
“教诲不敢,只是愿一吐心中所想。”
“请张子赐教。”
张仪揖礼道:“大王,草民以为,一个做臣子的,他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原由就妄言评论,那是极为不明智的做法;可如果一个臣子能够为事情的解决出谋划策而却闭口不谈,那他就是对大王莫大的不忠。”
樗里疾插道:“王上,张子所言甚是,微臣深有同感。”
秦惠文王微微点头称是。
“请张子说下去。”
“自有人类以来,从夏、商到周,在千年的历程中,灭亡了很多国家。前面的灭亡了,可为什么后面的又会重蹈覆辙呢?大王知其原因吗?”
“寡人不知,还请张子赐教!”
“那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亡国的原由。在草民看来,亡国大致有三种情况。”
“请问张子,是哪三种情况呢?”
“第一,是以治理混乱之国去攻打治理有序之国,必遭亡国;其次,是以邪恶之国去攻打正义之国,必遭亡国;再次,是以背逆天道之国去攻打顺应天道之国,必遭亡国。”
秦惠文王、樗里疾闻听,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张仪。
张仪略做停顿,看秦惠文王一眼,侃侃而道:“古代殷纣王做天子之时,曾率领天下百万大军攻打西周。纣王大队人马绵延数百里,浩浩荡荡,威风凛凛,似不可一世。人们看到其左边的军队还在淇水饮马,右边的军队就已到洹水安寨造饭了。由于人马太多,竟把淇水和洹水两条大河的水全都喝干了。殷纣王用这么雄壮庞大的军队跟周武王作战,可是周武王只率领了三千名身穿简单盔甲的战士,仅仅经过一天的战斗就打败了纣王之师,俘虏了殷的百万军队,拥有了殷的全部土地,这就是最好的例证。殷纣王之所以败于武王,乃治国混乱,多生邪恶,背逆天道!背逆天道,人虽众,然少民心。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由此看来,征服天下,除武力之外,还需赢得民心。”
张仪滔滔不绝,一番阔论,使秦惠文王、樗里疾听后甚是惊愕。秦惠文王心想,如此天下奇才,正是秦国需要的,此番绝不能像上次失去苏秦那样再失去张仪。
秦惠文王主意已定,乃力赞道:“张子一席话,惊醒梦中人,今日寡人受教了!就请张子留下来,辅佐寡人吧。”
张仪拱手揖礼道:“草民不才,愿助大王一统天下。”
闻听张仪之言,秦惠文王欣然说道:“张子,寡人今日就封你为客卿,赐黄金千镒,锦缎百匹,府宅一处,奴仆百名。”
张仪起身跪倒在地,面对秦惠文王磕头叩拜。
“微臣叩谢王上!”
张仪被秦惠文王拜为客卿,赐府宅一处,心中甚是高兴。一日,在客卿府内,张仪坐于主位,贾舍人坐于客席,二人饮酒庆贺。
贾舍人揖礼道:“恭喜张兄被秦王重用!”
张仪还礼道:“愚兄能有今日,要感谢贤弟!来,我们同饮此酒。”
张仪端起酒樽邀贾舍人同饮,贾舍人亦端起酒樽与张仪一干而尽。
饮酒之后,贾舍人将酒樽放于案上道:“张兄在秦既已被秦王重用,小弟也了此一桩心愿,小弟家中还有急事,明日便可启程回邯。”
张仪看一眼贾舍人,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忽闻他要离开,竟忍不住眼含热泪。
“当初在下困厄之时,偶遇贤弟,是依赖贤弟之力,张仪才能来到秦国,得到秦王重用。愚兄正要报贤弟之恩德,贤弟为何要葱忙离去呢?”
沉默片刻之后,贾舍人两眼看着张仪言道:“小弟能为张兄效力,皆是苏相国安排。若非苏相国,小弟哪里知道张兄呢?知张兄者,苏相国也。”
张仪闻听,十分惊愕:“是贤弟资斧在下,何言苏秦呢?”
贾舍人乃将苏秦让其扮作商人之事细说与张仪,张仪听后仍是半信半疑。只听他迷惑不解地问道:“苏秦为何要这样做呢?”
贾舍人乃俱实相告:“苏相国方倡‘合纵’之约,担忧秦国伐赵,败其合约,思虑能够得到秦国权柄者,非张兄不可。因此先派遣小弟假扮商人,把张兄招至赵国,但又恐怕张兄安于小就,故意怠慢,以激怒张兄。张兄果然中计,萌生游秦之意。自始至终,所有一切盘费用度开销,均是苏相国所出。相国吩咐,让小弟跟随张兄,直到张兄被秦王重用。如今张兄已在秦国拜为客卿,小弟请归赵,报与相国。”
闻听贾舍人之言,张仪叹道:“苏兄啊苏兄!吾在你游术之中,竟然毫无察觉。我张仪远不如你呀!”
张仪停顿一下,端起酒樽,眼含热泪,深情地说道:“贤弟,来,让我们干了此酒,以谢苏兄。”
贾舍人端起案上酒樽,与张仪又一饮而尽。
张仪将酒樽放于案上,看着贾舍人,郑重说道:“请贤弟代愚兄多谢苏相国,只要苏兄在赵国一天,我张仪绝不敢言‘伐赵’二字,以此报苏兄玉成之德!”
自此,苏秦、张仪一东一西,倡合纵、说连横,二人手执黑、白之子,以列国为局,对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