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话说苏秦苦读《阴符》,悟道重生,乃苏家一大喜事。苏秦理了发,剃了胡须,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显得精神多了。苏氏及家人看苏秦意志如此坚定,对他游说之事便不再阻拦。这一日,苏秦拜别母亲,肩上斜挎着一个包袱,手中拿着一把利剑,与哥哥苏厉、弟弟苏代在村外的小道上边走边说。约走有三箭地,苏秦停了下来,对哥哥苏厉、弟弟苏代道:“大哥、三弟,就送到这儿吧!”
苏厉、苏代各拿出一个小钱袋子,塞于苏秦手中,苏秦硬是推脱不收。
苏厉道:“二弟,拿上吧!此去赵国,路途遥远,邯郸在千里之外,你两手空空,如何能成?”
苏代亦道:“拿上吧,二哥!常言道,腰里无铜,不可远行。”
“大哥、三弟,我此番出去,两手虽空,内心却是实的。邯郸再远,凭我这两条腿,终能走到。”
“二弟此番与前次大不一样,哥哥祝你成功!”
他们兄弟三人正在话别,忽见小燕子疾走而来。
“夫君,这是贱妾刚做好的两双布鞋,你拿上吧,路上好穿!”
苏秦上前一步,接过小燕子手中的布鞋,心里一阵酸楚。他摘下包袱,将苏厉、苏代给他的钱袋与小燕子给他的鞋一并塞进包袱里,重新挎好。
苏秦两眼看着小燕子,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回去吧!跟大哥、三弟回去吧!”
苏秦说完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苏厉、苏代、小燕子站在那里,望着苏秦的背影渐渐远去,眼里禁不住流下了亲人离别的泪水。
苏秦昼行夜宿,月余到达邯郸。时赵相国乃赵肃侯之弟奉阳君赵成是也。因赵肃侯患病,苏秦乃至相国府拜见相国赵成。
相国赵成与苏秦分宾主坐于客堂后,赵成乃道:“苏子不远千里来到赵国,不知有何见教?”
苏秦揖礼道:“旬日之前,草民自周赴赵,将近邯郸时,天色向晚,放眼四望,方圆竟无人家。草民正自惶惑,看到路旁有一土庙,遂踅进去栖身。睡之夜半,草民忽听有人说话,乍然惊醒。”
“荒野之地,是何人说话?”
“草民也觉奇怪,侧耳细听,说话者原是庙中所供的两尊偶像,一尊是木偶,另一尊是土偶。”
“原来如此,不知他们在说何事?”
“只听那木偶说,‘土兄,你瞧我,要多神气有多神气,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再看你,横看竖看也不过是个土疙瘩,只需一场大水,你就会变成一摊烂泥。’土偶道,‘木兄休要笑话于我。若真是大水来了,你这无本之木,别无他途,唯有随波逐流,茫然不知所终。倘若来一场大火,木兄的后果怕是更加不堪设想!’”
“木偶、土偶太过多虑,好好的庙中,哪来水火呢?”
“依草民看,木偶、土偶的话不无道理。如今看来虽无忧无虑,然他日未必没有水火之灾。”
赵成闻听,不觉一怔,他两眼看着苏秦问道:“此话怎讲?”
苏秦品一口茶,将茶杯放于几案上,慢慢道来:“相国在赵,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事皆有相国栽决,可谓是一呼百应,春风得意。不过……”
苏秦话锋一转,目视相国赵成,打住不说了。
“不过什么?苏子请讲。”
“今君上龙体有恙,将国事尽皆交于相国,相国却陈兵于中山,俟机图燕。相国可知,今之赵国何为大患?”
“请苏子详解。”
苏秦侃侃而道:“眼下赵之大患,不在燕,不在魏,更不在中山、戎狄,而在虎狼之秦。秦得河西,必谋河东,秦谋河东,必谋晋阳。如今相国将晋阳五万守军调离,实乃螳螂只知捕蝉,却不知黄雀已在身后。如秦人得知晋阳兵力空虚,必会乘虚而入,秦兵至,晋阳或将不保。晋阳若失守,举国皆会怪罪大人,到那时,相国何能安枕?”
苏秦说得句句在理,赵成听得冷汗直冒。
沉默片刻之后,赵成问道:“敢问苏子,可有应策?”
苏秦又道:“以眼下赵之国力,远不足以抗秦。因而,草民以为,赵之上策,不在图谋中山、戎狄,而在合纵。首合燕国,次合韩、魏,再合齐、楚。若六国联合,纵为一体,何惧虎狼之秦?相国大人若能成此大功,将君上推上合纵主盟之位,则为千秋功臣。如此,上可保赵室万世基业,下可使黎民安居乐业,中可化解君臣猜疑,近可自身无虞,远可流芳百世。”
闻听苏秦之言,赵成不以为然:“苏子之言,实为长远。成只是赵之相国,如何能聚六国为一体而合纵抗秦?怕是纵未成,赵先亡矣!”
苏秦看赵成一眼,见他无意合纵,乃起身揖礼告辞。
“既如此,草民就不打扰了!相国保重,草民告辞。”
赵成起身还礼道:“苏子执意要走,成就不留了。”
苏秦退出,转身离去。
云梦山的秋天,景色如画。一日,仇雪独自一人来到山顶草原练剑。近些年来,她的剑术在鬼谷子的精心教导下,大有长进。此时只见剑在她手中运动自如,上下翻飞,银光闪烁。仇雪练有一阵,感觉累了,便坐在草地上歇息。突然,有一只兔子从她面前窜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拿起剑对准兔子就扔了过去,可惜没能插中,剑插在了兔子后面的草地上,兔子跑了。仇雪走过去拿起剑,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懊悔。片刻之后,只听她自言自语道:“真没用,连一只兔子都杀不死,如何能够报仇呢?”
仇雪手拿宝剑,气呼呼地在草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走有一阵,只见她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陷入沉思。她想起了自己的血海家仇,想到了来云梦山这几年的日日夜夜,想着想着,仇雪的脸色不觉变得阴沉起来。只听她又自言自语道:“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报仇呢?”
在山顶草原坐有半晌,仇雪越想越气,越想越乱。她虽不愿想这些事,可又不能不想这些事……此时的她心烦气燥,已无心练剑,遂起身向山下走去。
仇雪拿着剑无精打彩地从云梦山顶下来,走至鬼谷子草堂前停下。她想进去,可刚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草堂门口正在踌躇,忽听草堂内传出鬼谷子的声音。
“是雪儿吗?”
仇雪听到鬼谷子的声音,甚是惊奇。她不明白,师父是如何知道她站在门外的。
“师父。”
仇雪打起精神,迈步走进草堂,面对鬼谷子跪地叩拜。
“弟子拜见师父!”
草堂内,鬼谷子正在伏案看书,见仇雪进来,遂抬起头,温和地说道:“雪儿,来,坐下说话。”
仇雪走过去,坐在一旁。
“雪儿,剑可有长进?”
“师父,弟子真没用。”
“雪儿遇到难事了?”
仇雪叹道:“师父一剑能刺中天上的飞鸟,可弟子连地上跑的一只兔子都杀不死,弟子就是一个废物。”
“原来如此。”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笑道,“当年亦是在山顶草原,老朽见一只兔子跑来,便撒开脚丫去追,可追了好半天亦没有追上。你看,老朽如今……”
“弟子如何能够和师父相比呢?”
没等鬼谷子把话说完,仇雪就抢过了话头。
“雪儿,要想做好一件事情,就要有耐心,千万不可急躁。凡事都有过程,只要不放弃,终有成功的那一天。”
仇雪揖礼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雪儿,你除了练剑之外,还要跟你师姐学好医术。”
“师父不说,雪儿倒忘了,师姐还等我一起制做药丸呢。”
“好,你赶快去吧。”
草舍内,茅紫月正在制做药丸,就见仇雪拿着剑走了进来。
“师妹,今日剑练得如何?”
仇雪走过去坐在茅紫月的对面,将剑放于案上。
“师姐,我就是一个废物。”
“师妹何故如此说话?”
“师父一剑能杀死天上的飞鸟,我却连地上跑的一只兔子都刺不死,这还不是废物?”
茅紫月安抚道:“师妹别太心急,只要不放弃,你一定能成功。”
“可何时才能赶上师父呢?”
“师妹想赶上师父还早着呢。不过,师妹虽是女儿身,可却是男儿的个性。师妹这是投错了胎。”
“我也以为自己是投错了胎。师姐,我真想变成一个男儿。”
“变成男儿好,男儿可志在四方,纵横天下。”
“师姐是不是又想起了苏师兄?”
茅紫月叹道:“好多年了,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北方的初冬,天气渐渐转冷,离开赵国邯郸,苏秦一路风尘仆仆来到燕国蓟城。他身背包袱站在燕国宫门前,仰望着巍峨的王宫,心里盘算着如何进去。燕国王宫大门前,四名甲士持戟而立,甚是威严。沉思片刻之后,只见苏秦走到一甲士面前,揖礼而拜并递上名帖。
“军爷,吾乃洛阳苏秦,欲求见君上,烦请通禀。”
甲士蔑视地看了苏秦一眼,将名帖扔于地上,没好气地说:“你是傻还是疯?君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不滚开!”
苏秦从地上捡起名帖,面对甲士又揖一礼。
“军爷,吾有要事,请您……”
苏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两名甲士架起来,扔出去好远。虽说苏秦身上穿了不少衣服,然天寒地硬,苏秦躺在地上,直感浑身疼痛。此时,恰好有一中年男子路过,遂上前将苏秦扶起。
“摔着没有?”
苏秦忍痛站起来揖礼道:“谢谢!”
中年男子道:“君上整日里围着年轻貌美的燕国夫人,哪有功夫见你。走吧,别自讨苦吃。”
苏秦再看一眼巍峨的宫门,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第二年秋天。话说燕国夫人名叫夏雨,年仅二十多岁,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看一眼夜晚难眠,听一笑诸乐黯淡。娇花照水似人间西子,弱柳扶风如月宫嫦娥。如此倾国倾城之美女,却嫁于年过六旬的燕文公。燕文公视夏雨为掌上明珠,对夏雨是有求必应,整日里围着她转。为博得夏雨欢心,燕文公时不时带着她游山玩水,出巡狩猎。
一日,夏雨坐于海棠宫内,侍女春草侍立于旁。只见夏雨端起茶盏,呷一口茶,然后将茶盏放于案上,向门口撇一眼,随即唤道:“春草。”
“夫人,奴婢在。”
“君上有多久不来了?”
“回夫人,已有三天了。”
“难道君上又有新欢了?”
夏雨话音刚落,忽听外面高声宣道:“君上到。”
随着宣声,燕文公在内宰燕青的伴随下走进海棠宫。
夏雨闻听燕文公到来,忙与贴身侍女春草相迎。
“臣妾拜见君上!”
“夫人免礼!”
“谢君上!”
燕文公进得宫来携夏雨之手并膝坐下,侍女春草端上茶水,内宰燕青侍立于旁。
夏雨柔情喋声言道:“臣妾好久没随君上出游了!”
燕文公拉起夏雨的手,反复抚摩着。
“寡人近来忙于国事,却寂寞了夫人。如今正值初秋,郊外风景迷人,明日寡人就与夫人出宫巡游。”
“奴家谢君上!”
燕文公转对燕青道:“明日寡人与夫人出宫巡游、狩猎,多带些人马,让太子一同前往。”
“老奴遵旨!”
却说苏秦来到燕国蓟城,住于运来客栈,眼看快一年了。在这近一年里,他多次求见燕文公,每次都被侍卫挡在宫门之外,是以,苏秦至今未见燕文公一面。
再说运来客栈掌柜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丈,对苏秦甚是看好又十分同情。今日正是老丈六十岁大寿。老丈在堂中案上摆了四大盘菜,拿来一坛老酒、两个精美的银酒爵,邀苏秦一起吃酒。
苏秦随店小二走进堂中,来至老丈面前,拱手揖礼道:“晚生见过老丈!”
老丈还礼道:“苏子请坐。”
苏秦坐于老丈对面,店小二侍于一旁添酒。
老丈道:“苏子住在小店已快一年了,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今日是老夫六十岁整寿,六十为一甲子,老夫心里高兴,略备薄酒,邀苏子共饮。”
苏秦举爵道:“晚生祝老丈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谢苏子!”
老丈端起酒爵与苏秦一饮而尽。
苏秦饮后将酒爵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随后放于案上。
“老丈这银酒爵着实精美!”
闻听苏秦之言,老丈自是高兴。
“不瞒苏子,这两只酒爵可不一般,这是宫里来的。”
“宫里来的?难道……”
老丈用手捋一下胡须道:“老夫膝下犬子,名唤齐武,眼下就在宫中当差,是太子殿前军尉。这两只银酒爵就是太子赏的。”
“太子赏的?”
“是的。太子原本赏了四只,老夫一直没舍得用,今日是老夫六十岁整寿,故拿出两只。这两只银酒爵可是老夫第一次用。”
“原来如此。晚生倒是跟着沾光了。”苏秦沉思片刻道,“请问老丈,那齐武兄弟经常回来吗?”
“宫里当差忙,不常回来。今日老夫生日,原说是要回来的,这不,一个时辰前宫里刚传来消息,说是明日要护送君上、太子出宫狩猎,就不回来了。”
闻听老丈之言,苏秦计上心来:“君上、太子明日出宫狩猎,老丈可知,从哪一宫门出行?”
“君上狩猎,通常都在北边,应该从城北门出行。”
苏秦小声道:“觐见君上,明日当是机会。”
闻听苏秦之言,老丈甚是担忧:“苏子是要拦路觐见吗?”
“正是。”
“苏子,千万不可,惊了君上是要杀头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
苏秦边说边端起案上酒爵,一饮而尽。
翌日辰时,蓟城城北,城门洞开,大队甲士走出城门,队伍中间,旌旗猎猎,两辆辇车,一前一后,辚辚而行。前面辇车里坐着太子,后面的辇车里是燕文公与燕国夫人夏雨。辇车前面,一匹高头大马,得得而前,马上一人手执长枪,虎背熊腰,两眼冷峻地望着前方。
燕文公的大队人马走到城郊约五里地时,苏秦突然从路旁大树后面冲了出来。众人来不及反应,苏秦已经跪在大路中央,叩拜于地,并大声呼喊。
“洛阳人苏秦叩见君上及太子殿下!”
齐武看到此等情景,大惊,乃纵马挺枪急冲上前。
齐武大喝一声:“快,速将此人拿下!”
齐武一声令下,众甲士一齐围拢过来,早有两名甲士上前,将苏秦的两只胳膊分别扭住。
齐武警惕地环视一下四周,当他看到除此之外再无异常时,方缓出一气,回马驰至太子乘坐的辇前。
“启禀殿下,有人拦驾!”
太子苏在辇中问道:“是何人拦驾?”
“拦驾之人自称是洛阳苏秦,声言求见君上与殿下。”
太子苏怒道:“如此胆大狂徒,惊扰父君与国后。拉下去就地杖杀!”
“末将遵命!”
齐武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被甲士扭住的苏秦,厉声说道:“殿下有令,洛阳人苏秦惊扰君上、国后,拉下去就地杖杀。”
众甲士正欲行杖,苏秦突然爆出一串长笑。
“哈哈哈哈……燕国大祸来矣!今杀洛阳苏秦,来日谁能救你燕国?”
燕文公与夏雨坐在辇车内,不知辇车为何停下,正待问时,忽听外面喧哗。
辇车内夏雨听到“洛阳苏秦……”几字,心中一怔。
“君上,听说这苏秦乃是天下奇才鬼谷子的高徒,今日偶遇,对燕国或许是幸事,杀之多有可惜,不如留在燕国而用之。”
“寡人也听说这苏秦才能了得,就依夫人之言。”
太子苏听到苏秦喊叫,心中十分恼怒。只见他掀开珠帘怒道:“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恃狂,行刑!”
太子苏话音未落,就听见后面辇车里传出燕文公的声音。
“慢!速将拦驾之人带来。”
齐武闻听,不敢怠慢,即令甲士将苏秦扭至燕文公车前。
燕文公在车中问道:“拦驾之人可是昔年以十万言献秦王的苏秦?”
苏秦挣脱甲士,站于车前揖礼禀道:“正是在下。”
燕文公闻听,与夏雨随即走下辇车,太子苏亦跳下车来。
燕文公道:“苏子受惊了!”
苏秦见燕文公、燕国夫人夏雨、太子皆下得车来,急忙跪地叩拜。
“洛阳苏秦叩见君上、燕后及殿下!”
“苏子请起。”
“谢君上!”
苏秦站起来,肃立于一旁。
燕文公转对夏雨道:“这就是云梦山天下奇才鬼谷子的高徒苏秦。”
夏雨早听说苏秦之才,今日见到其人,甚是敬佩,眼里不觉流露出爱慕之情。
“久闻苏子大名,今日一见,更加令人敬慕!”
苏秦揖礼道:“草民谢燕后谬赞。”
燕文公道:“寡人敬苏子久矣,恨未能得见,今上苍将苏子赐寡人,乃燕国之幸也!”
苏秦拱手揖礼道:“苏秦必报君上知遇之恩!”
太子苏看燕文公对苏秦如此器重,态度大有转变,不觉对苏秦心生敬意。
“苏子受惊了,苏多有得罪,还望苏子海函!”
“殿下多虑了,适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在下冒失!”
太子苏道:“父王、母后,就请苏子与儿臣同车吧。”
燕文公微微点头示意。
“好,就请苏子与太子同车。”
苏秦揖礼道:“谢君上!”
“请苏子上车。”
苏秦又揖礼道:“谢殿下!”
太子苏上前拉住苏秦的胳膊,一起走上前面的辇车。
话说苏秦拦车觐见,有惊无险。一日,燕文公与苏秦坐于宫中,内宰燕青侍立于旁。
燕文公道:“上天安排苏子来到燕国,寡人幸甚,今苏子可有什么要赐教寡人吗?”
苏秦品一口茶,然后将茶杯放于案上,侃侃而道:“君上,燕国是个好地方。燕国的东面有朝鲜、辽东,北面有林胡、楼烦,西面有云中、九原,南面有滹沱、易水,国土两千多里,士兵好几十万,兵车六百乘,战马上万匹,仓廪遍地,粮食充栋,即使有灾,也可支撑数年。再者,南有碣石、雁门富饶之地,北有枣子、栗子果实之益,百姓即使不耕作,只凭枣子、栗子的收益也可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这是燕国天然的府库啊!”
苏秦看一眼燕文公,燕文公面有喜色。
苏秦又道:“燕国能如此安乐无事,看不到军队覆灭、将士被杀,君上知道是何原因吗?”
“寡人不知,请苏子赐教!”
“敢问君上,秦与赵孰强?”
“秦强赵弱。”
“君上患秦还是患赵?”
“寡人患强秦入侵。”
“强秦可曾入侵?”
“不曾。”
苏秦沉思片刻后,又侃侃言道:“燕国之所以不受外敌的侵犯,不受战争的摧残,是因为有赵国在燕国的南面做屏障。秦国曾与赵国五次交战,秦国胜了两次而赵国胜了三次。秦国和赵国彼此都受到了伤害,燕国却安然无恙,这就是赵国屏障的作用。试想,秦国攻打燕国,要经越云中、九原,走过代地、上谷,劳军几千里,即使能攻下燕国的城池,又能固守多久呢?可要是赵国进攻燕国,那就大不一样了。赵王只要一声令下,不到十天,赵国的数十万大军就能到达东垣了。接着就会渡过滹沱河,涉过易水,用不了四、五天就能抵达燕国的国都。秦国攻打燕国,那是在千里之外,赵国进攻燕国,那是在百里之内。君上不忧虑百里之内的祸患,而担心千里之外的秦国,这不是很糊涂的事吗?”
苏秦停顿一下,再看燕文公,燕文公面有惊色。
“请问苏子,哪该如何办呢?”
“要使燕国长治久安,唯有合纵。”
“合纵?如何合之?”
闻听苏秦之言,燕文公一脸迷惑。
苏秦看一眼燕文公,接着说道:“合纵乃联盟。在下希望君上能与赵国盟约,首和赵国联合,再与韩、魏联合,使燕、赵、韩、魏拧成一股绳,结成一块铁板。试问君上,倘若如此,哪个大国胆敢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进而联合齐、楚,使山东六国合而为一,形成合纵之势,共同牵制秦国,秦惧六国之强,必不敢轻启战端,如此,天下何来战事?天下皆无战事,燕国何来外患?”
闻听苏秦一番阔论,燕文公茅塞顿开,拱手揖礼道:“苏子合纵,以安天下,如此大志,寡人敬服。只是燕国偏小,寡人担心诸侯不从。”
苏秦回礼道:“在下虽不才,愿面见赵侯,首定纵约。”
“苏子用合纵之计以安燕国,寡人愿把燕国托付于苏子。”
苏秦又揖礼道:“在下谢君上器重!”
“那就请苏子辅佐寡人。”燕文公郑重说道,“寡人此刻就封苏子为客卿,赐官服两套,府宅一处,黄金千镒,驷马之车一乘,奴仆百人。”
苏秦闻听燕文公之言,扑通一声,跪地叩拜。
“臣谢君上隆恩!”
“苏子请起。”
“谢君上!”
一年之后,苏秦一身燕国官服,身佩宝剑,坐于驷马大车之内,以燕国特使的身份,由齐武跟随,率战车百乘,精骑一千,外加随行人员约两千人马,出使赵国。
苏秦特使团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行驰在燕国通往赵国的官道上,甚是威风。
却说在苏秦出使赵国之前,燕文公即遣使者至赵国递交国书。赵肃侯接到燕国国书,慎重思虑后,于苏秦至赵之日乃遣太子赵雍、大将赵豹率大队人马在邯郸郊外三十里恭迎苏秦,以示敬重。
赵雍、赵豹远远望见苏秦大队人马到来,忙整装相迎。
苏秦看到赵国人马在此迎接,急下车相见。
等苏秦下得车来,赵雍、赵豹等即上前揖礼相见。
“赵雍见过燕国特使。”
“赵豹见过燕国特使。”
苏秦回礼道:“苏秦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赵将军。”
赵雍又道:“雍代君父在此恭迎苏特使,请苏特使与雍一同上车。”
“苏秦谢太子殿下!”
在赵雍盛情相邀下,苏秦乃与赵雍一同走上赵肃侯辇车。
燕国、赵国两处人马汇合一处,苏秦与赵雍一并乘坐赵肃侯辇车,前往赵国都城邯郸。
是日午时,邯郸城内,在通往宫城的一条主要大街上,每隔五步就站着一名持戟侍卫,行人只得在两侧观看。鼓乐声中,但见赵侯辇车辚辚而来,车上坐着赵国太子赵雍与燕国特使苏秦。其他人员各乘车辆,跟在后面,朝宫城旁边的驿馆浩浩荡荡地驰去。
翌日辰时,燕国特使苏秦率齐武一干人等来到赵国王宫,赵肃侯率百官在王宫大殿前降阶相迎。
苏秦见到赵肃侯,忙跪地叩拜。
“燕国特使苏秦叩见君上!”
“苏子请起。”
“谢君上!”
赵肃侯揖礼道:“久闻苏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苏秦回礼笑道:“一过易水,苏秦就以香水洗目,不敢有一日懈怠。”
“苏子为何以香水洗目?”
“为一睹君上威仪!”
赵肃侯等众人听后皆笑。
“苏子,请!”
“君上,请!”
一阵寒暄之后,赵肃侯拉住苏秦之手一同登上台阶,走进大殿,众人紧随其后。
王宫大殿之上,赵肃侯坐于王位,苏秦坐于殿下左边前位,齐武坐于苏秦之下,齐武之下为赵国大臣。时赵肃侯三弟奉阳君赵成病逝,赵肃侯之四弟安阳君坐于殿下右前位,依次为太子赵雍、大将军赵豹等群臣。
众人坐定后,赵肃侯言道:“苏子乃鬼谷先生之高徒,当今天下旷世奇才,今代燕至赵,听说有长策欲教寡人?”
苏秦不冷不热地说道:“回禀君上,在下并无长策。”
“苏子既无长策,可有短策?”
“在下亦无短策。”
众人闻听苏秦之言,皆是一怔,不觉面面相觑。
沉默一阵之后,赵肃侯道:“看来苏子是不想面赐寡人?”
苏秦不慌不忙地说道:“君上,在下虽无长策、亦无短策,然有救赵之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苏子是说赵国有危难吗?”
闻听苏秦之言,赵肃侯甚是惊愕。
苏秦一本正经地说道:“回禀君上,赵国如今已是危若累卵,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众人闻听,皆睁大眼睛看向苏秦。
赵豹看苏秦一眼,不以为然:“赵沃野千里,铁骑强弓数十万,如何就危若累卵?怕苏子只是危言耸听!”
苏秦侃侃言道:“人之安危在于所处环境,国之安危在于所处大势。大势危,虽有破军杀将之功,也难逃厄运,曾经强大一时的郑国就是这样灭亡的。大势安,虽有大败却无伤宗祠,泗上弱卫就是这样求存的。赵国土地方圆两千里,甲士数十万,粮粟充栋可支数年,可谓国富兵强。”
苏秦停顿一下,环顾众人,随即话锋一转,引入正题。
“然而赵有四战四患,诸位可知?”
太子赵雍道:“是何四战四患,请苏子详言。”
“四战者,魏、秦、齐、韩。请诸位回想一下,自赵立国以来,与这四国之战可曾停过?”
整个大殿之上寂然无声。
沉默片刻之后,苏秦又道:“四患者,中山、胡狄、楚、燕是也。”
赵豹怒视着苏秦,厉声说道:“纵有四战四患,赵国何时怕过?”
“赵将军此言,可谓匹夫之勇。”苏秦略顿一下又道,“由此观之,赵国之危,更在心盲。”
安阳君道:“请问苏子,何为心盲?”
“心盲者,不听于外,不审于内也。赵国自恃兵强将多,外不理天下大势,内不思顺时而动,与天下列国怒目相向,动辄刀兵相见,宛如盲人骑瞎马,如此下去,岂不是危若累卵吗?”
苏秦说到此处,赵肃侯坐不住了:“依苏子之见,该当如何?”
“在下以为,保国莫若安民,安民莫若择交。择交则势强,势强则民安。秦国对赵莫不是虎视眈眈,然不敢轻言举兵伐赵者,是害怕韩国、魏国在后面偷袭他,如此看来,赵国南面的屏障,就是韩国、魏国。然韩、魏皆无名山大川之险,倘若秦兵东指,蚕食二国,韩、魏孤独无助,无力抵抗,势必降秦。韩、魏一旦降秦,祸患就会降临赵国。如此,岂不危哉?”
闻听苏秦之言,众人莫不变色。
赵肃侯惊问道:“如之奈何?”
苏秦看一眼赵肃侯,娓娓道来:“在下尝考天下地图,诸侯之地,五倍于秦,诸侯之兵更是多秦十倍,倘若山东六国合纵为一,并力西向,何愁不破秦国?秦国面对合纵强势,又何敢轻举妄动?依在下之见,莫若邀六国君臣于洹水之滨,合纵为一,交盟定誓,结为兄弟,联为唇齿。若秦国攻打一国,则五国共同出兵相救,如有败盟背誓者,诸侯共伐之。秦虽强暴,岂敢以孤国与天下之众争胜负哉?”
苏秦一番言辞,众人莫不佩服。
“苏子之言,甚是精辟,正合寡人之意。”赵肃侯停顿下来,沉思片刻后道,“今苏子欲合诸侯以拒强秦,寡人不敢不敬从!只是赵自奉阳君之后,相位一直空缺,恳请苏子屈就相国一职,主司内政邦交。”
苏秦闻听此言,忙起身跪地叩拜。
“微臣不才,愿效股肱之力,报君上知遇之恩!”
“苏相国,寡人特赐你府宅一处,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匹,奴仆百人。”
苏秦跪地再拜道:“微臣谢君上隆恩!”
“苏爱卿请起。”
“谢君上!”
苏秦起身回坐,众人投以敬慕之光。
待苏秦坐下后,赵肃侯感慨道:“苏相国是当今天下难得奇才,今得苏子,乃寡人之幸,赵国之幸!”
大殿之上群臣齐呼:“今得苏子,乃君上之幸,赵国之幸!”
话说茅蒙、徐福自学仿生功之后,兴趣甚浓,日日练习。时至今日他们已学会鹤功、猿功、熊功、鸷功、龟功。一日,鬼谷子带茅蒙、徐福又来到云梦山顶草原之上,看他俩练习仿生功。待他二人练完鹤功、猿功之后,鬼谷子乃道:“茅蒙、徐福,你二人已领悟此二禽功之精髓,且看老朽如何演练虎功。”
鬼谷子边说边拉开架势,演练起虎功。茅蒙、徐福站于一旁,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在观看。只见鬼谷子将虎功演练一遍之后,盘腿坐于草地之上。见鬼谷子坐下,茅蒙、徐福随即盘腿坐于鬼谷子对面。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看着茅蒙、徐福言道:“虎功共八节二十式。第一节,纠纠显威,第二节,长啸生风,第三节,虎视眈眈,第四节,盘阴阳岭,第五节,三照昆仑,第六节,华盖齐放,第七节,两弓挥环,第八节,归山卧息。这八节,你二人可曾记下?”
茅蒙、徐福齐声应道:“回师父,弟子已记下。”
“记下就好,这些禽功虽各自有别,却也有相通之处,只要细心领悟,便可容为一体。”
茅蒙道:“师父,弟子看这些禽功确大有不同,有的缓缓柔软,有的却刚强勇猛,威风凛凛。”
“因禽习性不同,仿它们的动作练功确有不同之处,有的柔缓,有的刚猛。”鬼谷子略顿一下道,“正是虎、猿、鸷、熊、龟、鹤之功有柔有刚,刚柔相济,故方能互为补足。如只柔不刚,则过于阴,而只刚不柔,则又过于阳。只有阴阳平衡方为健。”
徐福道:“师父,仿生功有柔有刚,刚柔相济,讲究阴阳平横。那平定乱势,治理天下是否也需刚柔相济,阴阳平衡呢?”
“是这个道理。治理天下若只柔不刚,则难以遏制乱势横冲,如只刚不柔,又难服天下众人之心。”
徐福心有疑虑地问道:“师父,天下诸侯纷争,乱势横冲,弟子只看到了刚的一面,而未见其柔。”
鬼谷子沉思片刻后又道:“如今天下割据者二十有余,然能成大势者不过七国。乃秦、楚、齐、魏、赵、韩、燕是也。这七国之间战争未断,都想凭借武力征服他国,而又都征服不了,是以乱势横冲,战争频繁,黎民蒙难,生灵涂炭。这皆因‘刚’有余‘柔’不足而致。”
茅蒙道:“师父,如何才能结束这种‘刚’强‘柔’弱的乱势呢?”
“唯有天下一统。”
茅蒙又道:“那列国之中,谁能一统天下呢?”
“方今天下,列国之中,东是齐,西是秦,南是楚。”鬼谷子侃侃而道,“齐有管桓之治,农艺之达,渔盐之利,且风俗纯正,士民开化,农桑发达,负海抱角,国富兵强;秦有关中沃野千里,自商鞅变法,民以法为上,多死国之士,更得商於、河西、函谷之地,成四塞之国,进可威逼列国,退可据险以守;楚得吴越诸地,方圆五千里,民过千万,地大物博,列国无可匹敌。此三国皆成大势,各抱一角,如三只猛虎,虎视眈眈地窥探天下。齐、秦、楚一统天下,或皆有可能。”
徐福问道:“那魏、赵、韩、燕呢?”
“魏、赵、韩、燕虽亦成势,但要一统天下,尚无实力。此四国如四只雄鹿,奔跑于塞外与中原大地。你们想,倘若虎、鹿相遇,那结果会如何呢?”鬼谷子停顿一下,看看茅蒙、徐福,接着说道:“齐、秦、楚都想一统江山,势必形成逐鹿局面,三虎相争而得天下。”
“若果真是战场逐鹿、三虎相争,那不太惨烈了吗?”
闻听鬼谷子之言,徐福甚是担忧。
鬼谷子看他们两个一眼,缓缓说道:“这是大势所趋,在所难免。”
茅蒙问道:“师父,有无更好的办法呢?”
“没有。”
“这一统天下如此惨烈,为何还要一统天下呢?”
“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若不一统天下,任由乱势横冲,江河四溢,那天下的灾难会更大、更惨。”
“天下之势如此刚烈,难道不能使之刚柔相济吗?”
面对茅蒙的一再发问,鬼谷子沉思片刻后道:“苏秦、张仪出山入世,游走列国,说服君王,顺势导势,就是要使天下之势刚柔相济,减少杀戮,天下一统,四海归心。”
闻听鬼谷子之言,茅蒙、徐福顿感醒悟,二人揖礼同道:“弟子明白了。”
再说苏秦在赵国拜相之后,欲合山东六国以抗秦,遂禀赵肃侯乃游说韩、魏、齐、楚。一日,他身着赵国官服,佩带宝剑,坐于驷马大车之内,在齐武、赵豹陪同下,率战车两百乘、兵士五千人,浩浩荡荡地驰出邯郸南门,行驰在赵国通往韩国的官道上,欲往韩国都城新郑,说服韩宣惠公,缔结纵亲。但见苏秦大队人马,沿太行山东侧、滏水西岸,行进在宽畅的官道上。然不想苏秦合纵车马刚过滏水,就见一名军尉骑马如飞而至,在苏秦车前下马,拱手揖礼。
“传君上口谕,请苏相国速返邯郸。”
苏秦拉开车帘问道:“何事如此紧急?是秦人来了吗?”
“正是。”
苏秦下得车来,齐武、赵豹亦急忙下车来到苏秦面前,拱手揖礼。
赵豹道:“相国,是何事情?”
“秦人来了。”
齐武道:“那该当如何?”
“调转车头,速返邯郸。”
赵豹、齐武同声应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