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惠王、公子卯、相国王错在魏国安邑北郊甸山石潭边垂钓。公子卯闻听王错说要迁都,甚感诧异,只听他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迁都呢?”
魏惠王闻听迁都,脸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两眼盯着王错问道:“迁都?迁往何地?”
“可迁大梁。”
“为何要迁往大梁呢?”魏惠王一脸迷忙地看着王错。
王错道:“赵之都城在邯郸,韩之都城在新郑,齐之都城在临淄,楚之都城在郢城。四国之都,均离安邑甚远,不利沟通。只有秦都咸阳离安邑最近,秦、魏一旦交战,秦军朝发夕至,不利于王上借助外势。若是迁都大梁,与四国都城相邻,秦国必不敢轻举妄动。”
“爱卿一席话,一扫寡人心头之阴霾。寡人有爱卿,出谋划策不用愁了。”魏惠王停顿一下,思虑片刻道,“可寡人缺治军之才啊。常言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王上若真心求贤,何愁得不到良将呢?”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寡人到哪里去求一良将呢?”
“王上,魏国所缺的并不是一个将才,方今天下,弱者亡,强者存。国强弱因势而异,势强弱因人而异,人因才而异,得人才者得天下。”
闻听王错之言,魏惠王连连点头称是。
“得人才者,得天下。王爱卿,寡人如何才能得到天下的英才呢?”
“天下虽大,然英才却是屈指可数,不仅王上想得到,列国君王也都在寻觅。齐国在临淄设立稷下学宫,秦国在咸阳开辟士子馆,皆在争夺天下人才。”
“齐稷下学宫也好,秦士子馆也罢,都没能真正体现出尊贤重才。”魏惠王沉思片刻道,“寡人不仅要迁都大梁,还要在大梁设一个招贤馆,列国士子凡有意赴魏者,无论才能大小,无论想住多久,一切吃穿用度全免。若是愿意留下来的,寡人定会量才录用。若是不愿,寡人发给盘缠,礼送出境。”
王错赞道:“王上诚能如此,天下士子必纷至沓来,何愁将兵乏才?”
魏国迁都大梁,魏惠王在大梁设立招贤馆,诚聘天下英才的诏书被制成榜文,迅速张贴在魏国的各个城邑,一时间,大街小巷皆在流传。
春去夏来,转眼已是夏秋之交,一日,孙宾与庞涓下山购粮。他们来到街市一卖粮食的摊前,远远看见有许多人围在告示墙前观看。
孙宾道:“前面如何围了这么多人?他们在看什么?”
庞涓道:“孙兄,你在此等候,我去看看那墙上贴的究竟是何物。”
“贤弟,快去快回。”
“好。”
庞涓撇下孙宾,自己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告示墙前有众多人皆在争相观看,庞涓费了好大劲才挤到人群里面。他站在那里,仔细观看,但见墙上并排贴着两张榜文,一个是魏国迁都大梁,另一个是在新都大梁开设招贤馆,诚聘天下贤才。榜文内容大略如下:
魏国在大梁开设招贤馆,凡贤能之士,不分国别,有意赴魏者,无论才多大,无论住多久,一切吃穿用度全免。所赴魏之士,寡人定会尊贤重能,量才录用……
庞涓看着第二张榜文,眼都直了,竟是怔在了那里,半晌不动。
孙宾站在卖粮食的摊前,左右不见庞涓回来,心里甚是着急,便走了过去。孙宾来到告示墙前,看不到庞涓,便往人群里挤,他边挤边掂起脚尖往里看。只见庞涓站在那里,一副痴呆的样子,甚觉好笑,遂忍不住问道:“贤弟,看到什么了,如何这般着迷?”
庞涓听到孙宾问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挤出来,拉起孙宾走出人群。
“贤弟,那上面都写些什么?”
“走吧,都是些无聊的事,与我们沾不上边。”
孙宾、庞涓回至卖粮食的摊前,采购好粮食等物品,看到天色已晚,便找个客栈住了下来。
夜晚,庞涓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他仍在想着白天看到的告示墙上所贴的第二个告示的内容:
凡贤能之士,不分国别,有意赴魏者,无论才多大,无论住多久,一切吃穿用度全免。所赴魏之士,寡人定会尊贤重能,量才录用……
庞涓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所赴魏之士,寡人定会尊贤重能,量才录用……”这句话,不知不觉便联想到了自己的前程。他回想着被陈轸追赶、到处躲藏的那些岁月,回想着与孙宾在云梦山这三年的日日夜夜,想着独自得到了《吴起兵法》,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魏国正是用人之际,这也许是个机缘,千万不可错过。想到此处,他打定了主意,等到了山上,寻个方便向师父提出来,便可下山……可师父会让他下山吗?他不知道。如果师父不让下山,那又该当如何?此刻,他有些心烦意乱,只想着早些睡去,明日再去理会,可不知怎的,越想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他就越想。
“贤弟,你在想什么呢?”看到庞涓在榻上翻来覆去,孙宾忍不住问道。
“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
此时的庞涓已是睡意全无,他索性坐了起来。看到庞涓坐起来,孙宾也随即坐了起来。
“贤弟,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甭憋在心里。”孙宾看着庞涓好言劝道。
“就是……就是,唉,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庞涓欲说又止,“孙兄,睡吧,明日还赶路呢。”
庞涓说着倒头又躺在榻上。看到庞涓不说,孙宾不好再问,只得躺在榻上睡去。
翌日晨起,孙宾、庞涓离开客栈,挑起货物回云梦山。只见庞涓在前只顾飞快地走路,孙宾在后面紧紧追赶,二人一路上竟是无话。
“贤弟,如何走这么快?贤弟心中好像有事?”
“只是想早点赶回去,没啥事。”
“从昨日夜晚到此刻,贤弟像是变了个人,贤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孙兄,我们歇会儿再走吧。”
“好,歇会儿再走。”
庞涓、孙宾二人放下货担,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脚。片刻之后,庞涓两眼看着孙宾说道:“孙兄,你算算看,我们进山已有三年了吧?”
孙宾对着庞涓微微地点点头:“是啊!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满三年了。”
“孙兄,三年了,时间不等人啊!”庞涓沉思一阵后又道,“大丈夫应当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岂能久居在这深山之中?”
“贤弟,你我尚未学成,何谈建功立业?”
“孙兄,等到你所谓的学成,恐怕早已是事过境迁。”
“贤弟何说此话,莫非昨日看到什么伤感的事了?”
“没有,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孙宾迷惑不解地看一眼庞涓,然后二人挑起货担又向山上走去。
一日,茅紫月来到草堂,向鬼谷子谈起了庞涓的异常。
茅紫月道:“师父,月儿看庞涓近日与往日着实有些不同。”
鬼谷子问道:“有何不同?”
“这几日庞涓总是心神不定。”
“他是心中有事,尚未决断。”
“庞涓有何事不能决断呢?”
“魏国在大梁设了招贤馆,庞涓下山买粮,定是看到了榜文。”
“难道他是要下山到魏国去?”
鬼谷子点点头。
茅紫月迟疑地问道:“庞涓他……他学成了吗?”
鬼谷子平静地说:“成也未成。”
“师父,月儿糊涂了。庞涓终究是成还是未成?”
“器分大小,才有高低。单从兵术上说,庞涓学了三年,又读了《吴起兵法》,当是成器,然他只知其一,不及其余。”鬼谷子停顿片刻道,“庞涓悟道颇浅,尚未成才。”
“如此说,庞涓尚有不足。”茅紫月停顿一下,看着鬼谷子道,“师父何不阻其下山?”
“天行有道,人各有志。庞涓乃急功近利者也,非人力可变。”
“庞涓要去魏国,那孙宾也会下山吗?”
“此时孙宾断然不会。”
“孙宾是知不足而不下山吗?”
鬼谷子用手捋一下胡须,微微地点点头道:“这就是孙宾与庞涓的不同。”
茅紫月思考片刻道:“孙宾看似愚钝,实则聪慧,庞涓看似聪慧,实则愚钝。”
“月儿说得不错。庞涓是小聪慧大愚钝,孙宾是小愚钝大聪慧。”
“孙宾与庞涓若能互补,那该多好。”
“孙宾太实,庞涓太贪。”
“师父,月儿倒看不出庞涓是贪财之人。”
“庞涓贪的不是富贵之财,他是容不得别人的才能超越于他。”
“孙宾与庞涓是结拜弟兄,他二人该不会……”茅紫月不敢再想下去。
“亲弟兄尚有不能相容,何况是异姓结拜呢?”
此时的鬼谷子已经断定,庞涓日后必生事端。
再说庞涓自从那日办粮,在山下看到魏国招贤榜文后,一天到晚心里总想着这事。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正是他大显身手之时。他要带着这世上唯一的兵书下山,他要驰骋疆场,他要扬名天下……一日,吃过晚饭,庞涓独自一人来到他藏书的山崖上面。只见他扒在山崖上,伸出手去掏当时他藏在石缝里的《吴起兵法》。可他掏了好大一阵都没有掏出来。
庞涓暗道:“书如何没了?是被别人拿走了,还是被风刮掉了呢?”
兵书不见了,庞涓懊恼地爬起来,站在悬崖边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趁着月色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山峰,乃自言自语道:“别了,云梦山!”
片刻之后,庞涓向山崖下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向回走去。
月过中天,已是子夜,庞涓来到一块草坪上,盘腿坐下,闭目养神,他本想将这几日的纷乱思绪整里一下,不想却是越理越乱。
庞涓在草坪上坐有片刻,倏地站起来,沿小道缓缓向前走去。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不知不觉的他就走到了鬼谷子的草堂前。庞涓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草地上也竟然盘腿坐着一人。月光下面,那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塑。
庞涓紧走几步,当他看到在月光下面坐着的不是别人,竟是师父鬼谷子时,心中甚感惊奇。因为师父打坐向来是在洞中,似今日这般在月光下打坐,他从未见过。
在离鬼谷子十步远处,庞涓担心会影响鬼谷子打坐,遂停住脚步,欲转身离去。
鬼谷子盘腿坐在草地上,微闭着眼睛说道:“是庞涓吗?”
庞涓一怔,急忙走到鬼谷子面前跪下。
“弟子庞涓叩见师父!”
“坐吧。”
“谢师父!”
庞涓盘腿坐下,鬼谷子依然是两眼微闭。
庞涓看着鬼谷子问道:“弟子敢问师父,为何在此打坐?”
“老朽是在等你。”
闻听鬼谷子之言,庞涓感到惊讶。他迷惑不解地问道:“等我?师父知道弟子要来?”
“你不是来了吗?”
“师父,弟子是想……想……想……”
“你想下山,是吗?”
听到鬼谷子如此之说,庞涓更加惊愕,只见他慌忙改坐为跪。
“是!”
鬼谷子看着庞涓问道:“天下诸侯,强者七国,你想去哪国?”
“弟子想……想去……去……”
“你想去魏国,对吗?”
“对!”
鬼谷子沉思片刻后道:“你为何要选择魏国呢?”
“因为弟子是魏人。”
“以你的性格,这不是理由。”
“师父圣明!前几日弟子在山下买粮,看到魏国贴的榜文。榜文上说,魏国迁都大梁,在大梁设立招贤馆,向天下招纳贤良将士。弟子想,这也许是个机缘。”
“列国图强,关键在人才。眼下,秦、赵、韩三国与魏有隙,魏国正值用人之际。你此去魏国,定被魏王重用。”
“师父,弟子虽有意下山,然深感学业未成,下山之后万一狼狈,恐怕有辱师门。”庞涓面对鬼谷子揖礼拜道,“还请师父指点!”
鬼谷子道:“你已读《吴起兵法》,已得吴起的用兵之道,若善用之,山外当是无人可敌。”
庞涓听出鬼谷子话中有话,心中不免一惊。
“师父是说,山外无人可敌。”庞涓迟疑一下,然后问道,“师父,在这山谷之中可有胜过弟子的?”
“是否有人胜过,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庞涓沉思片刻,心中暗道:“孙宾知道的,我都知道。我读了《吴起兵法》,孙宾却不可能再看到,自己与孙宾,谁高谁低,已经很清楚了。”
庞涓心里这么想,然嘴上却说:“弟子清楚,弟子比不上孙师兄。”
“你们二人都是老朽的弟子,应该说各有千秋。”
“谢师父三年来的教诲,弟子要下山了,可弟子舍不得师父,师父之恩,弟子万死不足以报!”
庞涓说着,竟哽咽起来,流下了离别的眼泪。
鬼谷子道:“你有此心,老朽已知足了。”
庞涓用袖子擦一擦眼泪道:“师父保重,弟子近日便下山去。”
鬼谷子两眼看着庞涓问道:“庞涓,下山之后,这第一步该如何走,你心中可有数?”
“弟子下山后就去拜见魏惠王。”
鬼谷子摇摇头道:“不可。”
庞涓揖礼道:“请师父点拨。”
鬼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也就是说,要想使他收敛,一定要有意识的先让他扩张;要想使他变得弱小,一定要有意识的先使他强大。你将此言颠倒过来,或许成功。”
庞涓嘴里反复念叨着:“将欲张之,必故歙之;将欲强之,必故弱之。将欲张之,必故歙之;将欲强之,必故弱之……”
鬼谷子看着庞涓问道:“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庞涓沉思有顷,眼珠转了几转,豁然开朗,遂高兴地说道:“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睡觉去吧。”
鬼谷子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师父,弟子下山,前途未卜,能否得意,请师父点拨!”面对鬼谷子,庞涓又一次拱手揖礼而拜。
鬼谷子站起来,边走边说:“人生起伏,皆有命数,若能悟道,或许有变。明日晨起,你到山中摘取山花一朵,老朽为你占上一卦。”
“是,师父!”
庞涓跪在地上,看鬼谷子已进入草堂,乃起身向自己的草舍走去。
翌日,可能是睡得太晚,庞涓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杆。庞涓坐在榻上看到茅蒙、孙宾皆已不在房中,于是赶紧穿上衣服,急急忙忙走出草舍。
时正值夏秋之际,百花开过,没有山花。庞涓来到山坡之上,左盘右转,四处寻找,竟是找不到一处开花。
近处寻不到山花,庞涓便向丛林深处走去,又找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一块石头的僻阴处,有一株草花开得正艳。庞涓喜出望外,紧走几步,来到花前,伸手连根拔起,拿在手中仔细观赏。只听他自言自语道:“此花开得虽艳,却是寻常草花,质弱身微,不为大器。”
庞涓将手中草花弃掷于地,又到别的地方去寻找。可找了半日,再也找不到有其他花开,不免有些气恼,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叹气。
坐有片刻,庞涓又自言自语道:“师父什么都灵,只是这摘花算命一事怕是故弄玄虚。大丈夫凭本领吃饭,小女人仗脸蛋得宠。天下之事,都是人为的,找不到山花又能如何?”
庞涓看太阳越升越高,已近晌午,遂站起来,原路返回。
走在返回的路上,庞涓又看到了被他扔在地上的草花,遂停下来盯着看了好大一阵。不知是何原因,只见他弯腰把草花又捡了起来,随即藏于袖中。
庞涓无精打采地从山中回来,径直来到鬼谷子草堂。进入草堂,他见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端坐于案内,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对鬼谷子磕头叩拜。
“弟子叩见师父!”
鬼谷子问道:“庞涓,你摘的山花呢?”
“师父,如今正是夏秋之交,百花开过,此时怕是山花已无。弟子在山中寻找了半日,竟是看不到有一处花开。”
“既是看不到有一处花开,那你袖中所藏何物?”
“师父,这……”
庞涓抬头看一眼鬼谷子,不觉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师父果真神了,连袖中所藏之物,也能看出。”
此时的庞涓不敢再说假话,只得从袖中拿出那株已是半萎的山花,双手递与鬼谷子。
鬼谷子接过山花,端详一阵,递还庞涓。
庞涓接过山花,顺手将它放在一边。
鬼谷子闭目端坐,运神冥想。
庞涓跪在地上,静候卦辞。
片刻之后,鬼谷子看着庞涓问道:“庞涓,你知此花之名吗?”
庞涓摇摇头道:“弟子不知。”
“此花名叫马兜铃,一开十二朵,昭示你荣盛十二载。此花采于鬼谷,见日而萎。鬼旁着委,喻你成功之地当在魏国。”鬼谷子停顿一下,沉思片刻后道,“不过,你拔后弃之,弃后复拾,说明你心怀二志。你又在老朽面前藏而不露,昭示你必将欺人,亦终将被人所欺,不可不戒!”
闻听鬼谷子之言,庞涓心中暗道:“是你教我,兵不厌诈,今日如何又说我欺人。在这世上,我不欺人,便被人欺。”
鬼谷子停顿一下,又看一眼庞涓,郑重言道:“此花羊不眷顾,马喜食之。老朽送你八字,你当记取:‘遇羊而荣,遇马而亡。’”
庞涓拜道:“师父所言,弟子谨记于心!”
鬼谷子问道:“你谨记什么?”
“遇羊而荣,遇马而亡。”
“记住就好,你可以下山了。”
庞涓跪在地上,面对鬼谷子拜了三拜,随即拿起地上的山花,转身走出门外。
却道庞涓走出草堂,心烦意乱地来到一片树林前停了下来。站在林中,他看了看手中拿着的山花,然后气极败坏地把它甩到了地上。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什么荣盛十二载,什么马喜食之!要是牛喜食之、猪喜食之、狗喜食之,甚至狼喜食之又该如何?师父这是在故弄玄虚,断不可信。”
庞涓怒气十足地又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到孙宾一人坐在林中读书,便走了过去。
“孙兄。”
孙宾抬头看到庞涓站在面前,一脸沉郁,颇感惊讶。
“贤弟,你这是咋了?”
“孙兄,我来与你告别,我要下山了。”
孙宾闻听庞涓说要下山,猝不及防,竟是怔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孙宾惊讶道:“贤弟,这……这么大的事。你……你应该早点告诉愚兄才是。”
“我也是刚刚才下了决心。”
“难怪贤弟这几日心神恍惚,原来是为此事。”
庞涓点点头。
“师父知道吗?”
“已别过师父了。”
“贤弟几时动身?”
“明日五更。”庞涓停顿一下,沉思片刻,然后问道,“在下想知,孙兄打算何时下山?”
“像我这般愚笨之人,虽说进山三年,却比不上贤弟所学,愚兄下山之日,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孙兄不必谦虚,你为学,一丝不苟,做人,沉稳若定,不象我浮藻之心无法按捺。小弟今日急于下山,也算为孙兄前去探路。”
“贤弟莫要这般说话,就用兵而言,在列国之中,哪个能比得上贤弟?建功立业那是早晚的事。”
庞涓揖礼道:“多谢孙兄吉言,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贤弟直说。”
庞涓言辞肯切地说道:“师父学问,高不可测,纵学一世,怕也难以学尽。小弟急于求成,仓促下山,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日后,师父若有绝学秘笈传与孙兄,万望看在你我结义的情分上,告知小弟一二。”
孙宾道:“贤弟尽管放心,愚兄若有所学,一定毫无保留。”
庞涓面对孙宾揖礼又是一拜。
“小弟先谢过孙兄!”
孙宾揖礼回拜道:“贤弟不必如此,快去收拾东西去吧。”
第二日清晨五更时分,庞涓背起包袱和孙宾、茅蒙一起走出房门,向山下走去。他们三人走不上几步,便看到,在前面不远处,鬼谷子手拿木如意,站在一块巨石上面,一动不动,尤如一尊沐浴在晨曦里的雕像。茅紫月站在一旁,双目注视着他们。
庞涓看到此情此景,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把包袱递与孙宾,紧走几步,来到鬼谷子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向鬼谷子磕头叩拜。
“弟子不孝,不能服侍师父了!弟子此次下山,若有得意,一定回鬼谷看望师父。”
鬼谷子道:“庞涓。”
“弟子在。”
“天下战乱,生灵涂炭,凡事要多想天下苍生。”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鬼谷子站在巨石上面,抬手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微笑着说:“去吧。”
庞涓拜过鬼谷子之后,又与茅紫月、茅蒙揖礼告别。
“庞涓别过师姐、师兄。”
茅紫月揖礼道:“庞子一路保重!”
茅蒙揖礼道:“祝师弟早成大业!”
“谢师姐、师兄!”
别过鬼谷子、茅紫月、茅蒙,庞涓转身与孙宾一起沿山道向山下走去。只见庞涓在前,孙宾背着包袱跟在后面,一路上二人竟是默默无语。
他们走到山下岔路口时,天色已亮,庞涓停住脚步,转身拦住孙宾。
“孙兄,就到这里吧,你我终有一别,不必再送了!”
孙宾将包袱递与庞涓道:“贤弟,多保重!出山之后,万一遇到难处,在魏国尴尬之时,就再回鬼谷来。”
“孙兄,小弟既然出山,就不会再回来了,再大的困难也难不住我庞涓。”
“那就好。”
“孙兄也要早点打算下山才好。你我义结金兰,亲如手足,此行弟若晋身有门,有所施展,定在魏王面前举荐孙兄,你我二人共扶魏室,建功立业,不知孙兄意下如何?”
“魏是大国,愚兄才疏学浅,怎敢有此奢望?”
“孙兄此言差矣。你我师出同门,自当祸福同享。小弟驰骋之日,就是孙兄用武之时。”
闻听庞涓之言,孙宾叹道:“贤弟生长于魏,魏是贤弟的根本。愚兄若到魏国,却是无本之木,就如那随水浮萍。”
“听孙兄之言,他日出山,要去齐国?”
“先族本是齐人,将来若有机缘,或许会效力齐国。”
庞涓侃侃而道:“孙兄,在当今乱世,且不可走错了路,选错了人。常言道,凤凰须栖高枝,蛟龙当入深渊。方今天下,士子早为列国共有,哪里还分什么国籍故土!齐背海而踞,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形如死地。魏国地处中原,为天下枢纽,正是你我腾挪之所,如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并驾齐驱,试看天下谁人能敌?”
“若果真有那么一天,愚兄先谢过贤弟!”闻听庞涓之言,孙宾心中甚是感激。
庞涓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要是我庞涓得意,定会进山相请孙兄。”
孙宾两眼看着庞涓,感动地说:“贤弟,此话当真?”
庞涓郑重地说道:“孙兄,你我义结金兰之时,庞涓就对天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若失言,必当万箭穿心!”
“结拜时既已说过,今日何需再誓!”
此时的孙宾感到庞涓情真意切,他如何会想到日后庞涓因一策兵书而反目成仇,陷他于膑刑?
庞涓抬头看一眼云梦山,然后拱手向孙宾揖一礼。
“孙兄,就此别过,小弟走了!”
孙宾向庞涓回揖一礼道:“贤弟,一路保重!”
庞涓别过孙宾,转身而去。孙宾站在原地,看着庞涓的背影渐去渐远,直到成为一个小点,他才返身回山。
夜晚,孙宾与茅蒙坐在草舍里,孙宾看着庞涓平日里睡觉的席上空空如也,心中不免一阵酸楚。看着看着,他就禁不住想起了他与庞涓的往事:
聚贤客栈内,强人走后,庞涓看着方才搏杀时被弄得东倒西歪的几案与破碎的酒坛,再看看吓得仍然哆嗦的掌柜和店小二,遂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金子,扔在案上。
“掌柜,让你受惊了,方才店里砸坏一些东西,这块金子给你,算是对你的赔赏,剩余的弄些酒肉上来。”
掌柜从案上拿起这一块金子,连连点头:“好……好……好汉稍等。”
“壮士,如何能让你破费钱财呢?”
孙宾边说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金子欲给庞涓,被庞涓用手推了回去。
“钱财不分你我,今日有缘,来坐下,我们吃个痛快。”
“好,就与壮士吃个痛快。”
帮店小二把几案收拾好、擦干净后,孙膑、庞涓相对坐了下来。
孙宾坐下后,面对庞涓拱手揖礼道:“多谢壮士相助,方才若不是壮士出手,在下恐性命堪忧。”
庞涓还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片刻之后,就见店小二将一坛酒,两大盘牛肉端上来,放于案上。
“客官慢用。”
待店小二退下后,庞涓添上酒,举盏道:“来,让我们干了此酒。”
见庞涓举杯,孙宾忙端起酒盏与庞涓一饮而尽。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孙宾将酒盏放于案上,看着庞涓问道。
“我叫庞涓,魏国人氏,你呢?”
“在下孙宾,齐国人氏。”
“齐国离此地甚远,你来投亲吗?”
“不是投亲,是来拜师。”
“拜师?拜何人为师?”
“朝歌有一座云梦山,云梦山里住着一位得道高人,人称鬼谷子。鬼谷子精通兵法战阵,是当今天下奇才,在下欲拜鬼谷子为师,学习兵法。”
“我自幼练剑,酷爱兵事,只是无高人指点,不如我和你一起去云梦山拜鬼谷子为师,你我二人共同学习兵法,如何?”
“好啊,那我们就一同前往云梦山拜师。”
孙宾与庞涓一见如故,边谈边饮,庞涓喝到高兴处,拿酒坛再添酒,酒坛已空,只听他高声喊道:“掌柜,再拿两坛酒。”
掌柜看他们已喝不少,遂上前劝道:“二位好汉,酒已吃不少,此刻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小店住下,明日再吃。”
庞涓道:“我们兄弟相逢,志同道和,你还不快拿酒上来!莫扫了我们兄弟的兴。”
孙宾道:“掌柜,那就劳你再拿一坛。”
“不,再拿两坛,今日你我定要吃个痛快。”
庞涓正在酒兴之上,掌柜无奈,只好让小二再送上两坛酒。
……
监牢内,只见孙宾、庞涓皆被戴上重重的刑具,坐在牢房的死囚室里。
庞涓愧疚地说:“孙兄弟,是我连累你了。”
孙宾道:“庞兄弟,快别这么说,都是因为在下才使你这样。”
“这与你无关,官府一直都在抓我。”
“官府为何要抓你呢?”
“我有命案在身。”
“是何状况?能否告知在下?”
“有一次在赌场里,我得罪了魏国上大夫陈轸,他要置我于死地,我一时兴起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在打斗中我误伤人性命,随后逃了出来。陈轸仗着手中权势,派人四处捉拿我。我一直逃亡在外,至今已一年有余。”庞涓叹道,“不想这次被他们这帮鸟人抓住了。”
“都是在下连累了庞兄弟。”
“孙兄弟,不说这个了。只是我们进了这死囚牢,怕是凶多吉少了。”庞涓略顿一下道,“你怕死吗?”
“不怕,能和庞兄弟死在一起,死也值了!”
“本想干一番大事,谁知天不遂人愿。”庞涓又一次叹道,“看来今生无缘和孙兄弟一起到云梦山拜师了!”
“不到绝地,我们就不能说没有希望,只要人头还在,就有办法。”孙宾看着庞涓,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这死牢看守甚严,我们又戴着沉重的刑具,想逃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庞涓停顿一下,沉思片刻道,“不管是死是活,能结交孙兄弟也算值了,不如我们就在这死牢里面义结金兰吧!”
“好!那我们就在这生死关头结拜为生死弟兄!”
“那我们谁为兄,谁为弟呢?”
“我年满二十,你呢?”
“我十九,你是兄,我是弟。”
孙宾、庞涓患难之中,相互吐露真情,但见二人跪在地上,插草为香,面对墙壁开始结拜。
“齐人孙宾。”
“魏人庞涓。”
孙宾、庞涓跪在地上齐声誓道:“今日我二人在这死囚牢中结拜为生死兄弟。苍天在上,大地为证,若上苍眷恋,能有余生,今生今世,共谋大事,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必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孙宾道:“我若失言,终生不娶!”
庞涓道:“我若违誓,万箭穿心!”
誓过之后,庞涓跪在地上,面对孙宾再拜。
“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孙宾双手拉起庞涓:“贤弟,快快请起!”
……
茅蒙与孙宾坐在太阳洞内,只见孙宾找来一根长长的竹杆,并将一个草人绑在竹杆的一头,把自己的衣服穿在草人身上,又把平时自己戴的瓦房帽戴在草人头上。猛一看,这草人就跟孙宾一模一样。
“孙士子,你弄这个假人有何用?”看着孙宾在竹杆上绑草人,茅蒙甚是不解。
孙宾边绑草人边说:“到时自有用处。”
日过晌午,孙宾在太阳洞里看到庞涓已经酣睡,便拿起绑着草人的竹杆,走出太阳洞。
猫着腰来到手扒窝下面。可他在手扒窝下面并未停留,但见他沿着山道悄悄向前又走了几十步,然后慢慢站起来,双手将竹杆举起,使竹杆上的草人挂在崖上面的一个树叉上。
放好竹杆上的草人后,孙宾悄悄返回手扒窝下面,躲藏在庞涓看不到的一块岩石后面,只见他伸手拿起一块石头向放草人的地方投掷过去。
石块滚动的响声惊醒了庞涓,他睁开眼睛向有响声的地方看去,透过树枝的空隙,庞涓隐约看到孙宾从几十步外的山崖爬了上来,这使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好。”
庞涓拿起竹杆,起身飞快地向假孙宾的方向跑去。
孙宾躲在岩石后面,看到庞涓离开了手扒窝,便抓紧时间向上攀登。
庞涓跑到假孙宾面前,一看是个草人,知道自己是上当了,乃暗道一声:“不好,吾中了孙宾的调虎离山之计。”
庞涓看到面前竟是一个草人,恼羞成怒,随即慌忙掉头向回跑去,可当他再跑回手扒窝时,孙宾已经登上手扒窝,直直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庞涓两眼看着孙宾,着急地说:“孙兄,弄个草人来冒充你,这不能算,不能算,明日再来。”
孙宾笑着说道:“贤弟,这叫声东击西,兵不厌诈。”
庞涓将手中的竹杆扔在地上,拍拍自己的脑袋,懊悔地说:“我如何就没有想到?不过孙兄,这只是演习,不是战场,算不得什么。你我只有成为两军阵前的大将军,双方在战场上绝地搏杀,才能真正分出高低输嬴!”
……
别过鬼谷子、茅紫月、茅蒙,庞涓转身与孙宾一起沿山道向山下走去。只见庞涓在前,孙宾背着包袱在后,一路上二人竟是默默无语。他们走到山下岔路口时,天色已亮,庞涓停住脚步,转身拦住孙宾。
“孙兄,就到这里吧,你我终有一别,不必再送了!”
孙宾将包袱递与庞涓道:“贤弟,多保重!出山之后,万一遇到难处,在魏国尴尬之时,就再回鬼谷来。”
“孙兄,小弟既然出山,就不会再回来了,再大的困难也难不住我庞涓。”
“那就好。”
“孙兄也要早点打算下山才好。你我义结金兰,亲如手足,此行弟若晋身有门,有所施展,定在魏王面前举荐孙兄,你我二人共扶魏室,建功立业,不知孙兄意下如何?”
“魏是大国,愚兄才疏学浅,怎敢有此奢望?”
“孙兄此言差矣。你我师出同门,自当祸福同享。小弟驰骋之日,就是孙兄用武之时。”
闻听庞涓之言,孙宾叹道:“贤弟生长于魏,魏是贤弟的根本。愚兄若到魏国,却是无本之木,就如那随水浮萍。”
“听孙兄之言,他日出山,要去齐国?”
“先祖本是齐人,将来若有机缘,或许会效力齐国。”
庞涓侃侃而道:“孙兄,在当今乱世,且不可走错了路,选错了人。常言道,凤凰须栖高枝,蛟龙当入深渊。方今天下,士子早为列国共有,哪里还分什么国籍故土!齐背海而踞,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形如死地。魏国地处中原,为天下枢纽,正是你我腾挪之所,如你我兄弟联手,并驾齐驱,试看天下谁人能敌?”
“若果真有那么一天,愚兄先谢过贤弟!”闻听庞涓之言,孙宾心中甚是感激。
庞涓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要是我庞涓得意,定会进山相请孙兄。”
……
草舍内,茅蒙看孙宾愣得出神,就喊了一句:“孙士子,你在想什么?”
听到茅蒙叫他,孙宾醒过神来。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庞师弟。”孙宾心里空落落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再说孙宾送庞涓下山,兄弟情深意厚,相诉心声,恋恋不舍,自二人分开之后,庞涓独自一人背着包袱向前走去……
庞涓一路风尘仆仆,昼行夜宿,约半月之余,来到魏国大梁。此时,他走在魏国大梁的街上,边走边看。但见大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庞涓穿过人流,来到一家客栈前面,正欲进去,突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庞涓转身一看,不觉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