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文珏夜宿慈宁宫的深夜吹奏《山鬼》,以此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让他觉得产生错觉——错将她当作华山的女子。
假若他对华山女子还有一丝顾念,应该不会再对她下杀手。
萧初鸾决心豪赌一把,这么做,只想保全一命罢了。
或许,她可以直接对宇文珏说:我就是在华山与你埙箫合奏的人,皇上,你还记得我吗?
他知道后,假若对她有情,就会晋封她,她就能趁势争宠。
然而,眼下他最宠的是皇贵妃,最爱的是嘉元皇后,她没有把握斗败皇贵妃,更没有信心取代嘉元皇后的位置。
得不到他的盛宠,也成不了他最爱的女子,她就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良机未至。
萧初鸾觉得,当务之急,是保全一命。
这日,她回尚寝局看望众人。
从六尚局尚寝变成浣衣所服役的宫女,再变成慈宁宫红人,众人围着她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有人趁机巴结她,希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久,众人散去,女史阮小翠说,近几日,六尚局和东西十二宫发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说后宫有脏东西……冤魂作祟……
萧初鸾愕然。
据阮小翠说,这几日,后宫内苑时不时地失窃,三四个嫔妃的抹胸、珠钗不翼而飞,六尚局也丢失过抹胸和发簪。不仅如此,天一黑,东六宫、西六宫的宫道、殿廊总会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子时后,那些值勤的宫女和公公还听到冤魂哭泣的声音,呜呜的鬼哭声,令人闻声丧胆。
东西十二宫真的有鬼吗?
是什么妖魔鬼怪作祟?
突然,一列侍卫闯进六尚局,气势汹汹,刀戟明亮,阵仗骇人。
六尚局众女官站在庭院议论纷纷。
她与阮小翠站在一侧,冷眼旁观。
莫尚宫从内堂出来,问道:“刘公公这般阵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内总管刘公公是御前红人,深受皇上宠信,权势颇大,在后宫横行无忌。
“乾清宫失窃,本公公收到线报,窃贼藏身六尚局。”他高声呼喝。
“不知刘公公所说的窃贼是谁?乾清宫何物失窃?”莫尚宫问道。
“来人,将文玉致收押天牢。”刘公公扬臂一挥。
侍卫得令,上前抓人。
萧初鸾惊骇。
她是窃贼?她根本没有去乾清宫偷窃,怎么变成窃贼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尚宫质疑道:“近来文玉致在慈宁宫服侍嘉元皇后,怎么会去乾清宫行窃?”
刘公公阴沉道:“莫尚宫,本公公劝你闲事莫理,否则性命不保。”他又大喝道,“带人走!”
在侍卫近身之前,萧初鸾低声对阮小翠道:“小翠,帮帮我,去慈宁宫禀报嘉元皇后。”
阮小翠点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被侍卫带走。
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天牢,刘公公说,昨日早上,玉玺失窃,他带人秘密搜查,今日一早,宫人在皇贵妃的橱格意外看到玉玺,还在墙角找到一对耳珠。那宫人觉得事关重大,未曾禀报皇贵妃,就向刘公公禀报。
皇上传召皇贵妃,问她为何将玉玺藏在寝殿。
唐沁雅矢口否认,说根本没有偷玉玺,也没有将玉玺藏在寝殿,是有人栽赃嫁祸。
皇上下令,将皇贵妃禁足永寿宫。
那对耳珠,有宫人认出是萧初鸾之物,于是,皇上下令,将她收押天牢。
萧初鸾觉得,玉玺失窃一事,实在诡异。
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幕后主谋想害的是皇贵妃,还是萧初鸾?
如果是想害皇贵妃,为什么将她的耳珠放在收藏玉玺的地方?如果是想害她,为何将玉玺放在皇贵妃的寝殿?莫非是一箭双雕?
忽然,萧初鸾想起一事。
三四个月前,皇贵妃盛宠,因为兴起,偷了玉玺藏在御书房的隐秘角落。
玉玺丢了,皇上命刘公公阖宫搜查,找了三个时辰,毫无所获。
唐沁雅对皇上说,倘若她找到玉玺,会有什么奖赏呢?
皇上说,只要她能找到玉玺,任何奖赏皆可。
片刻之间,唐沁雅当真找到玉玺,皇上猜到玉玺是她藏起来的,哭笑不得。
然而,她一撒娇、一发媚,他就气消了,对她的大胆之举只是责备了几句。
由此,后宫嫔妃都知道了皇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也可见她的盛宠。
此次玉玺失窃,又是怎样的真相?
“说!为什么偷玉玺?”刘公公厉声喝问,“为什么将玉玺藏在永寿宫?是不是想嫁祸给皇贵妃娘娘?”
“我没有偷玉玺,有人故意偷了我的耳珠,嫁祸给我,我什么都没做过。”萧初鸾辩解道。
“罪证确凿,你还敢抵赖?本公公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为什么偷玉玺?是不是皇贵妃娘娘指使你偷的?”刘公公粉白的脸布满了阴险。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玉玺……”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刘公公阴戾道,“来人!用刑!”
“刘公公,你不能严刑逼供……”她焦急道。
两个狱卒手执长杖走来,不由分说地打下来。
痛。
那长杖击打在臀上,一下又一下,痛得难以承受。
她感觉臀部已经皮开肉绽,好像四肢百骸也在痛。
不知打了多少下,她昏昏沉沉的,听见刘公公问:“招不招?是不是皇贵妃娘娘指使你偷的?”
不是,我没有偷玉玺……
可是,她痛得说不出话,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一张粉白而扭曲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是刘公公阴恻的笑脸。
“住手!”
一道娇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萧初鸾转首看过去,惊喜交加。
刘公公立即站起身迎驾,点头哈腰,赔笑道:“娘娘驾到,不知所为何事?”
唐沁瑶带着两个宫娥、两个公公前来,温婉道:“哀家听闻刘公公抓了慈宁宫的人,怀疑她偷了玉玺,哀家来瞧瞧。”
刘公公请嘉元皇后上坐,细声慢语道:“娘娘素来与世无争,她只不过是一介贱婢,何须劳烦娘娘凤驾……”
“混账!哀家想做什么,还要你一个奴才应允不成?”她怒斥。
“奴才多嘴!奴才该死!”刘公公轻轻地掌嘴。
唐沁瑶挥手制止他,转眸看向萧初鸾,眉目清冷,“玉致,你可有行窃?”
萧初鸾趴在冰凉的地上,有气无力道:“奴婢没有偷玉玺……娘娘明察……”
刘公公阴寒道:“那为什么在皇贵妃娘娘的寝殿找到你的耳珠?你如何解释?”
她应道:“许是偷玉玺的窃贼偷了我的耳珠,嫁祸给皇贵妃娘娘和我。娘娘,奴婢冤枉。”
刘公公道:“娘娘,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以奴才愚见,定是文玉致深夜潜入御书房偷了玉玺,然后再秘密潜入永寿宫,意图嫁祸给皇贵妃娘娘,却不小心掉了耳珠,这才让奴才人赃并获。”
“刘公公,你也说了,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唐沁瑶冷声道,“偷玉玺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文玉致为什么偷玉玺?为什么嫁祸给皇贵妃?刘公公想定她的罪,就先为哀家解释这两点疑问。”
“胆敢偷玉玺,嫁祸给皇贵妃,文玉致必定是心术不正、生性狡猾之人。”刘公公道。
“混账!偷玉玺是死罪,非同小可,岂能儿戏?”唐沁瑶怒斥,“文玉致一介弱质女流,如何避过乾清宫的侍卫,进御书房偷玉玺?她有飞天遁地之能不成?”
“既能无声无息地偷了玉玺,窃贼必有不同于常人的本领。”刘公公低垂着眼,精光毕露。
“牵强附会。”唐沁瑶怒哼,“文玉致是慈宁宫的人,此案就由哀家来审问,哀家自会向皇上禀明一切。来人,将文玉致押回慈宁宫。”
语声柔和,却是不容辩驳。
刘公公道:“娘娘,奴才奉命行事,务必给皇上一个交代。倘若今日奴才让娘娘带走人犯,皇上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再者,人犯文玉致行窃罪证确凿,不容抵赖,此案一日未了结,娘娘就不能带走人犯,娘娘也不想被宫人议论说包庇宫人吧。”
唐沁瑶气得发颤,。
刘公公又道:“皇上旨意,奴才不敢违逆,娘娘若要强行带走人犯,烦请娘娘知会皇上,让皇上下旨,奴才才敢放人。”
萧初鸾知道,偷盗玉玺罪名不小,刘公公执意不放人,若无皇上旨意,娘娘也无可奈何。
唐沁瑶切齿道:“好,哀家这就去请皇上下旨放任。刘公公,文玉致再有什么损伤,哀家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刘公公没有再对萧初鸾用刑,但是之前所受的杖打已经够她受的了。
臀部的痛火辣辣的,直钻心脉。
口干舌燥,咽喉涩痛,想来是因为臀部被打得肿痛,引发热症。
原以为身在慈宁宫,有了嘉元皇后的保护,就可以安然无恙,想不到,在一场大火中受伤没多久,就要遭受皮肉之苦。
在波云诡谲的深宫,她想自救,却无力自救;她没有靠山,只有嘉元皇后和神秘的张公公可以依仗,但也不能完全依仗他们。若要复仇,若要追查当年萧氏灭族的真相,只有站在最高处——靠近皇权的地方,才有资格为父亲和萧氏复仇。否则,什么都是虚妄。
有脚步声。
萧初鸾一惊,望向牢房外。
凌立!
“文姑娘……”他站在牢房外,满目担忧,“你怎样?刘公公有没有对你用刑?”
“我没事,凌大哥无须担心。”她与他隔着铁栏,朝着他笑。
“你多忍耐两日,我会设法救你。”凌立疼惜地瞧着她,抓住她的手。
“盗玉玺是死罪,凌大哥,我不想连累你。”
凌立痛心道:“怎会连累我?假若我保护不了你,我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萧初鸾缓缓挣脱手,感动于他在她患难时的仗义与不弃,“人在皇宫,身不由己,凌大哥,你不要为我做傻事。”
“放心,我会谨慎的。”他眉宇微结,“我打点过了,会有人照看你。”
“谢谢你,凌大哥。”
“跟我无须客气,好了,我不能多待。”他叮嘱道,“我会设法救你。”
萧初鸾看着他依依不舍地离去,暗自叹气。
过了好半晌,忽然,数道阴影靠近,她心神一凛,惊恐地转眸。
三个粉面公公站在黑暗的牢中,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们邪恶的面目。
“你们想做什么?”她惊惧地爬起身,却因为身上的痛而倒下去。
他们不发一言,渐渐靠近她。
二人制住她的手足,另一人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扼住。
顿时,气息滞塞,她无法呼吸,拼了命地挣扎,也挣不脱他们的钳制。
越来越难受,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是谁要杀她?
皇上还是皇贵妃?
但是,皇上答应过嘉元皇后,也跟她说过,留她一命。
再者,那夜她吹《山鬼》之后,他应该不会再杀她。
是皇贵妃吧。
在她以为再无活命的可能的时候,掐着她脖子的手突然松开,她顺畅地呼吸,咳个不停。
方才还是凶神恶煞的三个公公,瘫软在地,已然死去。
萧初鸾费力地爬起身,心有余悸,迷惑不解地看看他们,又看看牢房四周。
是谁救了她?
三个公公的后颅,都插着一枚飞刀,一刀毙命。
突然,牢房外间传来脚步声。
须臾,她看见数人站在牢房外面,当中者,锦衣如墨,身姿轩举。
萧初鸾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在紧要关头现身救她的。
数人将三个公公的尸首搬出牢房,清理干净后才退出去。
宇文欢步入牢房,闲闲站定,默然不语。
“王爷又救了奴婢一命,谢王爷。”她诚心道谢。
“这瓶药对你的伤很有效。”他递给她一个小瓷瓶。
她伸手接过。
不再有性命之忧,不再有恐怖,她才感到头晕目眩,几乎无力支撑。
月色清冷如霜,他冷峻的脸孔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青蓝之光,冷酷得令人不敢接近。
“偷玉玺,罪无可恕,株连九族。”宇文欢嗓音低沉。
“奴婢没有偷玉玺,奴婢是冤枉的。”
“本王信你,皇上不会信你。”他不看她,侧颜对着她,“在皇上眼中,一个贱婢死不足惜。”
“恳请王爷救奴婢一命。”她暗自揣测,真的如他所说,是皇上借机杀她灭口?
“本王无能为力。”
萧初鸾错愕地看着他,他为什么不再帮她?对他来说,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宇文欢转身,冰冷月光笼罩的黑眸毫无热度,“就连皇贵妃都无法逃脱罪责,更何况你?”
她道:“王爷再救奴婢一次,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为王爷办事。”
他问:“这些日子,嘉元皇后与皇上有什么动静?”
她知道,他还不够信任她,于是道:“嘉元皇后对皇上不再那么抗拒,不过她郁郁寡欢,难展欢颜。”
“好,本王就尽尽人事。”宇文欢冷沉道,“明日提审,你能否脱罪,就看天意了。”
“谢王爷。”
萧初鸾一喜,陡然,黑暗袭来,她软软地倒下。
伸臂揽住她,锁眉看着她。
红眸紧闭,素颜冷光,柔美清雅。
臂间,是她柔软的身躯。
次日,宇文珏提审萧初鸾。
御书房内,她跪在御案前,眼角余光看见刘公公和燕王分别站在两侧。
御案后,宇文珏严厉问道:“贱婢,你盗玉玺,罪无可恕,你可认罪?”
“奴婢没有偷玉玺,奴婢无法认罪。”她平静道。
“大胆!”他怒喝,“拒不认罪,罪加一等。”
“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岂能以一对耳珠就定奴婢的罪?奴婢不服。”她看燕王一眼,但见他面色沉静,便继续道,“奴婢区区女流,如何避开乾清宫侍卫的耳目、潜入御书房行窃?奴婢又如何潜入永寿宫?奴婢自认没有这个本事。”
“你有没有登堂入室行窃的本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刘公公训斥道,“皇上,物证确凿,不容她抵赖。”
“皇上。”吴公公进入御书房,“幽禁重华宫的上官氏求见,说有要事禀奏,与玉玺失窃有关。”
宇文珏面不改色,“传。”
宇文欢的目光从萧初鸾的脸上滑过,以眼神告诉她:静观其变。
上官米雪已被废去封号,幽禁冷宫,此番前来,必定是为了翻身。
须臾,上官米雪踏入御书房,深深垂首,跪地行礼,“罪妾拜见皇上,拜见王爷。”
宇文珏不作一词。
刘公公瞥一眼面色不悦的皇上,代为问道:“若有要事,速速上禀。”
上官米雪卑躬屈膝地说道:“皇上,罪妾幽禁重华宫,昨日听婢女提起玉玺失窃一事,罪妾觉得事关重大,便斗胆求见皇上,将所知之事上禀。”
萧初鸾以眼角余光瞥她一眼。
当日位高、风光的贵妃,如今却是失宠的冷宫废妃,不施粉黛,衫裙清素,比六尚局的女官还不如,只是她的明艳与美色,仍然无法淹没,更添一种清简的袅袅风致。
“说。”宇文珏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婢女说,数日前夜里,大约戌时,她在重华宫附近的树林看见二人,她们形迹可疑,说了好一阵子才离开。”上官米雪的嗓音温婉平和,显得与世无争。
“她们是谁?”面色略暗。
“婢女说,是冯尚功和……皇贵妃娘娘。”她始终垂首,语气坦然淡定。
话音方落,众人面色皆变。
萧初鸾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为什么上官米雪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
宇文珏褐眸紧眯,阴冷地问道:“为何今日才说?为何那贱婢不亲自来禀?”
上官米雪笔直地跪着,柔而坚韧,不卑不亢,“回皇上,罪妾与婢女幽居重华宫,消息闭塞,直至昨日婢女才听闻玉玺失窃一事,这才想起数日前所看见的冯尚功和皇贵妃娘娘。罪妾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应该上禀,便让婢女前来禀奏。岂料婢女胆小怕事,还没走出重华宫就吓得惊慌失色。罪妾以为此事不宜拖延,就斗胆前来禀奏,皇上恕罪。”
萧初鸾真佩服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宇文珏道:“你所说的,朕怎知真假?”
上官米雪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淡然道:“这是婢女在皇贵妃娘娘和冯尚功离去之后捡到的丝帕,婢女说这丝帕是皇贵妃娘娘或是冯尚功的贴身之物,请皇上过目。”
刘公公接过丝帕,呈上御前。
宇文珏仔细研究着丝帕,须臾道:“这丝帕有何特别之处?你说丝帕是皇贵妃或是冯尚功的,但也有可能是你胡诌的。”
上官米雪轻淡道:“罪妾已将事情上禀,罪妾告退。”
宇文珏“嗯”了一声,任她离去。
她离去的身姿,淡然如水,谦恭有度。
事情发生了奇异的逆转,萧初鸾虽然惊讶,但觉得玉玺失窃一案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十皇叔瞧瞧这丝帕。”宇文珏的面孔不露喜怒。
“是。”宇文欢从刘公公的手中接过丝帕,凝视须臾,朗声道:“皇上,臣以为,这丝帕大有来历。”
“有何来历?”宇文珏奇道。
“假若臣没有看错,这丝帕应该是纵横江湖十余年的大盗醉芙蓉之物。”宇文欢笃定道。
刘公公微惊。
宇文珏闻言色变,“何以见得?”
萧初鸾也大为惊诧,这丝帕为何与江湖大盗贼有关?
他是为了助她脱罪,才胡诌的吗?
宇文欢深眸熠熠,“皇上,十余年前,醉芙蓉与金飞狐盗窃库银、珍宝无数,在江湖声名鹊起,各州府衙追缉数年,皆未曾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大约八年前,醉芙蓉和金飞狐盗取赈灾官银一万两黄金,神宗震怒,派出三十余名大内侍卫追缉,命各州府协力追缉醉芙蓉和金飞狐。不过,追缉两年,派出的大内侍卫无一人回朝复命,醉芙蓉和金飞狐也从此绝迹江湖,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王爷的意思是,醉芙蓉藏身于皇宫?”刘公公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醉芙蓉和金飞狐每次行盗,都会留下一朵风干的芙蓉花和一枚金制的狐狸头。皇上,数年前,臣曾经看过芙蓉花和金狐狸头,印象深刻。这丝帕上的花是芙蓉,这芙蓉的纹样与醉芙蓉所用的芙蓉花一模一样。”宇文欢道。
宇文珏面色凝重,“照十皇叔所说,醉芙蓉藏身皇宫,也就是六尚局的冯尚功,受皇贵妃指使,潜入御书房偷玉玺?”
宇文欢轻笑,“醉芙蓉轻功绝顶,武艺高强,潜入御书房偷玉玺,轻而易举。”
刘公公反驳道:“如今正是风口浪尖,醉芙蓉也知皇上正在追查,她岂会自露武功?”
“刘公公言之有理。”宇文珏点头,“唯今之计,只有暗中追查六尚局中的人谁曾用过类似的丝帕。”
“皇上英明。”刘公公得意道。
宇文欢走向萧初鸾,展开丝帕让她看。
萧初鸾明白他的用意,道:“皇上,这方丝帕所用的丝绸是六尚局女官常用的,各宫娘娘不会用这种较为低劣的丝绸。”
宇文欢胸有成竹地说道:“皇上,臣以为,传冯尚功问一问,便可一清二楚。”
冯尚功跪在萧初鸾身侧,全无惊慌之色。
宇文珏凌厉的目光射向冯尚功,喝道:“贱婢,你胆大包天!竟敢偷玉玺!说,为何偷玉玺?”
冯尚功淡定回道:“奴婢不知皇上何意,奴婢没有偷玉玺。”
“大胆!御前竟敢放肆!”刘公公怒斥,在皇上的示意下,将那方丝帕放在她眼前,“这丝帕,你不会不认得吧。”
“这……丝帕不是奴婢的。”冯尚功眼珠子一转,面色微变。
“还敢狡辩!”刘公公气愤道。
“醉芙蓉,你先偷玉玺,再嫁祸给皇贵妃,论罪当诛。”宇文欢的黑眸迸射出明睿的光,“当年你和金飞狐被誉为雌雄大盗、江南双绝,八年前因黄金案避世,你避入皇宫,金飞狐远走北疆沙漠。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朝廷不会旧案重提,你们不会再被人追缉,但是,朝廷丢了一万两黄金,岂会善罢甘休?就在一月多前,有人在北疆发现金飞狐的踪迹,接着朝廷派出的金牌捕快顺藤摸瓜,终于抓到金飞狐归案。醉芙蓉,你若想见金飞狐一面,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供。”
身份被人揭破,冯尚功无奈地低叹,“是,奴婢就是醉芙蓉。那丝帕确是奴婢的,玉玺是奴婢偷的。皇上,奴婢盗玉玺是被逼的,是奉命行事,皇上明鉴。”
刘公公手指着她,喝道:“你行大逆不道之事,还想推卸罪责?”
冯尚功辩解道:“皇上,奴婢避入皇宫,就是不想被人知道奴婢就是多年前的醉芙蓉,又岂会去偷玉玺、自暴底细?再者,奴婢偷玉玺何用?”
宇文欢严肃地问道:“你说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犹豫再三,冯尚功才道:“奉了皇贵妃娘娘的命。”
萧初鸾震惊,竟然是皇贵妃指使她偷玉玺。
唐沁雅为什么这么做?
“皇贵妃偷玉玺做什么?你莫胡说八道。”刘公公斥责道。
“若有半句虚言,朕绝不轻饶。”宇文珏阴沉道。
“奴婢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冯尚功抬首,决然得不像说谎,“有一日,皇贵妃娘娘私传奴婢,对奴婢说,朝廷已抓到奴婢的师兄金飞狐,很快就会问斩。皇贵妃娘娘说,只要奴婢为她办一件事,交出一万两黄金,娘娘的父亲唐大人就有法子保师兄一命。娘娘要奴婢办的事并不难,奴婢为了救师兄一命,就答应为娘娘偷玉玺。奴婢半夜潜入乾清宫,偷到玉玺之后,连夜出宫,送给一人,此后的事,奴婢完全不知情。”
“你将玉玺送给宫外何人?”宇文珏的褐眸眯了又眯,追问道。
“奴婢不知,是皇贵妃娘娘让奴婢去‘明月楼’找人的,那人以发遮住大半个脸,奴婢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整个大殿一片宁静。
气氛凝重。
萧初鸾不明白,唐沁雅竟然胆大包天地偷玉玺,还将玉玺送出宫给一个人。
唐沁雅这么做,有何企图?她不担心事情败露,危及整个唐氏吗?
或者,她与其父唐文钧串谋?
刘公公道:“污蔑皇贵妃娘娘可是死罪。”
冯尚功凄然道:“奴婢是朝廷重犯,如今又偷玉玺,还能活命吗?奴婢又何必污蔑皇贵妃娘娘?皇上,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宇文珏寒声下令,将冯尚功暂且收押,听候处决。
宇文欢不语,与萧初鸾对视一眼,似在告诉她:再过不久,你就可以脱罪了。
她在想,皇上会相信冯尚功所说的吗?将会如何处置唐沁雅呢?
“皇上……”刘公公觑着皇上阴寒的神色,小声道。
“文玉致,此案已查明真相,与你无关,你可以回去了。”宇文珏瞥她一眼,接着示意刘喜带所有人退出御书房。
只留下燕王宇文欢。
宇文珏从御案走下来,重锁英眉,“十皇叔,你以为醉芙蓉所招的有几分可信?”
宇文欢剑眉飞拔,亮光微闪,回道:“皇上,无论醉芙蓉的话有几分可信,皇贵妃好办,唐氏不好办。”
宇文珏赞同地颔首,“十皇叔也以为唐氏暂时不能动?”
“时机未至。”宇文欢的一双黑眸精光闪烁,“臣以为,京中四大世家盘根错节,权势滔天,动一而发全身。倘若冒然下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假若醉芙蓉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唐文钧也太胆大包天。”宇文珏气得攥紧拳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皇上,审时度势,以后宫牵制四大家族,可一试。”宇文欢意有所指。
“好,玉玺失窃一案,就由十皇叔审理。”
“臣遵命。”
燕王审理玉玺失窃一案,皇贵妃唐沁雅与冯尚功当面对质,各执一词。
对于冯尚功的供词,唐沁雅辩解说根本就不知她在说什么,不知道什么金飞狐,也不知什么明月楼,说自己根本没有指使她偷玉玺,说她污蔑自己、受人指使陷害自己。
冯尚功言之凿凿,皇贵妃百口莫辩。
双方争执不下,燕王以有人证为由,奏请皇上裁度。
唐沁雅大喊冤枉,说一定是上官米雪那贱人陷害她。
皇上下诏,贬皇贵妃唐氏为美人,搬出永寿宫,移居英华宫。
因为上禀有功,皇上下诏,封上官米雪为美人,仍居重华宫。
一贬一升,虽然都是美人,其背后的圣意却迥然不同,一为获罪重罚,一为有功奖赏。
对于皇贵妃的遭遇,有人说她不知好歹,终于落得如此下场;有人同情她,再如何受宠,也终有失宠的一日;有人幸灾乐祸,说她再也不能嚣张狂妄,再也无须面对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伴君如伴虎,皇上既可宠你,也可废你。
曾经,他宠她无法无天,可是,天终究会黑。
曾经,她将玉玺藏起来,他也只是责备几句。
曾经,他为她破了祖例,制金宝赐她,而金宝只有中宫才能拥有。
曾经的曾经,烟消云散,帝王的宠爱,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圣眷如浮云,不可当真。
然而,此案却无涉及唐氏,只说是皇贵妃不知好歹,故技重施,命大盗醉芙蓉偷玉玺藏起来,以此与皇上开玩笑。却不料,此次皇上不只是责备她几句,而是小惩大诫,让她在偏远的英华宫反思反思。
萧初鸾被刘公公用刑,臀部的伤势相当严重,所幸嘉元皇后命人好好为她疗伤,擦了药膏就不那么疼了。燕王所给的伤药药效很好,她只能收起来。
三日后,宇文珏下旨,命她回尚寝局主事。
她在想,也许那夜一曲《山鬼》让他对自己有了一丝丝的不忍,他不会再追杀自己了吧。
凌立因为没能及时救她出牢狱,又惭愧又自责又抱歉,恨恨地说自己没用。
她宽慰道:“盗玉玺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皇上亲审,只有真相大白,我才能洗脱嫌疑。凌大哥,假若你再自责,我都无地自容了。”
他朝她一笑,不再纠结于此。
这日,萧初鸾得片刻闲暇,来到慈宁宫。
唐沁瑶拉着她的手,与她漫步慈宁宫小花苑,谈起皇贵妃。
“娘娘,听闻皇贵妃娘娘在英华宫……境况不是很好。”她听一些女史说,唐沁雅整日大吵大叫,不是打骂宫人就是歇斯底里地鬼叫,说要见皇上,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哀家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苦,一入宫就得宠,心高气傲,变得张扬狂妄,招惹、得罪了很多人。如今被贬,倒是好事,磨磨她的脾气与性子。”唐沁瑶叹气,“雅儿想在后宫站得高,就要先尝尝站在低处的滋味,先学会如何低眉顺眼,学会忍耐寂寞,学会揣摩皇上的心思。”
萧初鸾不语,想不到她看得如此通透。
半晌,萧初鸾道:“皇贵妃娘娘一直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娘娘觉得醉芙蓉所言……会不会是受人指使、污蔑皇贵妃娘娘?”
唐沁瑶抬首望天,“醉芙蓉已死,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奴婢总觉得,皇贵妃娘娘再如何不懂事,也不会拿玉玺开玩笑,许是有人指使醉芙蓉偷玉玺,然后指证皇贵妃。”
“或许吧,后宫之地,哪个嫔妃不想得到皇上的宠爱?哪个人不想雅儿失宠?”
萧初鸾不再说什么。
唐沁瑶叹道:“雅儿自身难保,应该不会为难你了。”
萧初鸾颔首,“您寿辰前夕……奴婢去而复返……此后数次,奴婢险些丧命,多亏您多次维护才保住小命……此生此世,奴婢全心侍奉,为您分忧。”
唐沁瑶莞尔,“哀家信你,哀家不会让皇上和雅儿动你一根汗毛。”
话落,她面色一暗,愁锁黛眉。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难得皇上待您一片真心,只要您放宽心,世上就没有不能逾越的鸿沟。”萧初鸾劝慰道,明明很心痛,却还要撮合自己喜欢的男子与别的女子,“您心性豁达,娴雅温婉,何不将心比心地想想,皇上如此执着,想必是用情至深。”
“哀家会好好想想。”唐沁瑶拍拍她的手,“后宫之中,你是哀家唯一一个知心人。”
“奴婢惶恐。”
“哀家与皇上……是孽缘。”
唐沁瑶提起当年与宇文珏定情的往事,神色怅惘。
二八年华,她待字闺中,一日由丫鬟陪着来到帝都东郊的“杏花春”赏花。
杏花春是帝都兴盛数十年的游冶园林,初,太祖皇帝下令兴建,广种奇花异卉,四季花卉应时而开,满园芬芳,满目娇艳。之后不断扩大规模,杏花春由皇家园林变成帝都著名的游冶之地,普通百姓可随意出入。
就在杏花春的琴房,唐沁瑶偶遇当年的怀王宇文珏,二人合奏一曲《杏花天》,琴瑟和鸣。
一见倾心,一曲定情。
此后,他们时常在杏花春品茗、抚琴,本以为天赐良缘,却不料,一道圣旨下,她进宫为后,变成他的皇嫂。
她想过抗争,想过与情郎远走高飞,却被父亲软禁。
很快的,唐文钧送她进宫,短短三日后便举行册后大典。
为了唐氏一族,她心如死灰,甘心被困深宫,甘心斩断所有情念。
她缓缓道来,语音清淡如水。
萧初鸾静静地听着,心底的痛弥漫开来。
原来,宇文珏与嘉元皇后有过这般美好的开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与嘉元皇后以一曲《杏花天》定情,而萧初鸾对他是因为一曲《山鬼》而动心。
她不知道,他可曾对自己动心、动情?
还是,他只是将她当做嘉元皇后的替身,或是影子?
她听得出嘉元皇后压抑在心底的苦楚,问道:“那先皇为何……您为何还保有处子之身?”
唐沁瑶神色怔忪。
“奴婢多嘴。”她垂眸道,先皇已矣,岂能再言是非?
“先皇……”唐沁瑶静默半晌才开口,“先皇在位一年,只册中宫,并无嫔妃,是因为先皇有断袖之好。”
萧初鸾惊愕不已。
先皇竟然有……断袖之好!
怪不得嘉元皇后仍然保有处子之身。
“您信任奴婢,奴婢至死也不会泄露半个字。”萧初鸾保证道。
“哀家信你。”唐沁瑶淡淡一笑,“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很多人想进来,哀家却想出去。”
“您想去何处?”
唐沁瑶白皙的脸沉静如水,清眸如烟。
萧初鸾没有得到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