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再次回到赵成侯侯府。
赵显以告知秦王我与皓儿的行踪和千百侍卫相要挟,赵慕被迫之下唯有交人,不过,皓儿终究留在公子府。赵显志不在皓儿,也就作罢。
夜不成眠。
身陷侯府,我又怎能安心入眠?翌日一早,赵显外出,直至夕阳西下才回府,我偷得半日闲,无需面对厌憎的人。
夜色终究来临,我无法避开他的骚扰。
侍女引我来到赵显所居的庭苑,他坐在庭中自斟自饮,褐红色的锦缎长袍将他的身格修衬得高拔,凛冽的眉目在夜色下闪现出些许闲情逸致。
侍女退出庭苑,他示意我坐下,递给我一杯美酒。酒呈琥珀色,酒香窜入鼻端,醇香醉人。我举袖掩面饮酒,一种清冽的酒意从喉间散开,直抵心底,绵绵不绝似的。
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此等美酒似清非清、似烈非烈,与一般的酒大为不同,不知后劲如何。如果赵显有意让我就范,必定在酒水中做手脚。
“寐兮,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赵显玩转着青铜杯,神秘地笑问。
“什么酒?”我已能断定,这酒有古怪。
“鸳鸯酒。”他的眼睛凝出淫邪的笑意,“不用多久,这种酒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寐兮,你逃不掉的。”
他笑得极为自负,“你我初识之际,与你共赴巫山云雨,便是本侯的所思所想,只不过当初本侯不能那么做。本侯有所顾忌,要成就一番大业,只能将你送到秦国,让你成为秦王的女人,为本侯办事。”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晓得他为什么在今夜说起这些。
突然,赵显握住我的手,“却没想到,那千刀万剐的秦王竟然将你送到吴国为质,破坏了本侯所有的筹谋。”
他咬牙切齿,愤怒难忍。
他盯着我,眼神深沉,“听闻你随蒙天羽北上回秦,本侯派人跟踪,伺机接你回来。寐兮,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本侯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我抽出手,淡淡道:“谢侯爷关怀。”
赵显捉住我的手,贴上他的胸口,“本侯对你念念不忘,你可知本侯的心有多痛?”
我沉默,惊愕之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寐兮,你注定成为本侯的女人。”他热切道,眉心凝出一道深痕。
“只要侯爷愿意,邯郸城所有妙龄女子都想服侍侯爷。”我慢慢道,尴尬地抽出手。
“本侯想要的女人,只有你一个。”眼深若潭,赵显流露的情意似乎深不可测。
我惊震不已,对他的用情深觉不可思议。
他紧眉道:“你不信?”
我轻声道:“寐兮没想到侯爷……”
我不作他想,仅仅是意外而已,赵显城府颇深,难保他不会言不由衷,或是别有企图。
赵显不无期翼地说道:“寐兮,若你愿意,大可留在侯府,从此隐世埋名,与本侯一同逍遥快活,所有的伤害与屈辱都已过去,世间再无寐姬,只有赵成侯的女人。”
多么动听!
多么美好!
可是,为什么我只觉得可笑、寒瘆?我所遭受的伤害与屈辱,虽是我自己选择,但他并非毫无干系。假若我真的决定隐世埋名,又怎么会同他扯上任何关系?
“侯爷厚爱,寐兮愧不敢当。”
“你不愿意?”
“寐兮不敢,只是寐兮早已是秦王的女人,只怕这天下事终究纸包不住火,未免连累侯爷,还望侯爷三思。”我婉转拒绝。
赵显凝视我,目光闪烁,似乎不信我的说辞,“你喜欢赵慕?”
心中一跳,我竭力保持脸面的淡定,“侯爷真会说笑,我与公子慕相识不过数日……”
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以真诚的腔调说道:“本侯这个王侄仪表堂堂、雄才伟略,你喜欢他也属人之常情。”
我不答,此时此刻,保持沉默或许是最适宜的。
赵显笑道:“赵慕从北境回到邯郸便赢得全城窈窕淑女的芳心,不过不知为何他三番四次推辞王兄的赐婚,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许在他心目中,只有一位女子称得上绝代佳人。”
我略挑细眉,仍然不作回应。
他转首紧盯着我,眼神深邃得令人抽气,“在公子府数日,想必你对赵慕多少有点了解,本侯与赵慕相较,你觉得如何?”
我脱口道:“赵慕温雅如玉,侯爷颇有王者之气;赵慕雄才伟略,侯爷胸怀天下。”
此类溢美之词,自然信口拈来。
果然,听闻此言,赵显大笑起来,很是愉悦。他慢慢地敛了笑容,尖锐地问道:“照你所说,成为本侯的女人理应是你所愿,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又是为何?”
眉心一跳,心中如有乱鼓催动,我谨言道:“寐兮只是残花败柳,侯爷何须念念不忘?若侯爷有何差遣,寐兮无不遵命。”
深知他不会善罢甘休,但也需尽尽人事。我相信在他心目中,当初的筹谋仍是他的毕生心愿。女人与大业两者之间,他从来都将大业摆在首位。
他拊掌赞叹,“我没看错人,寐兮果然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女子。”他的脸孔兴起爽朗之气,“好!既然你不愿成为本侯的女人,那就为本侯做一件事。”
我心中早知如此,便面不改色地望着他,静待下文。
赵显靠近我,杀机从他的眼中迫出,“我要你以美色迷惑赵慕,然后伺机——”
他扬起手臂,手掌为刀,横颈而过。
心神蓦然一震,他竟然要我杀害赵慕!叔侄俩当真到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地步。眸心微颤,我貌若平静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侯爷一招美人计实在高妙,只不过赵慕对所有的女子不屑一顾,恐怕寐兮的美人计对赵慕毫无影响。”
赵显摆手,并不苟同我的说法,“赵慕血气方刚,和绝代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心中冷笑,是他高估了我,还是他低估了赵慕?我坚信赵慕不是那种会被美色所惑的男子,假如真是如此,他又怎会为了心爱的女子坚守多年?
我不愿对赵慕施以美人计,一来我不想听从赵显的摆布,二来赵慕乃一谦谦君子,相较赵显,赵慕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济世能人,一个匡扶邦国的英明贤能。
他并无注意到我泛着冷意的面色,自顾自地说道:“本侯强行要人,赵慕必定想方设法救你回去,本侯就顺势让你跟他走,然后你施展美人计,事成之后本侯会安排你和皓儿离开邯郸城。”
我忧心忡忡道:“寐兮担心被赵慕识破,届时赵慕会如何对付侯爷……”
赵显这才明了我不愿意色诱赵慕,脸色突变,眼神冷酷吓人,“若你不愿,本侯唯有让你成为本侯的女人……”
猛然间,一阵奇异的眩晕袭上脑门,赵显的脸孔变得模糊,那邪恶淫秽的微笑似乎很远又似乎近在眼前,周身慢慢滚烫起来,他扣住我的手,使力一拽便揽住我……
鸳鸯酒当真厉害。
遍体绵软无力,整个天地旋转起来,愈来愈快,快得我恍惚以为自己身处旋风中央,就像一片落叶不停地旋转。脑子愈来愈晕眩,一股滚烫的热流不知从何处窜起,片刻间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仿有熊熊烈火灼烧,烧得我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我努力睁开双眸,可是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眼前褐红色的影子,这人似乎在笑,肆无忌惮地淫笑。接着,一只温凉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触之凉爽,很是舒服……我忘记这是在哪里,忘记眼前的黑影是谁,只知我极需一处冰寒之地冷却全身的燥热。
怎么会变成这样?
蓦然间,身子腾空,我像是一只小鸟轻盈地飞翔天宇,悠闲自在。紧接着,我好像触到一方清凉的卧榻,只是很快的,卧榻被我身上的烈火烧着,也变得烫热无比。
我是寐姬,吴王的寐姬,秦王的寐姬。
我是寐兮,赵成侯的舞姬,我无怨无悔化身成就的舞姬。
我不是寐兮,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我来自哪里?去向何方?眼前一片模糊,这又是哪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燥热依旧,腰间的衣带松了,有清凉之气袭上身,黑影慢慢靠近,像极了一头山野林间饥饿的猛兽,逮住猎物再也不放。
痛……我想推开这个可恶的人,可是完全使不上力。
藏针隐刀的唇碰触着我的双唇,狂肆地吮吻绞缠,痛得我左右闪躲,激得我全身发颤,更激起体内沉睡多年的欲念,可是我究竟是谁?欺负我的人又是谁?
猛然间,压在我身上的人影不见了,没有人再侮辱我,只是体内的热潮愈加炽热。
尖锐的刀剑击鸣声充斥于耳畔,铿锵不绝。我侧首望去,依稀瞧见斗室中有两抹黑影快速地变动,正激烈地打斗。我极力看清楚他们是谁,体内的热气烫得我睁不开眼,只见两抹黑影穿梭于刀光剑影中,银白的光芒模糊成一片森白的网,刺眼得紧。
突然,一抹黑影立定不动,片刻后才慢慢地、慢慢地弯腰……
下一刻,有黑影欺近。我想看清黑影的面容,那张脸却是镜花水月一般模糊不清。
我恍惚觉得腰带束紧,紧接着,黑影抱我起身,紧扣着我,飞速离开。
全身乏力,神智模糊,加之疾奔,不久我便觉喘息急促。忽然,身旁人停步不前,我亦软软地止步,险些跌倒。
前方黑影幢幢,仿佛凌晨时分林间的漫天白雾,笼罩一切,毫无出路。
饶是我昏昏沉沉,亦觉得此时此刻的肃杀与危机。
银光晃眼,寒彻周身。
黑影逼近,身旁人依旧揽抱着我,持剑的右臂骤然出击,身形极速变动,我亦跟着腾挪躲闪。本已烧得晕乎乎的,现下更觉天旋地转、喘不过气。
利剑挥洒如练,寒色如霜,逼人眉睫。
刀剑交击声激荡在耳畔,令我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似有什么溅上我的脸额,腥味呛鼻。一个又一个黑影涌上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身旁人单臂作战,我依稀感觉到他全身绷紧,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浴血奋战,戾气纵横。
打斗异常激烈,所幸,身旁人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夜下疾行,只见前路暗得不见丝毫光影,我却觉得分外的安心。
救我的人是谁?
我又是谁?
胸腔的火簇越烧越旺,燃至沸处,似有什么爆开,将我整个身子焚烧殆尽……
最后一刻,我恍惚听见谁在低喊,“寐兮……寐兮……”
“寐兮……寐兮……寐兮……”
寐兮是谁?
喊声渐大,仿佛湖泊对岸有人遥遥望见我,一边喊着一边褰裳涉水而来。
仿似置身火场,可怖的大火烧焦了我的长发、我的深衣,更要将我烧成黑炭。燥热的感觉汹涌而至,喉间似在冒烟,我极度渴望甘霖的滋润。
微微睁眼,一团黑影定在上方,不停地摇晃着我,“醒醒,寐兮,醒醒……”
“好难受……好热……”我不安地扭动着,一开口才觉得喉咙痛得厉害。
“很快就没事了。”低沉而焦急的声音,他是谁?
“救救我……”黑影像是一整块寒气十足的冰壁,我不自觉地靠近,渴求更多的清凉。
一点点的凉意透过深衣渗入肌肤,舒坦了些,我慢慢静下来,却猛然发觉被人紧紧拥着,紧得令我窒息。
热浪再起,袭遍全身,我不由自主地伸臂贴上冰壁,我担心冰壁会被大火融化,不,不能融化,我要冰凉……
我在寻找什么?我丢失了什么?去何方寻找?
蓦然间,身旁人抱着我飞身一跃,清凉的水流淹没了我,也浇灭了所有的火焰。
湖水温凉,围绕在周身,洗涤了所有的脏污。慢慢的,燥热从体内消失,神智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坚毅的脸孔、一双清亮的黑眸,重重地一震。
救我的人,是无情。
见我怔怔地瞅着他,他才发觉到不妥之处——他的右臂正揽在我的腰间,以防我不支软倒。他迅速地放开我,很不自在地看我一眼,不发一言便转身上岸。
我立在湖中,呆呆地望着他。青丝已湿,水滴流下来,模糊了眼睛。
清冷如霜的月色下,无情一袭黑衣,挺拔伟岸的身影伫立如初见,水湿的乱发贴在额上,他的面容清晰可见,虽比不上赵公子慕的俊美玉致、颠倒众生,但也颇见俊色,只是多了五六分的刚毅凌厉。
我上岸时,他已生了火,坐着烤火,垂首不语。
似乎,他永远总是如此沉默。
值此盛夏,即使湿衣覆体,烤烤火应该就不会感染风寒。我不禁心念转动,一些疑惑浮现心头。无情为什么会到侯府救我?是巧合还是踩着时辰?无情刺了赵显一剑,不知赵显生死如何,可是,赵显不是花重金请无情去刺杀赵慕吗?莫非无情刺杀赵慕不是赵显之命?那又是谁?
而赵慕虽然处处怪异,我身陷侯府,他应该有所行动,为何动静全无?照他此前的所作所为,他应该不会放任赵显带我回去的,但是事实上他确实没有什么作为,难道他决定不再理会我的生死?
诸多问题纠缠着我,左思右想之后仍是想不通,便抛之脑后。
草地上躺着一柄沉重的长剑,一瞥之下,竟是不俗的利器宝剑。青铜剑柄上雕刻繁复图纹,盯得久了,那些乌黑淡金交错的图纹变幻起来,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象,乌云滚动,千军万马一般滚滚而至。
我猛地惊醒,使劲摇头,再看那图纹,竟是纹丝不动。我大感惊奇,拿起长剑,缓缓抽剑出鞘——铮的一声,锐声刺耳,惊破静谧的夏夜,而那寒白的剑光流光泄玉似地暴出,刺人眼睫,迫得我紧紧闭眼,避其锋芒。
我缓缓睁眼,目光抚摸着银白的剑身。锋芒晃眼,跃入我的眼中,我恍惚看见越来越多的锋芒涌现,就像浪潮一样澎湃汹涌。忽然间,白色的浪潮瞬间转化为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肆意流淌,汇积成河。紧接着,景象转换成尸横遍野的荒凉战场,断肢累累,乌鸦盘旋,哀鸣声声。
突然的,所有的景象转眼消失,眼前仍是寒芒闪动的剑身。
冷汗涔涔,我吞咽着干涩的喉咙,心有余悸。
转眸间,我看见接近剑柄的剑身上刻着一个字:残。
莫非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天残剑?传说天残剑是沾满无数鲜血的上古利器,以乌金、玄铁与一种奇特的不知名陨物熔炼打铸而成,历时五百年,一出鞘便要见血;而剑气所到之处,非死即伤,若非身怀绝艺者,根本无法驾驭这柄凶戾的宝剑。若能驾驭天残剑,持剑者便能所向披靡,即便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亦能令万千将士心胆俱寒。
也只有无情这样的绝顶剑客,才驾驭得了天残剑,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得到这柄上古宝剑的。
剑客必定配有宝剑,当初山野林间的无情没有宝剑在身,也许只是埋在某处隐秘的地方罢了。
我搁下天残剑,抱膝而坐。
“看完剑,想问什么就问。”无情淡淡道,嗓音低而冷。
“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我吗?”我侧首瞅着他,他面无暖色,不显喜怒。
世人常说,剑客无心无情,眼里只有宝剑和钱财,只要有人出得起价,剑客就会踏足刀阵剑丛弓箭地,付出性命在所不惜。然而,也有仁义在心、胸怀磊落的剑客,为了义,可以付出所有。
他名为“无情”,岂不是更是绝情绝义?
无情轻轻颔首,双眸沉暗如夜。
眸心略转,我貌似随意地问:“你为何救我?怎么晓得我不在公子府?”
他应道:“你在公子府,还是在侯府,不难查知。”
他漏了最重要的问题,是故意,还是无意?我追问,他乖乖地答道:“去侯府,只为刺杀赵显。”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将我从赵显魔爪中救出,只是凑巧罢了。
可是,为何他突然移开目光?而且眼中的不明光亮一闪而逝?有可疑。
“谁请你刺杀赵显?”我盯着他,目光紧迫着他。
“身为剑客,只动手,不动口。”无情冷冷地回应,轻松地驳回我的问题。
我气恼道:“你不是说都会回答吗?原来剑客最擅长的,便是失信于人。”
他仍是静静的,面上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下个问题,我一定回答。”
我“哼”了一声,生气地转开脸,“谁请你刺杀赵慕,你也不会告诉我咯?”
“赵显。”
“果然是赵显。”
我继续盯着他,像是审讯重罪犯人,“仅隔数日,你反过来刺杀赵显,剑客通常是这样的吗?”
无情眨眼,似有什么别样的意绪飞落,接着他抬眼望向繁星点点的夜幕,“此为第一次。”
盛夏深夜,邯郸城郊,山野林间,各种鸟鸣虫叫充斥于野,不觉聒噪,反而觉得久违的亲切。我仍然记得不久前三人隐居山野的悠闲日子,记得无情这个冷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剑客,记得他教导皓儿剑术的严酷与认真。数次为他所救,我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天的安排,我心中感激他,但今夜我没有对他说“谢谢”,因为我深知他不需要我这句多余的“谢谢”。
苍穹广袤得无边无际,风清月白。火光跳跃,身上的潮湿渐渐被火烘干,而那清爽的夜风拂上脸颊,徐徐柔柔,令人觉得惬意。
“我和皓儿离开竹屋,你不知道我们的行踪,也没有查探,是吧。”
“你选择离开,自有缘由。”
“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不禁有点气恼,这剑客果真是绝情绝义。
“你我本就不熟,若是有缘,还会再见。”话语如冰,即使是烈烈火光也融化不了。
“赵显让你刺杀赵慕,是不是?”我重复问道,心底浮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是。”无情简洁道。
“不曾想在公子府遇到我,是不是?”我继续问,声速略快,不动声色。
“是。”他垂眸,低声道。
“更没想到的是,刺杀赵显时再次遇到我,是不是?”我问得更快,状若轻松。
“是。”他也答得更快,仿佛我问的都很无稽。
“赵慕出双倍价让你刺杀赵显,是不是?”我抛出最具分量的问题,问得奇快。
“是。”话音一落,无情愕然,才知被我耍了。他眉宇微蹙,静静地瞪着我。
我得意地瞅着他,弯唇浅笑。却见他面冷如秋水,令人涩得慌。如此表情吓不倒我,更恐怖的面色,我也见过。不就是出卖了赵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无情扣住我的手腕,目光似鹰犀利,就像他的天残剑,出鞘必见血,我感觉他的目光就像那尖利的鹰嘴啄着我体无完肤、鲜血淋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锁住,动弹不得,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眼神像要将我整个儿吞噬。
良久,他眼中的锋芒慢慢消失,放开我的手。
我松了一口气,三魂七魄归位,心胆落回原处,这才别过身子,不再理他。
“没有疑惑了吗?”良久,无情再度开口,声音仍是冷涩。
“有意思吗?我问了你又不回答,回答了,你又觉得被我耍了,若是如此,问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故意说得满心委屈。
“你可以问别的问题。”
“留着改日问吧。”
“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似乎含了一丝温暖。
这是无情的回答吗?我狐疑着转过身子,研判着他的表情。果然,他刚毅的脸孔不再紧绷,而是柔和了些,闪现出几许亲切的浮光,凌厉的眉宇点缀着似有还无的笑意。他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和?
他被我瞧得不自在,目光闪躲,“怎么了?我脸上……”
我有意捉弄他,一本正经道:“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指尖轻触他的眉宇,“无情不是绝于情、绝于义,剑客也是平常人嘛,多笑一笑,日光会更灿烂,月光会更皎洁。”
无情久久凝视着我,似已失神。眼中星芒闪烁,墨黑的瞳孔溅出潋滟流光。
见此情形,我心神一震,心中渐生不安,这种对视好像不太妙。我故意大笑起来,笑得异常开怀,笑得弯腰、捂着小腹,尽情地笑……以此掩饰心中的不安,冲散方才对视的尴尬。
笑够了,我回首看他,他只是静静地凝望夜色,神色有些怔忪。