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魏在马陵交战后的第二年秋天。一日,鬼谷子坐于草堂,苏秦、张仪坐在堂下两侧,师徒三人正在谈论天下时势。
“马陵一战,使孙膑、庞涓的棋局有了终结。可怜庞涓聪明反被聪明误。”鬼谷子停顿下来,沉思片刻后道,“庞涓一生只重兵术,不悟兵道,只看到了有利的一面,却不知祸藏其中,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可叹!可悲!”沉默一阵之后,鬼谷子看着苏秦、张仪又道:“马陵一战,齐国虽胜,然孙膑却没有一丁点的喜悦。齐王为其加官封地,他却婉言拒绝。他集经验与智慧,自成一体,写出兵书一策,献于齐王,隐居石闾之山,从此不再过问天下之事。可怜!可惜!可堪!”鬼谷子又沉思片刻,再看苏秦、张仪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苏秦、张仪,倘若有朝一日,你二人出山,且不可如此,断不能伤同学之情。”
“谨记师父教诲!”
“谨记师……师父教……教诲!”
沉默一阵之后,张仪问道:“师父,我二人何时可以出山?”
“老朽问你,如果你二人出山,何以存身立命?”
“弟子既学口舌,自当以口舌之辩存身立命。”
“你们可知,口舌有巧有拙,辩才有高有低?你二人如何看待自己?”
“巧设机辩,无理亦胜三分。”
“此辩可以说人,不可以说家。”
“出口成章,言必成理,沉着冷静,对症下药,自圆其说,滴水不漏呢?”
“此辩可以说家,不可以说国。”
此时,张仪有些着急,脸不觉红了,只见他抓耳挠腮,在想更好的辩辞。片刻之后,张仪又道:“用飞箝之术,察言观色,趋吉避凶,择其善者而说之,其不善者而避之。”
“此辩可以说国,不可以说天下。”
闻听鬼谷子之言,张仪、苏秦不觉大惊,二人对视片刻,皆不知所措。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笑问二人道:“你二人还有何辩?”
苏秦道:“师……师父,弟子进山已有十……十多年,远……远比孙兄、庞兄时间长……长得多,可是为……为何……”
鬼谷子问道:“你是说他们二人为何出山那么早吗?”
苏秦点点头。
“老朽这就告诉你们。世上之事,千变万化,凡事不可一概而论。”鬼谷子略顿一下道,“人有高矮,学有所长,器有大小,术有专攻。孙膑、庞涓所习,皆为兵学。兵学之要在于应对天下战争。天下战争,皆可具体为事,是以兵学亦称事学,有战即事来,战毕即事去,故兵学无需更多时日。口舌之辩却是大有不同。口为心之窗,舌为心之声,口舌之要在于应对天下人心。善于口舌者,当要首服人心。而人心难测,况瞬息万变,这根本没有规矩方圆可循。”
“请问师……师父,如何方能服……服心?”
“若要服心,首要入心。言语入心,小可心想事成,大可化干戈为玉帛;言语不入心,小可反目成仇,大可伏尸累万,血流成河。是以,一言以兴邦,一言可灭国。”
张仪、苏秦闻听,甚是惊愕。
“师父,如何做到入心呢?”
“把握命运。”
“如……如何把握命……命运呢?”
鬼谷子沉思片刻后道:“所谓命运,可分四类,一是个人命运,二是家庭命运,三是邦国命运,四是天下命运。把握一人命运者,可入一人之心,服一人;把握家庭命运者,可入一家之心,服一家;把握邦国命运者,可入一国之心,服一国;把握天下命运者,可入天下之心,服天下!”
苏秦低头想一时,仍然不能明白。
“请问师……师父,四类命运是一……一样的吗?”
“要是一样,就不是难事了。这么说吧,就一人而言,所处环境是命,所逢时机是运;就一家而言,所逢时机是命,家庭和谐是运;就邦国而言,周边环境是命,所逢天时是运;就天下而言,所处天时是命,天下人心是运。《周易》之所以占往察来,是因为演绎的是命运的生息转化之道,是以知《易》可知天下。”
“师父,弟子如何才能把握天下时运?”
“审时度势,善察民心。换言之,就是审天下之时,度天下之势,掌民心向背。”
“何为天下时、势?又如何掌民心向背?”
“所谓天下之时,就是天下大势的运动趋向。所谓天下之势,就是推动天下变化的各种力道。如果把天下比做无边的大海,那海上忽东忽西的风向是时,因风而动的波涛潮流就是势。把握时势,就是弄潮。天下时势,扑朔迷离,瞬息万变。”鬼谷子略顿一下道,“所谓掌民心,就是要于瞬息万变的乱中,看清风向,善于导引,借风弄潮,乘势而动。故圣人知时识势,因时用势,因而治世。奸贼逆时弄势,因时生势,因而乱世。”
苏秦、张仪闻听鬼谷子这番高瞻远瞩的博论,二人惊呆了,过了好半天,方才醒过味了。
“师……师父,如何才……才能做到知时识……识势,因时用……用势?借风弄……弄潮,乘……乘势而动?”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道:“明日晨起,随老朽到通天峰,站在那里,你们就都知道了。”
“是,师父!”
“是,师……师父!”
苏秦、张仪揖礼拜别鬼谷子,走出草堂。
翌日晨起,通天峰上,云雾缭绕,寒气逼人。
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神采奕奕地率先登上峰顶。他的五个弟子,除茅紫月身体不适,未能登峰外,茅蒙、徐福、苏秦、张仪紧随其后来到通天峰。
鬼谷子引领四人绕峰顶转一圈,径直崖前巨松下面,并膝坐于悬崖边上。茅蒙、徐福、苏秦、张仪分别在鬼谷子左右两侧并膝坐下。
坐在崖边,鬼谷子师徒五人放眼望去,但见远山近谷,霞光辉映,林海枫浪,晨雾锁谷,层峦叠嶂,群峰咸伏。此般景象,如入仙境,不觉使人心旷神怡。
待他四人坐定之后,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问道:“张仪,坐在这崖边,你可看到什么?”
“师父,透过雾气,弟子看到了远山。”
“远山如何?”
“层峦叠嶂,飞云盘顶,远处山峰时隐时现。”
鬼谷子转向苏秦问道:“苏秦,你可看到什么?”
“师……师父,透……透过雾气,弟子看……看到崖下的深谷了。”
“深谷如何?”
“山……山峰太……太高,谷……谷又过深,且为晨……晨雾所……所障,隐……隐隐约约,弟子确是看……看不真……真切。”
鬼谷子转问徐福道:“徐福,你又看到什么?”
“师父,弟子看到远山之巅有两棵巨松,那个高一点的松树上有一只白鹤,深谷之下有条小溪,溪边有一只鸟正在啄食。”
鬼谷子冲他微微点点头,然后转问茅蒙道:“茅蒙,你都看到了什么?”
茅蒙端坐于崖边,微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师父,弟子看到远山之巅那棵高一点儿的松树上又飞来两只白鹤,现在树上共有白鹤三只,一鹤口中衔鱼,二鹤鼓翅伸嘴,欲争抢之;谷底小溪边又有鸟飞来,约有六、七只,正在欢叫跳跃;近旁草丛里隐藏着一条青蛇,正引颈企盼,欲跃而啖之,远处又有两条蛇向这边爬了过来。”
张仪、苏秦闻听茅蒙之言,皆大吃一惊。他俩睁大眼睛眺望远处,又转回头来看看茅蒙。
“师兄,你眼睛都没有睁开,如何能看到白鹤、小鸟、青蛇呢?”
“师……师兄是在编故……故事呢。”
茅蒙仍旧闭着眼睛,没有理会他们。
“师父,弟子看到蛇扑中一只小鸟,那只小鸟正在扑腾呢,蛇把小鸟吞进肚子里了。另外两条蛇爬过来了,小鸟飞了,一只,两只……小鸟全都飞走了。”
茅蒙越说越神,张仪不置可信地看着他。
“师兄,蛇在哪儿?鸟在哪儿?我如何看不见?”
“崖下白云锁……锁谷,就是有……有蛇和鸟,又如何能看……看得见呢?”
鬼谷子看一眼他们四人,用手捋一下胡须,不动声色地问道:“张仪,你是用什么看的?”
“弟子是用眼睛看的。”
“苏秦,你是用什么看的?”
“弟……弟子亦是用……用眼睛看……看的。”
“徐福,你是用什么看的?”
“弟子是用直觉看的。”
“茅蒙,你呢?”
“弟子是用心看的。”
苏秦、张仪看看徐福,又看看茅蒙,好像明白了一些。
鬼谷子看看苏秦、张仪,用手捋一下胡须,微微一笑道:“苏秦、张仪,这一下明白了吧。用肉眼,只能看到眼前之物;用直觉,便可看到眼外之物;用心眼,更是无所不见。昨日谈及‘知时识势,因时用势’,其实就是观天下。学会了观天下,就能做到:知时识势,因时用势,进而治世。”
苏秦、张仪一下子悟出鬼谷子要他们来此绝顶的真正目的,顿时,两人双目圆睁,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鬼谷子。
鬼谷子又用手捋一下胡须,侃侃言道:“观天下就如同观这远山、视这深谷,要想看清远山,看穿深谷,就不能单靠眼睛,要用直觉,要用心。张仪、苏秦,你们要记住,观远山,不必上远山,看深谷,同样不必下深谷。反过来说,若是真的上了远山,下了深谷,那就只会观不见远山,看不到深谷,更不必说看清远山,看穿深谷。这就好比钻进林中,但见树木,不见林莽。若要想看到林莽,唯有站在此绝顶处,用眼望下去,用直觉望下去,再用心望下去。”
鬼谷子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苏秦、张仪心中皆是一亮。
苏秦感慨道:“师……师父,弟……弟子明白了,审时度……度势,观……观天下,须用心……心眼,不能用肉……肉眼。”
“是的。”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道,“心眼也叫慧眼。口舌之学,在服天下;要服天下,须观天下;要观天下,须洞悉天、圣、人三道,须熟谙捭阖之术。口舌之人,要纵横天下,必具慧眼。若无慧眼,如何能看清天下万象?看不清天下万象,又如何说服天下君王?”
苏秦、张仪闻听,面面相觑。
沉默一阵之后,苏秦问道:“请问师……师父,何为天、圣、人三……三道?”
“天道为自然之道,也就是宇宙万物的相生相克之道;圣道为人世之道,也就是安邦定国、万民同乐之道;人道为人生之道,也就是安居乐业、为人立世之道。此三道相辅相成,环环相扣,为一整体,若失此,必离彼。”
“师父,三道若离,会如何?”
“远天道,圣道必困;远圣道,人道定难。”
有顷,张仪又问道:“请问师父,捭阖之道,具体到口舌之中,可有因循法则?”
“当然有,捭阖之道,即阴阳之道,其因循可依阴阳变化法则。”鬼谷子略顿一下道,“天下万物有阴有阳,或捭或阖。无论是物是事,皆以捭中有阖,阖中有捭而存在。捭阖之道具体到口舌之学,其法则是,凡朝成功方向的谋划,都叫捭,凡朝错败方向的谋划,都叫阖。”
苏秦、张仪闻听,恍然大悟。
“师父之言,使弟子顿开茅塞!”
“师……师父,弟……弟子受……受教了!”
一日晨起,苏秦早早起来,径至茅紫月草舍前。徐福手提水桶,正从茅紫月草舍前经过,看到苏秦过来,放下水桶,拱手揖礼。
“师兄何事?”
苏秦还礼道:“师……师姐可……可在?”
徐福朝门内叫道:“师姐,苏师兄找您。”
徐福看苏秦一眼,提上水桶,哼着小调朝溪边走去。
苏秦走至门口,略顿一顿,举手正欲敲门,忽听屋内传出声音。
“苏子请进。”
苏秦走进房中,见茅紫月端坐于席,脸上挂着微笑,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乃连忙揖礼道:“苏秦见……见过师……师姐。”
“苏子,请坐。”
“谢师……师姐!”
待苏秦坐下后,茅紫月两眼盯着苏秦问道:“不知苏子有何事情?”
“师……师姐,苏秦想……想下山。”
闻听苏秦之言,茅紫月不觉心中一怔。
“苏子是来辞行的?”
“苏秦修道已……已有十……十多年,苏秦想,倘若上……上苍垂幸,苏秦或能出……出人头地,也不负数……数年所学。”
“苏子果真要下山?”
苏秦冲茅紫月点点头。
茅紫月此时心中微微一颤,脸上显出难以名状的表情。
“苏子何时下山?”
“就……就这几天,只是还未别……别过师父,等别过了师……师父就……就和张师弟一齐下……下山了。”
茅紫月尽量抑制着跳动的心,沉思片刻后,深情地说道:“苏子就要下山去了,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苏子会忘了月儿吗?”
“就是走到天……天涯海……海角,苏秦都不会忘……忘了师姐,苏秦感谢师……师姐多年的眷……眷顾,请师姐受苏秦一……一拜。”
苏秦说着,面对茅紫月跪地叩拜。
看到苏秦跪在地上,茅紫月忙说:“苏子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
苏秦起身坐回原地。
茅紫月含情脉脉地看着苏秦,片刻之后,低声问道:“苏子对月儿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
苏秦明白茅紫月的话中之意,可他要出山入世,要纵横天下,他不能让儿女情长误了他的前程。想到这里,苏秦乃道:“苏秦有的只是对……对师……师姐的感……感激之情。”
闻听苏秦之言,茅紫月心中又是一怔。沉默有顷,只见她从脖颈上取下所戴的玉佩,眼含热泪地看着苏秦道:“苏子,这一别,也许此生再不能见,此物跟随月儿多年,从未离身。”茅紫月说到此处,又顿一下,两眼深情地看着苏秦道,“苏子将要远行,月儿别无他物,唯以此玉佩相赠,还望苏子早晚不弃!”
“师姐厚……厚意,苏秦心……心领了。师姐高……高洁之心,苏秦永远仰……仰慕。只是师姐这……这心爱之物,苏秦断……断不敢收。”
茅紫月看着苏秦,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苏子,莫……莫不是……”
苏秦亦哽咽道:“师姐,不是苏秦不……不爱此物,实乃山外颠……颠簸,世俗浑……浑噩,苏秦身入凡……凡尘,便如投……投身泥污,若将师……师姐贞洁之物带……带在身上,岂不污……污了?师姐此刻之心,苏秦领……领下;师姐今日厚……厚情,苏秦定会……会铭刻于心,终身不……不忘。”
茅紫月哽咽道:“苏子,不必说了!”
茅紫月将玉佩重新戴上,低下头,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滴在身上。
就在苏秦与茅紫月话别之时,张仪也前来向茅紫月辞行,他站在门外听到苏秦、茅紫月二人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嫉妒,是酸楚,还是痛心,他分辨不清楚,只是默默地流下两滴眼泪,然后转身离去。
半月之后。
云梦山溪边小路上,鬼谷子手拿木如意,与茅紫月边走边谈。
“师父,天下四分五裂,诸侯之间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打来打去,受害的是黎民百姓。”茅紫月略顿一下道,“这种混乱的纷争局面何时是个头呀?”
鬼谷子感慨道:“诸侯纷争,战乱频繁,民不聊生,天下不能再乱下去了。”
“师父,如何才能使天下不乱呢?”
“要结束这场乱象,必须经由大智慧之人。”
“师父是说苏秦、张仪?”
鬼谷子点点头。
沉默一阵之后,茅紫月问道:“依师父之见,当如何收拾这天下乱象?”
“天下混乱,皆因势生。势众必相冲,势乱必相混。乱势冲混,天下如何能治?若欲收拾天下乱象,使世道安泰,当从根本着手,驱使乱势归一,一统山河。”
“如何才能使乱势归一呢?”
“这正是苏秦、张仪要做的事。”
“此等大事,需中流砥柱之力,苏秦、张仪他们……他们有吗?”
“依老朽观之,此二人虽无中流砥柱之力,然在他们身上确有两件宝物甚是可贵。”
闻听鬼谷子之言,茅紫月忍不住问道:“他二人身上有宝物?”
“有。”
“是何宝物呢?”
“一是浩然正气,二是智慧过人。”
“浩然正气,智慧过人?”
“是。”鬼谷子点点头道,“有此二宝,当可引领众势。”
“苏、张二人果成此功,当是天下之福。”茅紫月停顿一下,抬头看看鬼谷子,迟疑片刻,然后问道,“只是,纵使苏秦、张仪有所造化,能够引领众势,这个纷乱天下……真能一统吗?”
“应该能的。方今天下乱势横冲,乱象纷争,皆是虚像。若以慧眼视之,透过纷争乱象,天下大势只有一个趋向,那就是一统。”
茅紫月闻听鬼谷子之言,恍然大悟。
“师父是说,一统天下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苏秦、张仪如果出山,不过是顺势导势而已?”
“正是这样。”鬼谷子侃侃而道,“乱势横冲,恰如江河横流,若不导之,必将洪水四溢,泛滥成灾。苏秦、张仪若能顺势利导,就可控制乱势,使万流归川,至海为一。”
“假如实现一统,请问师父,天下真的就能国泰民安吗?”
鬼谷子看一眼手中的木如意,然后抬头仰望苍天。
“老朽心愿如此。有朝一日天下归于一统,是否真能国泰民安,实非老朽所能料定。这要一看君王,二看天意啊!”
沉默片刻之后,茅紫月忽道:“请问师父,苏子、张子何时出山?”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道:“乱势横冲、江河横流已到至极。物极必反,看来苏秦、张仪是该出山了。”
话说苏秦老家洛阳轩里村,村边有一条小河。一日吃过午饭,苏氏与苏秦的妻子小燕子来到河边洗衣服。
小燕子一边洗着衣服,一边问道:“娘,苏秦离家出走都已十多年了,他还能回来吗?”
小燕子说着,忍不住流下两滴眼泪。
苏氏将一件洗好的衣服放于木盆中,抬头看一眼小燕子道:“秦儿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他这一走,可苦了你了。不过,娘是这样想的:这里必竟是他的家,家里有你,也有娘。娘想,他迟早会回来的。”
“不知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秦儿就是个二愣子,不听娘的话,过好过坏,都是他自己找的。”
“虽说他离家出走了,然我还是想他过得好些。”
“孩子,难得你这么牵挂他,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生在福中不知福!”
小燕子低下头,使劲儿地搓洗衣服,不知不觉眼里又流下泪来。
看到小燕子眼泪流下来,苏氏也忍不住心头一酸,滴下两滴泪水。为了掩饰内心的思念,她赶紧低下头去,不停地搓洗衣服。
再说云梦山鬼谷子草堂后面新挖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坑。一日,鬼谷子带着苏秦、张仪来到坑边。
苏秦、张仪二人看看大坑,又看看鬼谷子,心中嘀咕,不知师父何意。
鬼谷子指着面前的大坑,两眼看着苏秦、张仪道:“你俩下去吧。”
张仪不解地问道:“师父,下去做什么?”
“先跳下去,下去后,老朽自然会告诉你们。”
苏秦、张仪无奈,只好跳到坑里。
鬼谷子站在坑上,看着坑里的苏秦、张仪道:“你二人学的是口舌,出山后面对的是君王,伴君如伴虎。你二人口舌之辩,只有言语入心,打动君王,方能顺势利导,控制乱势。若言语不入心,不能打动君王,恐怕自家性命难保,何谈顺势利导、纵横天下?是以,老朽将你二人放入坑中,谁能以言语打动老朽,便可出山;如若言语不能入心,不能打动老朽,那就不必从这坑中出来了!”
鬼谷子说完,扭头走了。
见鬼谷子走了,苏秦、张仪在坑中急得团团乱转。
张仪道:“苏兄,师父如此狠心,甭说出山了,这下恐怕连坑都出不去了。”
苏秦心里一急,反倒是说话利索了,只听他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师父这是为我们好,如果我们的言语不能打动师父,又如何能入君王之心呢?不能入君王之心,又如何顺势利导,控制乱势,纵横天下呢?”
张仪两眼直盯着苏秦,好像是第一次相见。
“贤弟,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呢?”
“你……”
“我怎么了?”
“苏兄,你不结吧了。”
经张仪这么一说,苏秦猛然意识到自己不结吧了,高兴得喊了起来。
苏秦大声喊道:“我好了,我好了,师父,我好了,我好了,我不结吧了……”
听到苏秦的喊声,鬼谷子带着茅紫月、茅蒙、徐福来到坑前,深情地看着坑中的苏秦、张仪。
茅蒙高兴地说:“师父,苏秦好了,不结吧了。”
“好啊,好啊!苏秦,你先开始,看你如何能打动老朽。”
茅紫月看到苏秦不结吧了,心里甚是高兴,只见她站在坑上,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坑下的苏秦。
苏秦站在坑里,看一眼茅紫月,然后面对站在坑上的鬼谷子拱手揖礼后,侃侃言道:“师父!弟子逃婚来到云梦鬼谷,拜师父学口舌之辩,至今已有十多年。今日在这坑中,回首往日岁月,历历在目。日月如流,光阴荏苒,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能有几个黄金十年?弟子在这里度过的是人生中的黄金十年!这十年,是弟子成长的十年,是弟子成熟的十年,是弟子成才的十年,是弟子脱胎换骨的十年。是师父让弟子懂得了人生,知道了国家,了解了天下。弟子不再是只为自己考虑的懵懂之人,弟子深知肩上的重任。当今天下混乱,诸侯纷争,乱势横冲,江河横流,民不聊生。师父欲收拾天下乱象,茹苦含辛,培育弟子学口舌、练捭阖。意在使弟子成人、成才,纵横天下,顺势利导,控制乱势,使万流归川,至海为一。是良材不能终朽于岩下,是良剑不能终秘于匣中。师父!苏秦已不再是刚上山时的苏秦,是师父让苏秦成为今日之苏秦。今日的苏秦,身在云梦,胸怀天下,志在结束诸国乱势横冲、江河横流。今日弟子若不能出坑,则无以出山,若不能出山,则无以导势,若不能导势,则无以报答师父十年的养育之恩!”
苏秦说着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坑中,面对鬼谷子磕头叩拜。
“师父!请受弟子一拜!您老就是弟子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苏秦一口气说下来,一番铿锵之言,打动了鬼谷子,打动了在场所有人。
茅紫月站在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坑下的苏秦,听着他铿锵流畅的言语,内心甚是高兴,禁不住两行热泪流淌下来。
鬼谷子含着眼泪说:“苏秦,你上来吧,老朽心血未付东流!”
茅蒙、徐福用绳子将苏秦拔上坑来。
鬼谷子对坑中的张仪说:“张仪,该你了。”
张仪站在坑中,面对鬼谷子拱手揖礼。他口中振振有辞,声情并茂,一番阔论,打动了鬼谷子,也上得坑来。
话说秦大良造商鞅闻听庞涓死于马陵道,遂进宫向秦孝公献策。
商鞅道:“王上,秦、魏比邻之国,魏乃当今天下大国,非魏并秦,即秦并魏,秦、魏两国不可共存。向时魏国有大将庞涓在,诸国不敢妄动。今齐、魏马陵一战,庞涓已死,吾可乘机伐魏,魏国难敌我秦国大军,必然割地臣服。到那时我大秦可据河山之固,向东制服诸侯各国,是以,可创天下帝王之业。”
秦孝公道:“爱卿所言甚是,庞涓已死,魏无大将,此乃天赐良机。只是这庞涓着实可叹。寡人听说庞涓、孙膑皆为云梦山鬼谷子之高徒。此二人乃天下奇才,可惜如此奇才不能为寡人所用。”
“王上不必灰心,臣听说,云梦山鬼谷子仍有二徒,乃苏秦、张仪。此二人才学皆高于庞涓、孙膑,只是如今仍在鬼谷潜心修道,未曾出山。”
“爱卿变法,已使我秦国强盛。如上天眷顾,使苏秦、张仪早日出山,让寡人得一鬼谷高徒,与爱卿并立于朝堂,何愁我大秦帝业不成?”
秦孝公爱才,想得鬼谷一弟子,可惜未曾谋面,乃驾鹤西去,这自是后话。
一日,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端坐于席,面前摆着一盘棋局,局上纵横是道,却无一粒棋子。苏秦、张仪分别坐于两侧,目不转睛地看着鬼谷子。
张仪道:“师父,出山之后,弟子倘若遇到难事,该当如何决断呢?”
鬼谷子道:“要知如何决断,须知何为决断。”
苏秦、张仪齐声问道:“师父,何为决断呢?”
“所谓决断,就是选择。天下诸事,皆因选择,亦皆由选择。人生之妙,正在于此。万事万物,涉及决断的只有两种,一是易决之事,一是难决之事。”
苏秦道:“师父,何为易决之事?”
“易决之事就是当下可断之事,天下诸事,大多属此。”
苏秦又道:“师父,易决之事可有因循?”
“易决之事可分六种:一是值得做之事;二是崇高之事;三是成人之美之事;四是不费力即可成功之事;五是虽费力却不得不为之事;六是趋吉避凶之事。”
张仪道:“师父,那难决之事呢?”
“难决之事也有因循。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张仪又道:“师父,若是再三权衡,仍旧无法决断,又该如何?”
“求签问卦,听从天命。”
张仪迟疑道:“天命可信吗?”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看着他二人说道:“天命不可违。捭阖诸术,术术通道,术为道御,道为根本。诸术之间,相互关联,由一而生十,由十而达一,万不可孤立使用,否则,就会墨守成规,丧失变化之本,陷入泥沼而不可自拔。”
闻听鬼谷子之言,苏秦、张仪二人揖礼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鬼谷子拿出黑、白两盒棋子,将黑子递给苏秦,白子递给张仪。
“拿起棋子。”
鬼谷子声音虽低,然听起来却似有千钧之力。
苏秦、张仪相视一眼,各自拿起一粒棋子。
“苏秦、张仪,天下犹如棋局,治天下犹如奕棋。棋局在此,棋子已在你二人手中。这局棋该如何下,你二人可有盘算?”
苏秦、张仪又相互看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鬼谷子目光如炬,直视着苏秦、张仪。看着鬼谷子犀利的目光,苏秦、张仪心中有些慌乱,一时竟不知所措。
沉默片刻之后,苏秦硬着头皮言道:“弟子愚昧,请师父指点。”
“你二人既然不肯开口,那老朽就指点一二。”鬼谷子将目光从苏秦、张仪身上移开,两眼看着面前的棋局,侃侃而道,“棋如天下,治天下亦即奕天下。你二人皆是奕中高手,如何落子,如何定势,如何布局,如何攻防,如何收官,种种方术,自不用老朽多讲。”鬼谷子略顿一下又道,“天下棋局扑朔迷离,要想奕好天下之棋,须知何为棋,何为奕棋之道。”
苏秦、张仪皆瞪大眼睛看着鬼谷子,不觉异口同道:“师父,何为棋?何为奕棋之道?”
“何为棋?棋为易,为时空之变数。天下万物之数,皆从一而起。棋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这一就是棋局之主,它据天元之位,运动四方。剩下之三百六十,象周天之数;它分而为四,以法四隅;隅各九十路,象季之日数;外周七十二路,法周天之侯。这三百六十棋子,黑白相半,法阴阳。局方而静,棋圆而动,动静相适。由是观之,棋之道,上连天,下立地,中通民心,乃沟通天、地、人,堪为三者运数变化之根本。”
鬼谷子有意停顿下来,用手捋着胡须看一眼苏秦、张仪。苏秦、张仪全神贯注地听着鬼谷子的教诲,他二人如何也没有想到日常棋局竟有这般玄妙。
片刻之后,鬼谷子接着侃侃言道:“奕棋之道,与老朽讲予你们的捭阖之道两相契合,你二人可以比照参悟。棋局纵横有道,喻治世不可逆道而行。棋局变幻莫测,自古迄今,未有同局,喻时势瞬息万变。治世唯有随机应变,顺势利导,万不可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奕棋离不开棋子,你们每人掌握的一百八十粒棋子,若是置于盒中永远都是死棋,只有置于局中,才会生动,才会光彩焕发,才会变幻无穷,才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鬼谷子略顿一下又道“奕棋落子,必是慎重,若是一子落错,轻则失地损兵,重则全局皆输,是以任何落子,必聚精会神,思虑成熟,谋定而后方可举动。”
讲到此处,鬼谷子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苏秦、张仪双双跪倒于地,齐声拜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一阵沉默之后,鬼谷子睁开双眼,看看他们二人,用手捋一下胡须又道:“你二人就要出山了,老朽也就实言相告。十年前老朽收留你们为徒,虽为因缘聚合,却也有所期盼。”
苏秦、张仪异口同声誓道:“弟子谨听师父训示!”
“苏秦、张仪,你们起来,坐下说话。”
“谢师父!”
鬼谷子看着坐在面前的苏秦、张仪,感慨道:“世道纷乱,七国争雄,江河四溢,乱势横生,芸芸众生犹在火海,黎民百姓苦不堪言,他们是多么渴望天下太平。太平是天地之道,亦是大势所趋,大道所向,老朽期盼你们能以天道为念,协力并肩,推动天下大势走向太平,莫要记挂恩怨得失,名利情仇!万不可学庞涓、孙膑!”
鬼谷子之语,字字似金,句句如雷,苏秦、张仪闻听皆是一震,二人深感肩上如压千钧。
沉默一阵,苏秦、张仪揖礼再拜,二人同道:“师父,弟子定会铭记在心!”
“如此甚好。”鬼谷子捋一下胡须,微微地点点头道:“你二人可有什么话要说?”
片刻之后,苏秦忽道:“弟子有惑,还请师父指点。”
“有何疑惑?”
“请问师父,如何可使天下走向太平?”
“若要天下太平,必使天下相安。”
苏秦又道:“如何可使天下相安?”
“天下相安,可有两途。一是百川归海,天下一统;二是诸侯相安,以礼相待。”
张仪问道:“依师父之见,天下一统、诸侯相安二途,哪一途更胜一筹?”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沉思片刻道:“天下一统、诸侯相安,各有胜处。不过,天下早已礼崩乐坏,乱象横生,人心不古,物欲横流。诸侯争雄称霸,相互勾心斗角,让其彼此相安,回归周初礼制,实乃与虎谋皮,取龙之鳞,怕是路难道遥。如今天下之势,如决堤洪水,已是肆意横流,要想天下太平,唯有行非常手段,横扫乱势。是以,老朽以为一统之途,或为可行。至于如何走向一统,乃是上苍赋于你二人的使命,是天下黎民赋于你二人的使命。”
苏秦、张仪又异口同声誓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誓愿鞠躬尽瘁,不负师父所托!”
“不是老朽所托,是上苍所托,是天下黎民百姓所托。老朽要求你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身处艰难逆境,无论遭到多少坎坷,都要以天下大局为重,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鬼谷子说着顺手从几案下取出两册竹简,摆在他俩面前。
“这是两册《阴符》,苏秦、张仪,你们一人一册。”
苏秦接过竹简道:“此书弟子久已熟诵,师父今日见赐,有何用处?”
“你们虽是熟诵,然未得其精要,况这上面加有老朽阅读时的感悟注解,日后若有困惑,游说失意,当拿出此书,潜心探讨,仔细品读,自有进益。”
苏秦、张仪将竹简放于包袱内,起身跪在鬼谷子面前磕头叩拜。
“师父十年教诲,胜似父母,今日离别,请受弟子一拜!”
鬼谷子微闭双眼,思绪万千,只见他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苏秦、张仪眼含热泪,拜过鬼谷子之后,起身背起包袱,望着鬼谷子退出草堂。
从草堂出来,苏秦、张仪各背包袱,站在路口,回首向他们居住了十多年、修道十多年的云梦鬼谷再望一眼,转身沿河谷旁边的小道朝谷口走去。
苏秦、张仪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茅蒙、徐福站在前面,茅紫月端坐于地,面前摆放着她的爱琴。
苏秦、张仪紧走几步与茅蒙、徐福揖礼相见。
茅蒙道:“祝苏子、张子一路顺凤!”
徐福道:“祝两位师兄早日功成名就!”
苏秦、张仪同道:“谢师兄、师弟相送!”
别过茅蒙、徐福,苏秦、张仪走到茅紫月面前拱手揖礼道:“谢师姐相送!”
见苏秦、张仪二人过来,茅紫月面现微笑,没有起身。
“苏子、张子出山,月儿别无所赠,抚曲一首,祝你二人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话音落处,茅紫月轻舒长袖,两手抚琴,所弾之曲依然是《高山流水》,但那韵味和前些年相比,已不知高出多少。
听着琴声,想到苏秦、张仪就要离开,茅蒙、徐福难过至极,转过脸去,以襟拭泪。
苏秦、张仪听着琴声,想起十多年的鬼谷生活,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只见他二人环视一下群山,缓缓跪下,和着琴声朝鬼谷四山各拜几拜。拜完之后,苏秦、张仪站起身来,朝茅紫月、茅蒙、徐福又拱手揖礼,茅蒙、徐福拱手还礼。
苏秦、张仪再看一眼正在弾琴的茅紫月,眼含热泪,拱手揖礼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望着苏秦、张仪远去的背影,茅紫月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苏秦、张仪走出云梦山,眼前便呈现出一条宽畅的官道。
苏秦道:“贤弟可是前往楚地?”
“苏兄何以知晓?”
“‘风萧萧兮过矣……’当是楚地民谣,贤弟时常吟之,可见谋楚甚久。”
“苏兄揣摩之功果是厉害,在下的确谋楚已久。楚国腹地广阔,物产丰饶,人民殷实,进可攻,退可守,当是作为之地。吾观列国,能一统天下者,非秦即楚,今在下就赌楚国了。”张仪说完,转问苏秦道,“苏兄欲往何地?”
“在下没有贤弟看得远,想先回洛阳探望父母,之后再作谋算。”
“苏兄将出山之后的第一粒子落于天元,真乃奕棋妙手。”
“贤弟何出此言?”
“苏兄欲行假道灭虢之计,何能瞒住在下?”
“此话怎解?”
“周室虽衰,可名义上仍是正宗王室,堪为天元。苏兄回至洛阳,必去游说周天子,举周室大旗匡正天下。周天子未必用苏兄,苏兄大计亦不在周室,但苏兄匡扶周室,力挽狂澜之报国壮举,必将传扬天下。之后,苏兄便可载誉至秦,一展宏图。”
“贤弟筹算,在下叹服。看来,什么事也瞒不住贤弟。”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两条路。一条是正南的官道,一条是西南的小道。
“贤弟,我们该分开了,去洛阳,要走小道,至楚国,须走官道。”
“苏兄,多少年来,神州大地,诸侯纷争,乱势横冲,你我今日就要带着师父的嘱托置身其中了!”
“诸侯争战、黎民蒙难之事,必将结束。贤弟,试看明日,你我纵横天下!”
张仪揖礼道:“苏兄,就此别过!”
苏秦回揖道:“贤弟,后会有期!”
苏秦、张仪说完,分道而去。
却道张仪行走数日,来到魏国一城邑,看天色已晚,便找一家客栈住下。
张仪住进客栈,独自一人坐于房内,甚感寂寞,乃要来酒菜,自斟自饮。
饮酒片刻,张仪自语道:“不知苏兄到家没有?”
张仪端起酒盏一口饮下,然后将酒盏放于案上,不知不觉想起了这些年来在云梦鬼谷之事。
张仪边饮边道:“苏兄阿苏兄,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师姐独爱于你,然你却置师姐于不顾,将师姐抛于山中。唉!”
张仪摇摇头又端起酒盏连饮几杯,独自叹道:“师姐呀师姐,你爱错了人,苏兄他就是一块不开窍的木头。如若换做是我张仪,张仪一定会陪师姐在山中一辈子。可惜,可惜啊!”
张仪一杯接一杯,不停地饮酒,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喝多了,摇摇晃晃地倒在榻上睡去。
因饮酒过量,张仪夜间睡得过死,翌日一早醒来,发现包袱被人翻过。他慌忙拿过包袱,发现包袱里的几块金子不知何时被人盗去。张仪急得团团转,后悔昨晚不该吃那么多酒。
张仪心急,随即找到客栈掌柜,欲问个明白。
“昨晚在下酒吃多了,不知何人夜间闯入房间,将在下几块金子偷去。在下讨个说法。”
“客官,本店只管住宿,钱财丢失是客官自己的事,与老夫无关。”
“金子在你这店里被人偷去,如何说与你无关?”
“老夫不为客官看管钱财,再说,客官丢没丢金子,谁人知晓?”
闻听掌柜之言,张仪怒道:“你怎如此说话?难道是在下赖你不成?”
“老夫没说你赖,只是老夫不知。”
张仪看一眼掌柜,唉叹一声:“唉!在下认栽。”
张仪知道,这样不可能问出结果,再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气呼呼地走出客栈。
盘缠没了,如何生活?如何到达楚国?张仪离开客栈,手拿自制的羽毛扇,背着包袱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张仪抬头看到前面围了许多人,等他走近一看,原来在广场中心搭建了一个擂台,只见擂台上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有几个攻擂者,都是只一回合,就被他掼下台去,不时引来台下阵阵喝彩。
张仪紧走几步,来到人群中,推开人群,挤到前面,只见台上站着一个身高八尺、力壮如牛的大汉,台上两侧皆悬挂着条幅,右边的条幅上写着:“黄金百镒归擂主。”左边的条幅上写着:“稀世之宝配英雄。”
看到此条幅,张仪心想:“金子被人偷了,如今身无分文,如何到达楚国?要是能打赢这擂台,盘缠就有了。可这大汉壮如铁塔,又如何能打得过他呢?看来只好智取。”
想到此处,张仪挤到台前,纵身跳上擂台,将包袱放于一侧,欲与壮汉比试一番。
张仪手摇羽毛扇,站在台上,与对面的壮汉形成强烈地对比。台上壮汉看张仪上来,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小子,出手吧,保你一个会合,滚下台去。”
“慢。”张仪看着壮汉道,“咱们先定好规矩,比试三场,谁赢两场,谁就是擂主。”
“这是自然。”
“那我们第一回合比力气。”
“如何比力气?”
张仪从羽毛扇上薅下一根羽毛,拿在手中。
“就掷这个,掷得远算赢。”
壮汉看看羽毛,愣了一下,想反悔,却又碍于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羽毛。
“掷就掷。”
壮汉手拿羽毛,朝空中拼力掷去。羽毛也怪,力气用得越大,愈是掷不远。那根羽毛经他这么一掷,非但没有远去,反倒落在了他的脚下。看到此状,壮汉甚是尴尬。
台下看客见那羽毛飘回到壮汉的脚下,发出一番哄笑。
张仪走过去,捡起羽毛,朝空中轻轻一抛,用手中之扇扇动羽毛,羽毛飘飘荡荡,竟是落在一丈开外。
壮汉气呼呼地说:“你……你小子使诈,再比!”
“比什么呢?”
“比实打。”
“若是实打,如何论断输赢呢?”
“谁到台下,谁就算输。”
“这就是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是到了台下,就算输了。”
“那是自然。”
“不过……”
“不过什么?你小子莫不是不敢打了?在下让你五十拳,五十招之内,在下绝不还手。”
张仪思虑片刻道:“我是说,把你打下台去,算不得本事。”
壮汉瞪着两眼问道:“如何才算本事?”
“我且问你,将人由高处打到低处难呢,还是将人由低处打到高处难?”
“自然是由低处打到高处难。”
“这就对了,我们今天亮亮真本事。”
“何为真本事?”
“从低处向高处打。”
“如何从低处向高处打?”
“就是从台下打到台上,你敢吗?”
“有何不敢?我这就下去。”
壮汉话音刚落,便纵身一跃,身子稳稳地落于台下。
“小子,你下来呀。”
“下去?在下为何下去?”
“你不下来,让我如何打你上台?”
“你这人真是,比试三局,你已连输两局,还不认输?”
闻听张仪之言,壮汉愤怒地喊道:“还没打呢,哪个输了?”
“你我是在打擂台,在下在这台上,你呢,在这台下,谁输谁嬴不是很明显了吗?”张仪停顿一下,扫视一眼台下观众,“诸位说说,我们二人,是哪一个输了?”
观众至此方才明白,立时欢声鹊起。
闻听张仪此言,壮汉愤怒之极,一个纵身跳到台上,双手将张仪举在空中,欲将其扔至台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台上左侧闪出一高个管事。
“住手!”
高个管事这一声大喊,惊呆了壮汉及台下众人。壮汉瞥一眼高个管事,脸上余怒未消,心里极不情愿地两手一松……
张仪看壮汉松手了,情急之下,两脚用力踩着壮汉的头,身子向前一倾,便来了一个前滚翻,稳稳地站在台上。
“诸位看客,今日擂台比武,结果已出。”高个管事指着刚刚站好的张仪言道,“这位就是擂主。”
众人欢呼喝彩后渐渐散去。
此时,台上又走出一位低个管事,只见这低个管事走至张仪面前言道:“请先生随在下去取百镒黄金与稀世之宝。”
张仪拿起包袱,下得台来,跟随低个管事绕过两三个弯,走有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座深宅大院前。
却说张仪随低个管事进得一个深宅大院,两眼竟是不够使用。这大院廊阁亭榭,奇花异石,画窗漆柱,布置得甚是喜庆,一看就知是豪门大户。
低个管事将张仪领进客堂,酒肉早已摆好,众人已在等候。只听低个管事道:“诸位安静,我来介绍一下,面前这位好汉就是今日的擂主。”
客堂内站起一位老丈,这位老丈看张仪一眼,然后转向大家道:“既然擂主已产生,那我们就要好好庆贺一番。请擂主入席。”
众人起身皆道:“请擂主入席。”
面对如此热情的场面,盛情难却,张仪只得拱手揖礼,感谢款待。
“在下谢谢诸位!”
张仪入席坐定后,老丈端起酒盏道:“老夫敬擂主一杯。”
“谢老丈!”
张仪举起酒盏与老丈同饮。
待张仪酒盏添上酒后,低个管事举起酒盏道:“擂主足智多谋,乃天下英雄,在下敬擂主一杯。”
张仪端起酒盏又与低个管事一饮而尽。众人轮番敬酒,张仪盛情难却,只得一杯接一杯不停地举杯饮酒。无奈,敬酒人太多,不一会儿功夫,张仪便两腿一软,倒在地上,竟是醉了过去……
张仪因吃酒太多,醉躺在榻上,醒来时,已是翌日凌晨。
张仪光着身子坐起来,回想着前一日之事,因酒吃得太多了,有好些事已记不起来。可这是什么地方呢?他正在想着,忽听榻上有人说话。
“夫君,你总算醒了。”
闻听有人叫夫君,张仪不觉大惊,他扭头发现身旁竟然躺着一个女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惊恐之下,他慌忙从榻上下来,本能地向后退去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