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嘉元皇后命人将那幅装裱好的《宫春》挂在寝殿的墙上,一边饮茶一边欣赏。
她含笑道:“玉致,这幅画哀家越看越觉得妙。沈墨玉书画双绝之名,名不虚传,哀家觉得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萧初鸾应道:“沈姑娘的确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余楚楚笑着附和道:“今日娘娘当着这么多的面赞赏沈姑娘,这下沈姑娘的名气更大了。”
唐沁瑶抿唇不语。
萧初鸾道:“时辰不早,娘娘该歇寝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慌张地奔进来,说皇上驾到。
三人一惊,面面相觑。
唐沁瑶警醒过来,立即走向大殿,然而,宇文珏已经踏入寝殿,径直入内。
萧初鸾听余楚楚说过,皇上已有一月余未曾在夜里来慈宁宫,她猜测,应该是嘉元皇后不想他来,不愿他来。
“皇上来此,有何要事?”鉴于有宫人在场,唐沁瑶只得开口。
“闲杂人等出去。”宇文珏坐在桌前,面色冷沉。
“奴婢告退。”余楚楚和萧初鸾相视一眼。
“文玉致留下。”他又道,嗓音冰冷。
“是。”萧初鸾错愕地看向嘉元皇后,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她留下。
余楚楚退出寝殿后,唐沁瑶站在桌前,忽而笑道:“皇上可知中极殿大学士沈墨兮有一位书画双绝的妹妹?他妹妹叫做沈墨玉,年方二八,今日也进宫赴宴了。皇上瞧瞧这幅画,这幅《宫春》就是她当场作的,当真绝妙。假若皇上晚点儿走,就能看见她当场作画的情形了。”
宇文珏不动声色道:“沈墨玉?你想说什么?”
唐沁瑶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哀家觉得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哀家喜欢她。”
“倘若你是男人,只怕会娶她为妻吧。”
“那是……自然。”
“你这般喜欢她,又无法娶她,那该如何?说服朕纳她为妃?”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假若皇上有这份心,哀家自当为皇上筹谋。”她直言不讳。
宇文珏一哼一笑,模棱两可。
须臾,他忽然站起身,走向萧初鸾,扣住她的手,“这是你的主意?”
萧初鸾的手被她弄疼了,心跳漏了半拍,“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唐沁瑶着急地走过来,“皇上,放开玉致……与她无关……”
他恼怒地喝问:“说!”
唐沁瑶握住他的手,想拉开他,却被他反手握住皓腕。
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腕,宇文珏擒着二人,眼中的薄怒烧成火焰,“说!”
“不关她的事,是我的主意。”唐沁瑶陡然提高声音,明显的,她被他激怒了。
“一个贱婢,不值得你为她开脱。”
“是我的主意,就是我的,玉致还没有这个胆量为哀家出谋献策。”
萧初鸾知道,他问的是今日这次琼花宫宴是谁的主意。
他以为是她向嘉元皇后提议的,其实是嘉元皇后自己想出来的,以宫宴为名,邀请后妃和外命妇、名门淑女赴宴,借机观察帝都的名门淑女,为皇上选妃。
嘉元皇后这么做,想必是想为他充实后宫,说不定他就不会再缠着嘉元皇后了。
可是,萧初鸾以为,皇上对嘉元皇后的情,太深太深,无人可以取代。
“为什么这么做?”宇文珏怒问,在那双褐眸的深处,有一丝丝的痛楚与悲伤。
“你应该明白。”唐沁瑶奋力一挣,终于挣脱他的手。
“我的后宫,无须你费心。”
“这慈宁宫,皇上不该来。”
“整个皇宫、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越说越怒,手劲也加大,萧初鸾的手腕被他握得嫣红。
她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不该听他们吵嘴,也不想看见他为了别的女子而对自己心狠手辣。
可是,他不会让她走,之所以留下她,他就是要以她要挟嘉元皇后。
唐沁瑶娇声怒道:“你放开她!”
宇文珏低吼,“把那幅画烧了!”
她不甘示弱地拒绝道:“不烧!”
他扼住萧初鸾的咽喉,怒火狂烈地烧,满目戾气,“烧不烧?”
气息被他掐断,萧初鸾想挣扎、想拿开他的手,却不敢。
她感觉他的手指越扼越紧,紧得完全无法呼吸,她很难受,眼前渐渐模糊。
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为了嘉元皇后,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她也不例外。
倘若他知道她就是华山的那个女子,他还会这般狠辣吗?
心,很痛……很痛……
唐沁瑶惊惶地掰着他的手,慌乱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放开她!放开她……堂堂男子汉,你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你不是男人!我恨你……”
“反正你早已恨我,我不在乎你再多恨我一点……”宇文珏咬牙道,褐眸布满了丝丝缕缕的痛意。
“好,我烧了那幅画……你放开玉致……放开啊!”唐沁瑶嘶吼,泪光摇曳。
萧初鸾终于能够顺畅地喘息,咳了几声,才感觉好一些。
唐沁瑶惊叫一声,瞬息之间就被宇文珏抱在怀中。
有宫人看着,她惊怒交加,羞窘难当,拼了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他的怀抱。
他从身后紧抱着她,低沉道:“瑶儿,若想保她一命,就不要为我费心。我的后宫有多少女人,你无须关心,你只需知道,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
萧初鸾震撼不已。
用情若此,世间男人能有几个?
他的心中只有嘉元皇后一人,也就是说,他从未对她动心、动情,他在华山碧池对她所说的话,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太傻太天真,她不该在为他心痛,不该再为他流泪。
他只能是她的仇人,有朝一日,她一定会让他万劫不复!
不多时,宇文珏终于离开,唐沁瑶瘫软下来,萧初鸾及时扶住她。
在床上歇了半晌,唐沁瑶苦涩一笑,“玉致,让你见笑了。”
萧初鸾劝慰道:“娘娘说哪里话,娘娘救命之恩,奴婢不知何以为报呢。”
唐沁瑶摆摆手,凄涩地轻扯唇角。
“您可有想过,皇上之所以发火,是因为伤心?”
“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萧初鸾想趁机劝解嘉元皇后,却只能遵命退下。
接下来数日,萧初鸾想开解嘉元皇后,无奈嘉元皇后根本不想听,不是转开话题,就是说乏了,不让她说。
这日,临近午膳时分,忽有一行人盛气凌人地闯进慈宁宫。
皇贵妃唐沁雅略略福身,全无恭敬之意,仿佛亲姐姐是她的仇人。
大殿上,姐姐温和以待,妹妹骄纵蛮横。
“今日妹妹来此,不知有何要事?”姐姐轻笑徐徐。
“自然是要事。”妹妹深深地瞥一眼站在一旁的萧初鸾,“本宫是来带人的。”
“哦?妹妹想带什么人走?”唐沁瑶冷静地问。
“文玉致。”唐沁雅直言道,美眸冷漠地轻眨,“昨日本宫向皇后娘娘请旨,皇后娘娘已经应允,将文玉致赐给永寿宫的掌事公公印小海为妻。本宫素来喜欢小海,亲自来慈宁宫接小海的妻子,文玉致。”
唐沁瑶惊怒不已,直言拒绝:“文玉致是哀家的人,哀家不同意,谁也不能带她走。”
萧初鸾也惊骇了,想不到皇贵妃会出这一招。
唐沁雅鄙薄地轻笑,“只怕这由不得你,文玉致六尚局的人,皇后娘娘掌管六尚局,如何处置一个宫婢,无须姐姐同意吧。”
“混账!”唐沁瑶气得浑身微颤,“如今文玉致身在慈宁宫,就是哀家的人,她的去留、生死,都是哀家说了算!”
“莫非你想与皇后娘娘夺人?”
“夺人又如何?你休想带她走!”
姐妹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不甘示弱。
萧初鸾没想到嘉元皇后会为了自己与亲妹妹撕破脸、吵得人尽皆知,不管不顾,嘉元皇后如此待她,她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唐沁雅眸光一转,以居高临下的口吻道:“本宫劝你还是莫管闲事,在慈宁宫吃斋念佛、抄书赏花,颐养天年,后宫的事,莫理会太多,否则,本宫担心你惹火上身,不可收拾。”
唐沁瑶面色发冷,“想从慈宁宫带人走,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唐沁雅意味深长地笑,“本宫本事不多,最厉害的就是恃强凌弱。”
话音方落,她示意身后的宫人动手抓人。
唐沁瑶立即喊人,阻止妹妹用强。
双方的公公拳脚相向,扭打在一起,大殿上乱成一团。
萧初鸾被嘉元皇后护在身后,眼见形势这么混乱,便开口道:“娘娘恩德,奴婢铭记在心。娘娘就让奴婢随皇贵妃娘娘走吧,嫁人为妻,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
“哀家不会让你嫁给那个印小海。”唐沁瑶坚决道。
“她想嫁人,姐姐怎可阻扰她的锦绣良缘?”唐沁雅冷冷嗤笑。
“唐沁雅,哀家不会让慈宁宫的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那就拭目以待咯。”
“这是做什么?反了还是怎么?”
一道怒吼突然炸响,裹挟着雷霆之怒。
唐氏姐妹微惊,看向殿外,所有宫人自动散开,下跪叩首,吓得瑟瑟发抖。
萧初鸾也下跪行礼,看见宇文珏步履沉沉地踏进大殿,面色铁青。
他坐上首座,怒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沁雅立即上前,禀报事情的始末,柔声利落。
唐沁瑶坐在首座另一张椅上,道:“皇上,文玉致是慈宁宫的人,虽然皇后掌管后宫,但若要慈宁宫的人,也问问哀家的意愿。”
唐沁雅连忙接口道:“皇上,哪个女子不想嫁得一个好夫君?哪个女子不想后半辈子安然无忧?臣妾将文玉致许配给印小海,是不忍心她在后宫劳碌一辈子,这才向皇后娘娘请旨。”
“若是嫁给寻常的男子,那当然是锦绣良缘,你让文玉致嫁给公公,是锦绣良缘吗?这是害她一辈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虽然印小海是公公,但也家境殷实,文玉致跟着他,无须再吃苦、劳碌,怎么不是锦绣良缘?”
“别吵了!”宇文珏冷声喝道,,“皇后掌管后宫,但慈宁宫不属后宫,慈宁宫宫人的升降赏罚,由皇嫂主事。”
“皇上……”唐沁雅惊诧不已,“皇上不是答应臣妾,让文玉致……”
“行了,你先回宫,稍后朕再去永寿宫。”他不耐烦道。
唐沁雅想再进言,见他眉宇阴沉,就气呼呼地率人回宫了。
萧初鸾听出端倪了,原来宇文珏早已知道此事,而且也同意了皇贵妃的请求,但为什么他又反口了呢?
唐沁瑶也有点明白,挥退所有宫人,静候他开口。
宫人呈上茶水,躬身退出大殿。
宇文珏慢慢饮茶,饮完一杯才道:“文玉致,你可愿意嫁给印小海?”
唐沁瑶的口气相当冲,“皇上无须问她的意愿,哀家不同意。”
萧初鸾知道,嘉元皇后不同意她嫁给印小海,是担心她被皇贵妃伺机害死,也不愿她的下半生就此毁了。
“雅儿不会善罢甘休。”他淡淡道。
“若非之前皇上应允过雅儿,雅儿也不会来慈宁宫要人。”唐沁瑶气愤道。
“对,朕应允过雅儿。”宇文珏漠然承认。
“皇上想要如何,直接说吧。”
“瑶儿,若你想保文玉致一命,想让她在慈宁宫平安无恙,就不要再抗拒朕。”宇文珏浅笑道。
唐沁瑶一愣,紧紧咬唇。
萧初鸾明白了,他应允皇贵妃的请求,皇贵妃就会盛气凌人地来慈宁宫要人,他借此良机要挟嘉元皇后乖乖就范,不再抗拒他。
她垂首道:“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命如蝼蚁,不值得娘娘为奴婢筹谋。奴婢愿嫁,一心一意服侍印公公。”
唐沁瑶目视前方,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望向殿外的虚空之处,“皇上好手段。”
宇文珏冷冷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
离去前,他说,今晚来看望她。
萧初鸾唤了两声,嘉元皇后才回神,“哀家没事,哀家早知会有这一日。”
“娘娘无须为了奴婢答应皇上……奴婢真的不值得娘娘……”
“与你无关,即使没有你,皇上也不会放过哀家。有了第一次,哀家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唐沁瑶走向寝殿,步履缓慢,背影忧伤。
萧初鸾暗自叹气,被心爱的男子逼迫至此,是缘还是劫?是幸还是不幸?
皇上与嘉元皇后,是一段孽缘吧。
次日黄昏,宇文珏从慈宁宫回乾清宫,离去前,让公公带她到偏殿。
他对萧初鸾道:“瑶儿力保你一命,朕乐得卖她一个人情,也卖给你一命,不过这人情与人命是卖的。”
“皇上有何吩咐,奴婢定当全力以赴。”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心郁气结,朕要你多多开解她,倘若她的心情没有好转,朕照样摘了你的脑袋。”
“奴婢一定让娘娘开朗一些,谢皇上饶奴婢一命。”萧初鸾信誓旦旦地说道。
一日,萧初鸾去浣衣所取嘉元皇后的宫衫,顺便看望浣衣所两个相处不错的姐妹。
走在一条较为偏僻的宫道上,身后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口鼻。
挣扎片刻,她慢慢晕过去。
醒来时,她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宫室的床上,左臂左腿有点麻麻的。更诡异的是,有一只粗壮的手臂竟然横在她的身上——是男子的手。
刹那间,她冷汗淋漓。
侧过头,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膛,对上一双颇有俊色的眼眸。
“啊——”
她尖声惊叫,而身侧的他也叫起来,二人惊慌地爬起身。
更为窘迫的是,她的身上只着抹胸,他赤裸上身,结实的胸肌一览无遗。
萧初鸾慌乱地捡起地上的宫衫遮掩身子,“凌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会在这里?怎会这样?”
与她同床共枕的男子,是凌立。
乍然看见她裸露的香肩、胳膊与颈项,凌立痴痴的,移不开目光,眼中有火花迸溅而出。
她叫了一声,他猛地回神,摸摸额头,苦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个手下拿来一壶酒,我喝了两口,就晕倒了,醒来就在这里了……文尚寝,今日之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但我……我会负责,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赶紧走吧。”听了他的话,萧初鸾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他们必定是被人陷害了。
“文尚寝,我不愿委屈了你。”他握住她的双手,面上的窘迫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决与深情,“我会娶你过门,给你一生的幸福……我会择日奏请统领大人……”
他真的喜欢她!
震惊之余,萧初鸾挣脱他的手,却挣不开,窘得面腮薄红,“凌大哥,此事改日再说……”
凌立焦急道:“文尚寝,难道你不曾发觉我对你……”
不是不曾发觉,而是她不愿面对;再者,他并无亲口提起过,她怎么能够自作多情地提起?
“此时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呀……”
“此时确实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一声娇喝,气势汹汹。
伴随着这声娇喝的,是门扇被踹开的巨响。
床上的二人转头看去,带头闯进来的,竟然是皇贵妃唐沁雅,身后是花柔和印小海。
萧初鸾恍然明白,今日之事,是皇贵妃的伎俩。
皇贵妃的眼中揉不下一粒沙子,执意要弄死她。
唐沁雅玩味地盯着他们,妩媚地冷笑,“你们二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视宫规于无物,不可饶恕,罪该处死!”
凌立犹是镇定,下床禀道:“娘娘明察,卑职与文尚寝并无做出苟且之事,卑职与文尚寝是被人弄晕了掳来这里的……”
“混账!你们衣不蔽体,同床共枕,眼见为实,苟且之罪,容不得你们抵赖!”唐沁雅美艳的脸庞因为阴谋得逞而有些扭曲。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花柔左手拿着一方绸帕,右手拿着桃花木簪,“这绸帕和木簪,就是你们的定情信物。文玉致,你是六尚局尚寝,也是皇上的女人,你与别的男子暗通曲款,做出如此肮脏的苟且之事,这可是死罪。”
乍然见到那方绸帕,凌立怒目圆睁,恨不得冲上去抢回来。
那方绸帕,是凌立受伤那次,萧初鸾为他包扎伤口无意中留下的,想不到他竟然留着。
如今,绸帕和桃花木簪变成他们苟且的罪证。
萧初鸾知道,皇贵妃做这些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她再怎么求饶,皇贵妃也不会手下留情。
“娘娘,即使卑职有罪,也要由统领大人惩处。再者,文尚寝是六尚局的人,理该由皇后娘娘惩处。”凌立不卑不亢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娘娘没有资格惩处你们?”印小海鄙夷道。
“娘娘要你们死,好比捏死一只蚂蚁。”花柔冷哼。
“娘娘滥杀无辜,统领大人不会善罢甘休。”凌立力争道。
萧初鸾没有开口求饶或是争辩,事已至此,假若没有外援,他们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
唐沁雅徐徐冷笑,也不废话,迅速退出去,门扇立即关起来。
凌立神速地冲过去,用力地拉着门扇,然而,门扇已被锁了,门窗也打不开,也许早被钉死。
萧初鸾穿好衣衫,看着凌立不停地敲门、拉门,如困斗的猛兽挣扎着,一时之间,她心头冰凉,“凌大哥,没用了,皇贵妃娘娘不会放我们出去的。”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他握住她的双臂,坚定无比地看着她,“你也不能放弃,我们一起努力。”
“嗯。”她淡淡道,因为他的话而心中暖暖。
突然,窗外火光腾起,浓烟快速地渗进来。
皇贵妃要烧死他们。
萧初鸾不明白,她明目张胆地烧死尚寝和侍卫副队长,不担心激怒嘉元皇后吗?不担心皇后有微词吗?不担心皇上责骂吗?不过,皇上本来就要自己死,应该会乐见其成吧,又怎会责骂她?
盛宠的皇贵妃,有何所惧?
凌立在屋中寻找可破门的器具,可是,什么都没有。
浓烟呛人,二人无法克制地咳着。
“文尚寝,你怎样?”他扶着她坐下来。
“还好。”她掩嘴咳着,很难受。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不是,是我连累你……”
凌立凝视着她,眼中情意流转,“文尚寝,能够与你死在一块,此生……我知足了,我们就做一对同命鸳鸯,到了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她一怔,完全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情已经这么深。
应该婉言回绝他吗?
可是,她就要被烧死了,回绝与否并无分别。
火势渐大,火光熊熊,二人置身火场,热得难受,被浓烟呛得无法呼吸。
他痴迷地看着她,目不转睛,“临死之前,我……能否吻你一下?”
萧初鸾还未回答,凌立就倾身而来,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接着,吻在她的腮边。
然后,他搂着她,望着张狂不可一世的火光,幸福地微笑。
她想推开他,却只能无力地依着他。
也许,只需静静地坐着,就可以到地府找父亲母亲了。
父亲,初鸾急于求成,终究不能查出朝中奸臣,不能为你洗脱通敌卖国的罪名。
火场一瞬,宛如千年。
就在他们昏过去之前,有人破门而出。
几个侍卫冲进来,将他们救出大火蔓延的宫室,紧接着,火速送他们到太医院诊治。
这次逃过一劫,仍然是嘉元皇后出手相救。
萧初鸾不知,唐氏姐妹因为此事是否又大吵一场。
幸运的是,他们被大火围困的时间很短,所受的烟呛也不是很严重,服用汤药,歇几日就能痊愈。
她在慈宁宫休养,嘉元皇后拨了两个宫娥服侍她,给她用最好的药,时常来瞧她。
嘉元皇后这么好的女子,谁能不爱?
娇美端静,心地仁善,娴雅温柔,出身名门世家,这般风华绝世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宇文珏如何能割舍?
每当嘉元皇后来看望她,对她说一些关怀的话,她就很自卑。
想到自己竟然要抢嘉元皇后心爱的男子,她就觉得自己很卑鄙、不可饶恕。
在嘉元皇后面前,享有嘉元皇后的关怀,她无地自容。
嘉元皇后对她说:“你放心,哀家不会让雅儿再伤害你,此后你自己也当心一点。”
皇贵妃明目张胆地烧死文尚寝和景仁宫侍卫副队长一事,并没有在后宫掀起轩然大波,而是不了了之,随风消散。不过,总有一些好事的宫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萧初鸾与凌立,猜测他们是否真的做出苟且之事。
在屋中闷了数日,萧初鸾外出走走,来到慈宁宫后面的佛堂。
忽然,她听见有人唤她,举眸四望,接着看见凌立站在一处墙角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他二话不说地牵起她的手,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
虽然以前他也拉过她的手,但是,知道他的情意之后,她必须有所避忌。
于是,她挣脱手,问道:“凌大哥,有事么?”
“你的伤都好了吗?”凌立笑问,上下打量着她。
“好了,你呢?”萧初鸾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
“我一介武夫,能有什么事?”他呵呵一笑。
“今日你不当值吗?”
“我溜出来一会儿,没事的,莫担心。”凌立摸摸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似的,犹豫半晌才开口,好像下定了决心,“文姑娘,近来有些宫人胡说八道,你若听见,别往心里去。”
“嗯,我明白。”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灼人,“我保证,我不会辜负你,我会尽快向统领大人奏请……”
萧初鸾立即打断他,“凌大哥,那次只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你无须抱歉,是我连累你。”
他着急道:“不是的……”
她觉得应该拒绝他的情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只是意外,我不会放心上,我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可好?”
“我怎能不放心上?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虽然……是皇贵妃娘娘害我们的,但你我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让你名节有损。”
“宫人都知道是皇贵妃娘娘的阴谋,我没什么,凌大哥,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
“怎么会是牺牲?”凌立深锁眉头,定定地望住她,“你可知,此生此世,我唯一想娶的女子……就是你。”
萧初鸾暗自叹气,师父说的没错,不带着面纱,便会有无尽的桃花劫。
她道:“你不是不知,我是宫婢,不能随意婚配,即使你奏请统领大人,皇后娘娘也不会应允。”
他试图说服她,“事在人为,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结果?”
以往,她觉得与他在一起很轻松,无须防备什么,而今那种单纯的情谊不复存在了。
她不愿伤害他,却只能快刀斩乱麻,让他不再抱有希望,“凌大哥,你是一个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大丈夫,承蒙错爱,我很感动,但我一直将你当做兄长……还请你也将我当做妹子吧。”
“以前将我当做大哥……以后可以试着喜欢我嘛。”他心直口快地说道,说完才觉得窘迫尴尬。
“那日你我身陷大火,我知道你待我……这几日,我想过了……很抱歉,凌大哥的错爱,我只能心领了。”萧初鸾艰涩道。
“哦,没事……没事……”凌立清俊的脸膛布满了失望与伤心。
她看着他匆忙地转身离去、步履凌乱,知道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她的拒绝。
凌大哥,很抱歉。
宫灯渐次暗淡,浓夜深沉,犹如泼墨一般。
慈宁宫寝殿,只有一盏珠络宫灯燃放着昏黄的灯影。
一抹轩挺的身影徐徐步入寝殿,轻手轻脚,不愿吵醒侧卧床榻的美人。
所有的宫娥与公公都在大殿外,宇文珏自行宽衣解带,撩起帷帐。
美人转过身,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这么晚了,皇上还过来?”
他脱下贴身的明黄绸衣,扔在一边,俯身半压着她,抚着她的雪腮,“我想你。”
“明日还要早朝,歇着吧。”唐沁瑶淡声道。
“还早。”宇文珏攫住她的芳唇,绵密而狂热地吻着,“瑶儿,我知道你也想我。”
她没有闪避,生涩地回吻他。
这无疑给他极大的鼓励与满足,他目含笑意,热吻骤然加大力度。
唇湿滑,舌灵巧,纠缠一时,缱绻一世。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遍体颤栗。
情火蔓延,宇文珏解开她的白丝寝衣,唐沁瑶忽地握住他的手,楚楚地看着他,“珏,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何事?”他强硬地脱下她的寝衣。
“也许文玉致有违宫规,但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她。雅儿不会放过她,珏,答应我,保她一命,好不好?”
“你为什么喜欢她?”
“我也不明白,可能觉得她知分寸、懂进退、有头脑、有主见吧,在众多宫人当中,她是比较聪敏的一个,不过我喜欢她的是,在各宫娘娘面前,她并不奴颜卑膝。”
“就因为如此?”
“喜欢一个人,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
“也是。”宇文珏一笑,“我可以保她一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她就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地答应她。
他满目希翼,“不知你我生养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瑶儿,我想你为我生养皇子、公主。”
唐沁瑶凄涩道:“我生养的,又怎么可能是皇子、公主?”
宇文珏深深凝视着她,“这一点,我会想法子,只要你答应我,我都依你。”
她模棱两可地回道:“生养之事,看天意吧。”
她主动吻他,诱他堕入温柔乡。
凤帷锦帐,被翻红浪,两情缱绻。
她的配合,她的柔情,她的温香软玉,她的迷乱轻吟,给他莫大的欢愉与满足。
唐沁瑶沉沉睡去,他也累得昏昏欲睡。
却在这时,忽然传来一缕箫音,孤独,悲伤,苍凉。
宇文珏陡然清醒,这是《山鬼》。
是谁在深夜吹箫?
从箫音听来,应该是在慈宁宫内。
枕边人鼻息轻缓,他尽量不着痕迹地起身,穿好绸衣,随意披上外袍,出了寝殿。
宫人都歇着了,宇文珏没有惊醒任何人,走在慈宁宫的宫道上,寻找那个吹箫的人。
循着箫音找了好一会儿,他望见不远处浓密的夜色中有一抹虚淡的白。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他可以断定。
走近一些,他看见那白衣女子站在小亭子里,对月吹箫。
这支箫曲,这支《山鬼》,在她的吹奏下,愈发哀伤、痛楚,令人动容。
宇文珏站在亭外,怔怔地望着她。
这身形,这神韵,这《山鬼》,就是华山碧池与他埙箫合奏的女子。
“何人吹箫?”他颤声问道。
白衣女子惊得一颤,立即转身,见是皇上,福身行礼。
原来是文玉致。
他有一些失望,踏入小亭,沉声问道:“你也会《山鬼》?”
“是,皇上。”她垂眸道,站在一侧,“有扰皇上清梦,奴婢死罪。”
“为何吹《山鬼》?”宇文珏坐在石凳上,问得莫名其妙。
“《山鬼》乃奴婢父亲所教,奴婢思念家人,辗转难眠,便在此处吹箫。奴婢有扰皇上清梦,请皇上降罪。”萧初鸾眉目淡然。
“你进宫前从未到过华山?”他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语声冷冽,“如有欺瞒,便是欺君。”
“回皇上,奴婢从未到过华山。”
“会吹埙吗?”
“奴婢没有学过。”她轻柔的声音如水清凉。
宇文珏再次失望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想从她静婉的眉目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华山的白衣女子……这双红眸与记忆中的红眸很相似,此时此刻,她轻淡的眸光也和记忆中的她很像。
萧初鸾抬眸,静静地望着他,眸光纯净,轻渺如烟。
慢慢的,那双红眸弥漫起一层雾气,她的眸光隐隐发颤,凄楚哀伤。
他分辨不清,这个瞬间,文玉致清滟的脸和记忆中那张戴着面纱的脸重叠在一起,合二为一。
片刻之后,他猛地回神,对于自己将她与记忆中的白衣女子混淆而感到迷惑。
“回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萧初鸾退出小亭,消失于夜色中。
宇文珏望着那抹白影被黑夜吞没,有些怅惘。
文玉致不是他所相识的白衣女子,然而,为什么她的背影与神韵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